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先一艘快艇上,绰立着一个持刀大汉,老远用手一指小舟,厉声喝道:“停船!停船!”
船老大慌忙反摇两桨,刹住舟速,遥遥作揖道:“启禀水师舵执事老大,小的是岳阳十四支舵编辖下的赵玉—一”
持刀大汉手按刀柄,怒目叱道:“赵玉,你吃了熊心豹胆,竟敢违令驶舟,擅闯禁域,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一面说着,一面从艇头涌身一跃,相距一丈以外,轰地跳上了小舟。
小舟一阵摇摆,舟尾船家赵玉忙迎着站了起来,满面堆笑道:“老大请息怒,小的天胆也不敢违令驶舟,而是为教主搭载两位赴会的女客来的,正要等老大换船到总坛去呢!”
持刀大汉微微一怔,叱道:“什么女客?人呢?”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接口道:“人在这儿,你不会进来叩头吗?”
持刀大汉听了,脸上立现惊容,探手撩起舱口垂帘,低头向里一望,这一望,顿时使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慌忙缩手倒退一步,两腿一软,“噗通”跪倒船板上,叩头如= 蒜,嗫嚅道:“小的该死,不知竟是教主微服出巡,小的该死!”
徐文兰强忍住笑,向东方莺儿努努嘴,东方莺儿撩起布帘,两人缓步走了出来。
那挎刀大汉不敢仰视,只顾叩头,两艘快艇上八支桨一齐竖立了起来,船头撑篙水手屈膝跪倒,双手平举竹篙,向上连举三次,对徐文兰致敬礼。
徐文兰嘴角含着冷笑,缓缓问道:“你们是哪一堂主管辖?对待湖面百姓,怎的这样横蛮霸道?”
持刀大汉垂首恭敬地答道:“小的是总坛水师,琰宇第二支堂梅堂主辖下,奉命巡逻全湖水域。”
徐文兰听了一震,道:“是梅斐梅堂主?”
挎刀大汉道:“正是。”
徐文兰轻轻“哦”了一声,脸上顿时浮现出一抹异样的神情,额首道:“梅堂主待你们很好吗?他对督促湖域安全,还肯尽心吗?”
持刀大汉道;“堂主御下极严,赏罚分明,是个极为属下爱戴的好人。”
徐文兰点点头道:“这样就好了,他今天也曾亲自巡逻总坛附近吗?”
挎刀大汉道:“梅堂主一直亲自坐镇水师舵,方才得到消息,东北有一男一女闯关,那女的武功十分了得,堂主已飞艇赶去,特令小的们加强水面防御。”
徐文兰和东方莺儿迅速交换了一下诧异的目光,道:“闯关的事,发生多久了?”
挎刀大汉道:“就在迎宾彩船驶回之后不久,那一男一女另乘一条小舟,偷随彩船欲要潜人本教,被巡逻快艇弟兄截住,动手之下,咱们已连伤了将近十名弟兄,快艇也沉了三艘。”
徐文兰立现喜色,向东方莺儿挤挤眼,大声道:“好!你现在就送我们到那儿去,赵玉的船不许难为他,另外赏他十两银子。”
持刀大汉应声道:“遵令,请教主换船。”
徐文兰和东方莺儿双双跃上快艇,那持刀大汉这才敢站起来,向赵玉拱手道:“赵老大,明日往十四支舵领赏,请回吧!”
赵玉早惊得呆若木鸡,跪在船尾不敢动弹,听了这一声吩咐,它似一跤跌进了金窟里,连连叫着响头道:“谢教主厚赏,谢教主厚赏,谢教主厚赏—一”两艘快艇却已去得只剩两个小黑点,兀自在叩头谢赏不止。
挎刀大汉极力要在“教主”面前巴结,督促两艘快艇全力运桨飞赶,八桨如飞,船行似箭,径扑东北方而来。
东方莺儿压低嗓子,在徐文兰耳边低低问;“咱们不往总坛,却管他们的闲事做啥?”
徐文兰悄声道“我猜那一男一女必是铁剑书生和慧心师妹,为什么不接他们一块儿去呢!”
东方莺儿道;“但是她老人家—一”
徐文兰进:“我知道,可是万毒教总坛如龙潭虎穴,没有慧心师妹,咱们两人就算赶去了,对她老人家又有什么帮助?
东方莺儿听了,长叹一声,没有再说。
片刻间,快艇已驶近君山东北方,远远望见水上舟艇很集,约有二三十艘,却尽是漆朱红色的万毒教水师船队。
快艇驶近,那挎刀大汉擎出一支三角形黄色小旗,插在船头,扬声高叫道:“教主亲到了!
船群一见那黄色小旗,早已肃然停止了喧哗,纷纷退出两丈以外列队,百余支桨一齐高竖,撑篙者屈膝捧篙致最高敬礼,本来乱糟糟的,一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徐文兰运目打量,只见水面随处都是浮尸沉船,湖水泛红,一条略大些的八桨快船上,航崩舱裂,舱面堆着许多残肢断臂的尸体。
破船舷边,躬身站着一个遍体血污的少年人,她一眼就认出正是梅斐。
快艇缓缓靠近那艘破船,梅斐拱手低头,恭谨地说道:“琰字第二支堂堂主梅斐,谒见教主。”
徐文兰冷冷扫了他一眼,见他浑身都是剑创伤痕,心里又好笑又觉得他可怜,冷冷道:
“闯关的人呢?”
梅斐惭愧地答道:“梅某无能,赶到之时,率领属下近三十艘快船,百名兄弟,仍未能截阻住那男女两人,反被他们杀伤逾半,闯过了水域!”
徐文兰暗吃一惊,忙又问;“你是说,他们现在已经闯过君山,径扑总坛去了?”
梅斐道:“梅某已飞箭报警,知会总坛严加防备,只因那闯关的一男一女武功惊人,梅某甫与交手,便被重伤,是以无力追截,请教主赐肴。”
徐文兰点了点头,道:“你有没有问过来人姓名?”
梅斐道:“兄弟们曾经查问过,但他们并不回答—一”
徐文兰登时把脸一沉,冷笑地道:“梅斐,你身为一堂之主,负责督导水师,护卫总坛,怎的人家姓名身份都不知道,便任人闯过禁域,更贪生畏死,不与追截,你知道教规该怎么治罪么?”
梅斐忡然一惊,仰起头来,一见徐文兰和东方莺儿,脸上顿时现出又惊又诧之色,脱口道:“你—一”
徐文兰断喝道:“好没规矩,来人,给我拿下了!”
东方莺儿应了一声,香肩一晃,掠过船去,骄指如戟,直向梅斐“期门穴”点去。
徐文兰按剑蓄势,乃因方才梅斐仰起头来的刹那,显然已经认出自己和东方莺儿,料想必然会反抗拒捕,谁知事实却大大出她意外,梅斐不但没有反抗,仍然垂手而立,东方莺儿指尖疾落,点了他的穴道,顺手把他衣领提了起来,倒掠回艇,掷在舱里。
徐文兰不禁有些迷惘,随即挥手吩咐道:“下令全部水师船只,各守原位,不得擅离,咱们回总坛去!”
持刀大汉如言复诵一遍,船只四散而退,快艇掉头直向总坛疾驶。
东方莺儿悄悄问道:“兰姐姐,这姓梅的留下无益,索性宰了他如何?”
徐文兰连忙摇头,低声回答道:“不!他和韦表哥很有渊源,咱们要设法把他解回岳阳去,决不能伤他性命。”
东方莺儿不解道:“他是万毒教堂主,跟韦公子有什么渊源?”
徐文兰嘴角浮起一丝深沉的笑容,轻叹道:“你不知道,他的父亲蓝衫客梅维民,也是当年洞庭三剑之一,和韦姨父是生死之交—一”
东方莺儿更加诧异,道:“那么,他怎会投放了万毒教呢?”
徐文兰耸耸肩,道:“这正是咱们要慢慢查问的——”
两人低声谈论,快艇已渐渐驶近万毒教总坛,遥望孤岛,苍凉依旧。
徐文兰曾经假冒教主,来过一次,现在回想起来,余悸犹存。
但那一次因为有晓梅掩护,总算平安逃出虎穴,这一次旧地重临,晓梅早已玉殒香消,却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活着离开。
是以,船行越近,她便越有一种沉重的感觉—一口 口 口
万毒总坛,像一片淡黄色的果皮,飘浮在洞庭湖粼粼水波上。
迎宾彩船划过金蛇飞舞的湖面,缓缓掉头,向岸边靠近。
船行的速度渐惭减低,岸上细乐齐奏,紧接着,又是一阵紧密的鞭炮劈啪之声。
百忍师太端然坐在彩舟凉篷下,一柄长剑斜插肩头,木然的脸上,泛起了一抹冷笑,当她眼角扫向岸边排得整整齐齐朱红色的船队时,笑意更盛。
那些船队员插金黄色的小旗,迎着晨风,猎猎作响,由小而大,分列整齐靠在岸边,远远望去,就像两列红色山壁挟着一条溪流。
彩舟穿过船队,每一艘船头上一名劲装大汉,径对彩舟抱拳躬身,异口同声道:“恭迎茹恨庵主侠驾!”
百忍师太从鼻子里呼了一声,喃喃道:“嘿,竟跟我老婆子来这一套!”
她端然正坐,两只手轻按在膝上,锐目如箭,透过前面部墙,只见岸边早有黑压压一大群人在肃立等候,人群之前,有两顶黄色伞盖,丝穗迎风,宛如皇室车驾。
伞盖下,坐着一老一少两个女人,身后是左右护法欧阳兄弟、各派掌门人及教中高手。
那老年女人,自然就是花月娘,但百忍师太一眼望见右边伞盖下那年轻少女,心底却不禁深深一震,脑中飞快地想到一个念头:啊!她和兰儿怎么这样相似?
因为徐文兰,她又想到自己兄长徐文栋,自然也就想起二十年前那段恨事,刹那间,又泛起无穷杀机,慢慢咬牙忖道:“花月娘,老虔婆,今天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一”
细乐声中,彩舟缓缓靠了岸,岸上从容迎上来十二名彩衣女婢,手挽花篮,一面走一面将篮中鲜花,散在地上,顷刻,从船舷开始铺成一条三尺宽的花径。
当第一条缆绳系妥,乐声鞭炮声一齐静止。
彩舟搭好扶梯,花月娘和田秀贞双双从伞盖下站了起来。
这时欧阳兄弟当先登上彩舟,并肩行到凉篷下,向百忍师太躬身施礼,道:“万毒教老少教主亲率全教弟子,迎候师太侠驾。”
百忍师大连正眼也没有看他们一眼,冷笑两声,道:“我又不是瞎子,难道会看不见!”
说着,也缓缓站起身来。
欧阳兄弟奉命登舟迎宾,第一句话,就碰了满鼻子灰,只是微微一笑,躬身退到一边。
百忍师太缓缓站起身来,首先向岸上扫了一眼,却没有发现西漠半人格迦耶弥在人群中出现。
她从心底发出一声冷嗤,理一理肩后长剑,这才飘然举步下船。
花月娘亲率门众直驱船边,仰起头来四道目光一触,花月娘咯咯笑一阵,说道:“贤妹换着佛门装束,越发高雅壮穆,还认得我这不成材的老嫂子吗?”
百忍师太“呸”地向船板上吐了一口唾沫,骂道:“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出你这老虔婆。”
花月娘毫不生气,反而哈哈大笑道:“骂得好!骂得好!二十年不见,贤妹还是当年火爆性子,故人依旧.足慰平生,今天咱们姐妹要好好叙一叙。”
百忍师太冷哼道:“没什么好叙的,咱们不须挂羊头卖狗肉,该干什么谈什么,听说万毒教手下高人异士不少,老婆子今天是领教来的。”
花月娘含笑点头道:“贤妹嗜武如命,不改当年豪气,万毒教中虽然没有贤妹这种旷世奇才,勉强凑合几人陪贤妹喂喂招,大约还办得到。但贤妹远来是客,总不便一见面就谈动手是不是?老嫂子忝为地主,须得先尽一尽地主的本分。”
回头招招手,道:“贞儿,过来拜见姑姑!”
田秀贞应声上前,盈盈跪倒,向百忍师大拜了三拜,道:“侄女拜见姑母。”
百忍师太身形半侧,冷冷扫了她一眼,道:“你叫什么名字?”
田秀贞道:“侄女田秀贞。”
百忍师太嘿嘿冷笑道:“这就怪了,你姓田,我老婆子姓徐,咱们这份亲戚,不知是怎么攀上的?”
田秀贞一听这话,窘羞无比,粉脸上刹时现出一层薄怒之色。
花月娘并不在意,又同令峨嵋掌教飞龙禅师终南掌门铁拐婆婆等人上前相见。
百忍师太挥挥手道:“几个迷失本性的可怜虫,没有什么可显耀的,免了吧!”
飞龙禅师和铁拐婆婆木然不以为耻,仍旧如花月娘的吩咐,各施礼退下。
花月娘巍颤颤躬身肃容,亲引百忍师太,踏着那鲜花铺成的小径,缓缓向二十丈外一座迎宾彩棚走去。
这时候,细乐之声又起,大群人随侍而行,但却距离那铺满鲜花的小径三尺之外,只有花月娘和田秀贞两顶黄金伞盖,一左一右簇拥着百忍师大。实际上,那金色花径之上,就只有百忍师太一人踏行而过。
百忍师太鼻孔里不住冷哼,飘洒地踏花前行,足尖过处,花瓣飞扬,荡起一阵阵浓香。
彩棚下早已案桌罗列,布置了佳着香果,一百名彩衣女侍肃立侍候,显见花月娘对这次宴会,不知花费多少财帛精力。
百忍师太表面孤傲镇静,心里难免泛起无限疑云,暗忖道:这贱人如此安排。定有诡谋,倒要看看你今天怎么摆布。
悠扬的乐声中,宾主落座。
花月娘亲自执壶,替百忍师太满满勘了一杯酒,含笑道:“自离中原,转眼二十年,今日才算得偿夙愿,贤妹请干了这杯水酒,咱们老姑嫂要畅叙一番。”
百忍师太冷笑道:“你且慢得意,老婆子一天不死,你就一天算不得偿愿,除非徐家后代你尽数绝了还差不多。”
花月娘叹道:“贤妹成见何其太深,你使是千般痛恨我,总该念在故戚之情,当年承徐大侠错爱,援手于水火之中,若没有韦如森从中挑拨,嫂子又怎会远走南荒,再适他人?这件事说来说去,只怨那姓韦的存心不善—一”
百忍师太断喝道:“胡说,韦大侠当初同样被你假言所惑,一时激动,连多年苦修都废了,幸得及时醒悟,负了多少冤屈,才使你离开了我哥哥,他才真正是徐家的暮鼓晨钟,大大的恩人。”
花月姐笑道:“好吧!过去的事,好像烟尘,早该淡忘了,咱们不谈这些,还是喝酒吧!”
回头大声说道:“师太是当世仅存武林硕果,佛法神技,无人可及,今日又是本教贵宾,各位请随老身同贺一杯,敬祝师太大丹早成,道证菩提。”
棚下众人一齐站起身来,高举酒杯,遥遥向百忍师太同声祝祷。
百忍师大嘴角含着冷笑,端起酒杯道;“别说是一杯酒,便是一杯毒酒,老婆子要是不敢喝下去,就不必到万毒教来丢人现眼了,但老婆子在喝酒之前,却有几句话要说。”
她语声略为一顿,眼中刹时闪射出森森杀气,横扫棚下一眼,接着道:“万毒教茶毒武林,恶迹昭彰,必遭覆灭,各位助纣为虐,危亡只在早晚之间,却不知大祸陷身,所为仅只花月娘一念之私,将宝贵生命,为了一个无耻淫妇浪掷虚折,老婆子深为诸位不值,但诸位身心受制,行不由已,老婆子也略悉梗概,这杯酒与其向老婆子祝祷,不如由老婆子转祝诸位早脱苦海,回头是岸,浩劫无边,须得及时醒悟才好。”
说罢,举起酒杯,一仰颈脖,喝得涓滴不剩,酒液入腹,立即提聚一口真气,将整个酒液,*聚在左臂“孔最”穴以下。
棚下众人擎着酒杯,一个个俱呆若木鸡,都不知如何是好。
田秀贞忽然愤愤地道:“江湖中人受恩不忘,呲睚必报,原就算不得什么,我娘如此谦忍容让,奉为上宾,你凭什么这样咄咄*人,任意折辱?你真以为万毒教无人吗—一”
这时尚未说完,花月娘已抢着沉声喝道:“贞儿,怎能对姑姑如此无礼。”
随即高举酒杯,大声道:“大家干了这杯酒,先谢师太盛意,老身还有话说。”
棚下众人哄然回应,一齐饮干了酒,纷纷落座。
等到大家都安静下来,花月娘才冷笑着道:“师太虽然言出不逊,屡次辱及本教,但大家不必冲动,因为老身现在要当众宣告一件事——”
说到这里,故意停了一下,转面仰天,得意的一字一句说道;“从现在开始,少华山茹恨庵主百忍师太,要投效万毒教了。”
万毒教门下,除了终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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