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县太爷碍于阮氏在场不便逞威风,许老爷一而再再而三嘲讽他,他实在是忍不下去了,拍茶几像拍案台那么顺手,声音也不自觉提高了八度,“许家昌猥亵良家妇女不知悔改,辱骂朝廷命官罪加一等。许老爷,本官念及昔日旧情前来知会你一声,不要意气用事自取其辱,不料你却口不择言恶语相向。好,本官就与你公堂上见,到时候翻不了案看你如何了结!休怪本官没提醒过你,也别想在公堂上攀交情,这都是你不知好歹自讨没趣……”
“闭嘴!”许老爷瞪着三角眼跳起半尺高,扯着嗓门压过县太爷的声音,“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种红薯!有理不在声高,你瞎吵吵啥啊!你凭什么不让我去翻案,衙门是你家开的啊!叫你一声‘大人’你就不知道姓啥了是吧,我告诉你,我不怕自取其辱,你都不怕我怕什么,我就不信世上没有个讲公道的地方……”
“老爷,老爷……”阮氏看许老爷像个市井小民一样粗嗓子大叫,不由皱了皱眉,拉住他的胳膊,轻声劝道,“有理说理,你跟大人吵什么吗……”
许老爷甩开她的手,朝县太爷扬起下巴:“话不多说,有理自清,大人请回,公堂上见,不送!”
“你,你……”县太爷哼了声拂袖而去,懊悔自己跟许家人扯上关系,此事因阮氏而起,得罪不起她那位尚书大哥勉强为之,结果碧珠和许老爷又来找他算账,这一夫二妻都不是省油的灯,一个比一个难缠,碰上他们算他倒霉。
许老爷请县太爷吃了闭门羹,当时心里确实痛快,过后想想不禁有些后怕。他是个生意人,得罪一县之主可不是明智之举,但为了给许老夫人和碧珠出气,刚才发火也是形势所迫,谁叫那个县太爷自以为是找上门来了!
如果县太爷当日秉公执法,今日还会主动登门吗?!他明明是心里有鬼,怕许家把事情闹大自己难堪,不过,也有可能是那背后指使之人的主意!想到这儿,许老爷愤愤地瞪了眼阮氏,阮氏下意识地往后缩着脑袋,暗自寻思刚才县太爷有没有露馅什么的。
“万山,你看,家昌这事必定有古怪,不然他为什么要跑来警告咱们,不像话,太不像话……”许老夫人咳了几声,想起来县太爷那副嚣张的样子就气得浑身直打哆嗦。
“娘,您消消气,我才不吃他那套!他不就是个芝麻小官么,有啥了不起的,日后咱们家彦要是过了殿试,他还要对咱们点头哈腰哪!”许老爷这会儿也是一肚子气,酒桌上的狐朋狗友真不可信,平日说得好听,到了关键时候就露出狐狸尾巴了。
“这也未必啊,县太爷可能是怕翻案太麻烦,如果咱们家昌真是清白的,他还能有什么好说的!娘,我送您回去休息……”阮氏上前搀扶着许老夫人,轻声细语地安慰道。
“你到现在还不肯相信家昌是清白的?!”许老夫人坐在原位动也不动,语气很是生硬。
“不,当然不是……”阮氏尴尬地笑了笑,“我怎么会不相信自家人呢,我这不是打个比方嘛!”
许老夫人微微眯起眼睛打量她,淡道:“待会儿你还要陪万山去衙门,你身为当家主母,要替咱们许家讨回公道啊!”
阮氏连忙欠身:“是,儿媳一定尽力而为!”
许老夫人点了点头:“好了,你去准备一下吧,辛苦了!”
王妈扶老夫人回房,碧珠和玉顺自始至终没有发表意见,面无表情地各自散去,仿佛这事跟她们无关似的。许老爷跟阮氏没话说,甩甩手就走了,阮氏跺跺脚追了出去,烦躁地简直要抓狂了。
当家主母?!一个个都会把高帽子往她头上戴!可是,哪有人真当她是主母?!许家大小事都是老夫人做主,有麻烦了才想到她!教训个不懂事的败类还要偷偷摸摸,再这样下去,她在这个家更没有地位了!
第七十七章 对簿公堂
威严的衙门里,身穿靛蓝官袍头戴乌纱帽的县太爷端坐正中,双手撑着案台板起脸庞目光如炬,在他背后上方挂着一块“明镜高悬”的牌匾,字体苍劲有力浑厚庄严,列于两旁手执棍杖的差役形如雕塑,脸上的表情好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乍看上去,云雀镇的县太爷像是个勤政为民的好官,但在许老爷看来却是滑稽可笑,贪婪无度昧着良心的无耻小人也配称作“父母官”?!别人不清楚就算了,他还不知道这家伙的老底嘛!整个市镇的商铺几乎都给过他好处,衣食住行可以说是没有需要花钱的地方,就连娶儿媳妇嫁闺女都是瑞祥银楼友情赞助,如果他的儿子能继任县官,估计他那副棺材板都有人提供了!
一直以为这位县太爷只是贪婪心肠还不算黑,没想到他黑起来可真够狠的,也不想想那几套金首饰抵得上他几年的俸禄。其实,这老家伙并没有做奸佞的潜质,免税划地之类的小事还好通融,但草菅人命的勾当他是决计不干的,所以,云雀镇从不见六月飞雪的奇观。
县太爷抓走许家昌打一顿对他来说没有半点好处,更不必说找个青楼女子冒充良家栽赃陷害。正因如此,许老爷才会怀疑阮氏从中作梗。毕竟,能让这老家伙惟命是从的人物只有那位京城的尚书大人。
“威……武……”两旁差役阴森地喊着口号,阮氏拉了下杵在公堂正中央的许老爷,示意他给县太爷跪下。
许老爷郁闷地吁口气,他受冤枉反倒还得给那老家伙下跪,真是窝囊啊窝囊!
许老爷和阮氏双双跪下,县太爷蓦地拍了下惊堂木,正色道:“堂下所跪何人?所为何事?”
屁话?!明知故问!许老爷暗自腹诽,怏怏地应了声:“草民许万山,为许家昌猥亵良家妇女一案翻案!”
“翻案?!”这俩字是从县太爷鼻孔里哼出来的,一想起早上许老爷那态度,就气得想把惊堂木丢到他脑袋上,“本官办案力求公正,人证物证齐全才会判他有罪。今日你要翻案,可有真凭实据?若是胆敢信口胡说,本官就以扰乱公堂之罪将你收押!”
吓唬谁哪?!当本老爷是从小被人吓大的啊!许老爷不屑地翻个白眼,不慌不忙地说:“状书已经呈上,大人看清楚了再发威也不迟!”
许老爷的倔驴脾气真把县太爷激怒了,看他那副不以为然的样子,真以为他必能翻案么!笑话,衙门又不是他许家的地盘,逞威风还轮不到他!县太爷偷瞄了阮氏一眼,看她低着头不做声,心里顿时了然,这事若是被揭穿了,她也脱不了干系,怎么可能自掘坟墓呢!
“大人,状书在这儿……”站在县太爷右手边的师爷自作聪明地呈上状书,不料被他恶狠狠地瞪了眼,心一慌手一抖,那纸状书就落在了案台上。
“嗯哼……”县太爷勉为其难地展开状书念了几句,“……混淆是非黑白,证词不符实情,未经查明导致冤案……”
“一派胡言!”县太爷再也念不下去,脸色铁青指着许老爷质问,“你这是什么意思?本官审案用得着你来管?”
许老爷深深吸气,竭力压抑满腔怒火,双手一摊故作从容道:“什么意思?字面上的意思!大人不是都看清楚了么!这件案子漏洞百出,大人轻信歹妇所言误判我儿的罪,打得他至今下不了床,说白了就是这么回事!”
阮氏生怕县太爷一时气愤命人把许老爷拉下去打一顿,匆忙抬眼看他,脸上满是担忧的神情。县太爷只得生生咽下这口闷气,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好,好,你要翻案就拿证据出来吧!”
等了半天终于等到这句话,许老爷挺直了腰杆字正腔圆地说:“请大人传召证人春花!”
“春花……”县太爷懵了,这又从哪儿冒出来个春花?她跟这件案子有关系吗?他不晓得阮氏当初找人指证许家昌的时候,听没听说过春花这人,略显迟疑地拖着长腔,打量阮氏的神色有无失常。
谁知阮氏也是一脸茫然,很显然她根本就不知道春花是干吗的!县太爷犹豫片刻,抓起惊堂木用力地拍下去,大吼一声:“传证人春花!”
他奶奶的!传个证人而已,谁怕谁啊!许万山你有种,不过本官的耐性是有限度的,这个证人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看你咋办,你要再敢胡搅蛮缠决不轻饶!
身后的师爷吓得后退半步,跟了县太爷这么久从没见他气成这样,定定心神清清嗓子,朝傻愣着的差役摆摆手:“快带证人上公堂!”
春花也是青楼女子,为了上公堂作证特意收拾了一番,换下裸露的纱裙穿上朴素的粗布衣裳,就连脸上的胭脂水粉都抹掉了。有人答应过她,只要这回能替许家大少爷翻案就帮她赎身,她本就不是自愿沦落风尘,这几年攒了些银两看中了路口卖牛肉面的王三,心里早就盘算好了,一跳出火坑就嫁给他。
她无意中得知姐妹收人钱财陷害许家昌,羡慕得要命嫉妒得要死,谁要是给她这么多银子叫她干啥都成啊!好在春花也有点运气,发现有人在打听她那位姐妹,指了路领了赏钱跟去偷听,听那姐妹死活不承认,便自告奋勇指证她说谎。那人当即给了她一张银票,说是事成之后重重有赏。春花哪里还用得着多想,一口答应下来还怕对方后悔了呢!
春花跟着差役来到县太爷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正义凛然地高声道:“大人,民女春花要为许家大少爷鸣不平,他没有猥亵良家妇女,他是被人陷害的啊!”
县太爷皱着眉,这女子看起来有几分面熟,可是偏偏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听她的语气很笃定,表情也很诚恳,好像是亲眼目睹了事实经过一样。许老爷扭头看向春花,为她的淡定从容深感佩服,长相打扮虽很普通却是见过世面的人哪。阮氏心里纳闷极了,这个春花究竟是谁,难道她那晚碰巧路过?可是,周围官差都是事先埋伏好的,哪有这么凑巧的事啊?
“哦?你要为许家昌伸冤,可有证据啊……”县太爷横眉竖眼地瞪着他,阴阳怪气的腔调明摆着吓人的。
春花不愧是许老爷眼中见过世面的人,挺胸抬头毫不畏惧县太爷的官威:“我这双眼睛就是最好的证据!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亲眼见过指证许家大少爷的女人!她根本不是什么良家妇女,而是倚楼卖笑的青楼女子,她从头到尾都在说谎,她被人收买了!”
“放肆!胆敢当着本官的面侮辱良家妇女是青楼女子,你好大的胆子!”县太爷抓起惊堂木拍得桌子直响,这女人一开口就不得了,绝不能让她说下去,“来人哪,掌嘴三十,看她还敢不敢胡说!”
“我没有胡说,我说的都是事实……”春花说话很大声,心里还是害怕的,眼瞅着差役扬起手走过来,不由自主地往许老爷身边挪了挪,小声道,“你就是许老爷?我为你儿子伸冤哪,快救救我……”
“欺人太甚!”许老爷浑身充满了正义感,不屑向县太爷下跪,腾地站了起来,怒斥道,“凭什么不许证人说实话,嗬,今儿个真是长见识了,这就是所谓的屈打成招啊!当日你审我儿子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不分青红皂白打到他认罪……”
“反了,反了,都给我打……”县太爷惊慌失措地大吼,他可是输不起的,管他许万山何等人物,先把他的嘴巴封上再说。
“你敢,统统给老子退下……”许老爷口沫横飞双目赤红喝退差役,“我儿子家彦将来是做大官的人,谁敢打我,我就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老爷……”阮氏心情很复杂,既怕春花当真知道内情,又担心许老爷挨打,不得已出声唤县太爷,“大人,大人息怒,我家老爷无意冒犯您,他只是一时情急,请您容许证人说下去吧!”
“咳咳……”既然阮氏都发话了,他再拦着也没有意义,挥挥手示意差役退下,无奈地揉着太阳穴,“好吧,好吧,证人继续说……”
春花东张西望了半天,仗着胆子继续说道:“我、我亲眼见她收了人家的钱,说要诬陷许家大少爷猥亵。她就是万春楼的春桃,大人若是不相信,可以叫她来对质!”
“你是如何看见他们交易的?谁知道你是不是胡说!”县太爷还是不肯承认。
“她是我的好姐妹啊,我们一起进的万春楼,那天我去找她要胭脂,无意中看见的!”春花脸不红气不喘地辩解,没觉得有啥不好意思的。
“春桃,春花……”县太爷若有所思地重复着她们的名字,难怪见春花有点眼熟,前些日子就是她被人告勾引有妇之夫,结果也没立案闹得不欢而散。
“那你可看清了收买她的人是谁?!”县太爷关心的是这个问题,只要不把阮氏供出来,他还可以全身而退。
春花摇摇头:“那个男人操外地口音,以前从没见过,可能不是云雀镇人!”
县太爷松口气,怪不得阮氏不慌不忙,原来她早有防备。这么一来,许家昌的案子是一定要翻了,不然,许老爷非得闹得鸡犬不宁。县太爷抓来春桃问个大概,打了一顿板子关进大牢,至于那个身份不明的男人,找不到还能说得过去。虽然许老爷想弄个一清二楚,但现在已经成功翻案,追究下去意义不大,他也就无奈放弃了。
阮氏逃过一劫稍感安心,但许家人对她的看法却是大不相同了,今后她又该如何自处呢?!
第七十八章 忐忑不安
时逢许老夫人七十大寿,许家重又充满了欢声笑语。云雀镇有“庆九不庆十”的习俗,为了讨个吉利,许老夫人六十九的年纪就要过大寿了。民间老百姓重视做寿,七十“大寿”,八十“上寿”,九十“老寿”,百岁“期颐”都要办得隆重,家有长者过寿场面一定要热闹,气派一定要做足。
许老爷原本就爱炫富,况且他又是云雀镇首屈一指的大孝子,整个云雀镇的百姓都盼着他再发大手笔,摆上几十桌流水席遍地洒铜板才过瘾呢!许老爷不负众望广散银两,先是把许府从里到外翻新一遍,接着又给下人们做了新衣裳,然后施粥半个月,待到做寿前三天统一送出请柬,凡是平日有交情的都请了来。
管家带着丫鬟家丁忙于布置寿堂,偌大的厅堂堆满了香炉、蜡千、寿蜡、各种好兆头的神码儿,墙壁上贴满了“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等贺寿词,八仙桌上摆寿桃、寿面等寓意长寿的食品,桌子正前方地面上放置一块滚金边的红垫子,供子孙拜寿时用。
丫鬟们围在一起做灯花,五颜六色的灯花纸在指尖旋转捻成花形蘸上香油,灯花的数目要比许老夫人的岁数多两个,一个为“本命年”,一个为“增寿年”,等到做寿那天晚上由她老人家上香点燃就可以了。
阮氏从京城订制了套百合寿袍,红褐色的缎底搭配淡粉的百合,其间点缀着鹅黄色的花蕊很是赏心悦目。许老夫人在王妈的服侍下试穿寿袍,在铜镜前转了半圈,满意地连连点头。
“阮儿,你的眼光真是越来越好了啊!”许老夫人笑眯眯地赞叹道,撩起裙摆看了又看,“不愧是京城绣坊的手工,布料花样已是难得一见,别致的绣工更是锦上添花呀!其实你过年的时候给我添的那套衣裳还没穿过,不用再做一件的,啧啧,这衣裳只是绣工就得花不少银子吧?还是人家专门从京城送来的哪!”
阮氏看老夫人心情不错,郁闷了大半个月之久的胸口总算觉得舒畅些了,走上前去帮忙整理衣服前襟,微微笑道:“娘喜欢就好,媳妇孝敬您是应该的,七十大寿会有好多客人前来拜寿,一丝一毫都马虎不得!”
许老夫人打量着她慈眉善目的样子,心里说不出是啥滋味。若是从前,她会很高兴许家有这么一位无可挑剔的好媳妇,不过,现在她却高兴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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