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发。
一路上碰到的服务员,都恭敬地让到一旁。
群工部这个部门,是大革命期间组建起来的,以前叫作群工组,比较而言,不能算是太要害的部门。谭历阳这个群工部副部长,往日在地区也是谨小慎微的,不敢拿大。在地革委大院里,多数时候是他给人家让路。到了下面县里,他才感觉到自己是一个了不得的角色,感觉出一些官威来。
这种感觉当真不赖。
不幸的是,谭部长的良好感觉在到达餐厅之后被破坏殆尽。
向阳县革委会主任严玉成,第一副主任柳晋才,副主任唐海天,分管公安司法口的副主任林云以及向阳县公安局局长颜松柏等一干人都齐刷刷在餐厅等候。
谭历阳心里咯噔一下,第一感觉就是出事了。尽管他自我感觉良好,却也未曾良好到以为凭自己的身份地位足以令得向阳县的一二三把手同时到招待所的餐厅来迎候他。
“谭部长,昨晚休息得可好?”
严玉成微笑着上前握手,语气倒也平和。
谭历阳瞥见严玉成眼里的红丝,嘴角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显见得这位向阳县的风云人物昨晚上睡得并不踏实。
“严主任,出什么事了?”
“谭部长先吃点早餐吧。吃完咱们再聊。”
谭历阳脸上的苦笑更明显。
“这个阵仗,龙肝凤髓我也吃不下去啊。严主任还是别卖关子了。”
“一点小事,说起来只是普通的治安小案子,不过涉及到调查组的两位同志,所以过来与谭部长通个气。”
严玉成也不藏着掖着,直言不讳。
谭历阳脸色一变,征询地望着严玉成,眼睛余光一抡,赫然发觉调查组的其他成员都在,唯独不见了王绍红与曹平安这两个向阳籍的干部,心里就明白了些。
老爸上前道:“谭部长你还是先用过早餐再说吧。再大的事情也得先吃饭嘛。”
见少的是王绍红和曹平安,谭历阳反倒不那么着急了,哈哈一笑,伸手拿了两个包子。
“严主任、柳主任,咱们边吃边谈吧。”
严玉成也不客套,说道:“那好,这里也不方便,去县革委会议室吧。”
“行。”
县革委小会议室内,听了向阳镇派出所所长张明亮的案情介绍,谭历阳脸色凝重。乱搞男女关系,在当时本就是很不得了的一桩罪名,足可以将一个干部置于死地,而且招待所那个叫马兰的服务员,还是军属。给曹平安扣一个破坏军婚的帽子也不为过。更何况他们还是地区派下来调查问题的干部,性质更加恶劣。
自己带了调查组下来,刚到向阳县一个晚上,就出了这档子丑事,实在不好向龙主任交代。谭历阳的脑水剧烈翻腾起来,想得最多的是怎么去面对龙铁军疾风骤雨般的雷霆之怒。至于那两个好色而又倒霉的家伙,此刻倒不在他关心的范围内。
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由得他们去死!
谭历阳脑袋里翻江倒海,脸色却还算平静,眼睛的余光一一在诸人面上扫过。
严玉成两道浓眉纠结在一起,脸有怒色;柳晋才低着头喝茶水,似乎此事与他一点关联都没有;唐海天神态自如,犹如老僧入定;林云和颜松柏神情尴尬,尤其是颜松柏,额头渗出密密的汗水,又不敢伸手擦拭,神态有些滑稽。
谭历阳不知道,昨晚上的行动,严玉成撇开了公安局,直接动用了县革委保卫科和向阳镇派出所的力量。这说明什么?说明严主任不信任公安局的领导班子,说白了就是对他颜松柏信不过。这也难怪,谁叫他是王本清的嫡系中坚呢?何况曹平安原本就是向阳县公安局预审股的股长升任到地区公安处预审科任职的。
谭历阳也没考虑多久,这个事情,不是他能够处理的。他只是调查组的临时负责人,调查组成员的组织关系,都还在原来的单位,他根本管不着。
“严主任,这个事情我必须向地革委、向龙主任汇报。”
严玉成点点头。这是理所当然的。
龙铁军的反应一如所料,气得摔了电话。
他是正统的军转干部,哪里受得了这个?
电话里嘟嘟的忙音响了好一阵,谭历阳才慢慢挂了电话,朝严玉成苦笑一下,说道:“严主任,龙主任要求我们调查组立即返回地区。”
严玉成淡淡道:“龙主任的指示,我们当然要执行了。”
“那你看王绍红同志和曹平安同志……”
“事情经过基本都清楚了,派出所的同志做好了笔录。按照治安管理相关规定,要拘留三至七天。不过考虑到这两位同志是地区调查组的干部,派出所的同志认为由各自的单位处理更合适。”
谭历阳松了口气。
早听说严玉成是出了名的犟脾气,要真拘住王绍红和曹平安不放,自己还找不到非要放人的理由。虽说这是王曹自作孽,毕竟自己是调查组的组长,把人带下来却不能带回去,未免让人笑话。今后同僚之间,见面也不好说话。
这人上到了一定的位置,面子就变得格外重要。
只要向阳县同意放人,等于是放弃了处理权。他谭历阳完完整整将这两个混帐东西送回各自的单位,对组织部和公安处都算有个交代,面子自然也就保住了。至于怎生处置,就不用他谭部长操心了。
严玉成将火点燃,直接烧到了地革委大院。三两天之内,新的调查组暂时不会派下来。这三两天时间,对严玉成和颜松柏都同样重要。
严玉成要抓住这个空隙撬开王友福的嘴,假如能证明匿名信就是王友福写的,让他承认自己是诬告,调查组要不要再派下来都还要两说了。
其实了解过柳家山制砖厂的情况,严玉成和老爸都不是很担心调查组。反正也查不出多大的问题来。就算生产和销售过程中略有偏差,也无关紧要。毕竟一个大队的制砖厂和县革委二把手扯不上太大的关系。
严玉成在意的是自己表现出来的强势有没有满意的结果。
他和老爸刚刚上位,力求稳定,对王派和郑派遗留下来的势力,一直未曾清理。郑派还好点,实力稍逊,基本比较听招呼,王派根深蒂固,在各直属机关、区和公社织成了一张盘根错节的巨大关系网。表面上不敢与县革委一二把手对抗,阳奉阴违的情况不少。如今更暗地里下起了绊子,此番要不借机狠狠敲打一下,往后还不知道搞出什么花样来。
龙铁军说“身正不怕影子歪”,话是没错,不过人家有事没事老揪着你的影子不放,隔三岔五来调查一下影子歪不歪,还用不用干点正经事了?
种种迹象表明,王本清离开向阳县后,王友福就成了这张关系网居中协调的人。他占着一招待所所长的位置,下面的干部举凡来县里开会办事,都住在一招待所,他身为所长,上门去拜访一下,聊上几句,再正常不过。王本清遥控指挥的一些吩咐,就在这种聊天中不着痕迹地传递下去。
必须拿下王友福,杀一儆百,将这张关系网从中撕开。
而颜松柏却要借拿下王友福这个机会向严玉成表明自己的心迹。严玉成摆明了信不过自己,除非自己不想干这个公安局长了,不然的话,一定要赶紧拿出点实际行动来。
一想起严玉成在办公室里和自己的那番谈话,颜松柏就止不住冷汗直冒。
严玉成和颜悦色的,并未板着个黑脸,说话语气也挺平静,甚至还透出一点温和之意,谈话的内容也是同志式的,更多的时候像是闲聊。
严玉成问了公安局的一些情况,主要是警力配置方面的。颜松柏小心翼翼,字斟句酌,一一做了回答。严玉成又问起颜松柏个人的一些事情,诸如哪一年入党、哪一年提干、何时担任什么职务之类的。颜松柏也一一做了回答,气氛貌似十分和谐。
但是谈着谈着,颜松柏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
这些情况,严玉成都是知道的啊!细论起来,倒推到六年前,两人还在一个办公室里呆着呢。虽说不是很铁的哥们,关系尚称不错。只是自己后来傍上了王本清的粗腿,彼此才渐行渐远。
严玉成摆出谈心的架势,仿佛新调来的领导在了解情况似的,貌似亲热,实则冰冷。
“松柏同志,这个王友福的问题,你们公安局打算怎么处理啊?”
东拉西扯一阵,严玉成像是不经意地提起了这个事情。
颜松柏浑身微微一震,知道到了要害之处。
“这个王友福,身为党员干部,竟然当起了皮条客,十分无耻,完全丧失了一个党员干部的原则和立场。我们执法机关一定会严肃处理,决不姑息养奸。”
颜松柏义正词严。
严玉成既不点头也不摇头,脸上波澜不惊,淡淡道:“王友福同志的问题,可能还不止这一点。你们公安局是不是好好的深入调查一下?”
“是是,严主任,我们一定深入调查,争取……向县革委交一份合格的答卷……”
“呵呵,不冤枉一个好人,不放过一个坏人,这是你们公安机关的职责所在。”
“是的是的。”
“你们尽快搞个调查结果出来,如果公安局警力不足,我可以请吴秋阳同志派人前去协助。”
吴秋阳前不久提的革委会副主任,分管组织人事,还兼着组织部长。此前吴秋阳貌似是王本清线上的,如今基本可以肯定,在额头上贴了个大大的当时党的纪律检查委员会尚未恢复,纪检监察的部分职能,也是由组织部行使的。假使真让吴秋阳直接干预,颜松柏这个公安局长也就当真做到头了。
对于严玉成让颜松柏去调查王友福这一手,我深感佩服。两个人都是王派的嫡系,王友福干了些什么勾当,颜松柏自然比别人更清楚。颜松柏为了保住自己,知道怎么下手最方便快捷。
自然,严玉成也没有忘记往公安局内部掺沙子。
“松柏同志,向阳镇派出所的一个年轻同志,叫作程新建的,工作很踏实,这次调查王友福的问题,我看可以让他参加。”
程新建在昨晚的“抓奸”行动中,表现神勇。我想起此前他曾帮过我的忙,就趁机在严玉成面前提了提。虽说由派出所的片警参与对王友福的调查有点不合规矩,颜松柏这时却哪敢去跟严玉成理论?只在心里奇怪,这个程新建,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居然就搭上了严玉成的路子。怕是调查王友福这事,严玉成更多时候会听取他程新建的汇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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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妥协
让颜松柏调查王友福的问题,程序合法,堂皇正大,乃是阳谋,该当由严玉成这个县革委主任来做动知情人士举报劣迹,给公安局输送炮弹,虽然不能称之位阴谋,上位者是不屑也不能亲自去做的,自然就要着落到下面办事人员的身上。
王友福是招待所所长,堡垒最好是由内部攻破。
肖志雄、江友信、梁国强在这件事上非常默契,分头行动,各找关系,举报王友福。很快,王友福就被请进了公安局谈话。
一开始,王友福还挺嚣张,随着举报材料陆续汇总,办案人员的态度就变得不是很和善了,王友福额头上的汗水越来越多。最后一击来自招待所会计交出的账本。铁证如山,王友福无可抵赖,开始一点一点往外倒。
王友福一旦决定招供,倒是轻松起来,身体不抖了,说话也不结巴了,额头上汗水也不乱淌了。然而奇怪的是,颜局长的汗水明显多了起来。
程新建初膺重任,激动不已,下定决心要好好干出个模样来,专注地记录着王友福的供词,生怕漏掉了一个字,对身旁颜局长的异常倒未留意。
颜局长这满头汗水,流的有点蹊跷,不大像是为他自己流的。如果王友福交代的问题里,涉及到颜松柏的话,程新建和另外一个警察,焉能如此麻木?
只有颜松柏自己知道,如果任由王友福这混蛋说下去,王本清留在向阳县的那张大网,就要被撕得七零八落。恐怕连王本清这个织网的人,都脱不了干系。他颜松柏也未必能轻松脱身。
原本颜松柏是想敲打王友福一番,整出点合适的材料,刚巧够拿下王友福本人也就行了。牵扯太广的话,未必是严玉成的本意。不然,严玉成也不会让他来搞王友福的案子。
谁知道墙倒众人推,王友福一被请进局子里,许多意料不到的问题就都暴露出来了。举报的材料那是争先恐后。由此可见这位王所长实在不得人心,得罪的人海了去了。大家都在等他倒霉这一天呢。
眼见得情势已渐渐不受控制,颜松柏不得已行使一把手的权威,暂时中止了对王友福的审讯。拿起材料急匆匆往严玉成办公室赶。
听了颜松柏的汇报,再仔细看过王友福的交代材料,严玉成的浓眉就聚集成了一个沉思稍顷,对颜松柏说道:“公安局的同志辛苦了,干得不错。松柏同志,你先回去休息一下吧,这两天也够累的。”
颜松柏如释重负,心领神会。
休息一下?严主任的意思,那就是暂时不再审讯王友福了。看来自己先前对严主任的指示,领会得还是比较到位的。
颜松柏一走,严玉成立即抓起电话。
不一刻,老爸就来到严玉成的办公室,身后粘着条不显眼的小尾巴,无疑便是区区在下柳俊先生了。这个要紧关头,本衙内是不会“擅离职守”的。
听严玉成将意思大致一说,老爸马上也明白了其中的紧要之处。
“严主任,这个要捅出去的话,向阳县怕是要引发一场大地震了。”
严玉成淡淡道:“单单只是向阳县倒也罢了,翻不起大浪来。怕是王本清和崔秀禾那边,也脱不了干系。”
我皱起眉头,有些不解。
听严玉成的意思,居然是不想牵连王本清和崔秀禾呢,这倒是奇怪了。王崔二位,哪有值得严玉成手下留情的理由?
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老爸说话也不大顾忌,说道:“我们立足未稳,这个时候,宜静不宜动。还是不要牵连太广的好,上头都在看着呢。”
严玉成点点头。
我算是比较明白了。
如果趁此机会将向阳县的王派势力一举铲除,甚至连王本清和崔秀禾都连根拔起,痛快倒是痛快,后遗症却也十分明显。
第一,毫无疑问会往死里得罪周培明。这可是真正位高权重的人物,便是龙铁军,有时也要让他三分。一二把手不和,是官场通病,也是上级驾驭下级班子的一种手段。原本严玉成和老爸的上位,就是高层打过招呼的结果,未尝也不是地区领导内部之间的一种妥协。王本清和崔秀禾一起拿掉,周培明对向阳县的影响力便要大打折扣。迫于压力无奈地妥协,周副主任心里的憋屈可想而知。这个时候去火上添油,殊为不智。对景时候给你双小鞋穿穿,就知道难受了。
第二,龙铁军也未必喜欢。眼看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在即,龙铁军的眼睛自然要往上看,盯住上头有什么动作,雅不愿下边整出大动静来,破坏他心中的布局。向阳县前向搞的“大宣传大讨论”活动,上了新华社的内参,很是为宝州地区和龙铁军挣了把面子。这也是龙铁军力挺严玉成和老爸的原因。现在还是消停点好,免得先头许多努力,付诸流水。
第三,真将王派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