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前面不远处便是那荒芜后院了,宁朝暮心下一急,便要纵身冲将进去。却被叶篇迁伸手拉住了腕子。
宁朝暮不解回头,却见他眼神之中颇有几分忌惮之意。
“我总觉得此处无端透着一股诡异。”叶篇迁思索片刻,一字一顿地说道。此时风起,更渲染出一股莫名不安的气氛。
“可是那又如何?”宁朝暮反问。即便这里是龙潭虎穴,此番她亦是要闯上一闯的。
无奈叹了口气,叶篇迁摇了摇头:“但愿我的直觉是错的吧等会儿你从东边进去,莫要弄出声响。我从墙上望风接应你,有备无患。”
宁朝暮点了点头,之后便顺着叶篇迁所指方向纵身而出,两三次身影闪现之后,便到了墙下。此时她心中如有擂鼓,期待与担忧并存。墙后是否有人?那人是否是她?她如今是怎样的?
片刻之间,宁朝暮心中闪现了千百个念头。在墙根之下,宁朝暮深吸一口气,稍微平复了心情,便遥遥地对着叶篇迁的方向点了点头,脚尖轻点,纵身而上。
院内杂草丛生,一片荒芜。周边环绕着东北西三面宅屋,虽看上去斑驳破旧,但仍是窗门完好,院中一张摇椅,似是有人居住的样子。
宁朝暮轻声从墙上越下,顺着东面房屋一间间探查。
无人,无人,依旧无人
宁朝暮站在西侧最后一间房门之前,深吸一口气。眼前这间,便是此次她最后的希望了。
伸手推门而入,门关滑润,不似前面几间一般发出吱呀之声。宁朝暮霎时间心中一喜。绕过当门屏风,她定睛往床上望去,只见一人影横卧,远观是一女子形貌,细细一听还可听闻呼吸之声。
待得她还想往前一步,却不曾想地板突然开裂,她一脚踏空来不及反应,便跌落到了地底。只来得及洒出一把前几日配出的护身毒粉。
砰然落地,宁朝暮身子被摔得生疼。她站起身来在陷阱之中抬头张望,只见此处离地面约有一丈有余,此时地面屋内已经灯火通明。
倏地,一七旬老者从陷阱之口探头往下,须发全白,声音大如洪钟:“何方小贼,竟然身怀宁家重宝?”
宁朝暮心中倏然一凛。
第六五章 至平城心犹慌()
乌云遮天,夜黑无光。
官道之上,两骑绝尘自西而来。先前之人白衣黑马,墨发飘扬。随后一人红衫枣马,眉间桃花枝子幽幽。
显然是自成国归来的岳烬之与花夭夭无疑。
没待多久,岳烬之在马上定睛一望,以他的目力,已经可以隐约看到隐在黑暗之中,横亘于官道尽头的高大城墙。那城墙高达七丈有余,古朴厚重,却是平城二道重城无疑。
如今荆成两国交战方始,来往颇为不易。两人不眠不休,全力策马,亦是花了三天三夜才赶至。此处是平城重城的二道门,城上日夜巡逻,守卫森严。每日亥时刚过,便早早地将城门关闭,断了一切内外往来。
待得二人赶至近前,早已被城门之上的守卫之人发现。当下城门正前方的城楼之上便燃起了熊熊火把,在夜色之中尤其显眼。有一铁盔银甲的偏将站于最前,探身朗声对二人喝道:“城下何人?”
岳烬之眯眼细看此人容貌,待得看清之后便微微一笑,坐在马上拱手朗声而道:“岳苏大哥,岳烬之在此。烦请开门,让我二人进去可好?”
那唤作岳苏的偏将侧耳一听,觉得这声音却是与二少爷有些相似。可他并未曾修习过高深功夫,目力比岳烬之相差不止十万八千里。隔着这七丈城墙与漆黑夜色,自然是看不清脸面,认不得样子的。
虽说声音相似,但在这非常时刻,着实是万般不能大意。因而当下,他便又接言说道:“你说你是烬之少爷,可曾有证?”
花夭夭在路上没少打探了岳烬之的事,对这岳家的情况倒也大致摸了个清楚。她心知岳烬之的长兄便是荆国驻守平城的大将军,本以为此次进城会容易至极。可此时见岳烬之此处竟然在岳家家将手中碰了钉子,当下便欲发作起来:“这人恁得有眼无珠,看我不”
话未说完便想纵马而上,端的也是个风风火火的脾气。
岳烬之见她如此反应,伸手便给拦住了,温言说道:“莫急。”
面上仍旧一派闲然神色。
方才他听得此话并不气恼,毕竟这世间目力如他这般的只是极少数入道修武的练家子罢了。军中之人往往皆是外力出众,这内家功夫却是半点也入门不得,目力不及确是常事。不仅如此,他反而在心中默声佩服大哥治军有方。虽说此处不在那平城外城前线,甚至还未曾受及战火波及,可这内僟守卫竟也是如此警醒,着实不易,让人敬佩之至。
随后他便接了岳苏的话茬,仰头朗声说道:“自然可证,烦请岳苏大哥与一把弓箭给我可好?”
岳苏想了一想,愈发觉得那城下之人像二公子无疑。且又想即便城下是细作之人,给他这一把弓箭也不会出太大的纰漏,不信他能用一把弓箭便能翻出花来。当即便命身侧之人将随身弓箭从城楼之上扔下,遂了他的意。
岳烬之见此即刻策马前行,在那重弓羽箭落地之前探手接住,身手潇洒至极。引得身后看他的花夭夭不由得拍手叫了声好。
这叫好声并未压制,在这黑漆漆夜里端的是响亮无比。城楼之上的军士们虽说看不清城下之况,可听得这姑娘的说话声,自然也能猜出这自称是将军之弟的年轻公子方才在城下的反应举止,心里也顿生佩服之意。
岳烬之将弓箭接入手中,接着便从怀中摸出一物。拿在手中想了一想,又拿出一月白缎子的锦囊装好,之后挂在羽箭尾端固定。
搭弓射箭,满月离弦。
岳苏手举火把在城墙之上,只听得嗖的一声,便觉耳边有破空之风带过。转头一看,羽箭应声钉入城楼横梁之上,入木过半,只余得箭羽带着一只荷包锦囊在头顶摇椅晃。
岳苏心下一惊,暗赞一声好身手,之后便身手取下荷包,将其中之物拿出,映着火光细细端详,只见一暖玉玉佩,上接一玄铁令牌。
他多日肃穆的面上登时一喜,当下便出言吩咐守卫道:“开城门。”
之后岳苏随着守卫一起下了城楼,在城门内处迎接。随着厚重城门缓缓打开,火光亦是照的门前一尺三分地亮堂了不少。
岳烬之带着花夭夭打马而入,在城门之内下马与岳苏见了个礼。
“二少爷身手真真是愈发漂亮,岳苏佩服。”岳苏将两人迎进城门,边走边说,“因得这几日战事吃紧,不得不如此谨慎,方才之事还请二少爷恕罪。”
“岳苏大哥莫要如此说,烬之自然知道目前局势,如此谨慎确是要得的。”岳烬之牵马随行,宽解道。
随后他蹙眉而思,面上一凛,转言问:“岳苏大哥,我大哥如今情况如何?”
岳苏听得此问,摇了摇头,叹一口气,沉重说道:“少夫人未曾传信出来,二少爷还是入府一看,问个清楚吧。”
言语之中亦是颇为担忧。
岳烬之沉吟片刻,也不多说,当下回他说道:“既然如此,我便去将军府一看。”
岳苏点头:“今夜末将值守,不便与二少爷同去。二少爷此番拿着我的令牌骑马过去便好,若是遇到巡逻之人也能省去不少麻烦。”
“如此甚好,多谢岳苏大哥行此方便。”岳烬之伸手将岳苏递过来的令牌接下,放在怀里。他确是知晓,平城此处因处于边境,宵禁甚严。夜里莫说纵马飞驰了,就是在街上走上一走,那便也是要被扭送平城府衙先挨上三十大板的下场。
“对了,二少爷,这是方才你射上城楼的荷包令牌,方才忘记归还于你。”岳苏伸手将那两样物什递至岳烬之面前。
岳烬之将这两样物什取下,顺手把令牌掖至怀里放好,手中却攥着那月白荷包,心中痛楚蠢蠢欲动。
少顷,他还是没能将那荷包弃之。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又重新将那物放入了怀中。
罢了,锢病难除,随它去吧
之后便出言与岳苏道别,又招呼了花夭夭上马,就欲往那平城岳府而去。
翻身上马的瞬间,却突然觉得心中莫名地一阵阵发慌,那慌张之情瞬时冲散了方才初初浮现的痛楚。他当下便坐在马背上静止不动,手从袖中伸出,不由得抓住了胸前的衣襟。
花夭夭打马上前,似是发现了他的不对,万分关切地问道:“烬,你这是怎得了?”
岳烬之摇摇头,定了定神,回答她道:“无妨,我们这就走吧。跟好我。”
扬鞭策马,二人顺着城中大路往岳府方向而去。马蹄声踏在青石板之上,在静谧的夜里传出,清晰而空远。
岳烬之眸色幽暗,却在漆黑的夜里颇有几分熠熠。思绪不知不觉便飘回至了那再西方的成国丰邑,那抹娇俏的身影跃然于心。不知何时,那抹绯红衫子总会悄然绽放在心底,勾起莫名的暖意。
小暮
想起她,心里的惊慌不由得更甚。
莫不是?
不会的,应该不会的。临走之前曾嘱托于她,又托付过叶篇迁。即便她是个莽撞性子,可篇迁此人虽面上冷硬,实则心中是有她的,定不会让她涉险。
莫要自己吓唬自己。
岳烬之深吸一口气,双腿夹紧风雷,纵马破夜色而去。
只是他不知晓,这世间还有种爱慕,叫一切随她。叶篇迁确是靠谱无疑,可他,总归还是逆不了她。
在他心里,让她顺心便好。
任前方几多风雨,她自随她去。他永远护在她身后,护她前行,为她挡去来自身后阴暗角落的所有暗箭。
而岳烬之却与之全然不同。
他挡在她身前,为她遮风挡雨。他想护她周全,便不会让她以身涉险。他始终觉得,世间男子对女子,便都是如虬树一般固执。他从未想过,这世间还有一种人,却能如同菟丝花一般隐隐缠绕,顺着她,又随着她,只在她即将跌入深渊之时救她一把。
所以,岳烬之此次,猜错了。
第六六章 血仇怎般因果()
灯火通明,如同白昼。
王家大宅的后宅荒院自建成之始怕是也未曾如此亮堂过,如今着实是蓬荜生辉了一回。
宁朝暮被几名护卫从陷阱底部捉出,用绳子捆了按倒在地,她垂眼不动,任凭那护卫捆得再紧亦是默不作声。
片刻之后,自那荒院之外传来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爹,发生什么事了,劳您大半夜大动干戈?”
听此声音,宁朝暮不由得眼皮一跳,那说话人确是王家现任家主王仲阳无疑。可这王仲阳居然称那老者为父,那其身份便是昭然若揭。
此人乃是王家上任家主王逸真,昔年为先皇的至交好友、御用神医。自前些年先皇驾崩之后便辞官退隐渺无踪迹,不曾想却在此处遇他。
“今日逮着一小贼,胆大包天竟敢夜闯我王家。”王逸真沉声开口道。
王仲阳听此,便接口说:“既然只是小贼而已,那便扭送丰邑官衙罢了。天色已晚,父亲您早些休息可好?”
王逸真冷声一笑:“可这小贼,着实不简单。临了之时撒了一把药粉于身前,内里材料真真出人意料,居然含着宁家的后天之毒。若不是为父提前提防,此时免不得就着了道了。”
此话一语惊起千重浪。王仲阳登时不发一言。
宁朝暮被按在地上,只觉得制她之人松手而去,随着王仲阳而来之人也是退到屋外去了。便心下明了,定然是王家父子下的命令。毕竟这隔墙有耳,迫害宁家之事万一走漏了丝毫风声,那便是有损王家清誉的大事。
片刻之后,宁朝暮隐约觉得身前被阴影之地笼罩,随后便听得王仲阳的声音响在耳边:“你是何人?”
宁朝暮不动不语。
王仲阳伸出手,钳住她的下巴,将她掰至正前,细细端详。
宁朝暮美眸之中尽是仇视之色,牙关紧咬,与王仲阳对视之间,端的是恨得光明磊落。
“你你是宁家小女?”
王仲阳瞠目结舌。
一瞬间,宁朝暮仿佛是觉得自己花了眼,在王仲阳的眼神之中居然看到了一抹极其复杂的神情,悔恨、自责、惊喜皆是她思之不懂的情绪。
宁朝暮眼神暗了一暗,孤傲之情犹在,只当自己方才那刻出现了恍惚幻觉。面前之人确是五年之前让宁家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之人,是她此生最大的仇家。
见宁朝暮不说话,王仲阳微微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走至王逸真面前。
方才王逸真亦是细细看清了宁朝暮的容貌,若说她不是宁家人的闺女,他怕是丁点儿不信的。
“既然是宁家人,那便斩草除根了吧。”轻飘飘一句吩咐,便似是决定了宁朝暮的命运。
“爹,如今宁家已经式微至此,为何还要赶尽杀绝?”
出乎宁朝暮所料,王仲阳却是心软求情。
王逸真听此不由得冷笑道:“我幽居此处五年,守着内里那贱人,便是为了引出这宁家之人。仲阳,莫以为当年你差人救走宁子规的事我不知晓,我还不到老眼昏花的地步!”
王仲阳面上一凛,一脸不可置信的神色:“原来原来这事”
宁朝暮听此亦是心中大动,本以为当年之事王家主事者是这王仲阳无疑,可不曾想,当年居然亦是他派人救走了父亲。
听在耳中,想在心里,愈发觉得此事扑朔迷离。
“宁子规事到临头却还临危不乱,早先送走了两个女儿。这一手,连我也算漏了。我随后派了阴段天前去追杀,却不曾想被人反杀。从此这宁家女儿杳无音讯。”
“我本有机会将宁子规斩杀,可若是他死了,这宁家女儿今日怕是也不会找至此处,自己送上门来。”
王逸真说至此处仰天大笑,笑意之间皆是自得之色。
待得笑声渐缓,他又接着说道:“前些日子为父闭关潜修,让那宁子规逃脱了监视一回。昨日线报重新发现了他的行踪,却不曾想他居然一路来了丰邑,还敢在我王家的眼皮之下与这宁家余孽碰面。不过正好,如今这宁家小女送上门来,却也省了我派人去捉的麻烦。”
宁朝暮杏眼怒睁,嘴唇紧咬。她本以为五年之前父亲的逃脱与自己的逃亡皆是无意而为之,却不曾想还是在他人的股掌之间辗转,被人看了如此大的一个笑话。
当下,她不由得出口骂道:“老匹夫,你如此丧尽天良就不怕遭了天谴吗!”
王逸真面上一变,待得她还未反应过来之时,便已被一脚踹至了门边,弄出了极大的声响。
宁朝暮蜷缩在地,胸腹之间皆是痛到了极致,额头之上冷汗大滴大滴滑落,面上不看便已知道,定是煞白煞白。
“当年我策划了那般变故,自然是没想有什么善终。我当初确是给过你父亲面子,可他死不买账,那就不怪我心狠手辣。你宁家这后天之毒,却是我王家的活命之药。我不想看着我儿就此殒命,便只能让你宁家断子绝孙了。”
“可不曾想,这计划远比不上变化。我这心心念念要救的儿子,却是通敌为奸的逆子!”
“爹!”王仲阳听此,当即便跪倒在地。
“当年我无力更改宁家的命运,可如今我不想看着您错上加错!如今我气数已尽,彦儿的病症又不是后天之毒能拖延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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