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绝之听闻吐谷浑连着两次喝破自己的轻功身法,不由大为钦佩。
“伏乞红,传令下去,将先零种人逐之于野,任他们自生自灭,如有妄自入关者,杀无赦!”
伏乞红慢慢地望了望王绝之一眼,答道:“是,师尊!”
王绝之佯装未见,大刺刺地自己端过一张椅子在吐谷浑对面而坐。
“请吃!”吐谷泽满脸堆欢,忽然抽出一把刀,刀快疾无比,但却无声无息。
刀比伏乞红的刀还要薄,薄得几乎透明,几乎看不见,几乎没有。
吐谷浑的手法匪夷所思,瞬间已削出了一百零八刀。
王绝之端坐不动。
刀当然不是削向王绝之的,刀是削向案前的水果盘。
一百零八刀过后,水果盘中的水果丝毫未动,但王绝之的神色已变。脱口赞道:“好快的刀,好准的刀,好绝的刀!”
吐谷浑在案上轻轻一拍,胡瓜、番梨忽的落下一层果皮,露出雪白果肉,那形状却和原来的瓜型一模一样,仿佛那层果皮是被剥下而不是被削下一般。
王绝之当然不会客气,抓起削好的胡瓜、番梨如饿鬼般向口中扔去,咬得喀吱直响,汁水四溅。
吐谷浑饶有兴味地望着王绝之,那神态宛如一个多情的女人看着自己心慕情人一般。
在这种眼光下,王绝之当然是什么也吃不下了。
拍拍肚皮,王绝之道:“我已饱矣!”
吐谷浑娇声笑道:“东西吃过了,你该与我畅谈一番了么?”
王绝之扫了吐谷浑身旁坐着的两人一眼,显然他已认出了卢播来,但他并没言语,只是对吐谷泽道:“将军远走定宁,其志不在小,当有逐鹿天下的想法,但不知将军为何舍本逐末!”
吐谷浑微笑看着王绝之,示意他说下去。
王绝之道:“为天下道,有王道、霸道两种,成王道者,虽一时未必得势,但施之日久,天下归心,尤如沛公十战九败,功成而围核下,一举得天下。霸王虽一怒天下诸侯莫不胆寒,然则乌江自刎,无复江东,乃勿施王道之过,此策望将军思之。”
吐谷浑笑道:“孺生之论,纸上谈兵!只怕你自己也不以为然,你的意思只是想劝我少犯杀孽,以义感之么?”
王绝之道:“正是,迷小剑手无缚鸡之能,然天水孤城,与石勒对峙三月。杀胡世家,鲜卑慕容嵬,成都王李雄,四方扶击,天水却固若金汤,此就是王道之效。”
吐谷浑道:“你可是为迷小剑来做说客的?”
王绝之道:“吾乃汉人,怎会为迷小剑来做说客,只不过是不愿看见百姓流离罢了!”
吐谷浑道:“那我问你如若石勒、刘曜实行王道,你可愿意他攻占江左,杀胡世家、江左王谢可会愿意,祖逊,刘琨又当如何?施行王道岂可使之心服!”
王绝之道:“难道你要将天下不服你之人全部杀绝么?”文人
吐谷浑道:“正是,不服者,留下总是祸害,今日不反,明日必反。”
王绝之大怒,拍案而起喝道:“天下之大,你可以杀得光么?”
吐谷浑眼中闪出森冷的寒光道:“杀一儆百,我不信天下俱是不怕死之人!”
王绝之道:“以此法绝天下之人口,犹如水涨土堰,其堤必溃,一但发作,便不可收拾!”
吐谷浑道:“如若真的如此,我就杀绝天下人!”
王绝之道:“既然如此,我们今日一战势所难免!”说罢王绝之一甩长袍立了起来,冷冷的盯着吐谷浑。
吐谷浑笑道:“如果我听你言,你可愿意辅佐于我。”
王绝之仰天长笑道:“如果王某有此心思,就不会奔徒江湖了,江左王谢的势力还小么,岂不闻王与马共天下,我七叔和九叔持掌江左政局,只要我一回江左,必能封候拜相,你看我可曾回过!”
“不为我用,必为我杀,这就是吐谷浑的原则!”吐谷浑瞪着王绝之道。
“好,我先替先零种人谢过你不杀之恩,在动手之时,当让你三招!”
吐谷浑狂笑道:“狂人,狂人,你可知我出道以来,从未败过,从来没有人在我刀下还有皮肤在身的。”
王绝之冷冷道:“打不打得赢你是一回事,但让不让你又是另外一回事,就算谢伯、轩辕龙在你手下过不了三招,就算我因此而血溅当场,我依旧让你三招,这是我欠你的,与武功生死没有关系!”
“好!果然不愧琅琊狂人的称号,我就成全你吧!”吐谷浑的眼中忽然射出一股诡异的光芒,王绝之看得目炫神摇。
“迷神大法!”
当王绝之意识到吐谷浑早已动手之际,眼睛却再也离不开吐谷浑的双眼。
吐谷浑的眼睛在变大,越来越大,开始仿佛是一面镜子,然后是一片湖水,最后变成了一片天地。
王绝之的眼前忽然出现了无数的人影,江南慈母,父亲王衍,一个一个在他面前闪动,紧接着便是石勒、石虎、迷小剑、绝无艳等,这些人交叉跑动,形成一个个场景。
石勒挥刀,王衍头落,一股鲜血从王衍的脖中喷出,那血足有一丈多高,一大片的向王绝之头脸盖去,王绝之只觉一阵窒闷,以至无法呼吸。
天地之间都是血色,血色中显现出石勒狂傲的神情,石勒手拿长刀,仰首看天,王绝之感觉对方好大好大!
高大的石勒不屑地道:“你妄称狂人,父亲为我所杀,你却迟迟不敢向我挑战,每一次都为自己寻找借口!你是一个懦夫!”
“懦夫……懦夫……懦夫……”王绝之的脑海里不断地翻腾着这样的声音。这声音仿佛如千百个小刀在不停地向他身上刺。
“杀!”王绝之心底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戾气,双掌向石勒推去!
石勒出刀!刀削向王绝之的咽喉。
王绝之的咽喉鲜血喷出。
石勒中掌。
石勒胸前陷下去。
石勒倒下。
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几个动作同时发生,“咯……咯……”王绝之喉头滚动,却发不出声来。
又是人影一闪,灰色僧袍,却是被石勒尊称为大和尚的竺佛图澄。只听竺佛图澄道:“佛语有云:以拳作掌,化水为波,莫不是也。你心怀恶念,岂不知石大将军为助你达成心愿,效佛主舍身伺鹰之旧事,你却不明,痴心痴儿!”
王绝之一怔,心下茫然,他实不知竺佛图澄是在怜叹自己还是怜叹石勒!怔怔地立在当地不能动弹。
“石勒虽为羯胡,但军威所至,政令所行,要比所有当世豪杰都为良善,张宾入幕之后,杀戮日益减少,你杀了他,反倒是害了天下众生,从此天下群龙无首,战事更繁,你害了天下百姓,……天下……百姓,天……下……百……姓!天……下……百……百……”
竺佛图澄的话尚未完结,迷小剑的身影却又出现在王绝之的面前。
迷小剑的脸色苍白,一只单臂衬托着他那削瘦的面庞,他轻轻叹道:“英雄寂寞,寂寞英雄,还是离去的好!你羡慕我为世之英豪,又岂知我心中悲苦!”
迷小剑的话音未落,又显现出满面凄苦的绝无艳。
绝无艳依旧是那一身装束,随随便便的长袍,随随便便的高髻。
绝无艳手中握着的是刀身七折,倒齿弯钩的痴情刀,刀身幽蓝,一如绝无艳那凄绝的眼神。
绝无艳喃喃道:“迷郎,迷郎,生既无欢,死又何妨。”刀光显现,绝无艳挥刀反手插入自己的胸膜。
白袍滑落露出的却是流着鲜血的乳房。
迷小剑抱着绝无艳,神色却似已痴呆。
“你的心中果然只有她!”先零晓衣流着泪不知从何处转出,“我跟了你这么多年,可你的心中却只有她,她死了倒也干净,可留着我却有何趣……”先零晓衣的声音嘶哑,几乎无法出声。
人影纷沓,王绝之只觉得脑中一片混乱。
来了,去了,聚了,散了,如潮涌潮落一般,演绎的却仅是人间的悲苦。
忽然一个声音道:“王绝之,人间可苦!”
王绝之似已机械,盲然的点点头道:“苦!”
那个声音又道:“你可愿意跟我一起去看看天堂!”
王绝之道:“愿意!”
如同腾云驾雾一般,王绝之踩着飘浮的白云,身体开始冉冉上升。
“轰”的一声,猝然间,蓝光一闪,一条闪电向王绝之劈来。王绝之眼前一亮,脑中一片刺痛,眼前的云雾俱都散去。
第三章 吐谷浑的刀法
云雾散去,王绝之的面前显现出两个人来,一个花衣云鬓,红唇若丹正是吐谷浑,而另一个却是方才坐在吐谷浑身旁的博州卢播。
“你为何要杀我!难道我还对不住你吗?”吐谷浑的腹中插着一把长剑,长剑透腹而过,血顺着剑尖向下流淌!
吐谷浑的功力的确惊世骇俗,长剑透腹,可血在他的内功压制之下,却不曾大量流出。
削刀绝技,用在人身上比用在水果上更加惊人,卢播除了脸上尚且还有皮在,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任何皮肤,赤身裸体却如同披了一件血衣。
吐谷浑只用了一刀。
一刀削完了卢摇身上所有的皮肤,包括十根手指,十根脚趾上的二十片指甲。
卢播颤抖着,可脸上却洋溢着笑容。
“我终于杀了你!我终于杀了你,虽然我知道我不能杀死你,但我能有勇气杀你,我已满足!”
“你明知杀不死我,还是不惜生命要杀我,你这是为什么,我对你那么好,凡是我宠幸过的人,都被我施过迷神大法,而唯你例外,你却不惜身受凌迟,只为刺我一刀,为什么?”吐谷浑的脸有一丝变形。
卢播颤抖着狂笑道:“我倒情愿我被你施了迷神大法,那样反倒不痛苦,什么也不知道也就罢了,偏生我却要日日受你的折磨,每日我都在生不如死的活着,我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勇气,今天刺你一剑,我觉得这一生只有今天才是最快活的,哈……”
卢播的笑声刚发出半声,便戛然而止,结束他生命的是一把削刀,那是吐谷浑的削刀。
刀横切过卢播的咽喉,卢播已没有半点退缩的念头,一条血丝如同火红的项链挂在卢播的脖子上,一粒粒血珠如玛璃,竟然闪着亮光。
卢播翻了两下眼皮,颓然倒下,那颗头颅骨碌碌滚出老远。
王绝之一直看着吐谷浑,待卢播被杀后方才冷冷道:“你方才可是施的迷神大法!”
吐谷浑咬牙不语。
王绝之双掌齐挥,向吐谷浑拍击,赫然是一招王家易学神功:其血玄黄。
伏乞红大吃一惊,削刀连挥,削向王绝之。
王绝之不闪不避,身形反倒进得更快。
伏乞红的刀也不慢,但比起王绝之的易步易趋,夫子奔逸绝尘来,伏乞红的刀显然就慢得多了。
吐谷浑重伤之下,见王绝之扑来,忙向后连退。
吐谷浑是个武学奇才,单就武功来说,他的功力堪可与石勒相较,重伤之下,他的身法丝毫不见停滞,一躬一挺,以一种奇怪诡异的身法向后退,退得极快,他的轻功要比伏乞红高得多。
但卢播的那一刺,还是影响了他的速度,他的身法比王绝之慢了半分。
对王绝之来说,这半分已足够了。
王绝之的双掌印上了吐谷浑胸膛,吐谷浑一口鲜血喷出,溅得王绝之白袍上红斑点点。
王绝之的身影再次闪动,右手单掌拂向吐谷浑的肩井,左手疾快无比的向吐谷浑腹间的那把宝剑抓去。
吐谷浑在王绝之的易学神功抢攻下,没有任何反击机会,他只有再次向后退。
蓝光闪现,吐谷浑腹间的那把剑已在王绝之的手上。吐谷浑连挨了王绝之两记,但他的脸上却丝毫未显出愤怒,而是一股无比惊奇的表情。
可惜,这表情伏乞红看不见。
伏乞红的刀始终高王绝之只有三寸远,这时,终于在王绝之抽刀停顿之际插进了王绝之的腰。
王绝之脸色变了一变,反手一剑,砍断了伏乞红的刀,伏乞红这一刀乃蕴力而发,一刀穿腹,王绝之的前腹立即凸出一片刀尖。
刀尖,刺破了王绝之的白袍,立即有血滴答流下。
伏乞红呆了一呆,她现在终于看清了吐谷浑脸上的表情,她也没料到自己一刀会将眼前这个半疯半狂的王绝之刺成重伤。
吐谷浑看着王绝之,他手中的刀忽然劈了出来。
他劈的对象不是王绝之,而是他的首徒伏乞红。
伏乞红没有动,她的心中有一种不知名的东西在翻腾,二十年了,这种感觉还是第一次,她说不上来。
现在已是浑身浴血的王绝之让她有一种不知如何是好的感觉,她恨他入骨,那天王绝之拍下的巴掌并不轻,只到现在她的雪臂上还是肿的,如果真让她伤他,或刺他一刀,伏乞红心中也有些不舍。
伏乞红站在那儿,似已痴绝。
王绝之也出了手,当然他现在已经受了伤,行动没有平常那么快,后发之下,哪里能赶得上。
他出的是袖。
长袖疾卷,重伤之下的吐谷浑,刀速依然极快。
王绝之贯满真气的衣袖被削得断为数截,裂帛声中,吐谷浑的刀被带得偏了几分。
吐谷浑的削刀砍下了伏乞红的几缕发丝,发丝和着王绝之衣袖裂成的布片,如翻飞的蝴蝶在空中飘荡。
“你可知道你犯了什么错吗?”吐谷浑厉声喝道。
伏乞红双膝一曲,跪下道:“弟子护师心切!”
吐谷浑道:“你从小跟我一起长大,岂不知我动手之际,无论是谁也不得插手!王公子乃是为我拔剑而出手,你反而伤了他,你可知罪!”
王绝之冷冷道:“她并没有帮你,你以为以我的身手她能伤得了我么?”
吐谷浑诧道:“王公于此举为何?”
王绝之道:“我只不过是想和你公平一战,并且不容你多活一天!你已身受重伤,如若待你伤好,至少得一月时间,我不愿等,如果我和你一样,亦身受重伤,这一战你是否认为公平?”
吐谷浑心中一震,这样的对手,莫说是见所未见,就连听都未曾听说过,他的心中闪现了一丝恐惧。
怔了半晌,吐谷浑长叹一声道:“以前听说琅琊狂人之名,总认为此乃士林清谈,怪诞传闻,今日方知传闻实在难以传你狂放、傲世之神,好!此战我接受!如若我能侥幸不死,定纳你为士!”
王绝之冷冷一笑道:“今天,只能有一个结果,我们两人之间必须倒下一人去!”
吐谷浑道:“王公子为何如此紧紧相迫,据闻王公子曾有数次机会可诛杀石勒报杀父之仇,却一再放过,甚至和石勒联手抗敌,为何单单对我紧紧相逼!”
王绝之道:“你和石勒不同,石勒乃天下英雄。无论汉胡,若是英雄,王绝之都会佩服有加,而你却是枭雄,嗜杀成性,王绝之一日不杀你便如梗刺喉,无法平息。”
说罢,双手向腹中刀尖一按,那刀自王绝之背上射出,“夺”地一声钉在了城头的木柱上。
方才为救伏乞红一连番动作,王绝之的创口中已有不断鲜血流出。可工绝之却毫不在乎,脱下白袍,王绝之紧紧勒住了腰间的创口。
“包扎好伤口,我让你三招,方才你施迷神大法本当算你赢,可我们今日却不是比武相较,而是以武功一睹生死,不死不休。”
吐谷浑见王绝之一心置自己于死地,当下冷笑道:“王绝之,你自己寻死,你死后,我当在你的坟头上树碑立传!”
王绝之道:“用不着了,王绝之赤条条来到这个世上,当赤条条离去,何必要那虚名?进招吧!”
吐谷浑长袍一摆,手中削刀向王绝之疾削。
大凡武功到达一定境界的人,都会沉浸其中不能自拔,招势一旦展开,便无法自制。
吐谷泽便是这样的人。
削刀在吐谷浑手中展出其威势要比伏乞红展开时大得多。
刀无锋,处处皆锋。
刀无影,处处皆影。
漫天的都是刀影,吐谷浑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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