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是不舍,分别总要继续。
时辰不早了,侍卫过来催促,纪夏秋这才背过身去,让他们走吧。
这会儿文清公主也开始哭了,明明不是她的至亲,但她眼泪就跟刹不住似的,一直往外冒。
倒是容黎这个亲儿子,亲外孙,虽然怅然,但一滴眼泪都没流。
车队行驶起来,走出去一刻钟了,文清公主还在哭,不止哭,她还埋怨同车容黎:“你怎么一点都不伤心?”
容黎一言难尽的捧着她的脸,替她擦了擦花猫似的脸蛋,道:“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文清公主一下崩溃了:“可是你要去这么久!”
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路途还那么遥远,那么遥远……”容黎将她搂着,有些无奈:“可我还是会回来。”
文清公主不听,把头埋在他怀里,一抽一抽的,哭得满脸通红,还打嗝,就不消停。
而另一边,纪夏秋看到马车真的走了,也抱住柳蔚开始嚎啕大哭。
柳蔚拍着母亲的背,好说歹说,什么话都说了,哭声半点没见停的。
母子二人分隔两地,一人劝着一个,但大概是心有灵犀,竟同时长叹口气,神态语气,如出一辙。
送母亲回家后,柳蔚下午去了镇格门。
容棱刚从审讯室出来,看到她来,随口问:“走了?”
柳蔚“恩”了声,走过去,轻轻将他抱着。
容棱搂着她,问:“怎么了?”
柳蔚道:“大概是娘哭得太伤心了,我被感染了,也开始想小黎了。”
容棱摸了摸她的后脑,安慰:“不是说过两年就回来吗?”
又道:“实在想,忙完这阵,我们也可以去仙燕国看看。”
“那还是算了。”
柳蔚翻脸比翻书还快,仰起头道:“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他有他自己的人生,我也有我自己的人生,我们无须彼此捆绑,只要心里还爱着对方就够了。”
容棱“恩”了声,看着她的眼睛,指尖拂了拂她的眼睑。
柳蔚踮起脚尖,轻轻啄了下他的唇,道:“我的余生,只需与你捆绑,不离不弃,生死相随,就够了。”
容棱弯腰,回她一个吻,抵着她的唇边道:“我也是。”
第1849章 钟自羽1()
初春三月,风光无限。
定州清乐堂里,魏俦正给一位患者抓药,大夫的药方写得天花乱坠,龙飞凤舞,但因为合作太久,魏俦瞟一眼,就知道上头写的是哪些药材。
抓完药,他手脚麻利栓了个结,递给柜台外的客人。
客人接过离开,药柜这边,一时也没有新客,魏俦便坐下来,端着柜下的一本新出的话本,津津有味的看。
“科科科。”
三声敲击声,把魏俦从话本的精彩情节中唤醒。
他不舍移开目光,视线还停驻在话本上,头也不抬的往前伸出手:“方子。”
手上没有东西送来,魏俦有些不耐烦,这才抬起头来,便看到了一位面带微笑的中年客人,站在柜台外,盯着自己。
魏俦又抖了抖手,说:“方子。”
客人愣了一下,与他四目相对,垂了垂眸,半晌,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问:“认不出来?”
魏俦皱起眉。
客人又说:“看来你眼力变差了,是太老了吗?”
脸不认识,但声音怎么这么熟悉?
魏俦这才猛地一瞪眼睛,恍惚间,不敢置信的问:“你……你……你……”客人轻轻点头:“是我。”
“砰!”
魏俦一拍柜台,心急火燎的从侧门出来,但站在离客人两步远的地方,却怎么都不敢上前。
“真,真的是你?”
他还是不确定。
“是。”
客人说道。
魏俦眼圈一下红了,上前,一拳头锤在客人肩膀上,抽着鼻子问:“你,你怎么出来了?”
又忙压低声音:“你逃狱了?”
客人无语的道:“减刑了。”
魏俦这回鼻尖都红了:“减没了?”
“没了。”
魏俦一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一抹,手心全湿了。
他嘴里埋怨:“你说你,好端端的进去干什么?
这么多年,吃了多少苦啊,你当时要是逃了,咱两一起隐退,谁能找着你……”这话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说了,魏俦觉得钟自羽被柳蔚骗了,自首什么自首,这辈子都不应该自首。
但钟自羽有他的理由。
现在他说:“我感觉很好,整个人都很轻松。”
魏俦又开始哭,捂着脸,抽抽噎噎的停不下来。
人老了,就是容易被情绪影响,看个话本都会伤心,何况见到真人。
钟自羽看他这样,也没打断,只等魏俦哭够了,才说:“刚下船就过来,还没吃东西,有吃的吗?”
“有有有。”
魏俦忙说,然后招呼伙计一声,带着久别重逢的故人赶紧回家。
魏俦家就住在医馆后面,离得近,医馆有什么事,他来得也及时。
家里被收拾得有条不紊,地方不大,但舒适宜居。
院子里还种了不少花。
钟自羽提着他的藤编小箱子,一路走,一路看周边的风景,到了魏俦的屋子里,他立刻就看出这环境不是魏俦收拾得出来的,他问:“家里还有别人?”
魏俦脸“嗖”的一下红透了。
钟自羽顿时明白了。
“请嫂子出来吧。”
魏俦扭扭捏捏的给钟自羽倒了杯水,埋着头,说要去厨房拿吃的。
等他拿了几样吃食出来,跟着他出来的,还有一位腿有些跛的妇人,妇人长得五官端正,看得出,年轻时候也是个美人。
妇人没想到家里会来人,看到钟自羽,忙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又扯了扯衣服,尽量让自己不要太失礼。
钟自羽起身,对妇人颔了颔首。
妇人连忙摆手,让他坐,又把吃食送上,端走凉掉的茶壶,表示要另外去沏茶。
钟自羽看她从头到尾没说话,狐疑的看向魏俦。
魏俦道:“当时只保住了命,嗓子不行了,脚也有点不灵便,柳蔚给看过,说人是健康的,就是可能生活上有些不方便。”
钟自羽皱起眉:“发生了很严重的事?”
魏俦点头:“她是被卖到这边的,嫁给了一户屠夫,那家人虐待她,生了个儿子,后来她儿子死了,她疯了,那屠夫又总打她,有一次喝了酒还想杀她,我给救了回来,那屠夫一家都下狱了。”
钟自羽沉默下来。
大千世界,这种事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候,都有发生的可能。
钟自羽尽量让自己语气平和点,问:“那你们现在?”
“我娶了她。”
魏俦说着,又摸摸鼻子:“没写信跟你说,这不是,不太好意思吗。”
钟自羽道:“这是喜事。”
说着,打开藤编的箱子,从里面掏出一个袋子,递过去。
魏俦跟他老熟人了,也没推拒,接过来,当面就把袋子打开,看到里面是一叠银票。
魏俦愣了一下,忙问:“你哪来的钱?”
他怕钟自羽刚出狱,又作奸犯科,这让柳蔚知道,又给逮回去坐牢咋办?
这时妇人端了新沏的热茶过来,她让钟自羽喝,自己又擦擦手,对魏俦比划了一下。
魏俦点头:“行,你去吧。”
妇人又对钟自羽点点头,这便退进了里屋。
魏俦解释:“跟你还不熟,她有些怕人。”
钟自羽理解。
魏俦又问:“这钱到底……”“之前我为朝廷做了些事,有封赏。”
魏俦半信半疑的打量他一会儿。
钟自羽道:“真的。”
魏俦看他不像撒谎,才想起来:“是去年吗?
当时我给你写信,你一直没回,小黎说替我问,最后又告诉我让我别打听,所以,你做了什么?”
钟自羽:“一点小事。”
又说:“赏了五十万两,你这里是一半,剩下的我留着了。”
魏俦爱钱,一直爱,但他不解:“你分我一半干什么?”
钟自羽沉默片刻,道:“本是怕你晚景凄凉,过得不好。”
接着又说:“不过现在,当贺礼也行。”
魏俦都想哭了:“你真是……”又说:“贺礼这也太多了……”钟自羽抬起头:“你还有嫌钱多的时候?”
魏俦:“……”二人是相扶半生的朋友,钟自羽是断不会不管魏俦的,他甚至都做好了出狱后,要给魏俦养老的准备,但现在,魏俦身边有人了,他觉得这样更好。
魏俦拿着银票,到底没有再推回去,说:“就当存在我这儿的吧,我先去给你收拾屋子,对了,家具什么都要新打,对面街有个木行,明日一早我们一起去看,你想要什么样式的家具,跟木匠说好。”
“不用了。”
钟自羽说:“我住两天就要走。”
魏俦瞪圆眼睛:“你不跟我一起住?
你还要走?”
钟自羽失笑:“本来就要走,特地先过来看你,把银票给你送来,之后要去东海的。”
“东海?”
魏俦先迷茫了一阵,大概时间太久,有点记不清这个地名的特殊性,而后才猛的想起来:“你又要去找岳单笙?
!”
岳单笙之前负责开辟仙燕国与青云国的互通海航,如今海航成立,但他一直在东海任职,现任南州海运司正,官居五品。
第1850章 钟自羽2()
东海附近,相邻的州府有两个,一个丰州,一个南州。
由于南州港口距离海东军驻扎岛比丰州近,因此东海海运司,也就建立在南州境内。
五月的一天,岳单笙刚随官船办公归来,他后头,跟了浩浩荡荡的一群人,这次他们出航巡海时,拦截到一批黑船贩子,经过几日的周旋,终于将人全部抓获。
岳单笙站在衙门门口,指挥下属将犯人关押,等到周遭人陆陆续续开始忙活起来,他才四下望了一圈,没找到自己的师爷,便问役卫:“张师爷呢?”
役卫回道:“张师爷家乡出了事,临时要回去一趟,不过他走之前请了一位替工,据说是他当年的同窗,他说他不在的这阵子,大人有事,可问那位先生。”
岳单笙点了点头:“那人呢?”
役卫道:“安置在偏院了,大人要叫他?”
“让他过来,衙门抓到几个人,要他草拟文书。”
役卫这便要去。
岳单笙又问一句:“那人叫什么名字?”
役卫回头道:“姓钟……”岳单笙神色一顿。
“叫钟平崖。”
岳单笙呼出口气,指尖握了握,摆手:“去吧。”
没一会儿,役卫便带了那位钟平崖前来,对方身形消瘦,年纪看着与张师爷差不多,都是四十上下。
岳单笙坐在高位,看着那位钟师爷低垂着头朝他问好,便放下手里的公务,道:“这阵子要麻烦你了,张师爷走前,都与你说过了吧。”
钟平崖点了下头:“都说了。”
他声音有些哑,不知是天生的,还是喉咙不舒服。
岳单笙不关心下属的私事,指了指自己右侧的案桌道:“你坐这儿。”
钟平崖垂首过去坐下,看到案桌上已经摆好了一些文书。
他一一翻阅,便知道今日又抓回了不少人。
上首的岳单笙道:“你有不清楚的,问李牢头,或是问我亦可,新抓的几个黑船贩子都要严查,能查多少,你尽力。”
钟平崖答应,而后书房里就只剩纸张翻阅的声音。
岳单笙忙了半个时辰,便起身要去牢里,走到门口见钟平崖还坐在师爷位上书书写写,他皱了皱眉。
一直守着书房门口的侍卫咳嗽一声,提醒:“钟师爷,您要跟着大人。”
钟平崖这才回神,忙放下毛笔,拘谨的站起来,又扯了扯自己的衣衫,低着头忙走过来。
岳单笙几乎没看见他抬头的样子,不禁提了一句:“看得到路吗?”
钟平崖愣了一下,这才勉强抬了点下巴,岳单笙也终于看到了他的脸。
一张很平凡的脸,斯文,大众。
脸看到了,但这位钟师爷大概太紧张,眼神一直闪烁,眼睑也垂着,岳单笙看不到他的眼睛,只觉得这个人不太灵活,甚至有些木讷,倒是不知张师爷为何会找这样的人代班。
二人下了大牢,岳单笙过问了审讯进程。
最近东海海盗滋生,而这对黑船贩子又都有些身手,因此抓人的时候,岳单笙就怀疑,这些人就是海盗中的某一支,只是证据不够,还需要多审审。
岳单笙与狱卒询问公事,钟平崖就在旁边记录,他跟张师爷实在差太多了,张师爷老成持重,问询时偶尔还会有一些小计谋,促使审讯进展,但钟平崖全程一句话都没说,只埋头书写,就跟场上没他这个人似的。
等到从牢里出来,岳单笙对这位新师爷的不满,已经表现在明面上了。
他让钟平崖回书房继续做事。
自己则问了役卫头领:“张师爷何时走的?”
头领道:“前日晌午。”
“这个钟平崖,真是张师爷亲自带来的?”
“的确是。”
“时间太巧了。”
岳单笙沉着脸道:“我在海上刚抓了黑船贩子,这边衙门突然多了个一看就是没干过师爷行当的生人,你确定张师爷当时是自己走的,不是失踪的?”
头领脸色一凛:“大人是怀疑,张师爷被绑架,那个钟……钟平崖,是海盗的人?
他想救人?”
“不是没这个可能。”
岳单笙说着,沉吟道:“我找个法子试试。”
晚上,偏院。
钟平崖早早就睡下了。
岳单笙在外头,看到他房间的蜡烛熄灭,又贴近门扉,听到了里头均匀的呼吸声,这才悄然无声的翻窗潜入。
床榻上的人还睡得安静,没发现一丝异样。
岳单笙扫了床榻一眼,走到了另一边的柜子旁,打开衣柜,在里面翻找起来。
刚找完一格,床榻那边突然有动静,床上的人醒了,还警惕的质问:“谁?”
岳单笙第一反应闪身跳窗,但突然又觉得不对。
白日钟平崖说话时,声音是变了调的,有些哑,音色有些长,但刚才那句“谁”,他却用了另一种声音,可能是他的原音,音色清朗,甚至……有些熟悉。
岳单笙猛地一握拳头,站在原地不动了。
床上的钟平崖匆忙跳下床,快速点了屋内的蜡烛,一时间光线乍起……他一抬头,就看到对面,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正目不转睛的注视着自己。
钟平崖一慌,端着烛盏的手一抖,险些将烛台砸了。
岳单笙与钟平崖四目相对,对方还是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但眼睛,这双眼睛。
他不会认错。
其实,早在两个月前,岳单笙就收到京里的信,信是柳蔚寄来的,说钟自羽已经刑满出狱了。
但两个月来,他并未见到他,他以为他不会来找他,毕竟他不是没地方去,他可以去定州,魏俦就在定州。
现在看着眼前的人,岳单笙心情复杂,他有许多话想说,但最后,也只化成一句:“装神弄鬼的有意思?”
钟平崖,不,钟自羽急忙低下头,懊恼,羞愧,整个人都被失落笼罩。
被识破,仅仅一天,他就被识破了。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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