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苏青在院子里,周遭静寂无声,苏青低头,望自己手上的帕子,又想到敬安方才的种种,一瞬间,心底不知是何滋味。
此后敬安便启程回京内上任去了。紫云县又新调来一位守将。不必多说。
且说敬安回京之后,京内的一干素日里往来的旧友闻讯纷纷上门,恭喜的恭喜,宴请的宴请,又加上要上朝见天子谢恩,去九城指挥使衙门点卯应景,一直闹了足有十多日才消停了。
这九城指挥使,统管的是京城之内的治安,权限颇高,连同皇宫禁城的侍卫统领都管辖在内,除了天子随身的禁卫,京城内的兵丁管辖,基本便在指挥使手下。虽则名字不起眼,却是个紧要之处,位置仅次于大将军,同皇帝近身的龙尉平级,也算是京官武将之中的前三之列。
天子将这要紧的位子给敬安,一来是因他在外治理有功,二来却是因为要给名门谢家一方大大颜面,掩了先前的惩治之事,这第三么,却是天子深知谢敬安的能耐所致。
敬安回京半月,看样子却是同先前相似,除了正经事体,便同昔日友朋来往玩耍。毫无不妥。有那等好事者问起紫云县风物,便说道:“素闻那紫云县有一镇,以出美色闻名,不知侯爷可曾见识,是否是真?”
敬安双眸一垂,继而却笑道:“也无非是乡野村妇,毫无见识之辈,粗手粗脚,有什么可看的,还是京内美人更得人意。”众人便大笑,更有那些人,有心奉承的,便说道:“侯爷在外这一年,可是辛苦的很了,今儿回来,可要好好地补回来才是……听说金玉楼里新来了个娇娇嫩嫩的清倌儿,兄弟特去看了,果然是了色天香的很,兄弟已做主买了,就给侯爷做洗尘之贺。”
众人一起大声喝彩,恭喜敬安。敬安只笑道:“有劳有劳。”也不推辞。
当晚上,敬安便宿在那金玉楼之中,此后几日,敬安一直都去那金玉楼会那个叫重烟的姑娘。
又过了段日子,京城内忽地新开了一家酒楼,做的是那些南方的糕点之类,格外精致。请的都是南边儿有名的厨子师傅,因此是极好吃的,那京城之中……乃至于南来北往的客官,都欢喜往这里坐一坐,这里又有个奇特规矩,倘若是哪个客官在别处地方上吃到有名的好物,能说出来的,说的详细的,楼内便会慷慨相送一味吃食,因此这名头是极响亮的打出去了,各方客似云来,每日边吃东西,边唧唧呱呱的说,竟比那说书唱曲的来都热闹几分。
这酒楼东西绝妙难得,只名字有些怪异,唤作:未晚。
飞信使遍海撒金钩
且说这“未晚楼”开张之后,名声远扬,南来北往的客官闻听大名,一传十十传百,其中尤其是生意人最多,这些经商的客人是最好新奇,也最重便宜的,他们个个又是走南闯北,见惯世情,素来知道些各地新鲜事儿的,便都爱好往这“未晚楼”来坐一坐,顺便摆摆胸中见识。
且说未晚楼开张了三个月,店内那负责笔录的快手已经从最初的六个添到九个,到了半年之后,已经加到了十八个,尚且还有些分…身乏术呢。算起来那些记载资料的簿子,一本叠一本,也有满满一大柜子那么多。
只是无人知晓,等那夜深人静之时,便会有一人来到,将那些白日里记录了的簿子拿走。在京城内兜兜转转,始到一处地方,里面那人便于灯下,再度细细察翻。
一直子时过后,簿子翻完了,门口伺候的人才进来,将他翻阅过的簿子尽数抱出去,外面,自有几十余名劲装骑士等候。那人便翻看里面红笔圈出的,照本宣读,旁边一位文士便一一写明了,就交给一名骑士。那骑士拿了字条看过,将上面所写铭记于心之后,便领命退下。
皇都九城,入夜之后便会闭城门,以防有人从中作乱,有人趁夜出城的话,是需要出示令牌才可,那数名领了字纸的骑士,出了府邸,到了城门边上,手中一物微微亮了亮,那门边的士兵早就知晓,早早地就将城门给开了,一边讨好说道:“各位大哥辛苦了。”
马上之人说道:“给大人办事,谈什么辛苦不辛苦。各位兄弟也要守好了城。”众人说道:“这是自然的,自然的。”
城门开处,十数匹马一涌而出,飞速地疾驰到了分叉路口,彼此停下马匹,拱手告别,有的说:“我是去东平府,一两日就可。”有的说:“我去江北平江,要四五日。”有人说道:“你们的还可,我要去西南边陲,估计快也要十几日才能往返。”大家互相叮嘱了一阵,才各自分几个方向,分散而去。
每一日,都是如此,也不知耗费多少人力马力,那小楼之中的人,却总是毫不疲倦,从最初的暴躁不耐,到最后的冷静淡然,目光亦变得越发静冷,望着簿子上记录,手中的朱笔,稳稳地勾出一个又一个标记。
日复一日,一直到了大半年之后,又是一年冬,这未晚楼上,来了一些北边的货商。
这些人似是经历长途跋涉,满面风霜,长相又跟京城之中有些不同,个个人高马大,虎背熊腰,身上裹着的尽是动物的皮毛,一行六七人,看来粗犷无比,让人望而生畏。这群人熙熙攘攘地在楼外,将骡马停了,自有酒楼的小厮们照料了去。
未晚楼上的小二,都是见惯了场面的,而且自这未晚楼开张,虽然有些个地痞流氓曾经来闹过一两场,但那些闹过事的人,却都统统被捉了起来,不是残手就是断脚,重则丧命,却都因他们前科累累,所以无人敢言,甚至有些不知好歹的官家公子,偶尔闹事,最后也还是灰溜溜地回来道歉的。因此明眼人都知道这未晚楼身后的大老板来头非小,更无人敢来撩虎须。
小二知道自家老板硬气,然而却是有名的赏罚分明,做事越发不敢偷懒。见这些人来的“凶猛”,虽然有些楞神,但到底是玲珑惯了的手段,便仍旧满面堆笑,点头哈腰,无微不至地将人迎了进去。
那些人进了门,上了楼,为首之人,一脸的络腮胡子,头上戴着一顶毛茸茸的皮毛帽子,着实威风。昂首挺胸地在小二带领下进了门,说道:“听说这京城里的未晚楼不错,看来还真挺好。”身后的人就说道:“大哥,要先尝尝东西,饿得我要死了。”
小二见他们人多,就特意地腾了个大地方,又多叫了几个伙计一起伺候着。这几位爷得了乐,说道:“真识相,等会多赏你银子。”他们这些人,因着招摇,穿州过府之时,不知吓坏多少胆子小的店家,还以为是强匪呢,到底是眼界不开,不够大气。
小二急忙谢了。跟那大汉同行的一个便又说道:“到底是京城,天子脚下,跟些小地方的不同,也没有那等畏首畏尾的鼠辈姿态,我看着很好。”
小二笑嘻嘻说道:“谢谢各位客官夸奖,咱们这未晚楼虽然新开了不到一年,却是这京城内数一数二的,我们自然也不能给自家店子抹黑……刚才听这位爷说饿了,不如先点些东西来吃?”
领头的大汉见他对答如流,也觉得高兴,他们这群都是豪爽性子,当下便笑着说:“你这小兄弟说话有趣,好罢,你便替咱们点些好的来就是了。”
小二哥见惯人情,知道这些人恐怕是些北边来的皮货商,最是阔绰不过的,便说道:“咱们这店内,请的都是名厨,各位想吃什么,应有尽有,若让小人推说,我们这楼上做的好乳猪,想必各位客官是爱的,若是饿了,烤的金黄流油,正好垫饥,另有三鲜汤,这样天气,热热的喝上一碗,又滋补,又鲜甜。倘若是餐点,自有南边的师傅,点些客官们没吃过的南边风味儿,譬如烧梅,汤包,虾饺儿之类,来尝尝鲜。”
小二哥说着前面时候,六个大汉都目不转睛地听,其中一个竟咽了口水,只想叫那小二哥少些废话,赶紧上菜,不料,当小二说到最后一句之时,这帮人听着,竟都笑了出来。
这店小二是有名的眼神犀利,见状不解,问道:“各位客官笑什么,莫非小人说错了话儿不成?”
那首领之人略一举手,众人才停下来,只那个饿得趴在桌上的人,却说道:“大哥,他看咱们是北边来的,就认定咱们没吃过南边的东西,何其可笑。”
又有人说道:“老三说的对,只不知这里的人做的点心,可比不比的上大郎的手艺?”
那首领人性格沉稳,便说道:“你们不知道,便不要多话,做菜这些学问,好像我们习武,都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又或者有人练得是刀,有人耍的是剑,你要说是用刀的厉害或者用剑的厉害,却是门外汉才会说的话。只各有千秋就是了。”
店小二就说道:“听各位客官的口气,好像是有人做的点心很是出色?”
那老三便笑,说道:“那是自然,我们大郎做的点心是极好的,那烧梅,我一口能吃几十个。”说话间,甚是自得。
小二闻言,便陪笑说道:“大郎?那是何人,姓甚名谁?……既然如此,不妨各位细细说说。我命人择几味合口的菜上来,大家边吃边说……只因我们这店内有个规矩,倘若能说出地方上有做得好的点心之类,能说上名姓,讲清地方,擅长哪种的,店内就为客官赠送一味菜色或一笼点心。”
老三笑道:“果然如此?我在路上听了,还只怀疑,你别是空口胡说。”小二说道:“当真如此,童叟无欺,各位客官请看,我们店内的笔录师傅还在那边忙呢。”
那大汉跟几个兄弟转头一看,果然见靠近床边,正有个人在夸夸其谈,旁边一位青衣者,捧着书正在记录。而另外那边,亦有一位同样青衣者,亦在认真记录。
老三见状大喜,说道:“大哥,这等好事,便由我来说。”
这首领之人谨慎,便说道:“你们店内怎会有这样古怪规矩?有何原因不曾?”
自来也不知有多少人问这个原因,店小二自然不慌,便说道:“我们店东是有名的喜爱天下美食,尤其欢喜点心果子,立志要访遍天下奇人妙物,以精益求精,所以才如此,并无其他原因。”
首领这才点了点头。那老三见状,便急躁,说道:“大哥,究竟叫不叫我说……”
首领思想一番,终究说道:“老三,咱们也不贪图什么菜色,自有银两买就是了,也不差那么点儿,你急什么……何况大郎跟小郎两个,素来是安静脾气,不爱惹事,就别给他们招事是真的。”
便说到这里,就在他们身后,那雅间里头,却有个白衣之人,闻言之际,那举杯的手势便猛地停了一停。
其实那老三其实也并不是贪图便宜,只是他生性…爱说话,且在他心中,以为那“大郎”所做,是天下无双,因此立志想要好生夸耀一番大郎的,见首领这么说,他是最听话的,当下也不敢违抗,悻悻停了。
店小二见状,还想劝一劝,不料这老大说道:“小二哥,不要只是说,快些上菜来就是了。我们自有银两付账。”小二见状,不能强求,便只好陪笑着去了。
剩下几个人,聚着桌子,老三便问道:“大哥,为何不能说……平白叫他们以为我们说谎,再说,大郎做的烧梅那是一绝,我却不信这里的人能比他做的还好吃。”其他几个也点头,老四是个谨慎的,也说道:“虽然大哥这样说,然而我们那离这里千里之遥,就算他们的店东当真喜爱成狂,也不至于就跑到我们那里去,何况冰天雪地的,冻也冻死了他。”
老大说道:“虽然如此,仔细些好,天底下哪里有免费的吃食,别只贪那些小便宜。”
不一会的功夫,饭菜尽数上来,几个人停了话。一尝果然好吃,老三先赞不绝口,当下也不多话,只是一阵狂吃狂喝。过了好一阵,店家又特送了烧梅上来,那首领老大便说道:“我们并没要这个。”
店小二说道:“因客官们先前说过……有人做的好烧梅,因此我们里面的师傅听了,便特意做了,请各位品尝品尝。”
既然人家不为难他们,又送这好东西来,老大的也不好说什么,总不能叫人拿回去。
老三见状,眼前发亮,不由分说,先吃了一个。尝了尝,边说道:“嗯,吃起来倒也不错,我离了两个月,尤其想念大郎的手艺,如今也算是望梅止渴了罢……二哥,是不是这个词?”
老二的稍见斯文,便笑了笑点头,说道:“吃你的罢了,总是多话。”老三又多说一句,只道:“虽然这烧梅也好吃,不过仍比我们大郎做的差上一点。”
几个人便又吃了一会,正酒足饭饱,要结账之时,忽地有人恭敬说道:“侯爷!”一刹那,满屋子鸦雀无声,都看向一处。
连这一桌的客人,也都望向那边,只见自里头屋里,出来一个翩翩的白衣公子,普一出场,真如美玉无瑕,浑身隐隐地似有光华笼着。
那老三见状,一时看呆了眼,目不转睛地过了半晌,才喝了声彩,低声说道:“真美,是不是女人?”
那老二低声,啐道:“低声,休得无礼,只看到人家一张脸就什么都忘了!只管信口胡说。”老三的听了,这才转开眼去,却见此人虽然生得极美,但身段高挑,腰背笔直,眉宇间威严隐隐,自有一股不容小觑的气度,却哪里是女子会有的。
老三就低声说:“说起来,……如今想想,大郎倒是比他更为女气些。”老二见他死性不改,就伸手,在他的手臂上用力地捏了一把。老三吃痛,才停了。
说话间,这位美公子却不偏不倚,只向着这一桌子走来。人越近了,那压迫感便更强,感觉倒好似是极锐利的锋芒正一点一点逼近。连老三那样迟钝的也有些紧张起来,竟觉得大气不敢出一声,此一刻,把先前误以为此人是女子的那轻视感,早抛到爪哇了里去了。
这忽然出来的美公子,却是何人?不是别个,正是敬安。敬安到了桌边,那首领虽然是原来不晓得京城风物,见敬安气势不凡,早也站了起来,他一起身,众兄弟也纷纷起立。那老大便抱拳问道:“不知这位公子是?”
敬安身边跟着的,却是周大,刚要说话,敬安一个眼神。周大不语。敬安说道:“在下姓谢,世居京城,见几位打扮不俗,豪杰相貌,说话爽利,必定是北边的英雄,因此在下心生仰慕,特来结交一番。”
饶是那老大见多识广,也摸不着头脑,凭空出来一个翩翩贵公子,竟要同自己这些粗人结交……那一干兄弟们也是呆了。敬安笑道:“只因小弟从来不曾去过北方,很是向往那边的英雄,今日有幸见到,自不可错过。”他气度高贵,言谈有礼,生的又好,说这样的话,屈尊降贵的,叫人简直无从接茬,更无法拒绝。
拿人犯少卿亲上门
长发尽数绾在头顶,用白玉冠束着,额前亦用同色白玉莲花雕的抹额围了一圈,那玉色白净,毫无瑕疵,本已经是极美,然而却比不过这人脸色明净。一身白衣胜雪,因身段修长,穿的潇洒倜傥。前方腰下垂着两串汉玉的玉佩,右边腰间,却带着一柄紫檀鞘镶银纹的小唐刀。
乌发雪肤,白衣银剑,偏偏他星眸灿烂,笑的和煦,言谈温文,礼遇有加,这些人一路自北边跋涉而来,因样貌同打扮皆跟本地不同,受尽无数冷眼跟惊奇目光,如今乍然被人如此对待,这人偏是个极出色的,真是又惊又喜。
那老二的先前是读过书的,见这翩翩少年现身,腰间虽杂佩并排,然而他走起路来,那玉佩却并无丝毫声响,可见乃是从小养成的大家风范,就知道他出身必定非富即贵,定然大有来头。
瞧着他眸光流转,笑语嫣然,骨子里却是一股冷然煞气隐隐,是那等养在家中不事世事的普通少年不能比的,这些人见多识广,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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