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离开了,魏俦想了想,又悄悄跑到船尾,果然,老远就看到那女人盯着海面发呆,表情怅然,悲伤。
心里终于安定下来,知道对方这是不打算秋后算账的意思了,魏俦小心翼翼的再按原路离开。
从他出现,到他离开,这个短暂的过程,船尾甲板上那个男装柳蔚,一清二楚。
等到四周安静下来,柳蔚叹息,她的手指紧紧攥着船身边缘的梭杆,指尖力气很大,没一会儿,便将梭杆捏出一排手印。
在甲板一直呆到傍晚,中间一点东西没有吃,等到再回到船舱时,柳蔚的脸,已被海风吹得苍白起来。
魏俦小心的冲她指了指房间的方向,意思就是里面给她留了饭。
柳蔚没什么表示,径直进入。
舱门关上,安静的房间内,没有婴儿的哭声,没有男子的询问声,更没有小男孩咋咋呼呼的叫唤声。
空空如也。
坐在平整的床榻上,一身男装的柳蔚,神色木纳的盯着窗口的方向。
从这儿,还能看到船外的景色,暗沉的海水,以及天际边,那朝着最后的夕阳,飞翔而过的鸿雁。
嗯,应该是鸿雁。
只有鸿雁,才会在这个时间,用这种排列方式飞翔。柳蔚本没在意,可过了一会儿,当她发现那群大雁居然越来越近的时候,她的表情顿时转为微愣。
再之后,她发现那似乎不是大雁,而是……鹰?
好像是有点像鹰,那飞速那翅膀,包括身量,的确很像鹰。
想到鹰,就想到了家里的咕咕。
在船上小半个月,也遇到过出海的渔民,柳蔚已经弄清楚了这是哪里。
这里是仙燕国,一个从来没听过的国名。
她隐约知晓了这里或许就是他们寻寻觅觅的海外,那天的龙卷风将他们卷入了另一片大陆的另一片海域,她在这里生还了。
可其他人呢。
是否还活着?
寻找了半个月,除了船上这两个她并不想重逢的故人,她没有找到自己的任何亲人,她不知,以后是否还能见到他们。
现在,她想他们。
看,就是天边路过的飞鹰,都让她情不自禁想到了咕咕。
可咕咕只是幼鹰,虽然会飞,但飞不了太久,并且大概因为不是与父母一起长大的,它的独立能力非常差,走到哪里都要珍珠陪着。
是啊,珍珠。
想过咕咕又想珍珠,想到珍珠再想小黎,然后轮流一遍把今日不知道第几次思念的所有人都再想了一遍,她听到了一道鹰鸣。
“咕咕咕……咕咕咕……”
“……”
柳蔚几乎当即抬起头,眼睛朝窗外看去。
这一看,她便看到一只体型健硕的灰鹰,不知何时正站在她的窗前,对着她叫唤。
“咕咕?”柳蔚轻唤一声。
灰鹰并不是咕咕,长得也和咕咕完全不同,甚至体型还不如咕咕大,但它听到了柳蔚的回应,就又叫了起来:“咕咕咕……咕咕咕……”
“咕咕?”柳蔚不明白它在说什么。
其实,她不认为这是鹰鸣,一开始收养咕咕时,咕咕还太小,不会叫,只会从喉咙里发出“咕咕”音,也因此,后来它发育好了,也老是“咕咕”叫。
柳蔚有时候在想,是不是自己的问题?没有及时纠正,所以咕咕长大了,也不会鹰鸣,只会鸡叫?
这是柳蔚第一次见和咕咕同样叫声的鹰,她有些稀奇。
灰鹰对她叫了很久。
直到一刻钟后,灰鹰飞走了。
柳蔚失落的看着它离开的方向。
这一天就这么平淡的过去了,海航的速度不快,他们离白山洲至少还有十天的距离。
半夜,柳蔚听到了“科科科”的声音。
她一开始以为是风吹响了窗户,可再一听又不像,她睁开眼睛,不解的朝声音来源处看去,这一看,她就对上了一双黑黑的大眼睛。
愣了一下,柳蔚立马坐了起来,顺手将蜡烛点上。
再一看,窗户外却是一只鹰。
一只正在用尖尖的隼,敲窗户,有些幼齿,脑袋顶是深棕色毛毛的……幼鹰。
柳蔚将蜡烛一放,紧忙冲过去。
外头,被海风吹得瑟瑟发抖,身上还有些湿漉的幼鹰,望着它分别多日的主人,委屈的嚎叫起来:“咕咕咕咕……”
然后它使尽力气,想从窗户钻进来,钻到主人的怀抱。
可窗户太小了。
柳蔚手忙脚乱的出了房间,在雾蒙蒙的夜色中喊:“咕咕。”
扑扇两下翅膀,健硕的幼鹰一个猛子,将湿乎乎的大脑袋埋进主人的怀里。
柳蔚不知咕咕是怎么找到自己的,她现在也顾不上别的,只抱着咕咕,脸上露出大大的笑,笑了一会儿,她又领着咕咕进房,给它擦身上的水,使劲揉它脑门的毛。
等到身上被擦干净后,它就跟主人说自己这段时间的遭遇:“咕咕咕咕……”
柳蔚一个字都没听懂,但是她自行领悟了,就问:“是不是饿了?我去给你找吃的,你看你都瘦了,肯定一直没吃好。”
心疼的情绪一下上来,母爱无处宣泄的女人赶紧去了厨房,抓了一只笼养鸡出来,全给咕咕吃。
咕咕一边吃鸡,一边继续跟主人说:“咕咕咕咕……”
柳蔚就“嗯嗯嗯”的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然后问:“是不是口渴,我给你找水。”
忙里忙外,等到幼鹰吃饱喝足了,它也把该说的都说完了,就老实的窝在主人暖暖的大床上。
最后,在折腾了小半夜,柳蔚终于搂着咕咕睡下了。
但在她睡着后,乖顺的幼鹰又从她床上扑腾下去了,然后它走到窗口,用尖隼怼开窗户板,对着窗外半空中盘旋不散的一行灰鹰,小声“咕咕”叫了起来。
等它叫完,那些灰鹰也散了,而咕咕,则轻手轻脚的爬回床上,重新把自己塞到主人的怀中。
咕咕睡了这十几天来,最踏实的一个觉,和久别重逢的主人一起。
第1230章 小破孩儿(小黎)又来了衙门!()
白山洲,乃是仙燕国东南部最大的海陆州郡,全州共含四县,其中最靠近两江的西进县最为贫瘠。
西进县总含一百二十一个下辖村,黑水村也好,柏三村也好,都只是其中最不起眼之一。
税收不多,百姓不多,但因为靠近海岸,因此还算有点搞头,至少每年的赋税,他们还没有拖欠过。
西进县的县太爷是个九品芝麻官,从来到这穷乡僻壤的小地方任职后,他便一直规规矩矩,与乡绅富商联络,与驻县兵将来往,他自认自己也算八面玲珑了。虽不指望有朝一日能面圣进京,荣升几品,但总归在其位谋其职。
他将这早些年还被江南那些达官显贵评论为“码头县”的西进县,发展得像模像样,前几年他还得了块“治下有方”的吏部亲赐匾额呢。
西进县的县太爷姓宋,在这个西进县县令的职位上,他一干就干了十二年,可以说从科举高中后,他便直接在这儿没离开过。
宋县令最近头很疼,疼得让他最宠爱的两个小娇妾轮流着天天按,也按不好那种疼。
这头疼一开始起源于柏三村的一具女尸。
黄二宝,一个渔民家的女儿。
尸体被送来衙门时,宋县令没觉得这是什么大事,但他还是按规矩请了仵作来验尸,也不是要验出什么花样,就是给死者家属一个交代。
其实在看到黄二宝尸体的第一眼,宋县令就认定了对方是自缢,没别的理由,脖子上一圈儿的红,一看就是上吊上的,现在的小姑娘,有点压力就闹着要死要活,他家的女眷也爱搞这套,一哭二闹三上吊。
这黄二宝明显就是走了绝路,虽然不知是什么让她轻生,不过人都死了,也没必要追究了。
已经是老油条的宋县令非常优哉,甚至在仵作验尸时,还有空思考一会儿下堂后的午膳是吃水煮肉好,还是香煎青鱼好。
而与他设想的一样。
短暂的验尸结束后,经验丰富的仵作给出了肯定的答案,对,就是自杀,可以结案了。
宋县令一边心里嘀咕着“果然如此”,一边拿起惊堂木打算拍案定论……可柏三村的村民们却闹了起来。
接下来的事态发展,让老胳膊老腿儿的宋县令心神俱疲。
柏三村的村民不接受仵作的验尸结果,然后,他们就推出一个比宋县令家最小的儿子还小的小男孩出来,那小男孩嘚不嘚不唠叨了满一个时辰,最后逼宋县令,必须彻查!
宋县令很生气,你说查就查?谁是官谁是民?
然后宋县令就差点领悟了一把什么叫官逼民反……
是的,那些柏三村的村民把事情闹大了,还在县衙门门口传小纸条,说县衙不作为,又嚷嚷什么六月飞霜,死不瞑目。
还说要把黄二宝的尸体放在县衙大门口示众,还到处跟人说,黄二宝要是头七回来找人报仇,就找衙门里的人!
宋县令气的冒烟,恨不得把这些刁民都抓起来!
可人家聪明,你抓他,他就跑,你再追,人家索性坐大街上不起来,一边哭一边嚎,然后吸引更多的路人指指点点。
到底是爱惜羽毛,都尽善尽美了十二年,眼瞅着再过两年就要致仕了,宋县令不敢拿自己这块瓷器去碰那些瓦缸,然后他同意了,查吧。
不过说是查,可因为心里不舒服,宋县令当真没干什么实事,连一个衙役都没派出去,摆明了就打算用“拖”字诀。
可要命的是,那个嘴皮子特利索的小男孩,就柏三村人叫他“柳小哥”的那个熊孩子,他不要衙役帮忙,也不要衙门做主,县太爷一松口,他自己带着一批人就查起来了。
几天下来,还真让他查到了,黄二宝和孙员外家的孙二少有关系。
那种关系。
可,孙员外可是自个儿的“老朋友”啊,宋县令不敢再袖手旁观,必须过问起来。
但他也不好直接把孙家的嫌疑摘了,就静观其变,打算什么时候有机会,再助孙家一臂之力。
正在宋县令琢磨着官商勾结时,那位柳小哥愣是带着柏三村的几十个村民,把孙家闹得沸沸扬扬,最后,他们找到了孙二少的尸体。
涉及到孙家少爷的性命,宋县令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一边是柏三村的村民逼着他还黄二宝一个公道,一边是孙员外家的孙富商哭着嚷着要他替儿子找到真凶。
宋县令一个头两个大,然后,他精准的视线,瞄到了那位人称“小灵童”的小男孩身上。
或许,这小孩真的还能发现什么?
这样想着,宋县令便等不及了,一改之前打对台的态度,开始认认真真的和这个小男孩套近乎、拉关系。
到底是小孩,对方很容易的与自己既往不咎,并且将很多案件线索透露给了自己。
宋县令很高兴,觉得一切都往好的地方在走,很快就能破案。
但是这个时候,那个小破孩儿又来了衙门,跟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县令大人,我又发现了一具尸体,明天早上会送来,你找人去接一下。”
“啥?”宋县令傻眼了,声音有点发抖:“小祖宗,你说你又怎么了来着?”
衣着整洁,看起来端端正正的小男孩就仰着头,实事求是的道:“昨晚山上死了个人,就是我们黑水村后面那座山,死者名字叫高槐,是四季村的村民,不过很早以前他就离开村子,在县城谋生了。”
“高槐?”一向私生活还挺混乱,也认识一些拉皮条的宋县令眼睛当即鼓了起来:“他死了?”
白净的小男孩看他一眼,眼眉挑了挑:“方才我又去了趟孙家,得到一个消息,那高槐,与孙二少生前,关系似乎极好。”
那可不,孙二少也是个爱寻花问柳的人,那高槐在这上面的门道可多着呢。
宋县令心里想着,就问:“你莫非想说,高槐之死,也与之前两桩命案有关?”
“谁知道呢。”小男孩咂咂小嘴,音调意味深长:“认识的人,刚好前后接着丧命,巧合的几率可不大,而且高槐的死状,也就比孙二少好那么一丁点。”
宋县令当即想到孙二少那肉酱似的模样,脸都白了。
小男孩又道:“我有一些看法,县令大人此刻有空吗?”
本来已经下堂,打算回家抱小妾的宋县令滞了一下,半晌才干巴巴的点头:“有空。”
第1231章 你听得懂吗?就会嗯嗯嗯!()
然后,小男孩就这么大摇大摆旁若无人的走进衙门后堂。
进了县太爷的书房后,不顾侧坐正在整理文书的师爷,他跑到了县太爷的书案前,在那一堆繁乱的文书里,翻翻找找。
后进来的宋县令问:“你要找什么?”
小男孩道:“之前两桩命案的验尸报告。”
宋县令也不记得自己放哪儿了,正想说让师爷帮着找时,就看小男孩翻出了一叠宣纸,扬了扬:“找到了。”
宋县令点头,问:“找这个做什么?”
小男孩翻阅着验尸报告,看得很仔细,然后嫌站着看累腿,他就顺势坐到了县太爷的大宽椅上。
短短的上身懒懒的趴着书案,他对书案对面的宋县令道:“我刚才又看了一次孙二少的尸体,尤其是骨头,发现了一些之前忽略的问题,一开始我发现他的肉几乎被碾成肉泥,就并未仔细观察,只以为这就是形态。而在看过高槐的尸体后,再看孙二少尸体的骨肉,我发现原来孙二少也是被切割过的,他的四肢,包括头,身体上一些面积大的地方,之前也都被切成块儿了,然后才扔进染缸砸烂的,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宋县令反方向盯着那写着密密麻麻文字的宣纸,老实的摇头。
小男孩:“这说明,染布坊不是第一案发现场,我之前就假设过,但一直找不到明确的证据,现在有了,染布坊没有合适的作案工具,孙二少是在其他地方被杀害,然后切割后,被扔到染布坊的。”
宋县令“唔”了一声,顺势坐到书案对面的椅子上,这个椅子是衙门有客人时,招待客人坐的。
说好听点能叫客席。
宋县令满脸求知欲:“也就是说,之前排查过的染布坊工人,有可能不是凶手?”
“案子没结案之前,每个人都有嫌疑。”小男孩一板一眼的纠正,然后针对验尸报告,和自己的最新发现,跟宋县令开起了小会。
一个时辰后,天朦朦的黑了。繁忙的小男孩看着对面已经明显倦态的“老人家”,叹了口气:“算了,你也帮不上忙,先走,我再自己看看。”
宋县令挺愧疚的,道:“没事,你说就是了。”
小男孩不乐意,小模样透着不耐烦:“我说了你听得懂吗?就会嗯嗯嗯。”
宋县令就不吭声了,闷着脑袋不知道怎么解释。
小男孩也知道不能逼他:“你回去,别打扰我。”
宋县令就从椅子上站起来,道:“那你忙,我先走了。”
坐着县太爷的椅子,压着县太爷的书案,粉雕玉琢的小男孩操心的“嗯”了声,也没多打招呼,又低着头,对着一堆文书档案写写画画。
宋县令走到书房门口,看到正要搬书进房的师爷,忙小声提醒:“他还在里头忙,你进出小声一点,别惊动他,打断了思路,他又要发火。”
抱着一堆很重的文书,明明是进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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