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供奉并不清楚他究竟得了什么病,年幼的他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很快就忘到了脑后。
再后来,教他的供奉换过数人,仆役也是有来有走,最初伺候他的那批人早就不知道去了何处。
那时的他并未在意,因为他在忙着修炼。实力越强,就越独立,夏佺殷沉浸在一个修士的身份里,愈发少去跟身边的仆役交流了。
可是现在回想,这些事情似乎都是疑点。
为什么没有人跟他提起生病的事?
为什么原本的仆役和供奉都被换掉了?
后来的那些人为什么跟他如此疏远?
只是因为他忙于修炼,所以才忽视了他们吗?还是那些人奉了谁的命令,才对他三缄其口?
夏佺殷想的越多,头脑越乱。其实真正让他感到恐惧的,不是这件事情本身,而是发现自己的记忆被人蒙蔽!
身边的人都在欺骗他,这让他感觉自己活在一场阴谋里,让他不住去怀疑自己别的记忆有没有问题,是否还遗忘了其他。
最重要的是,对方此时重提此事,一定有他们的目的。但不论当年的病情如何,他早已不再为其所扰,难道他们还能从此事中挖掘出什么有利的事?
夏佺殷的沉默不出所料,那个平静的声音继续道:“那个时候,你每天就只能躺在床上,太医们对你的病情束手无策,还说你活不过三岁。
“后来,还是供奉殿的族老发现了原因,那其实是你的先天体质问题,并非外物所能补全。唯一能让你活下来的方法,就是由你主动提升体质,所以皇帝才允许你提前开始修炼。
“再后来,事实证明,这个方法确实管用,你的病也就慢慢好了……”
随着这个声音的缓缓叙述,夏佺殷在威压之下颤抖得越发厉害。
他喘着粗气,不可置信地想着,难道母家的人并不是从不理会自己,而是一直在暗中观察?
这群混蛋!
难道他们就那样看着自己重病濒死,却从来没想出手相救?若不是皇家供奉为他指出了一条活路,难道说他们就会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
哦,也是,一枚棋子而已,若是不中用,自然就只能成为一枚弃子。
但是他们凭什么把自己当作棋子?
夏佺殷从来没有这么愤怒过,他不认为自己成长到现在的地步是欠了任何人的,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自己努力争取而来。
凭什么自己没用的时候可以被随意抛弃,有用的时候就要为他们所用?
难道就因为自己的母亲是他们的人?就因为自己身上流着和他们一样的血脉?……如果这个假设是真的的话。
“但是,你真的以为,从那以后,它就永久消失了吗?”
叙述的声音依旧平静,可是盛怒中的夏佺殷却感到一盆冷水从头浇下,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
对方已经做足了击垮他的准备,就在用言语施加压力的同时,也不忘一直将夏佺殷笼罩在那如海般浩瀚的威压之下。
人在高压之下,会盲目地寻找活路,就像病急乱投医的道理一样。
但是夏佺殷比他们想象中更加顽强,要倒,也得是自己真的出现了问题才行,他决不允许自己被别人的话语打倒!
努力回想平日修炼时的感受,自从来到清凝宗,他的修炼道路几乎是一帆风顺,就连九转锻体术这门风险最高的功法都是手到擒来,从未因为他自身的原因出现任何障碍。
哪怕处在高压之下,又被人刻意引导变得又些疑神疑鬼,夏佺殷也没有想到任何不妥。
对方似能看出他心中所想,平静的声音继续说道:“想不出来是吧?很简单,你的双亲都具有特殊血脉,两种同样强大的血脉在你的体内共存,自然就会产生冲突。
“你的身体就是它们的战场,两者内斗不断,僵持不下,都是在以你的生机作为代价。所以,你当年的‘病’,不是凡间的医药可以治得好的,而那皇家供奉建议你提前修炼,也正是看清了这点。
“当你开始修炼中元王朝的功法,就相当于助了那麒麟血脉一臂之力,随着你的修为增长,麒麟血脉就开始完全压制了另外一种血脉,‘病’,自然也就好了。”
第三百七十章 一纸供状()
夏佺殷的喘息声越来越重,曾经埋没在记忆中的片段再次浮上脑海。
这人的说法合情合理,夏佺殷找不出破绽,哪怕只是不停地顺着这条思路捋下去,试图找出疑点,他的思路也已经被人带入了对方预设的轨迹。
见夏佺殷安静了许多,不再像最初挣扎地那样厉害,平静的声音趁胜追击,循循善诱道:“‘病’虽好了,但是病根仍在。你的修为增长,体质变强,潜移默化中也在滋养着来自你母亲的血脉。
“只不过当年两种血脉在你体内争斗,基本上是两败俱伤的结果。后来你只刻意修炼过麒麟血脉,导致两者之间的差距变大,来自你母亲的血脉就被暂时压制,潜伏下来。
“你没有注意到这个潜伏中的血脉,却并不代表它不存在。现在距离它的完全修复已经不远了,待它一旦重新觉醒,两种血脉势必再起冲突。
“对于一般人而言,两种血脉一强一弱,弱者必定永无翻身之日,但你不一样。你修炼的功法需要不断散功,重新构造身体,其中自然也就包括血脉。
“当你散功完毕的那一刻,一切就回到了原点。麒麟血脉只有在你的修为辅助下才能占得上风,而你重新构造肉体并且恢复修为的过程,就是另一种血脉的可乘之机。
“我知道你不愿相信,我也无法逼你相信。其实你只要在下次散功的时候仔细留意,便可以验证我的说法。
“只不过,你母亲的血脉什么时候才能修复完毕……我就不敢保证了。
“也许是下次,也许是下下次,又或许是十年之后。它终究会在你最脆弱的时候影响血脉的平衡,一旦你散功之后无法再造一个稳定的身体,那……便是你的期限。”
夏佺殷仿佛有些疲累,懒得再把多余的精力花费在支撑自己之上。只听咚的一声!他单膝跪在地上,将石质地面砸出了一片蛛网般的裂痕。
少用一些精力在身体上,他就多了一些精力来坚定自己的信念。夏佺殷当然不希望对方所说的事情是真的,但哪怕只有万一成真的可能,那种后果也不是他所能承受的。
夏佺殷的声音低沉而嘶哑,与其说是反驳对方,不若是在说服自己,“我不信。如果我的麒麟血脉的壮大速度一直超过母族血脉,你说的这个假设就永远不会发生。”
“呵呵……”对方的笑声之中充满了嘲讽,“中元王朝的麒麟血脉是残缺不全的,而麒麟的天赋又在你的身上发生了异变,所以变数更多,更不稳定。你所谓的不断壮大麒麟血脉,才是那个不可能实现的假设。”
夏佺殷沉默许久,双眼紧闭,尽力掩饰着他的挣扎和犹豫。对方也任由他沉默,似是知道他最终的必然选择。
“那……你提起这些,是想告诉我,你们有解决的方法?”夏佺殷问得十分艰难。
“那是自然。”
“是什么?”
“传自上古的水麒麟精血,可以彻底修复你血脉上的残缺,再也不留一丝隐患。”这人的声音十分笃定,好像非常确定夏佺殷无法拒绝。
果然,夏佺殷的脸上露出几分颓废,挣扎但无奈的声音传来,“需要我……做什么?”
浮在半空中的纸张飘落到他面前,上面依旧只有“遥夜”二字。
夏佺殷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换一个吧。遥夜闭关十年,前一阵子出关不到一天时间就又闭关了,至今都没出来。
“我说的这些不是秘密,你们也应该知道。先不说我根本就没见到他,明天就是决赛了,他能不能赶在今天出关还是个问题。
“你们想让我写什么?你们觉得我能知道什么?”
关于遥夜的问题确实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夏佺殷只能将这个事实陈述出来。
本以为对方不会满意,甚至会逼迫他立刻去打听相关消息,却不料对方还挺通情达理,竟也没有过多为难他。只见纸张上遥夜的名字隐去,浮现出了另一个名字,“齐云翊”。
看到这里,夏佺殷松了口气,对于出卖齐云翊来说,他可真是没有半点心理障碍。平时他想对付齐云翊都只愁没有机会,如今更是没有半分犹疑,“你们想知道什么?”
对方没有回答,倒是纸上浮现了一行小字,“功法、修为、特点、底牌、弱点、习惯……”等一长串词汇。
“就是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呗?”夏佺殷抬头四顾,用意十分明显,只有纸没有笔,让他怎么写?
然而他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等他再次看向纸张,顿时就明白了什么。
他将灵力运到指尖,尝试着朝着那纸上划去。
可是就在他接触到纸张的同时,便“嘶”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纸张本身就是一件宝物,上面有着一股极为锋利的气息,就连他的肉身强度外加运到指尖的灵力都不能抵挡分毫,直接就被刺破了皮肤,在纸上留下了一块血迹。
夏佺殷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盯着这块血迹,牙齿再次咬在了一起!
这竟好比一纸供状,他的鲜血便是墨汁,鲜血留下的字迹,就是他最鲜明的印记!
有了这个,对方就掌握了他的投诚书。
有了这个,他就再也无法否认这些字迹是他写的。
有了这个,他的后路就被彻底斩断,再也抱不得一丝侥幸!
出卖同门,仅次于欺师灭祖的罪行。
如果对方掌握了这些消息,只是用于干预比试的输赢,那或许还有缓和的余地。可如果他们利用这些对齐云翊造成严重的伤害,甚至死亡,那他的罪名可就大了……
是留下把柄,将事情的严重性交到对方手里?还是宁死不屈,赌上自己的性命?
其实有时候左右一个人决定的关键因素,不在于出卖同门这件事本身,而是在于即将被出卖的人是谁。
如果换做另外任何一个人,夏佺殷都很难抉择。可是,对方特意拿齐云翊作为突破口,很有可能也是发现了这个最为薄弱的环节。
夏佺殷挣扎片刻,狠狠一咬牙,抬手朝着纸上划去!
第三百七十一章 给个答案()
夏殷的字迹很是潦草,一如他现在的心情。
他不介意给齐云翊多添点麻烦,但如今的这种途径他却不喜欢。自己主动跟被人胁迫,还是有着很大区别的。
写完最后一笔,夏殷也没有心思去看那逐渐隐没的字迹,而是忽然泄了口气,扶着地面剧烈喘息起来。
即使以夏殷的恢复能力,手指在不断的割破与愈合当中鲜血淋漓,一片狼藉。
可是还没等他缓过这口气来,纸面上便又浮现出了新的字迹。
余光扫过,夏殷顿时僵住了,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哭是笑,他感觉自己真的快要崩溃了。
这一次,纸面上浮现出的竟是珞宇的名字!
夏殷好恨好痛苦,表情也愈发狰狞。他用尽全力想要挺起身板,指天痛骂那些不知道躲在哪里俯视他的卑鄙小人!
然而,那压制着他的威压在这一刻变得更加沉重,仿佛亿万斤的海水当头砸下,恍然间就要将他彻底碾压!
对方根本不理他,也不给他反驳的机会,只是用行动掐断了他的最后一丝希望。
纸上的名字分毫未变,夏殷拼命抬起拳头,又在下一刻砸在地上,将砖石地面砸得粉碎!
他知道这是白费力气,却控制不住去宣泄自己绝望的情绪。
他觉得,这是命运对他最无情的嘲弄。
如果说齐云翊是他的心头大患,珞宇则是他心底的一片净土。
其实在遇见珞宇之前,夏殷是非常习惯独来独往的。他从未有过真正的朋友,所认识的人不是与他不合,就是太弱只能依附于他。
但是珞宇不同,这家伙虽然有点呆,却能让他感到一种特别的安宁。他能放心珞宇不会在困境中落井下石,也相信珞宇会在他需要的时候伸出援手。
因为拥有的不多,所以才格外珍惜。
也正是因为拥有的不多,才在即将失去的时候痛彻心扉。
夏殷不知道命运为什么这样捉弄他,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母家,阴谋味道浓郁的身世,还有血脉冲突这柄危悬头顶的利剑……都已经让他苦苦支撑的信念变得岌岌可危。
如果说出卖齐云翊的那份鲜血“供状”只是给人留下了把柄,那现在对方要他做的事就是摧毁他全部信念的致命一击。
夏殷不住摇着头,咬牙恨道:“不可能!不可能!决不可能!……”
之前那个嘲讽的声音又一次找到了叫嚣的机会,“做完婊子又想从良了?我告诉你……”
“闭嘴!”平静的声音终于不那么平静了一回,再次制止了那人,他才幽幽说道:“一个和两个,真的有区别吗?”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这个时候骂人反而更容易激起人性中的凶性,大不了破罐子破摔,用这贱命一条换你们空手而归!
反倒是那一句幽幽的问话,直指内心深处摇摇欲坠的信念,借用人对于愧疚的恐惧,诱引那挂在悬崖边缘的人放弃希望,自甘坠向黑暗的深渊。
但他还是低估了夏殷的意志,在他刻意营造出的寂静环境之中,夏殷依旧痛苦地摇头念叨着“不可能”。
哪怕那些关于身世的说法都是真的,夏殷也能放下,因为他早已厌倦了从前,他更喜欢看向前方,那里才有光明和希望。
对于夏殷来讲,若能一直这样拖延下去也是好的,但他知道这不可能。
这是一条不归路,对方特意用齐云翊打开了他心灵上的缺口,同时也斩断了他的退路。只要将这几个人名的顺序掉换一下,结果定会截然不同。
“敬酒不吃吃罚酒!”也许是终于耗光了最后一点耐心,随着一声低语响起,一种极为恐怖的杀机锁定了夏殷!
夏殷顿时被激得汗毛倒竖!
也许是脑袋和身体分离,也许是被心脏炸开碎裂,也许是被大卸八块,也许是变成一堆肉泥……真实无比的杀意仿佛就会在下一瞬间绽放,夏殷的脑海里不住闪过各种死法的惨状。
在他的判断中,对方应该不敢随便杀他,但是当死亡近在咫尺时,他还是怕了。怕就怕那万一的可能,对方万一一时冲动,他……就没有然后了。
“我不知道!不知道!”夏殷高声叫道。
杀机凝滞了一瞬,对方似乎愣了一下,随后就好像被人戏耍一般勃然大怒!一股更加致命的杀机骤然凝聚在了夏殷的眉间!
原来是要击穿他的识海啊!他之前想到的无数种死法竟都错了?
在那杀机刺痛额间皮肤时,夏殷居然如此想着。
本以为必死之人,在忽然发现还有一线生机的时候,大概都会拼命去把握它。
什么?对方没有立即杀他?
夏殷幡然醒悟,对方第二次的杀机要比第一次的更加可怖,这是为什么?
因为在对方眼里,“不可能”是他不想说,“不知道”……就是纯粹在找死!
夏殷不知道珞宇修炼的是什么功法?换成任何一个清凝宗的弟子大概都不会相信,毕竟他们二人的关系人尽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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