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蔚站在人群外,眉头紧蹙。事
情,往最差的方向在走。
四老爷在她身边,却是松了口气:“验了尸便可证明清白了。”柳
蔚看着他,沉声:“验了尸,才不清白。”
四老爷一愣,又想到柳蔚跟来是为了亲自验尸,忍不住道:“京城衙门的仵作经验丰富,不见得便比你差,只要如实验尸,是非曲直,自有公断,怎会不清白?”
柳蔚也不知云家人都这么甜,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只能说:“大难临头,且看吧。”四
老爷还要再说什么,就见已有一位白发老者带着验尸工具上堂。那
老者在众目睽睽下对七具尸首都进行了验证,然后对照状师手中的病册用药,最后却是脸色一变,神色踯躅的看着堂上的京城府尹。
府尹一愣,立刻坐直了身子,道:“上来说话。”仵
作一脸紧张的上前,小声与府尹耳语几句,府尹听完,亦是脸色一变。柳
蔚冷眼看着。四
老爷有些慌张:“这……难道验查的结果……”
七名死者,当真都是被云家医馆的药给活吃死的。
真正的证据确凿。仵
作与府尹的窃窃私语让堂下众人与堂外百姓都看了真切。但
片刻之后,仵作却对府尹微微颔首,扬声对外道:“七具尸首,俱因恶疾未止,病情激发而亡,与什么药不药的,全无关联。”一
言生出,全堂喧哗。
而后府尹立即宣布:“既案情已了,云家众人,当堂释放,至于原告,本官怜你们痛失至亲,既往不咎,现允你们带回尸首,不可再生事端。”
随即一拍惊堂木:“退堂!”
犹如冷水入了油锅,惊堂木一落,全场众人都惊了,如此匆匆结案,加之之前仵作与府尹的小动作,原告村民们各个痛哭流涕,大喊:“官官相护!”而
之前为云家说好话的那些听客们,也面面相觑,心中惊慌,原来云家医馆当真医死人了,且,还买通府尹,颠倒黑白。
果真,什么大善之家,都是伪装……
就连一心想为云家平反的状师,也在听到这个结果后,一瞬间呆在原地。状
师应下云家的案子,是因云家乃是积善望族,他敬重仰慕,可他万万想不到,自己竟是在助纣为虐,从刚才仵作与府尹的动静足可看出,官家分明是有所隐瞒,不尽不实,难道,云家医馆当真犯了人命?四
老爷现在已经慌得手足无措,整个人迷迷瞪瞪的只管抓着柳蔚,紧张的问:“怎,怎会这样,怎会是这样……”
柳蔚默默的看着这一切。云
家乃皇后族亲,莫说有无医死人,就是真医死了,看在皇亲国戚的份上,衙门也不敢将罪名真冠在云家头上。
这场对簿,必然是以云家无罪释放为结,毫无悬念。
恰,柳蔚担心的,就是这个。制
造这样一个局面,六王爷根本不是为了真将云家定刑入牢,他是为了毁掉云家阖府数百年的笃笃清誉。就
如方才所观,仵作分明验出了尸体有异,但府尹却急于结案,给了百姓与原告,甚至被告,无限的遐想。
看现在云四老爷不敢置信的样子,再看堂上瞠目结舌的三位老爷,衙门的定刑算什么,现在全京城的人,包括云家人自己,都认为他们真的医死人了!
最为致命的,不过如此!眼
看着这堂审就要散了,府尹已经快步往后堂而去,柳蔚回头一看,就看到人群外容棱一闪而过的身影,她心中大定,扬声喊道:“小民对验尸结果存疑!”
第1475章 只有容棱知她心()
柳蔚此言一出,唏嘘着正要离开的围观百姓们尽数回头,而堂内哭得肝肠寸断的村民们,也猛地用看救命菩萨的目光盯着柳蔚。
案情明显存疑,但却只有这么一个明眼人敢冒大不韪说出来。柳
蔚拨开挡在自己前头的役卫衙棍,淡定走到堂前,盯着那满头白发的老仵作,发问道:“魂灵在天,亡者在前,你敢摸着你的良心说,你的验论,千真万确吗?”一
言指出,老仵作已有些慌了手脚,眼神闪烁,只能求助的看向身后下了堂的府尹老爷。柳
蔚看的不错,这位老仵作不是局中人,他是真的老老实实的验尸,且验出尸体真的有问题,但他不敢说,因为他是一介小民,须得仰仗官爷,所以才只得与府尹连成一线,咬死无罪。
柳蔚再看那富贵府尹,见他眼睛微眯,定定的看着自己,再无其他,她一时也难以判断,这人到底是知情人,还是不知情人。不
过对方与六王爷关系匪浅,应当,是个知情人?
有了柳蔚的大闹衙堂,外面就有准备离开的百姓重新聚集回来,其中一人冒头儿吆喊:“到底验尸结果如何啊?这些人莫非真是被云家医馆给医死的?衙门怎可欺上瞒下,蒙蔽民心,还有没有王法了?我们求一个公道,求一个真相!”
有一个人喊,就有无数人跟风一起喊,柳蔚认得出,第一个喊的,是汝降王的一个小侍卫,应是被容棱安排的。只
有容棱知她心,造势造得恰到好处。民
心所向,府尹本想雷霆结案,但被这么一闹,只好先平民怨。他
有些恶狠的瞪着柳蔚,认定对方就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堂上的云大老爷如今亦是满眼无助,他微颔着头,神色仓皇,面颊苍白的呢喃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艰涩的自问:“我……我当真用错了药?”
柳蔚看他如此,心中酸涩,只是一位救疾扶危的老大夫,只是一位一心为民,一心为善的老人家,怎么就有人狠得下心,这样伤一位长者的心。
府尹重上高堂,一拍惊堂木,震慑嘈乱百姓。堂
下安静了片刻,又陆续蔓开窃窃私语。府
尹知晓,今天若是不将话说明,这堂审是结不了了,法不责众,百姓真闹起来,便是役卫尽出,也堵不上这悠悠众口。
府尹神色紧绷,瞧了堂下一圈儿后,定睛到那主头闹事的白面书生身上。
惊堂木再落,他问:“不信衙府所定,你打算如何证实亡者死因?”堂
外的四老爷突然大喊:“她是仵作,她也是仵作!让她一验,请让她一验!”
府尹脸色差极,他自然也认得吆喝那人是云府四老爷,故而更加的恨,他这头帮着云家一心脱罪,那头云家人却鼓劲的自掘坟墓,这算什么?飞蛾投火?自取灭亡?
简直愚不可及,不识好歹!府
尹被猪队友气得说不出话了,抖着手,又将惊堂木拍得震天响,而后用满含杀意的目光紧盯柳蔚:“你是仵作?”
柳蔚微微颔首,算是应了。那
就麻烦了,七具尸体的确是药毒而亡,但凡有点经验的仵作一眼就能瞧出,这人若是真验出了实情,云家一家还不在劫难逃?
到时候皇上那边,又该如何交代?云家即便没有封官在身,那也是国舅身份,与皇上,可是有姻亲的!府
尹心绪不宁,柳蔚观察他的表情,不禁有些意外。这
府尹对云家的担忧不似作假,那么,难道他一心顾全云家,的确是因官官相护,而非受人所命?不
管是不是,现在想这些也来不及了,当务之急,得先还云家一个清白。不
等府尹再找借口拖延时间,柳蔚倾身,哗啦一下,掀开一条盖尸布。布
落后,一七八岁灰面男童的遗体便露了出来。“
大胆!”府尹大喝一声,有心想寻个理由将柳蔚拿下,定她一个以下犯上的罪名。柳
蔚却已捏住那男童的下颚,指着他脖子与锁骨间一抹青黑色道:“死亡时间十二至十六时辰间,尸斑初显,斑色偏褐灰,斑体为椭形半圆。”又捉住男童的右手,看向他的手前腕:“桡动脉凸起,脉线硬若顽石……”针
对性药物中毒与一般性药物中毒,在尸体的表征上会有许多差别。一般性药物中毒,属于食用了高危毒物致死的常规性中毒,而针对性药物中毒,却是由死者生前所服的正常药物与另一种药物相结合,而产生的变质毒素。
这个男童的症状,便是针对性药物中毒。
柳蔚认真将男童身上所见的尸理现象一一道来,堂前的老仵作频频紧张的望着府尹,府尹则一想到自己的大好仕途或会因此遏送,便恼羞成怒,大声呵斥:“本官并未允许你碰触尸身,你破坏罪证,先斩后奏,来人,将他拿下,重打十大板!”都
要打人了。
柳蔚冷笑着觑对方一眼,心中因有容棱在后,并不担心什么。
反又掀开第二具尸体,如前证验。
手持衙棍的役卫纷纷上前,直接就要武力镇压,柳蔚头都没抬,却在衙棍正要落下时,身边冲来一人,一把握住衙棍一端。
“让她验!”铿锵有力的声量,带着微弱的沙哑与笃定。
柳蔚偏头一瞧,正好对上云三老爷鼓励的视线。
长者微微倾身,一拍她的肩头,语气沉重:“好好验。”对
云家人而言,定案判刑不重要,清清白白才重要。家
族声誉不可辱。柳
蔚对他点点头,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道:“我不偏不倚,公平断验。”
云三老爷一笑:“正该如此。”若
他们错了,自该认错受罚,承担责任,若他们没错,也莫要有人想构陷污蔑,含血喷人。
府尹在高堂之上气得冒烟了。一
个二个的,都干什么呢?为何全都调转枪头,都疯了不成?到底谁是救你们,谁是害你们!七
具尸体,症状统一。
柳蔚一一证明七人的确都为针对性药物中毒,也就是说,他们先患病症,而后吃了大夫开的药,但这药,却又与另一种药相冲,历经半月沉淀,药性转变为毒性,一朝暴毙,死于非命!
第1476章 不反击?那她还是柳蔚吗?()
听闻真正死因,旁边的村民已哭作一团,有个双眼通红的妇人指着云大老爷,睚眦欲裂的道:“就是他的药,我们吃的,都是他开的药!”月
前京郊外的某个小村庄,因牲畜粪便清理不善,污了井水,发了小疫,云大老爷前往治理,为缓解村人腹呕之症,他先开了止屙安泻的常规治急药,后疫情稳定,他离开那村子时,大部分村民已无大碍,于是他又开了另一固本培元的滋养药方,叮嘱他们早晚煎服,直至病情完全安好。
病册上将两种药方都写了出来,数味药中,还含有葵花叶,白附子。
这两种药,的确都是导人安好的救命之药,只用一种,就能将那腹呕小症轻松治愈,但偏偏这两药相合,却起了冲突。药
性相冲这门学问,是杏林中人的入门学问,刚习医的小徒弟,你可以不会断症问症,可以不会辨识药材,但你必须先将药毒相冲书案一一背诵,只有背会了这个,你才有资格去学别的。药
性相冲,便是小黎学艺不精,也不可能犯的低级错误,却在杏林世家,证医四十余年的云大老爷身上发生了。
荒唐吗?错愕吗?
反正柳蔚在说完一切后,是笑了。高
堂上的府尹满头大汗,堂外的百姓交头接耳,云家几位老爷也在此时,将目光齐集于他们的长兄身上。不
可思议,瞠目结舌,他们只觉得荒谬。
而最感荒谬的,正是云大老爷:“白附子,我怎会用白附子?白附子在我们这儿怎是渔农人户能一吃三顿吃得起的,我用的分明是川草。”
川草价格低廉,但药效不如白附子配其他草药好用,可腹呕调理本就是小病,多吃几顿,用一把川草代替,村民都是吃得起的。
所以,到底是病册有问题,还是处方有问题?可
是写病册的是云家医馆的小门生,写处方的是云大老爷本人,无论是在谁那里出的纰漏,这件事,都与云家脱不了干系。那
么,问题到底出在哪儿?
在寻找问题症结的时候,柳蔚却将目光,投向了原告村民。她
问他们:“我可否为你们,把一把脉?”大
半村的人都得了疫症,不下数十人吃了云家给出的药,可偏偏,就死了七人。
所以,其他人为何能安然无恙?村
民懵然,但对于场中唯一一位敢直言不讳,蔑视不公的公子的要求,又无法拒绝。柳
蔚上前为他们探脉,几人下来,均是脉象正常,脉理清晰,除了极个别有些骨子里带着的贫血脾弱小毛病,大多数皆为康健。这
时,堂外有些小喧闹。
柳蔚抬眸去看,就见一个眼熟的小侍卫跑到了最前头,正欲言又止的望着她,像是有事不知如何开口。
柳蔚了然,起身,直走过去,朝他伸出手。
小侍卫愣了一下,而后涨红着脸,将手中的纸袋交给她,立马跑开。从
柳蔚提到白附子与川草为症结时,容棱已派人将两种药采购,还是那句,知她心者,唯有容棱,便不需她说,他也知她计划如何,心思如何,速去为她筹备妥当。拿
着两种药回到堂上,柳蔚将其展开,问询村民:“可还记得,你们吃的是哪种?”
白附子为白片状制药,川草叶片为绿,两者区别甚大,只消见过,哪怕是不通药理的普通人,应也能区分。果
然,十数村民中,立刻有人指着川草道:“这个,吃的这个。”
柳蔚挑了挑眉,着重又问:“当真?”
那村民让她盯得紧张,咽了咽唾沫说:“这种草,我们村子后面的山坡便有,云大……云……那个庸医说,若想省些银钱,不需进城去购,大可自个儿采摘煎熬,药效同等。”云
大老爷闻言,立马握住身边二老爷三老爷的手,激动道:“你们听,你们听,我未开错,我分明注的就是川草,只药方与病册上为何书写的是白附子,我也……我也……”柳
蔚抬了抬手,阻止云大老爷自辩的话。
云大老爷忙老实噤声,却目光灼灼的紧盯她。却
听这时,村人中又有别的声音:“白的那种。”柳
蔚耳尖,立马瞧过去,追问:“什么?”说
话那人是个小青年,见状有些被吓到,吞吞吐吐的道:“我,我看村东的李寡妇家,煎的是白色那种……”此
言一出,周遭哗然。
柳蔚目光凌厉的扫视众人一圈:“李寡妇何在?”小
青年僵硬的抬着手,指着七具尸体中的一个,战战兢兢的道:“那,那就是李寡妇……”已
经死了……
柳蔚拧眉,继续问那小青年:“既是全村人同患一个病症,为何煎药时,有人所用不同,你却并不提醒?”小
青年一听这是在怀疑自己,忙解释:“便是一个村,也有贫富之差,那云大……那庸医说我们自采后山野草便可熬煮服食,我们自想省些钱银,只管自个儿摘采,可李寡妇家肥田百亩,乃大户之家,我们吃自个儿采的,人家却是瞧不上,特托人去城中购上精药,人家有钱是人家的事,我……我也不知这两种药原来不同,只以为药铺中卖的自是比山上采的精贵,模样有些许差距,也理所应当……”柳
蔚听到这里,心里已有了数:“进城买,自是按照药方所示而购,药方中的确言明白附子一味,便是真买回了白附子,也算不得药铺的差错,更算不得受害者的差错,说到底,你们听了云大夫额外之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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