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动静匆匆赶来,取出银针迅速扎了几处穴道,许老夫人这才能喘过气,愣了半晌,虚弱地趴在桌上伤心垂泣。
许家彦怕许老夫人看到自己的样子更担心,回到寺庙直接进了碧珠的斋房,看到母亲已经醒过来了,稍稍松了口气,轻声唤道:“娘,你好些了吗?!”
碧珠一整天都没下床,滴水未进,闭上眼睛就是昨晚惊心动魄的场景。知道许家彦下山找人,既担心又愧疚,担心儿子落入那伙人的魔爪,愧疚没能保护玉顺和翠菊,连累她们遇难。碧珠不愿意这么想,她也宁愿相信她们只是失踪,过几天会回来的,但发生过的一切让她不能欺骗自己,那伙人心狠手辣,他们不会大发慈悲。
听到许家彦的轻唤,碧珠像弹簧一样坐起身子,盯着儿子并没有感到安心,匆忙追问道:“找到了吗?找到你三娘和翠菊了吗?!”
许家彦垂下眼帘,他不忍心让母亲失望,却又不能为了安慰而欺骗她,抿了抿唇,哑声道:“没有……”
看到母亲眼中明显的失落,许家彦忙又补充了一句:“三娘和翠菊姐可能迷路了,山下有几座村庄,明天我和二哥再去找找,一定能找到的!”
碧珠伤心地摇头,紧接着又点头:“嗯,能找到的,一定能找到的。吉人自有天相,佛祖保佑她们化险为夷平安归来。”
许家彦看了眼桌上冷掉的饭菜,皱了皱眉:“娘,你身体不好,不吃东西怎么行呢!我去给你端碗热饭……”
“我吃不下……”碧珠话一出口,一串泪珠跟着落下,她连忙扯着袖子擦去脸上的泪痕,咽了几下喉咙,故作平静地说,“家彦,你陪家恒和叶儿吃点东西,他们比娘更需要安慰。你和家恒明天还得下山找人,不吃东西是不行的。乖孩子,听话,今晚多陪陪你二哥。”
许家彦没有多说什么,三娘和翠菊一天不回来,家人一天就不会安心。他娘说得对,眼下最需要他的是二哥,虽说二哥表面上看不出有多难过,但许家彦知道最挂念三娘的人就是他。
远方传来“咚”,“咚”的木鱼声,碧珠闭上眼睛,双手交握于胸前,嘴里喃喃道:“玉顺,你一定要平安无事,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家恒和叶儿,你要是有个万一,那我也活不成了……”
碧珠专心祈祷,没听见那阵沉闷的敲门声,门外那人好像等不及了,接连敲了几下没回应之后,东张西望确定周围没人,推开房门一闪而入。
“娘……”那个鬼祟之人正是苗氏,她猫腰走向碧珠,警惕地打量着窗外,像是有人跟踪她似的。
碧珠看她来了有些诧异,以为许家昌的伤势恶化,忙问:“怎么?家昌没事吧?!”
“没事,家昌没事……”苗氏压低声音连连挥手,踮起脚尖快步走到碧珠跟前,抬腿坐上床榻,俯身凑近她耳边,“娘,三娘和翠菊当真失踪了吗?!”
碧珠浑身一震,慌忙别过头去,惟恐被她看出什么端倪,装作喉咙不舒服咳了几声,转而微愠道:“你还嫌不够乱是不是,这里是佛门净地,不许胡说八道!回去,好好照看家昌,没事不要出来!”
“娘,我不是胡说八道,我有正经事儿要告诉你!”苗氏委屈地扁扁嘴,不安地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声音压得更低了,“今儿凌晨我看见大娘了,她慌慌张张从后山跑来,浑身是血披头散发,像个女鬼一样,别提多吓人了。看来,昨晚她和三娘都在后山哪,可是,三娘失踪了,她咋没事呢。更奇怪的是,她说她昨晚哪儿都没去,但我明明看着是她啊!娘,你说她是不是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碧珠怔怔地看着苗氏,身子抖得更厉害了,“你见她从后山回来,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娘啊,这都什么时候了,我还有心思说瞎话闹着玩么!你想想看,大娘从阮家回来是不是变了个人,听说那阵她可病得不轻哪!人家常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人不是说变就变的,大娘尖酸刻薄小肚鸡肠,怎么可能生场病就变好了?!还有,她不仅对咱们好,对下人们也是好的没话说……”
苗氏滔滔不绝,碧珠越听越迷糊,不得不打断她的话:“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就是……”苗氏瞪圆了眼睛,极其神秘地盯着碧珠,一字一句说道,“大娘她不是人,是鬼!她被鬼附身了,所以才会突然转性!昨晚她魔性大发,抓了三娘和翠菊,藏在后山留着练功……”
碧珠长吁口气,摇头道:“如果真是这样,她为何不来抓我,我跟她斗了这么多年,按理说她最恨的应该是我!苗儿,你听那些鬼怪故事听太多了,别胡扯了,回去吧!”
“娘,你不知道鬼也怕恶人么,你这么凶,鬼也不敢来缠你啊!再说了,大娘浑身是血是我亲眼所见的事实,她要不是鬼,深更半夜跑后山去干吗……”
“够了!”碧珠不悦地瞪了她一眼,“这种话不许乱说,哪来什么鬼鬼怪怪?!”
“可我真的看见了啊,大娘她……”
“闭嘴!不许对任何人说你见过她,明白了吗?!”
苗氏张了张嘴,胆怯之余只能点头称是,她想了一天才想明白阮氏为何那般失魂落魄,但这种说法碧珠根本就不认同,还说她是胡说八道。算了,不说就不说吧,反正眼下一团糟谁也听不进去。
第一百二十章 暗礁险滩
苗氏走后,碧珠陷入沉思,如非必要,她不愿意回忆昨晚发生过的那些事。在她昏迷之前,眼里心里只有五花大绑的许家彦,尽管她知道玉顺可能就在附近。来到后山的时候,她迷路了,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只是发现玉顺不见了,看到许家彦的那一刻,她想也没想就冲出去,不料被人一掌打晕过去。
直到清醒过来,碧珠才知道她和许家彦都已获救,许家彦告诉碧珠,玉顺和翠菊不顾生死出面救他,她们要求那个陌生人带走他们母子,此后就不知下落。碧珠不晓得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现在看来,打晕她的人就是宋世军。宋世军打晕她也许是为她好,但他怎能看着许家彦被人掌掴而无动于衷,他就不怕那帮恶徒当真下狠手?!还有,他怎能漠视无辜人的性命,撇下手无寸铁的两个女人,不就等于间接害了她们么!
碧珠迫切想知道玉顺和翠菊的下落,她欠她们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要是当真有个万一,她如何面对许家恒和柳叶儿?!宋世军至今没有露面,她有好多话要问他,心里七上八下始终不安宁!
阮氏跟她们失踪有关系吗?!苗氏平日爱嚼舌根,东家长西家短唠叨个没完,但她还不至于编瞎话造谣,尤其是这种事!阮氏因何浑身是血披头散发,碧珠可不相信鬼怪一说,所以心里更加纳闷。苗氏说她从后山回来,是不是看错方向了呢?!阮氏若与玉顺和翠菊在一起,她为什么要否定,难道她就不想尽快找到她们?!
也许,一切只是巧合吧!阮氏烫伤了手,来不及梳拢头发穿好衣服,不熟悉寺庙的地形,慌忙找药治伤才会到处乱跑。这种说法,应该也能解释的通!
碧珠满脑子矛盾的想法,层出不穷的设想几乎要将她逼疯了。谁是好人?谁是坏人?谁两面三刀表里不一?如果她能透过那副皮囊看透每个人的心该有多好,她就不用担惊受怕疑神疑鬼的了!
“吱呀……”
碧珠循声向外看去,以为苗氏去而复返,继续唠叨那些鬼神之说。没想到门口那人竟是宋世军,怎会是他?!他可从不轻易露面,也不曾直接来找过她,莫非,有什么重要发现?!碧珠掀开薄被跳下床,顾不得穿好鞋子,匆忙跑到他面前。
宋世军神情凝重,俊朗的眉眼蒙上层层晦暗之气,他望着满怀希望的碧珠,心里更为愧疚,他连两个女人都保护不了,他确实没脸见她。清晨回到后山察看一番,几名手下死的死伤的伤,好在运功疗伤救回两名兄弟,但那两个女人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宋世军出于对玉顺和翠菊的敬佩之心,他也在周围找了好久。只是,以他对那伙人的了解,只要与那件事有关的人,一概不留活口。她们是普通妇人,没有功力护身,也没有神丹妙药,只需一掌就能毙命。山顶陡峭丛林茂密,随便扔到什么地方就很难找得到,况且,深更半夜有野兽出没,就算没被打死可能也已尸骨无存。
僧人们前来搜寻玉顺和翠菊的踪迹,宋世军原本就担心翠菊母子没人保护,眼看武功高强的僧人都出来了,只得放弃寻找赶回寺庙。他在门外守了一天也不见她下床吃东西,他实在放不下心,刚才听了苗氏那番话,对许家大夫人的疑心越来越重。昨晚他没发现周围还有别人,这个女人既然也在现场,怎么可能不被发现?!她若是能逃脱,玉顺和翠菊也不会失踪,其中两人下落不明,惟独她毫发无伤,这就大有问题了!
宋世军保护碧珠的同时,也留意了阮氏那边的动静,她的双手缠得像个粽子,说是烫伤却不见她换药。烫伤一天至少要换三四次药,她那双手从早到晚都裹得严严实实,可见根本就不是烫伤。
阮氏为什么要说谎?!她要掩盖怎样的事实?!宋世军几乎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女人与玉顺和翠菊的失踪有关,她能逃过一死其中必有猫腻!如果她是曹丞相那边的人,碧珠和许家彦岂不是很危险,他们是朝夕相处的一家人,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啊!
宋世军不由后怕,他处心积虑抵御外敌,不料却疏忽了内贼。许老夫人发动一家人上山烧香还愿本就值得怀疑,这么看来,整件事都是一个阴谋。想到这儿,以冷静沉着著称的御前军宋世军也存不住气了,碧珠和许家彦对阮氏没有防备,要不是阮氏的伎俩不够直接,他们母子恐怕早就遇难了。
犹豫片刻,宋世军推开门走进碧珠的房间,现在要是不把话说清楚了,以后将更为棘手。到了许家,他们是决计不能见面的,像这样面对面地交谈也是仅此一次。
“找到玉顺和翠菊了吗?她们怎么样了?!那些人是谁派来的,何时才肯罢休?!”碧珠一股脑儿地接连追问,毫不在意他们是否适合见面。
宋世军实事求是地摇头,大胆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她们只怕已遭毒手,找下去也没有意义,家彦找他二哥商量明日再找,依我看,你还是别让他去了,曹丞相的人不会罢手……”
“不,这种话我说不出口……”碧珠情绪很激动,她用力地摇头,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你凭什么确定她们是生是死,你都没有出去找过,怎能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家彦有危险,玉顺就没危险了吗,她冒着生命危险救我儿子,你叫我装作没事发生,那我还算是个人吗……”
宋世军紧张地看了眼身后的院子,忙不迭地关上门窗,一把将碧珠拉到角落,手指竖在嘴边“嘘”了声,示意她小声说话。
“我说的是事实,我很清楚那伙人会用什么手段对付她们!昨晚,我带着你和家彦逃走的时候,就知道她们逃不了的……”
“你明知道她们会死,居然见死不救?!”碧珠愕然地瞪着眼睛,发疯了似地捶打他的胸膛,“你怎么能,你怎么能……你还是不是人,你让她们掩护你逃走……”
宋世军混乱之中抓住她的手,连忙解释道:“那种情形之下,我一个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我不是没想过留下来保护她们,但你们母子怎么办?!珠儿,我死不死无所谓,你们一定不能有事啊!我要对得起皇上,对得起自己……”
碧珠猛地抽回手,扇了他两耳光,双目赤红地怒视着他:“你对不起的是她们,你对不起你自己的良心!你口口声声为了我们母子,说白了还不是怕死?!她们是我的亲人,我和家彦都不想看到这种结局,我们会愧疚一辈子的!如果要以牺牲她们为代价才能活下来,我和家彦宁愿一死!别跟我说什么狗屁皇上,我们许家不欠他的,要不是他,家彦不会有危险,玉顺和翠菊也不会无辜丧命!现在你告诉我,她们回不来了,你断绝了我心里最后一丝希望,好吧,我也不活了,我这条命留着没有任何意义!”
“珠儿,珠儿……”宋世军近乎哀求地唤她的名字,刚毅的下巴抵着她的额头,“求求你别再说负气的话,这事怪我,与你无关哪!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念及你的孩子,你就忍心让他们没了娘亲?!珠儿,我答应你,玉顺的翠菊的仇我一定会报,我不会让那些人逍遥法外!珠儿,你听我说,你和家彦的处境很危险,那伙人的内应就在你们许家!”
碧珠正要接着骂他,听到最后那句话不由楞住了,她怔怔地看着他,喃喃道:“什么,你说什么,那伙人的内应在,在许家……”
宋世军起初还有些迟疑,现在却能笃定阮氏有问题,他注视着碧珠水汪汪的双眸,不容质疑地点点头:“给我一点时间,我能找出证据揭发那个人的罪行!珠儿,你和家彦一定要小心,万不可让对方有机可趁……”
宋世军的嘴巴一开一合说些什么碧珠已经听不清楚了,她脑子里都是苗氏说过的话。
“今儿凌晨我看见大娘了,她慌慌张张从后山跑来,浑身是血披头散发,像个女鬼一样,别提多吓人了……三娘失踪了,她咋没事呢。更奇怪的是,她说她昨晚哪儿都没去,但我明明看着是她啊……”
“……人家常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人不是说变就变的,大娘尖酸刻薄小肚鸡肠,怎么可能生场病就变好了?!还有,她不仅对咱们好,对下人们也是好的没话说……”
世上怎会有这么凑巧的事?!苗氏说她见过阮氏,宋世军说许家有内应,他们说的会是同一个人吗?!碧珠不知所措地甩甩头,曹丞相派人来取许家彦的性命,跟那位丞相有关联的人或许很多,但有本事安插内应的就只有阮尚书!
“你说的那个人……”碧珠抬眼看向宋世军,试探地问,“是许家的大夫人,阮氏?!”
宋世军怔了怔:“你怎么知道?!你也发现她有问题?!从何时起……”
碧珠脚底一软瘫倒在地上,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扇门,原来,她日夜提防的人就在身边!
第一百二十一章 惺惺相惜
许家恒已是两天两夜没合眼了,柳叶儿望着桌上冷凉的饭菜,也是毫无食欲。玉顺和翠菊至今没有半点音讯,整个寺庙的高手都出动了,也没发现任何线索。
柳叶儿坐在榻上,越想越伤心,原来玉顺推开她的时候就知道有危险,可是,她为什么没感觉到呢?!要是她也料到会出事,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们去冒险!想起玉顺温柔和蔼的笑脸,翠菊无微不至的照顾,她就觉得很内疚。自从她嫁进许家,她们为她付出许多,而她却什么都没做过。
如果她们再也回不来,她和家恒该怎么办……
柳叶儿慌忙摇头,她怎能这样想,玉顺和翠菊都是好人,她们必有佛祖保佑,她们一定不会有事!
“叶儿……”许家恒面向窗外,失去焦距的双眼不知在看何方,忽然之间想起了什么,连忙起身走向柳叶儿,坐在她身边注视着她受了伤的脚。
柳叶儿坐直了身子,无比担忧地望着他:“家恒,你从早上就没吃过东西,现在都到半夜了,你就一点儿都不饿么!就算没有胃口也要吃点,我去给你熬粥好吗?!”
许家恒伸手掀起她的裙摆,解开纱布拿汗巾擦去她脚上的药膏,勉强地笑了笑:“我没事,倒是你,也不知道照顾自己,该换药了啊!还好,已经消肿了,方丈送来的药挺有效的……”
“家恒……”柳叶儿眼眶微热,看他轻柔地为自己换药,心里涌起极其复杂的情愫,自责,愧疚,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