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现在的位置,离昨夜露宿的地方并不远,也正因为如此,小黎此言一出,云楚立马就翻了白眼,像要晕过去似的。
小黎身上没带东西,也不知该如何安抚他们,只能冲赶牛车夫道:“劳烦大叔先送他们二位下山,再通知山下的村民,说山上发现尸体,我就在此处等他们。”
“你在此处?”云觅怪叫起来,声音都尖了:“别留在这儿,谁知道那凶手还在不在,跟我们一起下山,赶紧走赶紧走!”
“我不可能走,我妹妹还在山上。”
云觅这才发现那小女婴与几只豹子都不见了。
可留一个小男孩在山上,他哪里做得出来:“下山后再找人来寻你妹妹吧,我们先走。”
小黎摇头,并不怎么在意的坐到尸体旁边,顺手给尸体阖上死不瞑目的眼睛,道:“我同死尸呆惯了,不会不自在,下山再上山也麻烦,你们先走吧。”
“可是……”
“云觅哥哥。”小黎突然叫了他一声,黑黑的眸子亮晶晶的:“你们不是要找黑水村的柳小哥么?”他指指自己的鼻尖:“我就姓柳,我叫柳小黎。”
第1219章 小黎的童音,带着冰凉的严厉!()
古有晦语,言,地狱为阴,阳人往之,前赴,轮回也。
最终,还是云家姐弟与牛车老汉匆匆先下山,小黎呆在原地,看着身边的死尸,脑中忽然就想到了曾经娘亲与他说过的那些话。
当时他还很小,抱着一本医药典籍,傻傻的指着上面不认识的字问娘亲。
娘亲抽空看了一眼,不怎么在意的道:“狱。”
尚幼的小家伙不知:“狱是什么?”
“狱中花,一种红色桔梗类植物,药效提神,明目,健气,是一味药用价值较全面的辅助性药物。”
小家伙呐呐点头,又问:“是牢狱的狱吗?”说着,还特别标注,写了娘亲教的拼音,打算回头好好认认这个字。
娘亲停了一下,大概是手上的活计已经忙完,难得闲暇的坐到儿子身边,说了起来:“字是同字,但这上面的意思,却不太一样。”
小家伙标注的手一顿,一时不知该不该写下去。
“古佛教有一种说法,阳人作恶,阴人受罪,就是说,人在生前做了错事,死后下了地狱便会受刑,这地狱,也叫地府,乃是十殿阎王惩治生前有过恶行的罪人的地方。”
“哦哦哦。”小家伙忙不迭的点头,赶紧做笔记,可才四岁的小孩,写的字歪歪扭扭,十殿阎王的阎字,用的还是言语的言。
他娘亲一点要帮忙的意思都没有,只十分顺畅的继续往下说:“地狱分为十八层,每一层都有一种特别的刑罚,残暴血腥,不忍直视。”
小家伙愣了一下,听到那“血腥”二字时,眼睛就偷偷瞟了下床头摆着的干尸头颅标本,心动的舔舔嘴唇,追问:“怎么残暴血腥?”
小孩的娘亲看向他:“第一层,拔舌地狱,凡是在人间时,挑拨离间,油嘴滑舌,巧言说谎之人,死后就被打入拔舌地狱,小鬼会用铁钳将你的舌头生生钳住,然后整根拔出,越拔越长,最后拖到地上……”
小家伙激动的坐直身体,眼神迷离了一下,仿佛很向往,很想看!
孩子他娘亲揉了揉儿子的脑门,继续跟他念叨。
等到把十八层地狱都说完了,她又长叹一声:“若这世间真有报应,就该早点出现,等到死后再清算,那还有什么意思?”
小孩没听懂,傻傻的发呆,半晌,又唔唔的点头。
孩子他娘亲笑他:“什么都跟着答应,你听懂了吗?”
“听懂了听懂了。”小孩举起自己的小本子:“都写上了,都写上了!”
其实在孙二少的尸体出现时,小黎就有过这种感觉,但他落水之后,随身携带的小包包已经不见了,那跟了他许久的小本子也不知所踪。时隔太久,小家伙记不太清那十八层地狱每一层都代表什么,他只记得有一个是剪手指,十指连心,他当时听了就很害怕,晚上还做了噩梦。
还有一个是拔舌头,能越拔越长,特别有意思。
其他的就模糊不清了,可如今看到这具男尸,小黎脑中又闪过了那十八层地狱的注解……
第十八层,刀锯地狱。
犹记得娘亲说到最后一个时,已经有些疲累了,说得很简单,只说拐卖妇女儿童,行不法买卖的人,死后便会入刀锯地狱,被小鬼从双腿往上,用刀锯锯成两半。
因为涉及到“小孩”这个词汇,小黎那一阵就特别故意的一个人往街上走,那时候他才四岁,小胳膊小腿,出了街也不认识人,但专门就往人多的地方去。
他是盼着来个人把他拐了,这样他说不定就能见识见识那人贩子是怎么被锯成两半的。
年纪尚小的他满脑子天马行空,也算不清死前被锯还是死后被锯的区别,就知道被锯开很好玩,肠子内脏流的满地都是,肯定特别过瘾。
当然最后他并没有被拐卖,曲江府又不是别的地方,别说他一个人在人多的地方走,就是在人少的地方,但凡见过他的,都会第一时间把他往衙门里送。
没别的原因,这孩子是衙门仵作柳先生的独生子,就是街边要饭的乞丐都知道这事儿,谁让柳先生名气大呢。
小黎就这么出去溜达,后来日子久了,小家伙也没耐心了,渐渐就把人贩子这事儿忘了。
可毕竟是自己亲身经历过的,如今再看到这具被劈开的尸体,小黎就觉得,原来并没有以前认为的那么好玩过瘾。
死的这么难看,也不知这人生前,料到过没有。
又盯着死尸看了一会儿,小黎找了几把干草,将对方的身体稍微遮了遮,就这么等了好一会儿人,才等到远处,有密密麻麻的脚步声过来。
来的人很多,以陈泰为首,后面有许多熟脸,黑水村的,柏三村的,还有一些不熟的,应当是别的村庄的。
小黎拍拍身上的土,站了起来。
村民们浩浩荡荡的走过来。
小黎看了看众人,走过去拉住陈泰的手,道:“因为死状可怖,大泰叔你先认认,若是能认出,就行了,别吓着旁人了。”
陈泰是柏三村的村长,他做代表去认人,没人不赞成,只是在走去草丛的路上,陈泰好好的斥责了小黎一通:“你知道你昨晚这么跑走,都快把我吓死了吗?我在山口等了你两个时辰,后来还叫了人进山找,差点以为你被狗熊给吃了!”
小黎赶紧冲过去把草丛掀开,果然,一看到尸体,陈泰不骂了,吓得连连后退,一脸惊惧。
小黎问:“大泰叔你认识他吗?”
陈泰哆哆嗦嗦的抬着手指,半晌,回头指着人群中一个男人,咽了咽唾沫说:“高竹,这这这,这不是你弟吗……”
那被叫做高竹的男人愣了一下,憨厚的脸上露出几分意外,然后扛着柴刀走出来,好奇的往草丛里一看。
这一看,他也吓坏了。
“高……高……高槐!高槐!”
高竹不是柏三村的人,也不是黑水村的人,他是坐落在黑水村山背后的一个叫四季村的人。
因为小黎不见了,昨晚半夜陈泰便叫了人上山找,而他们找的方向就是穿过山体,到四季村的方向。
今日一早,他们见到四季村上山砍柴的山民,便朝他们打听,还没打听出结果,就有人跑来通知他们,说找到小黎了,还在山上发现了尸体。
一听山里有死人,四季村的人也顾不得砍柴,纷纷跟着来看。
所谓靠山吃山,靠海吃海,黑水村和柏三村离海岸近,村民基本都是渔民,但四季村在山背面,离海比较远,所以村民一半是渔民,一半却是山民,山民是靠狩猎砍柴为生,若是这山上真出了人命案子,那对他们山民来说,便是天大的麻烦。
高竹是四季村一个普通的山民,早年丧父丧母,唯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叫高槐。
但两兄弟关系不好,高槐又好吃懒做,因此在前年的一次争吵中,高槐离家出走,去了县城,已经两年没回过家了。
高竹对弟弟的事从来不过问。
只有一次,陈泰去县城卖渔货,见高槐正拽着个姑娘,往青楼里拉,才知道高槐给县城的青楼做龟奴,专干一些逼良为娼的丧良心事。
后来陈泰将此事跟高竹说过,高竹听了也就听了,直说一辈子不会再管那个弟弟。
可如今,他弟弟死了,整个人被劈成了两半,死的恐怖又血腥。
毕竟是一父所生的亲兄弟,高竹猛地就受不了了,一边后退,一边捂着嘴,半晌,直接呕了一声,吐了起来。
陈泰也退到了人群中,战战兢兢的问小黎:“高槐……高槐到底是怎么死的?”
小黎站起身子,没急着说别的,先问高竹:“你与死者是兄弟?”
高竹吐得黄疸水都快出来了,满脸菜色的点头。
小黎又问:“你们最后一次见面在何时?”
高竹摇头:“很久没见了,我不记得了,至少……至少两年了……”
“你撒谎。”小家伙稚嫩的童音,带着冰凉的严厉:“你们三日内必定见过,怎会是两年没见?”
第1220章 刀锯地狱,石压地狱!()
高竹愣了,呐呐的张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周围的村民立马离他远远的,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凶手一样。
高竹连忙道:“我,我,我是感觉家里好像有人来过,但也不敢确定是他……就,就前日,我砍柴回家看到大虎在吃肉包子,我都小半年没吃过肉包子了,又怎可能给家里狗吃这么好的玩意儿,后来问了一圈儿也没人应,我就没当回事,但我心里觉得,能随手给狗丢肉包子的,必是不差银子的主儿,这种人,我,我就只认得一个高槐……我想他可能回来过……我真的,真的不知道啊。”
若高槐只是曾经回过高家,那就不能说高竹见过高槐。
可连高竹都不敢确定就是高槐回去过,这小男孩又是如何知晓的。
四季村的人不认识什么柳小哥,听传言倒是听了不少,可他们以为,既然是小哥儿,那怎么也有个十八九的年纪,怎么也不会想到,这小哥儿是真的小,小的站在草丛里就都快看不见了。
小黎听了高竹这番言论,沉默着又低头看看高槐的尸体,吐了一句:“如此说来,也说得通。”
陈泰急忙问:“小黎,你到底瞧出了什么?”
小黎走到尸体边,蹲下,又抬头看看远处的村民,招手:“你们过来些才能瞧见。”
“不不不不。”
所有人都摇头后退。
小黎只好就这么说:“死者的死亡时间不超过八个时辰,也就是昨日申时到酉时遇害的,死者身上赤身裸体,但他头发却完好无损,他的发髻为半梳,与良民不同,通常商民或官籍才会用到半梳的发髻,从而我判断出他身价,至少也是个商贾之辈,可他的胃里,却是草梗与粗米的混合物。”
小家伙说着,找了根树枝,从尸体被劈开的腹腔内,勾出粘物,递向众人。
所有人再次后退,甚至掩住鼻息。
小黎道:“你们闻闻,还能闻到干土味。”
大家都摆手。
小黎就道:“虽然从肉眼分辨有些困难,但死者生前最后一餐明显用的粗狂,连未熟的食物都糊弄吞下。”
说到这里,小家伙又把树枝放下,走到尸体的脚边,抬起他的右脚。
为了不让其他人过于不适,小黎没有将尸体的腿整个抬起来,而是稍微往上,示意一下:“他的鞋是完好无损的,从鞋的质量上,可以看出他的确是个有经济能力的人,这鞋是绸缎面的,但鞋的大小,却与他并不合适。”
说着,小黎就看向高竹,尤其盯着他的脚:“但与你的脚,却分外合适。”
高竹连忙说:“这,这鞋是我的,是,是……”
“是什么,你倒是说啊。”有人催促起来。
高竹一咬牙,还是说了:“这是今年过年的时候,高槐让人送来的,说是……年节的礼物,但我暗恨他进出青楼,赚的银子龌龊,一直没穿,就放在床下的盒子里。”
小黎点头:“所以我断定你二人近期见过,这鞋磨损清浅,的确是刚穿的新鞋,不过你说你没见过他,那他若是趁你不在偷去了你家,换走了这鞋,也说得过去。”
“可他换鞋做什么?”有人不解。
小黎又抬起高槐的左脚,指着脚踝处那青淤,又点点脚背上明显的伤痕:“他左脚的鞋丢了。或许是崴脚,还是别的什么,导致他仓惶离开而跑丢的,但之后,左脚没穿鞋在山上走,他的脚背被划伤了,无奈之下,他想到了附近的哥哥家,便去换走了鞋。”
高槐在县城里大手大脚惯了,以前是做龟奴,后来行了许多不法之事,做了许多人口买卖,自己已经成了个富贩子,因此,当然穿不惯高竹的破烂草鞋,所以去高竹家换鞋时,就换走了自己曾送给高竹的绸面鞋。
鞋子的事情解释清楚了,那其他的呢,比如高槐为何要来这座山,又为何遇害?
“他到得罪了什么人啊!”
高竹悲恸的低喊。
毕竟是自己的亲弟弟,哪怕关系不好,可血脉总归相连。
如今变成这个样子,他终究不忍心。
“致命伤在这里。”小黎指了指高槐的脑袋。
众人没看清楚,稍稍往前走了点,这一走近,顿时就把劈成两半的高槐看了个明明白白。
视觉冲击来的太猛烈,当即一堆人已经腿软。
小黎刨开高槐的头发,在他半梳的发丝后面,刨出了一个血窟窿刀伤:“他是被人在身后,一利刃刺穿后脑底部而亡的。”
众人都心惊肉跳,光是想想那个画面,已经后脑疼了。
“这样还算好。”小黎叹了一声:“毕竟他是在死后才被劈开的。劈得这么整齐,用的工具应当是柴刀,但柴刀切割面窄,要想这么干净利落的把一个人活生生劈斩分割,那不止需要强大的臂力,还要确保死者不会因为疼痛而挣扎,死人,就不会挣扎了,也好劈。”
众人:“……”
有了初步的验尸结果,小黎又想到了娘亲曾提过的十八层地狱。
犹豫一下,他还是问了出来:“大家知道,地狱有十八层之事吗?”
此言一出,众人都愣了。
半晌,所有人都面露惊骇。
小黎眼睛尖,顿时知晓里面必有隐情,急忙问:“大家知晓?”
四季村的村民先就白着脸摆手,死咬着道:“不知晓,不知晓,从未听说过什么地狱,什么十八层。”
柏三村与黑水村的村民则缄默,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表情古怪。
小黎忍不住看向陈泰。
陈泰明显也不愿说,但最后还是道:“都过去十年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况且,红粉当初的死,衙门都判了是自尽了,又有什么好晦气的!”
有人连忙拉住他:“村长,别胡言啊,红粉那事……还是别再提的好。”
小黎狐疑的看着众人像打哑谜一般,沉吟片刻,道:“看到高槐的尸体,我只想到刀锯地狱四个字,因为实在太像了,而刀锯地狱,乃是我娘亲曾与我说的,她说地狱共有十八层,而这第十八层,正是刀锯地狱,我原本也只是随意一猜,可当我的想法被引导到十八层地狱后,我又想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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