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帜渐渐升过视线,蓝色的底,波涛三叉戟图案绣得相当精致,隐隐的假面暗纹是菲斯特殿下的象征,铸印时才能升的旗帜,以后没机会升了吧?如果在百年前,这面旗帜会有非同寻常的力量;而现在,它在外人眼里又能如何呢?
但是,不管外人怎么看,在执事心中它的威严无损分毫!殿下的威严无损分毫!
“我升、我升、殿下的铸印旗一定要飘起来!”嘎吱嘎吱的声音里,从旗杆上剥落的铁锈一片片落下,旗帜渐渐的越过护墙界限,轻柔的海风荡起它的一个角。
空旷的背景中,这点鲜艳的海蓝色很醒目,联军旗阵下的少爷第一时间发现了它,而且马上就认出来这是铸印旗——他对这场战争很看重,对三叉戟家族的研究也很深。
激战中冉冉升起的铸印旗,从颜色到制式都不显眼,跟菲斯特王子的性格挺合拍,但因为周边旗帜太少也太单调,所以才被少爷一眼给认出来。
“铸印旗……菲斯特君已经忍不住了吗?”少爷不清楚菲斯特在想什么,但他不会放任这面旗帜升起,因为它的意义太独特,万一搞出状况那可是大事。说到底,联军打银涛城是因为它现在没有真正的首领,而不是为了给它逼出一个真正的首领来!
“刀疤。”少爷选出最适合干这事的人。
“在!”刀疤脸旁观战事,热血沸腾,早就忍不住想出手了。
“你看那边。”少爷轻声说:“别让那面旗升起来。”
“少爷放心!”刀疤顺着少爷的目光看了城头一眼,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他三步并两步跑去旗阵侧面,打出一声唿哨,手下赶紧抛来一个大袋子。刀疤脸接住,从中拿出一张漆黑的长弓,搭上一根普通军用箭矢,拉弦至半满,稍微一瞄,然后将箭射出。
箭矢慢慢悠悠的飞出,混在一群刚刚射出的箭矢内,画着道弧线坠向城头——旗绳再断。刚刚过墙三尺的旗帜又落下来,然而在接旗的时候,升旗人的一只手暴露了他的位置。
刀疤嘴角撇了撇,往弦上搭上一支通体透明的箭矢,这次,他的身体微微倾斜、很缓慢的拉弦、甚至比对方接上断绳、整理旗帜都要慢上一线。
绵长的战线上,双方将士厮杀激烈,无暇他顾。谁也没有注意到铸印旗再次顺着墙露出踪迹。虽然它的出现没有改变任何东西,但它还在继续上升,那么缓慢,那么固执——鲜艳的蓝色再次超出围墙快一米时,一根透明箭矢从联军旗阵侧面射出,闪电般的直入长空!
城头上的菲斯特目光电闪,立即侧身一指,在旗台墙外竖起一面防护屏障。
透明的箭矢电射而至,摧枯拉朽一般——穿幕、穿墙、穿胸!
“沉默之牙!”菲斯特殿下完全是始料未及,更措手不及——居然是专破屏障的神秘弓箭!
锐利的箭头穿出围墙、从执事后心射入又透胸而出,最后“叮!”的一声插进金属旗杆足有半寸——受阻的箭头抖出一串殷红的血珠,也震得旗杆通体晃动。
觉得身体一震,中年执事低下头,他迷惘地看着把胸口和旗杆连接起来的透明物体,居然没认出这是带着宝石光泽的箭。
鲜红滚烫的血液顺着箭杆奔流;浑身的力气正在飞快的溶解。
“杂碎……”执事明白了,但身体却坚持不住,已经在往后倒。
他发出一声不甘的嘶吼,左手紧紧地抓着执绳的右手,把自己倒地的这点力量转化成令旗帜上升的动力——即使只能再升上去半尺!即使它马上会再滑下来!
沙哑的嘶吼中,他紧咬着牙,面色狰狞!
蓝色的铸印旗往上窜了半尺,但它根本没有稳住,立即就第三次坠下。刚刚展开点边角的三叉戟图案荡着涟漪,向执事软倒的躯体覆盖下去——绝望之感扑天盖地,中年执事泪光涌动。
殿下的旗帜没能升起来,异能学徒、宫廷执事,最终还是像草芥一样,一点忙都帮不上!
一只手插进执事的视野,挡住了即将覆盖他的旗帜,是菲斯特殿下!
他的假面上充斥着愤怒的光点,他的另一只手却闪着柔和的光,要往执事的胸前按来——
“不!留着、留着……杀他们!”执事知道自己是没救的,他摇着头:“……我……真……”
“你是最好的执事!特别顶用!”殿下的声音低沉得让人心颤:“你伴随伟大的城市、伟大的群体到最后!自己的职责,你从无懈怠!所以,你是当世最伟大的执事!”
“可……是……”
“没有可是,我说是就是!永远是!”殿下拿过浸透了鲜血的旗绳,站了起来,假面的表层忽然间变得晶莹剔透:“坚持住,你看——这面铸印旗,就是你亲手升起的!”
“我……我……”执事脸上有神奇的光彩迸发出来:“升……升啊……升起来!”
“银色海岸的王旗,是你亲手升起!”铸印旗在菲斯特手中缓缓升高:“菲斯特·奥德里奇·康纳理惟士的第一面旗标,是你亲手升起!”
旗杆上的旗帜越来越高,刮落一蓬蓬的铁锈,无数的箭矢飞向它,密集得如同泼水、却再也无法阻止它!泪光中,执事看着旗帜到顶——但他的欣喜中又混进了愤怒,嘴唇抖动着,却不能发出声音。
“吱”的一声,菲斯特给旗绳打成死结,然后单膝跪下,俯身倾听执事最后的散念。
“……风……风……”
“……为……什么……没……风……”
“……没风……像……根牙签……这是……他妈……什么……世……界……”
“我的执事在问你。”菲斯特昂起头,目光直射上天:“为什么没风?”
旗帜静静的靠在旗杆上,垂下的边角微微晃动着。
“我的执事在骂你。”菲斯特昂着头,目光直射上天:“没风,这他妈是什么世界!”
微微晃动的旗帜后面,是灰蒙蒙的云层,厚厚的,像凝固了似的。
“你,最好有所回应……”菲斯特昂着头:“正视他的愤怒!回答他的责问!”
旗帜边角的晃动停滞了,一息不动,两息不动,时间都仿佛停滞在这里。
然后,“呼!”的一声,瞬间变强的海风猛扑而来,甚至吹散了蜂拥飞近的箭矢——强风将整面旗帜顶起、让旗面曲出巨大的弧度、被瞬间扯开!
“哗——啦啦!”波涛三叉戟带假面暗纹的铸印旗,终于在城头最高处完全展开!
“哗——啦啦!”巨大的旗面像彩云一样翻卷、回荡、将自己的长尾甩出城墙轮廓!
倒映在执事眼中的波涛、三叉戟、假面暗纹都栩栩如生、都如此震撼人心。但他就在这时停止了呼吸,眼眶边还有未干的泪水,嘴角带着一丝欣慰的笑容……
第七节:旗势如虹(上)
展开城头的旗帜之后,这股强劲的海风继续向前。
它呼啸着,刮过惨烈的战线、越过联军整齐的阵列、穿过密密麻麻的后勤车辆,最后来到战场这侧最外沿的商路上——在一个猛烈的回旋中,海风“呼!”的又把另一面旗帜展开!
相同的蓝色,相同的暗纹、相同的三叉戟!
两面旗帜的大小、样式完全相同,又是一面菲斯特铸印时升起的波涛三叉戟!
苍穹无言,大地无声,天下地上,犹如静止。只有旗帜在“哗哗”作响!
菲斯特王子微微垂着目光,往嘴里喂了点什么,然后走出升旗台,走过密密麻麻插着各种箭矢比庄稼地还庄稼地的平台,再次回到先前的观战位置。
他的假面没有表情,但是有一圈圈的光影在聚合离散,时而散发诡异阴冷,时而又流露出浓烈刚强——还有他的目光,就像刀子一样,从近到远,从联军阵列上刮了过去。
城下那面铸印旗,映在他的瞳孔中。
“选择了吗?”菲斯特站在城墙边,如同一尊伟岸的雕像:“欢迎你加入这惨烈的局面!”
菲斯特站得很高,所以他现在的样子很像是在看联军。但在此时,还有机会、还敢跟菲斯特王子对视的联军,人数不超过总数的千分之一!
就在刚才,菲斯特殿下的铸印旗在城头展开之后,城下的联军已经开始混乱,比吃毒药还来得快——少爷预计到这结果,在菲斯特替执事升旗的时候,联军这边至少发动了五千弓箭手攻击升旗台,然而漫天的箭雨,却没能撼动这旗帜。
能有这个结果,菲斯特的防御固然很重要,但也有弓箭手内心忐忑的因素——毁掉以前的神圣和敬仰,普通人要做到这点很难。
刀疤脸的沉默之牙再也没能建功,现在,他垂头丧气地站在少爷身后。
少爷的估计没错,但还是低估了铸印旗的影响力。这等若是把银色海岸千年的积威,在这个瞬间释放,震撼力很强、后果很严重,差点让联军整个阵型瓦解掉。
除了战线上厮杀的人之外,其他联军将士在看到铸印旗后,不外乎三种反应。
完全没料到这情景的人,当场怔住。
被过去和未来纠缠的人,陷入癫狂。
意志薄弱又没主见的人,惊疑不定。
前军后半部分、中军前后部分,后军所有部分,几乎是同时陷入混乱。因为联军将士太熟悉西海岸的传说,刻在他们心底的记忆告诉他们:如果铸印旗单独出现,就说明它在无声的招呼,所以,看见城头升起的铸印旗,联军上下的第一反应就是会有人跳出来回应菲斯特。
旗帜为什么能召集勇士?因为它代表王者!
孤狼走天下,独王不成局——菲斯特是王者,所以他绝不会是单独一个人,那不能发挥他全部的本事。
势力高层们在第一时间崩坏,他们嘴里发出连声的惨叫,目光飞快的在远近各处穿梭扫视。在哪?菲斯特王子安排的伏兵在哪里?到底是谁?是在远处?又或者就是身边的这些人?
有的人站在坐骑背上,拼命往远处看;有的人喘着粗气、用不善的目光打量身边的人;还有人弓着身子、手里紧握着弯刀手柄……抛弃信任、忘记了盟誓、更想不起战后的种种好处,因为他们现在处于极度惊恐当中。
高层们都如此,就别提那些普通士兵了,有的部队因为太紧张,甚至搞出了人命——如果不是晨曦议会的部队撑住、不是部分将领军官表现出色,别说保持阵型,联军有可能当场崩溃。
当然,让联军保持住的最主要力量是少爷,他的反应和机智都是上上之选,在混乱刚刚出现一点迹象时,他就软硬手段一起上,最后总算是维持住了局面。
“看!你们快看!”这时候,目光锐利的高层们终于有所发现,他们指着阵后那条商路,大喊大叫:“那是什么?”
阵型最后的商路上,不知什么时候树起一根高大的旗杆,与城头一模一样的铸印旗升到了顶端——在这铸印旗旁边,还飘扬着一面崭新荆棘玫瑰旗。
海蓝与火红一起飘扬,非常显眼。
两面旗帜下,是整整齐齐的两千人突击阵型。阵型最前方,是一排身穿黑色盔甲的骑士——第一个回应菲斯特王子的人,居然在自己身后,居然是荆棘玫瑰,居然是汤森·奎尔萨!
荆棘玫瑰,是联军准备用来打菲斯特的耳光。但现在,这耳光却扇到自己脸上!
孤狼走天下,独王不成局。
这话说的是两种性格,各有优劣。前者放纵天性,孤高、冷傲、残酷,是个体中的翘楚。后者具备风范,善运筹、通世情、抚人心,是群体中的领袖。
这就有点像他们升起的铸印旗,优点和缺点都很明显。单独看,城头那面坚忍不拔、厚重而灵活不足;而城下那面桀骜不驯,锋利却容易折损。
可当两面铸印旗遥相呼应的时候,性质就完全不同了。只要有共同的目标,两种性格就可以互补,所以从城头到商路这段距离不叫距离,而应该叫空间——翻转腾挪的空间、进退配合的空间。
振奋,就是它给出的最有力的东西,银涛城里人人有份;破局,就是这城市对它的最高期望,目前明白的人很少……人们更容易看到的是表象,是菲斯特殿下城头一呼,城外有人应!
这出人意外的一幕,城头的守军最先发现,因为铸印旗与荆棘玫瑰旗并肩飘扬,非常显眼。但身陷战场,没人顾得去高兴,只有那些等待替补或转移伤员的人能分心激动一下。
城楼旁边就有这样一群人,他们激动万分,苦苦压抑这么久,兴奋声音自然很快传开,引得更多人去看——真有人在城外呼应,我们并不是孤军,银色海岸并不是人人喊打!
那边只升起一面旗,并无一刀一枪的实质帮助,但谁能想到这激励的强度?
联军当面的守军,此时就像被烧红的铁针扎中了屁股,突然间变得很生猛。他们刀刀致命、枪枪争先,架在城头的云梯瞬间被拆掉一溜、登城的联军被秋风扫落叶一般,各种伤口、各种喷血、各种哀嚎,“噼里啪啦”地往下掉……这状况,谁看了都觉得诧异。
“吡吡吡!”联军战地巡视官发出报警哨声,用手臂将大家的目光引到阵后。联军上下,只要能转身的都转过去了。
“是荆棘玫瑰?”然后,普通人就面面相觑,疑惑不解,此时帮助银涛城要冒多大风险啊:“是奎尔萨王?”
“这个吃里扒外的奸贼!”投诚联军的银涛城内奸们,却都跳着脚咒骂荆棘玫瑰,他们一个个义愤填膺,脸上充满了正义和忠贞。
联军各势力的高层、泛高层、非高层,看见旗帜后的第一反应都很相似,呆滞,然后怒火上窜——汤森这混蛋,关键时刻,他居然敢反叛联军!
他们指着那两面旗帜下面那排重甲骑士咒骂。确切地说是十一个骑士,他们穿着样式统一的黑色重甲,都骑着神骏的战马——当中那个骑士没带头盔,正昂着头,一道微红的液体从高举的皮袋倾进嘴里。
临阵狂饮,相当豪迈。“哗哗”声中,酒汁四溅,皮袋渐瘪。
两旁的骑士安静等待,包括他们骑的马都没有一丝不耐烦。很快,皮袋就空空如也,骑士随手丢了抹抹嘴——带着点轻蔑地笑,他冲联军旗阵这边吐了口唾沫。
汤森·奎尔萨!
“不可饶恕!把他碎尸万段!他们的高层在那?拖出来砍了再五马分尸!”直到这时他们才想起,荆棘玫瑰从来不参合这种场合,当时大伙还笑他们没见过世面。谁知道,这是人家预谋的一个环节,既然决定要叛出联军,还送高层过来给你们祭旗吗?
被耍了,旗阵这边七嘴八舌,怒骂诅咒,外加有端茶送水的人进出,就难免混乱些。
跟整整二十万大军相比,两千人算什么?这点人倒戈在战场上不是什么大事,对战局也没多大影响。但这种事也有特点,它最大的伤害是针对联军的声誉:那谁谁,听说你麾下出叛军?你当时感觉如何?你现在感觉如何?你还有信心带军吗?
如果遇到这类问题,要怎么解释?怕是连少爷都不太好解释吧?
联军将军跟激愤,他们面色涨红,纷纷要求剿灭这股狼心狗肺的叛徒,为争名额还差点打起来——荆棘玫瑰才两千人,一根手指头就能摁平,但他们是叛军,这军功大得没边!
少爷冷静的处理完了手上的事情,这才回头过去,看了看阵后的叛军。他那张冷峻的脸上,露出很久不见的轻蔑神色——当家人对荆棘玫瑰的轻蔑,让周围的高层将领们安心不少。
这种轻蔑才是正常合理的,也代表联军对叛乱者的定位和态度,现在就要看少爷怎么说。
第七节:旗势如虹(下)
“哈哈哈哈哈——终于等到了!”爽朗明亮的笑声,突然从联军旗阵中爆发出来,这个声音明显是少爷的:“汤森·奎尔萨,狩猎团忠诚的下属,我刚刚还在想,你或许已经不敢背叛,那可真没趣。”
“但你没让我失望太久,终于跳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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