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口张才知道他不是开玩笑,忍不住问道:“可是这胜负要如何分呢?”
枯木道:“老衲说法,施主说书,同时开始,当谁能把一段说完,就算是谁赢!”
“这不是太容易了吗?”
枯木道:“是很容易,但老衲遇上几个恶性重大的魔头,用佛法的故事去打动他,他则以魔音相抗,结果都是未等老衲念完终篇,他就认输宣告不敌了!”
快口张道:“原来老师父是要以音响攻敌的心功相较!”
“这可是施主自己提出的方法,再者我们倒底不是真的来比说法说书的,总得加点别的东西!”
快口张想了一下道:“我这是多言买祸,自己招来的麻烦,天龙伏魔禅唱乃是武林绝学,我怎么比得了!”
“施主如果认为不妥,另换他途也可以!”
快口张坚决地道:“不!我虽然比不上老师父德高望重,但也是个宁折不曲的臭脾气的人。我若是再提用别的方法比赛,不用比就是输了,说什么我也得撑下!只是我在说书时,一向很不规矩,喝茶放屁,铁板乱挥,不雅得很,还请老师父多多包涵!”
这意思很明显,他在说书中还有夹杂其他功夫。
枯木却不在乎地笑笑道:“无妨,吾佛降魔时,并没有限制对方不准动手,全凭怫法无边,施主若认为必要,拨出刀来,砍下老衲的首级都行!”
这个老和尚一直都是平平板板的,没有一点表情,直到此时才流露出一丝笑意,因为对方已经流露出怯意。
古如萍自从老和尚答应比说书,就喜形于色。
因为古如萍知道天龙门的禅唱能以内力注入经唱怯敌,快口张如果不明就里,就会吃大亏。
直到现在,他才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气道:“张师父这一场纵使不胜,也不至于输得太惨,至少可以全身而退!”
王丁泰不解道:“老弟,还没开始比书,你怎么就看出结果呢?”
古如萍道:“那个老和尚的嗔念已消,看来有高僧之风,我才替快口张担心,可是那老和尚后来却为得失名心所动,究竟修为还差了一筹,我才放心了!”
“那也只是说老和尚的修为两欠,却不见得说他很差呀!而张师父的高低却一点都看不出来!”
古如萍道:“就这样才高明,张师父他敢上这个台,就不会是不学无术的混江湖之辈;但他的外表上全无形踪,这就是说他已经能返朴归真了,他故示怯懦,以懈敌态,高下自分,所以我才认为他不致输得太惨了!”
王丁泰道:“佩服!佩服,想不到老弟的眼光如此高明,这些话可不是随便吹嘘所能说出来的!”
古如萍这才知道自己说得太多;几乎泄了形迹,乃一笑道:“我自己是不行,但我的朋友却不乏风云中异人,跟他们相处久了,多少总有一点心得长进的,只可惜我的心得仅止一张嘴而已!”
王丁泰笑了一笑,似乎早已知道他在故意躲避,但也无意去揭破了!
台上的两个人已经面对面的站好,快口张的手中仍是一把小茶壶,两块两寸半宽,一尺半长的铁板,一端有个孔,用根牛筋一穿,指在左手拇指上,手腕翻动时,手指执定一块,另一块就飞来飞去,发出叮当之声。
快口张先喝口茶;润润嗓子,然后就开始了一陈叮当,把所有人的吸引力都引到了台上了。
才开口他惯常的清亮嗓子念道:“周室大人八百卷,传到平王太无能,逐鹿中原群雄起,中原兵马乱纷纷……”
原来他说的是张良在博浪沙中刺秦王的那一段,这一段书故事热闹,人物突出,慷慨激昂。
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人人都竖起了耳朵,唯恐漏掉了一个字,一下子就震住了全场。
而同时枯木也闭眼合什以平实的声音,开始讲起佛祖如来在菩提树下肉身证道,受魔女摩登迦的妖媚艳舞迷惑,最后肉身投崖饲虎,以无限大慈大悲之精神,乃见天快乱坠,乃正果。
故事都是大众所熟悉的,双方的说法都十分精彩。
一开始时,每个人几乎可以同时清清楚楚地听到两边的故事,一点也不混乱,似乎人人都具有一心二用之能。
但是到了后来,却渐渐老和尚的声音胜过了快口张的,耳中只听到一种声音了。
快口张在说到张子房得力士,藏身于博浪沙中等侯秦始皇的座车经过,以期作雷霆万钧一击,就停下不再有声音了,神情痴迷的站在台上,脸色十分痛苦,似乎已整个被对方制肘。
枯木越说越有劲,空中飘浮着他一个人的声音。
到后来,佛祖行经悬崖,见崖下母虎饥饿,欲食幼虎,心中大有不忍,将身往下一纵,以自己的身体去喂饲老虎。
这时已近尾声,也是最精彩的部分,台下所有的听众,也似乎如痴如醉,人人都身人其境。
仿佛人人都成了如来怫祖,准备跳下崖去……
快口张也是一样,他感受最深,摇摇晃晃地走到了木台的边缘,作势欲跳,这一跳下来,他就偷定了。
其实这时候,每个人都盯着快口张呆呆地望着!
他们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忘了有自己的存在,仿佛快口张成了每一个人的化身,代表了每个人。
快口张终于跳下去,于是诸天神佛俱现,满天花雨,彩色缤纷中,一片祥云,将佛祖徐徐托起……
众人仍在迷境中,看见了快口张化身的怫祖又从地下升了起来,升到了空中。
忽而人声暴喝:“暴君!纳命来!”
空中的佛祖突然变了,变成了一条巨灵似的大汉,手持大铁椎,自空而下,击向了枯木。
众人被那一喝而惊醒,而且也看见了那个大力士,仍然是快口张,而且他手中的不是铁椎,而是那把茶壶。
砰的一声,在枯木的头上砸得粉碎,茶水淋得他满头满身,一阵酒香四飘,原来他壶中装的不是茶而是酒。
枯木本已沉缅在自己的故事中,也沉缅在自己的成功里,因为眼看着对方已经跳下了台去。
孰知突有此变,头上挨了那一下并不疼,也没受伤,只是十分狼狈,不禁弗然震怒,掳袖就是一掌击出。
可是快口张很快地避开了,口中还念着词:“雷响一声鬼神惊,但撼未能除暴君,误中副车碎敌胆,长使英雄泪满襟……唉!
可借啊!可惜啊!”
说着两片铁板又再度地敲了起来,一阵叮当之声,十分地刺耳,而且铁板相击时,冒出了一蓬蓬的火星。
跟着蓬的一声,老和尚的身上冒出了熊熊烈火。
那是他身上沾着烈酒,沾上了火星,引起了燃烧!
全场大哗,枯木这时正冲上来发第二掌,被火一烧,顿时乱方寸,一直冲出了台外。
台高三尺,摔了下去也不会受伤,何况他气功无敌,在地下滚了几滚,把火压熄了,冲上台来又要找快口张拼命。
冯紫英连忙道:“老师父,承让!承让,我们说过落台为输,你可不能赖皮!”
枯木怒道:“胡说,既然以落台为负,则他已经落台了,理应算负,怎么又上来动手了?”
快口张道:“岂有此理,我什么时候落过台的?”
枯木气愤地道:“你还要赖,方才我说到佛祖舍身饲虎时,你神志受困,已经跳了下去。”
冯紫英想了一下道:“张师父,似乎是如此,那就是你先输了!”
快口张道:“不对!不对,我只是跳了出去,可没跳了下去,这位师父的说法大精采了,我听了情不由已,身入其中!确实是想跟怫祖一样,跳下去以身喂虎的,哪知他说得太快,我才跨步出去,他已经说到一片祥云托着怫祖冉冉上升。可能真是他的佛法触动老夫,我也感到有一朵祥云将我托了起来,相信大家都看得很清楚,我跳起之后,没有往下结,就飘浮而升了!”
经他这么一说,众人觉得确是如此,快口张道:“我升到半空,大概诸天神佛萨看到我不是真的佛祖,一气之下,撤去了祥云。我又从云端掉下来,这时才想起了在说书,而且正说到子房先生和大铁椎躲在搏浪沙中要刺秦始皇。于是,我就现身说法,抓起了我那柄小酒壶,当头一记砸下;得罪了老师父实在抱歉,不过你的头很结实,也没有受伤。至于后来起火,那实在是碰巧凑上了,只怪你老师父运气太差,输得冤枉,我也赢得侥幸!”
枯木气得直抖,厉声道:“匹夫,你如此戏弄老衲,异日不将你碎尸千段,誓不为人!”
快口张笑道:“老师父,你这么说就不像有道高增,你是天龙门中的长者,地位何等尊崇,说这种无赖的话,不怕有失身分吗?”
枯木被他一再相逗,忍无可忍地道:“利口匹夫,我杀了你!”
冲上前去,枯木扬掌再度要击!
只听得砰砰砰一阵巨响,硝烟密布!
火光中,枯木的身子纵起,叭的一争摔落台下,却已像是个马蜂窝,脸上身上,布满了血孔。
那是冯紫英手中的火枪扣发了火,这种火器的威力确实惊人,枯木一身气功,居然也挡不住。
双方座守各行出一人,却是双方的主人。一方是嘉音大喇嘛,一方是鹰王。
嘉音首先看看地上的枯木,看见一颗颗的铁砂都嵌在皮肉上,伤得不轻,却还不至于送命。
他乃用双手托起道:“冯将军,你怎么对敝师叔下此毒手?”
冯紫英微怒道:“国师,双方在动手之前,已经再三磋商,公开宣布过,胜负既定之后不得再事纠缠,否则必将受到惩罚。这是做公证人的职责,我带来这些火枪手,目的就是在此,你们双方也同意的,令师叔自己不守秩序,怎么怪得了我!”
鹰王也笑道:“嘉音,这怪不得老冯,实在是令师权太胡闹了,好在今天只用了一半的火药,受伤不重,不会有性命之忧,你还是快点带他回去疗伤吧!”
嘉音道:“今天是较技,对方却施展狡计,用烈酒放火烧人,敝师叔自然输得不服气!”
快口张长笑道:“这个嘛,在下承认有点不光明,但我事先声明过的,那位老师父也说过不在乎,哪知道他的气量这么窄,可怪不得我!”
嘉音的嘴被堵住了,睑上涌起了怒色,沉声道:“好,姓张的,你趁早挟着尾巴滚下台去,否则敝门下一个出场的人,一定会要你后悔莫及!”
快口张双眼一翻道:“我操你奶奶,臭喇嘛,人家捧着你天龙门,张老子可没把你们当玩意儿,老子就是不走,倒看你能否敲了张老子的鸟去?”
这位市井隐侠也真是能神能鬼,说起书来固然是口若悬河,天花乱坠,但一耍泼骂起人来,也是乱开黄腔,荤素俱全。
嘉音被他骂得怔住了,比口才,他实在骂不过对方,而且以一派掌门之尊,也拉不下这个脸来对骂,只得冷哼一声道:“你等着好了!”
嘉音抱起枯术走了,鹰王这才向快口张一恭道:“张师父辛苦了,这一场多亏张师父,别人还真不容易接下来!因为天龙禅唱是另一途径的武功,未经涉猎的人,实在很难应付,想不到张师父却是此中高手!”
快口张道:“没什么,他们仗着说鬼话唬鬼,我是仗着说鬼话骗人,都是吃开口饭的,邪魔外道,牛鬼蛇神,不足为道!”
将天龙门挖苦个够。鹰王却笑了一笑道:“不过天龙武学,确有过人之处,张师父已经胜了一场……”
快口张连忙道:“不行!不行!我虽然是干的营生下三滥,做人却是说一不二的,讲好了要再接他们一场,我一定不能黄牛,看他们还能搬出什么牛黄狗实来!”
鹰王见劝他不下来,只有一拱手道:“既是如此就多辛苦了!”
他客气地打个招呼离开。
天龙门又推出一个高大的喇嘛来,锅底脸,粗手大脚抗着一柄降魔杵,虬髯绕颊,长相十分威武。
王丁泰一怔道:“这又是从那儿钻出来的家伙?”
古如萍道:“我知道,他是天龙别支的长者,法号广目天王,力大无穷,横练功夫十分到家,真正达到了刀抢不入的境界,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京师了!”
那高大的番增跳上台,拄着降魔杵,抬眼向天,一付狂傲之状。
冯紫英接过递来的名单念道:“天龙门这次出场的是广自天王违克透,鹰王府还是张老师傅。”
快口张哦了一声道:“我说是哪座庙里的金刚搬来了,原来果真是个活金刚!”
佛教中的金刚神俱称天王,而广目天王就是四大金刚中的千里眼,违克透的样子实在像,所以快口张一说,大家又引起一阵哄笑。
违克透愤然以打雷般的声音道:“佛爷要一杵砸扁了你,你竟然敢对我师兄如此的无礼!”
快口张道:“你说你师兄是讲哪一个呢?是被我驾跑的那一个,还是被我烧跑的那一个?”
“佛爷是嘉音的师叔,天龙八大长老之六!”
快口张道:“原来是那个枯木老和尚的师弟,那你在天龙门中的地位不低了,枯木老和尚排第几?”
“枯木师兄是首席长老,你侮辱了我们八大护法长老就别想有好日子过了,天龙门下弟子与你誓不两立!”
快口张一笑道:“老和尚是排名第一,都输给了我,你这个老六还行吗?不过有句话我得说清楚,今天我们是各代表一方比武,可不是无赖打架,没休没止的,你要输不起,根本不该上台,比武嘛!总有胜有负的……”
违克透不擅言词,举起降魔杵,当头砸将下来!
快口张连忙矮身闪过一边,巨杵眼看着要砸向地下,但违克透一转手,又把势改往横里撩去。
快口张又跳起避过,违克透的人高杵重,可是运招出手却十分轻灵,身手也没有呆滞的现象。
而且一出手就是连绵不断的攻势,打得快口张满台乱转,四五十招未能向他回攻一式。
因为他只有两块铁板,跟对方比起来,又短又轻,根本无法进招。
上官玲这时也到了古如萍身边道:“不好!张师父的兵器太轻了,得去换下来啦!”
古如萍却笑道:“不急,张师父游戏风尘,他的家数却是形意门的,以轻灵快速见长,他一招不回,不是没机会,而是别有深意!”
“什么深意?这和尚一身横练,他那铁板打上去也没有用!”
古如萍道:“横练可御兵刃是不错的,可是也不尽然,那还是要看在什么部位,像鼻子眼睛还是练不到的!再者气功必有罩门。那正是功夫练不到的地方,碰上是足以致命,张老师正在找他的罩门,伺机出手攻击,一举伤敌!”
快口张执住了一块铁板,利用牛筋拴住的另一块铁板就可以灵活挥动,成了一副两截棍。
这种兵刃的作用在能快击快打,方向灵活,快口张现在就是对准违克透的头上招呼。噼啪一阵挥击中,就是一阵快攻。
违克透因为一连串的攻击,对方都没有还手,不免有些大意,一心只想在招式上变化去击倒对方,忽略了对本身的防御。
快口张的第一板就击在他的脸上,把他打得一呆,然后又吃了第二记,这次揍在鼻子上。这个地方是气功练不到的,而且挨了一下重的后,眼前金星乱飞,眼泪也出来了,视线也模糊,挨的揍也更多了。就像群鸡啄米,其中不断地听到梆梆的声,头上脸上,一连串的暴击,打得违克透满天星斗。幸好他横练功夫不错,没有受伤,却也疼痛难当!
好容易看准人在面前,虎吼一声,一杵横扫出去!
但眼前立即失去了敌人的影子,跟着腋下一痛,张口狂吼,喷出了一天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