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小伙哈哈朗笑两声,也不问目的地了,扬起鞭子,就催促骆驼往前走。
等他们到了西十里外的街头,黑小伙拉停了骆驼,对他们指道:“宁公馆,过去第三户,敲门就是。”
柳蔚看了看左右,笑着道:“昨日我们也去了宁公馆,却不是这条路。”
黑小伙道:“这里是后门,前门不是招眼睛吗?”
柳蔚问:“招谁的眼睛?”
黑小伙抓抓头:“公子不是清楚吗?就别难为小的了。”
柳蔚也就不问了,下了车,进了街巷里头。
第三户门刚敲一下,里面就开了,正是昨日他们见过的那位宁太公,老太公都七老八十了,体质看起来却很不错,笑眯眯的将他们往里头领。
今日老太公没像昨日那样,只在院子里见他们,而是把他们带到了书房门口,自己却没打算进去,但帮他们敲了门。
然后,书房门被打开,里头,一位身着普通农妇衣着的中年女子先就迎了出来,口里热情的喊着:“到了啊,快进来快进来,外头天晒,我在屋里备了银耳茶,正好给你们解暑。”
柳蔚与容棱对视一眼,便被妇人拉进房内,等他们进去才发现,里头还有其他人。
有的做农夫打扮,有的做学子打扮,还有个小童穿着书院的束袍就过来了,正趴在椅子上写策论。
妇人拉着柳蔚的手,过去就把小童撵开,道:“去那边写去,你爹呢?让你爹把你带回去,这儿大人说正事呢。”
小童抱着自己的书本与笔墨,灰溜溜的找了另一张椅子,头也没抬的道:“爹还没收摊,晚些才来。”
妇人又拍了拍小童:“怎么不打招呼,叫哥哥姐姐。”
小童抬眼,看着眼前的两名男子,纠结的眼珠摇晃,憋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喊哪位叫姐姐,只能满脸复杂的低下头继续写字,假装自己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
妇人果然面露不悦:“怎么如此无礼……”
小童索性丢下笔墨跑了,跑到另一边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怀里。
老太太将小童搂着,望着柳蔚,自我介绍:“我姓李,我夫家姓云,不过他早年就逝了,现下我是族里辈分最大的,所以他们才叫我过来,你唤我李老太便是。”
柳蔚恭敬的唤了:“李老太。”
容棱也稍稍颔首。
李老太倒是不在意容棱的态度,一双眼睛只看着柳蔚,满脸满眼都是温和:“你坐,别拘束,这里都不是外人。”
妇人连忙拉着柳蔚坐下,又给她和容棱端了银耳茶,二人端着茶杯,对现在的状况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那妇人也发觉气氛尴尬了,忙扬声道:“我也姓李,我是李老太的娘家表侄女,我夫家也姓云,不过他的摊子要未时二刻才能收,现在还没过来,我夫家在家行九,你叫我云九嫂就是了。”
柳蔚又唤了声:“云九嫂。”
云九嫂是个话唠,屋里坐了七八个人,有男有女,她都给介绍了一遍,最后指着那还在纠结哥哥姐姐称呼的小童道:“这是我家的小儿子,叫狗蛋。”
柳蔚嘴角抽了抽。
那狗蛋已经仰头吼:“我叫云墨,文墨的墨,三表叔给我取的!”
云九嫂还是那副笑模样,说:“叫云狗蛋。”
小狗蛋委屈极了,抬头看向屋中那位学子模样的青年,喊道:“三表叔!”
被称作三表叔的男子只是漠然的回他一句:“你娘说的对,你还小,贱名好养活,大了再唤全名。”
小狗蛋悲愤的咬着嘴角,恨恨的把头扎进李老太怀里。
李老太稀罕的拍拍小家伙儿的背,哄了孩子,就对柳蔚道:“一路过来折腾了吧,别听这些人七嘴八舌的,你们先喝茶,让云九家的慢慢跟你们说。”
云九嫂笑呵呵的为柳蔚解惑。嫂子说得详实,先说了赠书的事:“其实这些年来,我们一直想找纪大人,可纪大人致仕多年,云游四海,我们实在找不到他,这不,前阵子京里的猫蛋写了信回来,说纪大人回京了,我们这才想着去见,
但又怕直接去找,会露了行踪,节外生枝,正犹豫的时候,国相大人突然回乡,我们这才想到这个迂折的法子,往上递了本书,想着纪太傅是老学士,对肖圣人的书应是会感些兴趣。”
岂止感兴趣,外祖父天天抱着那本书亲,还抱着睡。
柳蔚想到这里,又问:“那本书,极为难得吗?”云九嫂点头:“对外人来说是难得,但我们李家宗祠里就有一本,书是我让他三表叔去抄的,李家先代祖母,正是肖圣人家的家生丫鬟,故此这本《致知列文之说十数授赏》,我们李家一直供着一本。”
第1568章 满面震惊!()
柳蔚明白了,这是来城县,这里又有万山寺,看来那位肖圣人的确是在来城县的万山寺上宝居写下的这本《格物诗册》,如此说来,肖圣人本人,应该就是来城县人。云九嫂又说:“递过书后,不到半个月,城里便来了一群外地人,围着杨家亲眷问了个遍,他二表叔说,这些人都是习武的,走路的步伐,还跟军营里的士兵相似,对了,他二表叔是在县衙门里当捕头的,
他看人准,我们怕这里头有什么枝节横生,故此跟族里人都提了,近些日子谨慎些,不可随意回答这些外地人的问题。”
柳蔚听完眼睛一瞥,就看向容棱。
容棱有些尴尬,派出的人一点小事都办不好,刚过来就露了马脚,让对方心生警惕,不怪对方耍了他们一整月。
不过他还是好奇:“敢问贵府上下,共有几处分支?”
云九嫂语带骄傲的说:“落户三十余年,这来城县不说全城,至少半个城算是都与咱们家沾亲带故吧。”
半个城,那还挺枝繁叶茂的……云九嫂又说:“你们在金东县下船时,那船夫是我们家的二舅公,他听到了你们在船上说话,这才确定你们身份,下了船他就让黑蛋拉你们进城,就是方才领你们来的那个黑小子,别看他年轻,他拉车可是老手了,人又机灵,知道什么地方路好走,什么地方有悍匪出没,咱们边疆不太平,多的是黑心车夫在码头接了人,就把人直接送上山,交给山贼劫财劫色的,有黑蛋拉你们,绝对让你们在路上出不了意
外!”
柳蔚闻言面上便露出笑意,对方一番好意,他们之前倒是小人之心了。云九嫂继续道:“官家的驿馆虽然比客栈贵,但黑蛋应当与你们说了,安全!咱们城里也有些客栈是与沙匪串谋的,好端端的人住进黑店,哪还能全须全尾的出来?昨天我们让狗蛋去见你,原是想昨日就照个面,哪知你们不在,而昨日夜里,那群像官兵的外地人又活泛起来,到处飞檐走壁,可吓人了,今日在稀粥铺时,你们身边还一直有他们的踪迹,我们为了避开眼线,这才绕了圈子,让你们费了大劲儿
才找过来,你们可别怪嫂子故弄玄虚。”
柳蔚忙摆手:“没有没有,是我们没说清楚,那些人,其实与我们是一道的。”
云九嫂微微笑着:“哎,总归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咱们这儿地方偏,坏心眼的人还不少……”
柳蔚明白了,对方想来也猜到那些侍卫与他们是一起的,但他们只想见她和容棱两人,或者连容棱都不算,他们只想见她。
但这是为什么?因为他是外祖父的外孙女?
可听起来,他们对自己的亲昵,不像这么简单。
云九嫂看他们手里的杯子空了,又给他们续了一杯银耳茶,这时书房的门又被敲响,小狗蛋急忙跑去开门,一看到外头的人,就雀跃的喊:“爹!”
门外之人将狗蛋抱起来,走进屋来。
柳蔚一看,果然是他,那个稀粥铺的老板。云九和他媳妇儿一样,都是一副笑模样,带着儿子进了屋,先就跟柳蔚道:“你们方才走得急,银子给多了,两碗粥,六个馒头,两盏红薯汤,只要一吊钱,你们多给了半吊。”说着,还真掏出半吊钱,递
给她。
柳蔚接过,片刻,却失笑:“在您铺子里干坐了那么久,您也不算个茶水费加倍。”
云九愣了下:“你新词还不少,是跟老太傅学的吗?京里的文人就是不一样。”
云九嫂把儿子从相公身上拉下来,教训道:“你爹忙了大半天了,你还缠着他闹。”
小狗蛋吐了吐舌头,又跑过去李老太怀里了。
李老太看云九也来了,就对柳蔚道:“你还有什么要问的,问阿九就是了,他与你外祖父还见过,将你舅舅托付给你外祖父时,阿九险些也要跟着去。”
云九摆摆手道:“那时我还小,太傅大人带着二哥尚且困难……”柳蔚不解其中经过,云九便解释道:“当时我们几个孩子,个个都不好过,我行九,你舅舅行二,那会儿咱们是真穷得饭都吃不上了,叔公最后决定,将病重的二哥送到你外祖父那儿,也是有心占人家便宜,后来你外祖父同意了,叔公就想将我也托付过去,可我那时候才一岁多,二哥会走路会做饭,是个小劳力,我可不行,叔公也知道自己挺不要脸的,终究没好意思开口,我就跟着大伙儿一起来了天石州
。”
柳蔚听完,心里有了些想法。
容棱明显也想到了,直接就问出口:“诸位似乎对纪太傅的家世,了解颇多?”
那位没说几句话的三叔公皱了皱眉,冷冰冰的开口:“书里都写了,还有什么不了解的?”
容棱皱眉:“书?”
云九便道:“是族谱,我拿给你们看。”
说着,云九就在书房翻找起来,找了好一会儿,才从书架最顶端,找到那册用竹简刻的卷宗。“叔公还在时就一直抱着这卷族谱,这里头也有你。”云九说着,翻了一会儿,在里头找到个名字:“这儿,容门柳氏,单名,蔚,嗣二。”又往上顺看:“这儿是你外祖父,纪门南峥,岭州人……不过岭州是
哪里,我倒不记得仙燕国哪个州府叫岭州,是改过名儿吗?”
博学多才的他三叔公抿了抿唇,摇头:“各州各府,司部衙门,均有地质总贡,并无哪个州府,曾改府县名。”
云九也就挠挠头:“那就不知道了,或许是当地的别称?我也没去过别的地方,长这么大一直都在咱们天石州……”
云九与那位三叔公闲聊的时候,柳蔚捧着那本竹简,却是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怎么回事,这里头竟真有她的名字,容门柳氏,嗣二,连容棱与小黎丑丑也……柳蔚不禁立刻看向容棱,容棱也正看着她,二人目光对视,俱是眼瞳紧缩,满面震惊。
第1569章 她是穿越者()
“这族谱……是谁写的?”
柳蔚深吸口气,过了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云九挠挠头,也不清楚:“叔公在世时就有,说是祖上传下来的,但其实诸多破损,你看,这里头有你,有你外祖父,却没你父母兄弟……”
柳蔚又前后翻了一遍,的确没看到别人的,连陌以的都没有。
那这族谱是怎么回事?
未卜先知?先前几代的人,就知晓后世发生的事,甚至人?
柳蔚惊魂未定,一位之前未说过话的中年男子,却在此时道:“你是不一样的。”
柳蔚看过去,其他人也都看过去。
那位中年男子有些腼腆,耳根红了一下,才咳了一声道:“叔公当年找上纪太傅,正是因为他看了这本族谱,知晓将来会有个你,我们此次送书上京,为的,也是见你一面……”
柳蔚完全不懂:“什么意思?”
云九这时道:“咱们这族人,颠沛流离,动荡多年,好不容易找了个地方安生立命,都不想节外生枝,这次冒了这么大的险将你找来,也是叔公临死前的遗愿。”“说到底,还是流浪时将太多祖籍弄丢了……”李老太唏嘘一声,接过话茬:“年轻时候,我听我老伴提过,他说当初族里就是太穷了,才无奈之下,将一些祖上传下来的老物件,都典当了,这本族谱是祖辈
言明不能丢的,说将来有大用途,不过我倒记得,这族谱的来历,其实也不那么正经……”
柳蔚往前坐了些:“不正经?”
李老太面露涩然:“做梦做出来的,我老伴说,这本族谱不是撰录,而是预测,挺稀罕的吧,说里头的人,都是老祖宗做梦梦到过的,一开始家里人都不当真,可哪知后来,还真冒出一个叫纪南峥的人……”
柳蔚猛地想到自己也曾做过一些梦,顿时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云九嫂倒是笑呵呵的:“听着就玄乎,怪说咱们这族,这么多年日子都不好过,到哪儿都有人打压。”
容棱侧首:“烦请细说说。”
云九嫂这就说道:“其实也没啥,就是长辈们都说,咱们这族几百年前也是有大能耐的,只是后来招人嫉恨,给弄至家破人亡了,只没绝根,这么多年下来,倒还有传承。”
容棱蹙眉,狼族在历史的轶传中,的确是被辖下小族联袂吞并的。
斯斯文文的他三叔公,这会儿突然开口:“咱们这族姓云,知道由来吗?”
容棱看过去,摇了摇头,心中不禁想到京城的云家。
他三叔公手指往上:“天,天上的云,老祖宗们都是天生天养,也没学问,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也不知该给孩子取什么,看到天上的云,山里的狼,就取了这样的名,往那以后,咱们就有了姓。”柳蔚脑子不禁构想着所谓的狼族过往,她不知道自己想的对不对,可眼前就好像有人为她展开了一幅图,那是一座山,广阔无边,树木林立,山中有野兽出没,居住在山上的野人以部落为族,用最原始的
方法,祖祖辈辈的生活着。
直到有一天,一场山火,将整座山毁灭,野人们不得不迁途到其他地方,之后他们找到了另一个地盘,重建家园,安静的生活下去,甚至他们还制造了许多文明……
只可惜,最终的结果,却是被其他部落分食,在历史的长河中销声匿迹。
一边想着,柳蔚一边拍自己的头。
她又想到临走前,在天牢见到那位国师,国师对她说的一番话。“你如何知晓数百年前的人,和现在的人是一样的?你认定你的那只黑鸟不是伴月翼犬,认定世上没有鬼神,我姑且信你的话,但你又凭什么认为,你认定的,就是真的?狼族之所以叫神族,是因为族人能与天地沟通,他们听风吹拂,听雨哭诉,听鸟鸣唱,听兽嘶鸣,他们以天为被,以地为床,他们如此贴近天地,凭什么就听不到天地的心声?你很狭隘,你看似逻辑分明,有条不紊,但你有没有想过,你
从一开始,就低估了别人,低估了我们的祖先!”
那天的谈话,柳蔚没有套到国师口里更多的信息,反而被他疯狂diss了一顿。
柳蔚认为两人是鸡同鸭讲,但现在,看着这份族谱,她忍不住怀疑,是否自己真的狭隘了?
上古时期,蚩尤带领九黎氏族部落在中原一带兴农耕、冶铜铁、制五兵、创百艺、明天道、理教化,为中华早期文明的形成做出了杰出贡献……
同时期,北地诞下神农,神农氏姜,为部落首领,传说因懂得用火,又被称之为炎帝,古传炎帝牛首人身,曾亲尝百草,发展用草药治病,领导部落人民制造出了饮食用的陶器和炊具……
远古时代五帝之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