十多分钟之后,火车重新启动,喷吐着白色浓烟,逐渐加速驶出弗雷堡火车站。
十点三十分,远在开普敦的总督府,米尔纳和罗得斯收到弗雷堡发来的电报:拦截失败,我军伤亡惨重。
米尔纳反复看了几遍,才终于相信这是真实的。手里摇晃着电报,不满地冲罗得斯嚷起来。两个人是老朋友,从上牛津大学时起二十多年的交情,可最近罗得斯招惹来的麻烦也太多了。
“塞西尔,你究竟招惹了什么人?。”
“还能有什么人,你都知道的。布尔人,还有那些非洲土著,我跟他们结怨,可都是为了大英帝国的利益。”
罗得斯显得很无奈,他所作所为真的是站在英国立场上。颠覆德兰士瓦是殖民大臣张伯伦首肯的,他手里有58封电报和书信作证,否则伦敦早就撤了他南非公司的特许状。进攻罗得西亚就更不用说,现在罗得西亚有一半反倒成了英国官方的殖民地,并且伦敦白厅的掌权者,还惦记着南非公司的另一半。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有情绪,不过那些决策不是我能左右的。”
米尔纳对罗得斯的境遇爱莫能助,虽然他赞同罗得斯对南非布尔人的立场,但在国内政治倾向上,他已经从自由党转投到正在执政的保守党阵营,保守党那些家伙早就看恣意妄为的罗得斯不顺眼了。
“唉,当年詹姆森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怎么又搞出来个巴伦远征军。现在德兰士瓦已经正式向开普殖民地提出抗议,对你提出犯罪指控并要求引渡到比勒陀利亚审判。”
“这是报复,布尔人对大英帝国支持者的报复,巴伦远征军只是去打击杀害英国探矿队的凶手。现在看那些凶手背后站的就是布尔人,杀害探矿队,就是为了保证德兰士瓦矿产只掌握在布尔人手里。”
罗得斯有意把水搅浑,德兰士瓦的这些外交指控,他已经有所耳闻,至今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非洲土著能打败拥有先进武器的远征军。布尔人在背后支持,就是很合理的一种解释,而且这种解释的后果符合他理想中英国在南非的战略。
米尔纳自然明白罗得斯的用意,对于政治家和外交家而言,事实和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调查出来的所谓真相,一定要能为我所用。
“好吧,探矿队的事情,我会安排人员调查的。不过,塞西尔先生,拜托下次再搞出啥名堂前,能不能提前知会一声。”
“我可是被动的受害者!”
罗得斯显得很委屈地张开双手,“有很多机枪,能击败弗雷堡的驻军,这一定是真正的军队。布尔人,一定是布尔人派出来的军人。”
他近乎歇斯底里地叫嚷道。
火车仍旧在向北奔驰,不过此刻机车驾驶已经变成了谍零三。刚刚在弗雷堡的战斗中,他们这方出现的伤亡,就是车头的驾驶室遭到猛烈射击,白人驾驶和黑人司炉同时中弹。值得庆幸的是,谍零三安然躲过了子弹,成了现在唯一能够开动火车的。间谍需要熟悉他所处时代的常用交通工具,虽然谍零三不会开汽车,但是却会开火车。
弗雷堡遭到拦截,梁洪意识到他们行踪已经暴露。派出军队但准备又不充分,说明当地也是刚刚才收到消息。向北下一个重兵驻防的城市是终点马弗京,距离弗雷堡一百五十公里,也许此时马弗京已经向这个方向派出了增援部队。他在地图上粗略估算,决定中途弃车步行。
火车在离开弗雷堡半个多小时之后停下了,马匹从车厢围栏里放出来,各种箱子也被搬到套好的马车上。从罗得斯家中抢来的马匹,加上他们骑来的,现在有七十多匹战马。
装卸完毕火车再次启动,然后拼命地不断加速,一路向北。当车速终于超过了奔马时,谍零三带着人从车头跳下来,骑上了跟来接应的战马。
疯狂疾驰的车头像脱缰的野马,牵引着五节车厢沿铁道线自由地跑下去,失去新的动力源泉,速度开始逐渐减慢。梁洪他们的打算很简单,火车随便在哪里停下都可以,只要远离他们下车的地方,免得被追踪者过早发现踪迹。
半个多小时后,从马弗京南下的步兵营看到了停在铁道上的火车。机车在无人驾驶状态下,居然跑出去近十公里没有翻掉,也算很奇迹。随后,阿什利少校率领的骑兵也赶到这里。列车停靠地的周围没有发现痕迹,很明显,车上的人在前面就下车了。骑兵继续向南搜索,终于在发现了马车的车辙,不过这已经是下午的事情了。
第四十五章 埋伏()
小山上,梁洪的望远镜里,十几名英军骑兵越来越近,而后又在更远的地方,看见一支近二百人的骑兵队伍。
骑兵还是比马车快得多,虽然早走了一个多小时,但被赶上却只用了不到三个小时。敌人的骑兵部队随时可以发动突击,除非抛掉所有笨重的缴获,否则绝不可能逃脱。即便这样,也还要忍受敌人无休止的追杀,还有被发现身份的可能。所以梁洪准备在这里伏击敌人骑兵,至少要打残打怕尾随的追兵。
先头的骑兵很讨厌,看来都是有经验的老兵,很轻易地发现了遗留的痕迹,像附骨之疽甩都甩不掉。要干掉敌人的尖兵,但又不能太早暴露手中的杀器,以免打草惊蛇。梁洪看了眼正操弄机枪准备战斗的手下,下达了让人有点意外的命令。
“拿起步枪,准备战斗。”
他不打算动用机枪,这东西是给后面大队骑兵预备的礼物。
阿什利此刻也举着望远镜正看向前方,他派出的尖兵在爬过一座小山,那是并不陡峭的缓坡。
他对手下很放心,优秀的战马,良好的训练,战力在非洲土著中堪称无敌。不过,殖民地军队在大英陆军中可是后娘养的,现在他的骑兵装备的还是单发黑火药子弹步枪。四年前由库存的马蒂尼亨利步枪改装成马蒂尼—梅特福卡宾枪,使用点303口径黑火药子弹。整个骑兵营,唯一的望远镜就是他手里的,可怜的尖兵只能用肉眼去搜索敌人。
其实,这次任务他们很顺利,沿途没有遭遇到传说的敌人,而后也很轻易地发现了各种踪迹。虽然只是三流部队,阿什利还是对手下的素质很满意。
突然,他在望远镜中惊讶地看见,十几名手下一瞬间纷纷跌落马下,而后才听到前方接连不断的枪声。
敌人出现了,隐藏在山顶的树林里,以伏击的方式歼灭了他的骑兵班。丰富的战斗经验告诉他,不要指望被敌人伏击后,中弹落马的骑兵还能逃生。
阿什利突然觉得很愤怒,鼠窜中的敌人居然用最卑鄙的手段杀害大英帝国的骑士。必须报复,否则这将会成为他军人生涯的耻辱。
“我们的弟兄,在前面刚被敌人谋害,他们灵魂尚在战场。让我们用马刀劈开敌人的胸膛,用敌人的鲜血祭奠他们的亡灵。”
阿什利在手下骑兵面前慷慨陈词后,猛地拔出马刀,指向前方。
“为了荣誉,前进,大英帝国骑兵万岁!”
“大英帝国骑兵万岁!”
阿什利未必是个好军官,但却无疑是个好演说家。被阿什利的言辞鼓动,年轻的骑兵们热血沸腾,也拔出马刀,大声呼喝响应。战马奔腾,阿什利的心情也随着激烈的马蹄声澎湃。虽然早已经进入热兵器时代,但骑士的荣耀仍然是他心中的梦想。
近二百匹战马风一般席卷大地,冲向山坡。
看见敌人骑兵发起了冲锋,梁洪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如果敌人像甩不掉的幽灵一样,始终跟在后面,那才是真正让他头痛的。
战马越来越近,冲上坡地开始减速了,距离他们藏身的树林不过二三百米。马上骑兵的狰狞面容清晰可见,骑在马上的人也看见了树林中的伏兵,还有枯草丛中伸出的圆筒形枪管,远不止一根。
哒哒哒,草丛中的枪管喷吐出火舌,十道火舌喷射无尽的弹雨,将山坡上的骑兵尽数笼罩。
受伤的战马猛地前蹿跃起,将马背上的主人甩下,飞在半空中的骑兵身体随即也被子弹击中。密集的弹雨仿佛无处不在,人员、马匹,横扫几百米的范围,贯穿一切生物体阻碍。
前面的骑兵被打倒,而后便轮到后面的骑兵。紧随的战马收不住脚步,踏着前排的尸体和鲜血前进,继续被机枪子弹打翻。短暂时间内,整个冲锋的骑兵队伍,前半部分像长成的庄稼被镰刀收割放倒。山坡上,人和战马的尸体层层叠叠,在距离山顶一百多米的地方堆砌成一道血肉壁垒。
机枪响起的时候,跟在最后面的骑兵勒住坐骑,取出步枪,顽强地向山顶还击。可惜黑火药子弹的卡宾枪有效射程只有二百米,英军骑兵又是骑术远精于射术。面对有效射程超过千米的机枪,骑兵的步枪反击只在一瞬间便被击溃了,马上的士兵连同马匹,继续垒成新的血肉之墙。
阿什利没有冲在最前面,在听到机枪声的第一时间,就勒住马匹。当机枪子弹延伸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成功下马兵找到了遮掩的隐蔽物,躲到突起的岩石后面。
他清楚地看见,山顶上机枪吐射着火焰,数出来居然有十挺之多。
砰,依托岩石还击的士兵被打爆了脑袋,红色的鲜血和白色的脑浆溅到了阿什利脸上身上。子弹是从山顶打来的,开枪的人手中端着有猎鹿镜的步枪。射击太准了,那个人在精确射杀被机枪忽略下的其他人,射杀那些还在勇敢反击的士兵。
巨大的伤亡,终于让勇敢的英军骑兵崩溃了,残存的士兵转身策马奔逃,把后背留给敌人恣意瞄准射击。
阿什利的英军骑兵惨遭伏击的时候,比勒陀利亚的总统克鲁格却显得更加恼怒。刚刚收到开普殖民地总督米尔纳的电报,措辞强硬得近乎侮辱,要求德兰士瓦彻查袭击金伯利的布尔人武装分子,字里行间隐含着暗指是德兰士瓦军队所为。
他已经是73岁的老人,雪白的大胡子更凸显了年龄的苍老。长期担任这个国家的领袖,今年2月竞选继续连任,就是对他声望的诠释,超越了国民对年龄的认知。不过克鲁格自己知道,这个总统其实并不好当。
德兰士瓦的财政状况极佳,但危机却出现在同世界第一强国大英帝国的关系上。连任总统以来,代表英国政府同德兰士瓦打交道的米尔纳就表现得异常强硬。先是指责德兰士瓦对外国人尤其是英国公民,歧视甚至虐待,然后又一再强调英国对德兰士瓦共和国有无可辩驳的宗主权。接下来翻出当年双方签订的《伦敦协定》,曲解了其中关于宗主权的言辞。其实也算不上曲解,1884年签订协定的时候,谁也没想到英国人将来会用封建时代的领主权,来解释现代国家间的外交关系。
克鲁格的目光又回到电报上,携带机枪的布尔人武装分子。虽然他不是军人,但也知道机枪这种厉害武器,每挺售价高达上百英镑,能拥有机枪的几乎都是国家武装。
难道真是德兰士瓦军队所为?皮埃特·朱伯特虽然为人强硬,但总不会如此鲁莽吧。他拿起电话,让接线员接通了陆军司令部。
第四十六章 关注()
德兰士瓦再次建国的时候,政坛号称有三巨头,自从小比勒陀利乌斯退休后,现在只剩下总统克鲁格和副总统朱伯特两个人。这个国家的副总统,职权并不完全固定,小比勒陀利乌斯当总统的时候,副总统克鲁格主要负责外交,军权在总统手里。克鲁格当了总统,可军权仍旧不在他手里,副总统皮埃特朱伯特兼任陆军总司令。谁让克鲁格不是军人出身,并且这个朱伯特恰好又是打胜再次建国关键一仗的英雄。
城南阿皮斯河边的陆军司令部,皮埃特朱伯特的办公室,在陆军司令部的顶层三楼。
皮埃特身材魁梧,留着布尔人特色的大胡子,虽然已经是67岁的老人,但精神矍铄,须发只是花白。刚接到总统克鲁格的电话,让他很生气。英国人又开始找茬挑衅了,居然凭空怀疑德兰士瓦军人参与了袭击英属殖民地。
他是军人出身,凭直觉就预感到一场新的战争不远了。英国和布尔人之间的立场,有着本质的分歧,就是关于宗主权。按照伦敦协定,德兰士瓦独立后不拥有独立的外交权,但随着布尔人经济实力的增强,早已不满足于英国女王宗主权下的完全自治政府这种定义。
协议就是用来撕毁的,皮埃特从来就不迂腐,他是法国胡格诺教徒的后裔,遗传了先辈坚韧执着的性格。1877年德兰士瓦财政枯竭,无力抵御祖鲁人的进攻,可以选择暂时投靠英国人的庇护,取消德兰士瓦这个国家。当英国人制服了祖鲁人之后,他们也可以在1880年英国人忙于镇压黑人暴乱时,乘机揭竿而起再次武力建国。
望着墙上那张十七年前的照片,猎装的中年男子手持步枪,站在高高的悬崖上眺望。照片是1881年朗峡之战后补照的,那场战斗中,他率领布尔人中的勇士,乘夜色爬上陡峭的山崖,一战击溃英军,击毙英国将军科利。此战之后,英国格拉斯通内阁倒台,双方签订了停战协议。
公理正义,只在大炮射程之内,德国名相俾斯麦这句话,皮埃特绝对赞同。英国人和布尔人的分歧,就用大炮和步枪来解决吧。
梆梆,传来敲门的声音。
“进来”
他没有回头,看了眼照片下的镜子,浓密的胡须依旧,但岁月的痕迹却爬满了脸颊。
“总司令,德韦特将军到了。”
这是他副官布伦特的声音。皮埃特转回身,正看见克里斯蒂安德韦特和乔舒亚朱伯特走进来。
“克里斯蒂安,坐吧。”
手指了指桌案对面的椅子。
德韦特将军,德兰士瓦军事统计调查局局长。德兰士瓦的最高军衔只有将军,国家小军队少,就不再像欧洲列强细分少中上将。现在授衔将军的只有区区几个人,除了他这个总司令之外,现役的只有德拉瑞、德韦特、博塔、克龙治其他四位将军。事实上,德韦特的将军军衔是不公开的,甚至他的军人身份也是保密的。在开普敦,他是事业有成的布尔商人,扶危济困受人尊敬的慈善家,也是能周旋于达官贵人间的社会活动家。
“刚才总统打电话过来,说是有人冒充咱们布尔人袭击了金伯利,一路上还干掉了不少英国兵。”皮埃特看了眼德韦特,按道理这些情报应该调查局最先知道。
“是有这事,这伙人都是白人,讲荷兰语。前后也就是一天时间,先在金伯利几乎杀光了罗得斯的警察部队,又在弗雷堡干掉了二百多英国兵。”德韦特不愧是情报头子,最新动态了如指掌。
罗得斯是布尔人的公敌,打击罗得斯,皮埃特乐见其成,不过冒充布尔人,可就犯了禁忌。
“这伙人究竟是哪路神仙?”
“这方面消息不多,英国人恐怕也只是揣测,手里根本没有过硬的证据。前一段时间,米尔纳最近频繁接见了不少外侨,英国人的媒体也在大量报道,英国侨民在我们这里所谓的不公平待遇。约翰内斯堡的英国人还组织了所谓的请愿团,向米尔纳递交了请愿信,还准备去伦敦游说议会,呼吁对咱们采取更强硬态度。”
德韦特有一半时间在开普敦,联络布尔人中的坚定分子,秘密发展调查局的外围组织。
“这些英国佬,当初就该借着詹姆森事件,一股脑都杀了,看还有人敢跳出来胡说八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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