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奉不卑不亢的抬头:“就是大人您啊。”
孙奇一愣。
纪奉说道:“那日小人请示大人,说那商人嚷着要走了,咱们该如何是好,大人您说,只是凑巧发现了尸体,算他倒霉,此事与他无关,就让他走……”
孙奇想,这话好像还真是自己会说的,但此案涉及太广,牵扯到建阳府,一个外省人,在自个儿的地界出事,他这府尹,若是不给个交代,只怕将来就真的不好过了,所以这种情况下,他怎会如此大意,将涉案人员,这般轻而易举的放走?
似乎知道自家大人在想什么,人到中年的季师爷淡淡的道:“那商人临走前,以扶贫救灾的名义,在衙门的募捐箱内,投了一百两银子。”
孙奇:“……”
这样就说得通了,一百两,整整一百两啊,怎么可能不让人心动。
可是这种小家子气的事,平日做了也就做了,但今日,却让容大人听见了,孙奇顿时尴尬极了。
忙摸摸鼻子,转过头来解释:“那个……都尉大人,下官想起来了,那个商人,下官是当真确定他与案件无关,才让他走的,他不是古庸府人,是游走商人,还要带货回去,耽误不得时辰,所以下官就行了他一个方便……还有那个一百两银子,也的的确确是塞进募捐箱的,那个募捐箱的主意,还是大人您支的招,下官可断然不敢阳奉阴违,吃敛贪财,做出那些不要名声之事。”
孙奇解释得很着急,深怕容棱不信,但容棱看也没看孙奇一眼,只是瞧着柳蔚,问道:“怎么?”
柳蔚指着上面的几点,道:“第一,凌晨时分,为何要去茅房?古庸府虽说气候不比极北,但眼下天气,一到夜里,便要刮寒风,而每间客栈,都是备了尿壶以供客人方便的,夜里,又有多少男人会在睡得半梦半醒时,裹着寒风,出门去找茅房?”
柳蔚其实就是夜里不怕寒风,也要去找净房之人,但那也因为她习武,内力充盈,并不惧着寒热。
可若是普通百姓,只怕就没有这么多讲究了。
在古代多年,柳蔚对古代人的一些生活习惯,还是清楚的。
果然,柳蔚这一说出来,厅堂里顿时安静了。
孙奇默默的流了两滴冷汗,觉得脑门有点热啊。
柳蔚又指着第二点,道:“凌晨时分,恰好去了茅房,又恰好看到隔壁房间点着蜡烛?那么,这个蜡烛又是何时点的?一根普通长短的蜡烛,正常情况下的燃烧速度,是一个时辰到一个半时辰,而根据第一发现者的口供,他是在凌晨时分,发现蜡烛还亮着,也就是说,有人在近一个时辰左右,在房间里,点了蜡烛。”
孙奇现在觉得不止脑门热,后背也有些热了,黏黏糊糊的,好像出了不少的汗。
“第三。”柳蔚继续道:“这上面写着,发现者透过门缝,看到里面有个什么悬空的东西在摇晃,那么问题来了,挂上去的尸体,为什么会摇晃?是开着窗,被风刮动了吗?叶元良的体重不轻,想来,恐怕只有龙卷风才能将近两百斤的大活人,吹得摇摇晃晃。”
柳蔚三点说完,孙奇只觉得心都凉了半截。
这么说起来,那个第一发现者,真的太可疑了,口供看起来严丝合缝,但却总是透着股莫名的巧合,莫名的古怪……
那么,难道,那人与叶元良的死,真的有什么关系?
可自己都将他放走了,募捐箱里还搁着他临走前塞进去的一百两银票……
现在,该怎么办?。。。“”,。
第437章:什么时候该宠,什么时候该严()
第47章:什么时候该宠,什么时候该严
他会因为私受贿赂,包庇嫌犯,而被摘了顶戴,贬为平民,遣返回乡吗?
孙奇真的慌了,身上到处都在冒汗,连眼睛都布起了血丝,他拼命的擦汗,却一个字不敢吭,惟怕多说一句,容都尉就要质问他了。
厅堂里,陷入微妙的沉默。
索性,过了好半晌,柳蔚清淡闲凉的声音,轻飘飘的响起:“看来简单的法子是不成了,那就麻烦些,这人走了就走了,若他是凶手,如何跑,也跑不掉。”
柳蔚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抬眸,对门外唤道:“小黎。”
坐在衙门内堂外院子里,带着两个小妹妹正在挖泥巴的柳小黎直起身来,蹦蹦跳跳的往厅内走。
大妞小妞急忙跟上小哥哥,边跟边提醒道:“小公子,柳公子说,不让咱们进去,说他们有大人的事要谈。”
柳小黎说:“我知道,可我爹叫我了。”
大妞小妞互看一眼,一起摇头:“柳公子,没有叫你啊。”
“叫了。”柳小黎也没有解释,小炮弹一样,就窜进了内堂。
两个小女孩只得提着裙子跑着追。
小黎一进来,柳蔚就看儿子双手脏兮兮的,不禁挑了挑眉,问道:“做什么去了?”
柳小黎抿着唇笑。
怕小公子挖泥巴调皮,会被柳公子骂,小妞忙说:“不关小公子的事,姐姐说要捏泥人的,公子不要怪小公子……”
大妞无辜被搬出来当挡箭牌,悄悄瞅了妹妹一眼,最后还是咬牙认了,乖乖点头,承认错误。
柳蔚看着两个傻姑娘,又看看还一脸窃笑的小黎,低声问:“做什么去了?”
小黎也低声偷偷回答:“爹,这院子用的是淮山泥。”
柳蔚一愣,继而睨着儿子;“所以?”
“淮山泥养土龙,这里的蚯蚓,比别的泥里的蚯蚓更肥更长,而且长时间在这种泥里生存,会使蚯蚓体内蕴含的营养元素比别的蚯蚓多好几种,药用价值也更高。”
知道娘亲是在考自己,小黎麻溜的回答,说完,还得意的笑笑,如果他身后有条小尾巴,估计已经晃晃荡荡的甩开了。
柳蔚嗤笑一声,面上不说,眼睛却也看向了院子,嗯,淮山泥,古庸府这儿果然受大自然庇佑。
不止风光浑然天成,天水一线,美不胜收,在别的地方甚至需要人工培养的淮山泥,在这儿,满院子都是。
看来自己,真的可以考虑在这儿买间宅子,每年过来住几个月。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柳蔚指使小黎去洗手,等儿子干干净净回来了,才直接丢了份白纸给儿子,道:“叶元良的尸检报告,去做。”
小黎抱着一叠白纸,傻傻的看着娘亲。
柳蔚抬头对孙奇道:“劳烦孙大人请个人,带这孩子去一趟停尸房。”
“带,带他?”孙奇愣愣的重复一句,便转过头,机械的看看满脸童真的柳小黎,再看看满脸平常的柳蔚,顿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到最后,他求助的视线,只得望向自己最敬仰崇拜的容都尉。
容棱好歹放下了手上的茶杯,他没看孙奇,只对小黎道:“尸检报告上,不准有错别字。”
做尸检报告没什么,小黎是会做的,在曲江府,有时候一些小案子,或者事情多了,娘亲不够时间,他都会帮着做报告。
当然,小黎认识的字太少,做出来的也比较粗糙,大多时候,就是一个草稿,要放进档案里,最后还需要娘亲补充,或者付叔叔润。
但是做尸检报告就算了,为什么容叔叔不准他有错别字呢?
天知道这有多难,比给十具尸体剔骨,刮肉,分解五官内脏还要难的!
小黎当场就嘟起了嘴,嘴上可以栓头驴子了。
容棱却已经不惯儿子了,冷漠的说:“这个年纪,你该上学堂了。”
没上学堂,却也不能将功课落下。
皇家子弟开蒙,最迟五岁,便要会倒背如流千字文,甚至抄写上也要一字不苟,并且字体隽美。
小黎已经四岁半,却连千字文的前一百字都写的歪歪扭扭,更别说背全。
容棱哪怕再疼孩子,也知道什么时候该宠,什么时候该严,在学业问题上,他不会马虎。
小黎委屈极了,望望娘亲,又望望容叔叔,最后气愤的撅起嘴,不高兴的说:“你们欺负人。”
容棱一脸冷漠。
柳蔚也是一副“没得商量”的表情,到最后,小黎也是不得不抱着一叠白纸,抓着笔墨砚台,幽幽的往门外走。
走了一半,小黎东张西望一下,又回头望向那身着官服的府尹大人,有礼貌的道:“请问,停尸房往哪里走?”
他竟然真的要去停尸房!
孙奇眼睛都快瞪出来了,一脸着急,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见没有一个人吭声,显然是真的要让一个孩子去看尸体。
孙奇顿时义愤填膺了:“这个……停尸房,你不能去。”
他跟小黎说。
小黎老实问:“为什么?”
“因为那里有死人!”
小黎懵懂的点点头,声音软软的:“我知道,我就是去验查死人。”
“那是尸体啊!”对上小孩稚嫩淳朴的眼神,孙奇觉得他快呕血了。
小黎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停尸房当然会放尸体,他去写尸检报告,当然也是要验尸体,所以,有什么问题?
为什么这个叔叔的话,好像很矛盾的样子?
小黎觉得这可能就是所谓的代沟,索性不跟这个叔叔说了,他转头,直接看向旁边同样一脸震惊,脸难看的胡哥。
犹豫一下,又看向胡哥身旁面平常,微微垂首,正掩盖着自己神情的纪奉。
小家伙张口,乖乖的道:“爷爷,您能带我去一下停尸房吗?我不认识路?”
虽然这个爷爷还没有白头发,也没有很长的胡须,但是小黎觉得,他看起来,就是个爷爷的样子,所以就叫爷爷了。
纪奉稍稍挑了挑眉,锐利的眼神,及时收敛,抬眸时,眼中一片慈光,他看着柳小黎,对上小黎童真的眼瞳,半晌,微微的笑:“好,爷爷带你去。”
纪奉说着,上前主动接过小孩手里的一堆东西。
看着一大一小两道身影离开,孙奇站在原地,喉咙里的血,半上不下,想呕,都呕不出来!。。。“”,。
第438章:跟尸体亲亲热热的()
第48章:跟尸体亲亲热热的
今日一早,纪奉已见过叶元良的尸体,那尸体看起来还是完整的一具。
但仔细瞧,却分明瞧见,尸体上头有密密麻麻的针眼儿,宛若一只巨型的破布人偶。
此刻再见到尸体,纪奉脸上表情不显,但站的,却是离那尸体有些远。
倒是胆子大的柳小黎,一进来就蹦蹦跳跳的朝尸体跑了过去,小爪纸掀开白布!
瞧见脸死白的人尸,柳小黎却半点异样也无,只摸着滑溜溜的小下巴,嘟哝起来:“爹的手艺真好。”
纪奉垂眼,看着这孩子。
大概是纪奉的视线太明显,小黎感觉到了,小家伙仰起头,望着这位慈和的爷爷,指着尸体上的针线,道:“我其实也会缝,但是我爹说我手笨,针线活不细致,不让我缝。”
纪奉脸上笑着,嘴角却是微微的抽搐。
针线活好的人们,估计也不会想去拿手艺缝一具尸体!
小黎从纪奉手里拿过笔墨纸砚,一边鼓捣着,一边爬上木板床。
看孩子小短腿爬得费劲,纪奉顺手将孩子抱起来,但左右看看,也没地方放,一时愣住。
小柳短短的手指,指着木板床的边缘,说:“谢谢爷爷,把我放在这儿就好了。“
纪奉有些犹豫:“你站得住?”
木板床其实很窄,一具成年男子的尸体直挺挺的躺在上头,已经占据了所有面积,要在上面再站一个人,几乎不太可能。
但小黎很乖的点头,表示自己可以站得住。
纪奉迟疑一下,还是将这孩子放了上去。
接着,纪奉就看见小家伙站在板床边缘,然后一只手抱着笔墨纸砚,一只手随便将那尸体往旁边推了推,接着小家伙一屁股坐下,挤着尸体,跟尸体亲亲热热的模样。
纪奉,再次沉默!
验尸报告这个东西,纪奉是听说过的。
自从两个月前,孙大人收到京都发回的信后,便将这一新规矩,给传播了下来。
但这报告究竟是什么,该如何做,却无人能知。
只从那信上的只言片语推断,大略是要将尸体的所有信息,写在一份文书里,但具体怎么个写法,有什么规矩没有,却依旧不知。
而眼下,一个五岁不到的小男孩,就在给他示范,这验尸报告,到底该如何写。
小黎现在宣纸上规规矩矩的写上死者的姓名,年龄,身高,大略体重,接着,就是伤口验证方面。
这具尸体已经被验过了,而尸体也已经缝合好了,所以小黎并没多事的再把它拆开,去检查一遍内脏。
既然娘亲检查过了,这部分留空,回头让娘亲写进去就好。
他检查的是外伤部分。
将叶元良的衣服都扒掉,小黎在一个裸露的尸体旁边,转来转去,边看边写,时不时再用毛笔的另一头,去戳戳尸体皮肤。
看小孩子这样摸摸搞搞,没一会儿,已经写了大半页纸,纪奉好奇,过去看了一眼。
这一看,却发现自己一大半看不懂!
小孩子的字写得歪歪扭扭的,并不是多隽美,但再歪,也至少是人能分辨的字型。
可这些字,纪奉认识是认识,却有一大半,不知何意。
纪奉并没多问,但或许是纪奉看得太久了,小黎突然看他一眼,然后很紧张的问:“我……我写了错字了吗?”
小黎已经尽最大努力,写的工整和严谨了,难道这样也不行?
小家伙很惆怅,他觉得自己果然不是读书的料。
纪奉瞧着小黎失落的表情,只抬手,揉揉他软软的呆毛,道:“没错字。”只是看不懂罢了!
小黎半信半疑:“真的?”
纪奉点头。
小家伙总算松了口气,但还是不放心,又自己回头再看一便,竟然发现,果然有写错的字。
小黎赶紧涂了,改了一下。
看着小黎更改的地方,纪奉缄默不语,他并不觉得,那个字是错字。
小黎改完了,却没怪这位爷爷明明有错字不告诉他,还骗他没有,而是贴心的说:“这个地方,尸体腹部表皮破裂,无明显伤痕,但皮质翻裂,破裂度大,肤偏紫红,血线微压迫,有重击或内伤可能。这个地方,我爹说过,血线压迫,不能写血线,血线是红,是血管,神经线不同,这里要用神经线,因为他肚子表皮展开,里面看到的血线,是青的,青的就是神经线。”
纪奉沉默不语,看看尸体那惨不忍睹的腹部,又看看小家伙粉雕玉琢的小脸,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似有所无的“嗯”了一声。
无论怎么说,在一个小孩子面前承认自己一个字都没听懂,还是觉得太丢人了。
小黎的验尸报告写得并不快,但是写了一半,他却发现奇异的一幕。
只见被缝了线的夹缝部位,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慢慢浸出一缕白烟。
那白烟一开始小黎还以为自己眼花了,毕竟外面太阳很好,这若有似无的烟,在阳光下,并不太明显。
可小黎擅长暗器,而眼力更是从小就练就的本事,他一下就看到那白烟,也亲眼目睹,那白烟融入皮肤后,尸体上原本还无异的皮肤,突然开始细微的翻皮,皱褶,最后开裂。
“哇!”小黎发现了新大陆,急忙将笔墨纸砚推开,自己则撅着屁股,趴在那里,凑得很近的盯着那白烟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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