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篇迁听此,讥笑一声:“你既然已经擅自做主,又问我作甚?”
言语之中颇有几分莫名的怒意。
宁朝暮一时语塞,却登时也无话反驳。此事确实是她的不对,没曾询问过他的意见便独自应了。
“罢了。反正我来此处也是为了这赏药大典,且曾经应过你一些事情。就按你说的吧。明日出门之时你唤我一声便是。”停顿片刻,叶篇迁对自己的情绪稍加控制了几分,自己也迷茫不明究竟是哪里来的脾气。深吸气几口,言语之间便接着软了下来,给了宁朝暮一砌台阶好下。
“篇迁,叔婶就知道,你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孩子。”宁朝暮笑的鬼灵精怪,对叶篇迁如此调笑,声音甜得发腻。
不出所料迎来了叶篇迁怒意横生的一则白眼。
朝暮嘻嘻一笑,却也未曾在意。她与叶篇迁二人斗嘴惯了,这点小动作她如今还不放在眼里。况且目的都已经达到了,又在乎那些个事情作甚?纯粹是丢了自己胜利者的身价。
想罢,她转头看向安然品茗的父亲,问道:“爹,你还记得我上次问过你王家秀病情之事吗?”
宁父轻轻皱了皱眉,答她道:“自是记得的。可是我昔年只见过王家侄女两次,她那时年幼,并未显现出那般明显的症状。当日仲阳也未曾让我为她诊脉,所以具体如何,我并不知晓。”
“爹,我还记得您说过,那王家秀当年虽如正常女儿家一般天真烂漫,粉雕玉琢,却在眉眼之间隐隐流转一分虚噬病色,是也不是?”
“确是,可那病色难查至极,似是多种病症都会有的情形。你若是想从此处入手推断王家侄女的病症,怕是没那么容易。”宁父沉吟片刻,隐约知道了女儿的想法。
宁朝暮神色极其认真,收敛了方才那些调笑的神色:“今日我与烬之与王家家主相遇,曾细细地观察过他与他家二爷的面相。这王家家主眉间那虚噬之色尤其明显,二爷面上却无。您说这是不是胎里带出来的?”
“昔年王仲阳身子骨不似你说的这般”宁父眉间皱的更紧,似是在尽力回忆些什么。
倏地,他眸色一亮,宁朝暮的心也随之揪起。
“我记起来了。曾经彻夜长谈之时,我曾看见过他暗地里吃过些丹药。当时我以为只是些益气宁神的药物,便也不曾记在心上。如今你却是见他如此,或许”
或许
宁朝暮与岳烬之两人陷入了沉思,脑海之中正急速地运转,思索与之有关的蛛丝马迹。
叶篇迁眸色暗淡,袖中的双手却慢慢紧握,不发一言。
次日清晨。
宁朝暮一大早便被父亲唤起,迷迷瞪瞪地听父亲叮嘱各类零碎的需要注意的事项。
待得父亲叮嘱完了出门,宁朝暮也醒了个彻底。伸手拍了拍脸颊,从榻上跳下来去梳洗。如今天冷,靠窗而眠颇有几分湿意和冷意。正巧岳烬之搬了出去,她便顺势换进了外屋袖的床。确是温暖了不止一分半分。
梳洗易容完毕之后,便出门挨个敲了岳烬之与叶篇迁的房门。这两人亦是早早地便起了身,穿戴好了在屋内等她。她探头挨个问了一圈今日这脸上的妆和身上的点缀有无破绽,待得二人上上下下看了她几十圈儿,极其肯定地对她说绝对没问题,这才作罢。
如今她已经知晓,当年迫害父母之人,确有王家一份。若是不小心被人看出了端倪,怕是在这虎口之中插翅也难逃。还是小心谨慎为好。
在楼下吃过早饭,三人便晃晃悠悠顺着朱雀道往王府去了。此时这大路至上煞是清净,早就没了当日赏药大典之前那分人气儿。
到了王府门口,唤了守门的护卫上了拜帖。不消一会儿,王府之内便有一行人匆匆而来,领头之人年过六旬,鼠目鹰鼻,想必是王府管家之类的人物。
这人行至三人身前,礼数周到地作了个揖,自顾说道:“三位高才有礼,小人是这王家的管家,方才家主收到三位拜帖甚是高兴,便让老朽出府迎接三位入内。三位请跟我来。”
三人便跟着这管家之人往府内行去。宁朝暮看着这管家的背景,心中若有所思。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人便是当日打伤了四子,空手套了她的九味藤白狼之人。若是有机会,定是要狠狠整治才能出得了这口恶气。
王府在成国是出了名的高门大族,这府邸之广也颇在意料之外,比荆国启天城岳府还要大上三分。走了许久,三进三出左转右拐,这才到了会客之处。
此处风景山光水色,精致独到。抬头一看,门匾之上上书“行云亭”三个大字。眼前是一三面围合的冬亭,两侧添了两间厢房,想必是偶尔有意前来观赏景色之处。
王家家主此刻便坐于冬亭之中,见三人到来,即刻便起身相迎,着实是礼贤下士的高人风范。
三人落座,喝了杯热茶驱寒,又说了会子闲话,大致就是些身家出处的内容,谨慎至极。盏茶之后,王仲阳不曾盘问出些什么,便也不再拖泥带水,直入主题:“三位贤侄,如今时间紧迫,旁的话暂不多说,不妨先看过小女病情如何?”
宁朝暮打眼一看,王仲阳面上气色却比昨日所见之时好上太多,若不是昨日见他那副样子,今日是万般看不出这王家家主身具重症。王仲阳此时一片愁云惨雾,确是心系女儿的慈父神态。脑海之中又浮现出了父亲苍老的脸,登时狠狠一阵刺痛。
爹,我定会查明当年之事的真相。
听了王仲阳如此一言,宁朝暮三人便当即起身应下,随着王仲阳出了冬亭。
沿着水边长廊往前处走,王仲阳边走边指着远处隐约可见的绣楼说道:“那里便是小女的闺楼,小女的病情,便拜托三位贤侄了。”
语带沉痛,三分不忍。
第五三章 入王府初诊脉()
甫一进阁楼,鼻端便窜进了浓烈的药香。细细分辨,发现这药中大有乾坤。药香之中所含驳杂,药性刚烈,大致是培本固源、定鬼安魂之效,却又有几分不对劲,一时三刻倒也察觉不出。却不知究竟是如何严重的病症,需得用如此刚烈的方子续命。
宁朝暮对这还未谋面的王家秀凭空生了几分怜悯。
顺着楼梯往楼上走。这木质阶梯狭窄至极,且颇为陡峭。不知是年岁已久还是许久不曾有人踏足,这一脚踏上去,便有隐约咯吱之声,伴着几分晃晃悠悠的不落稳。宁朝暮走的颤颤巍巍,却不曾想被岳烬之一手在身后护住了,登时放心下来,便不再如此紧张。
转了几个弯,到了绣楼三楼楼梯尽头。前方是一间宽阔的会客厅,会客厅前头便是一扇雕花古朴的房门,想必便是那王家大秀的闺房居所。
王仲阳带着三人上楼之时,那闺房的门也似是听到了房外的声音,慢慢打开。从房内出来之人是一三十余岁的妇人与一五旬上下的婆子。那妇人一袭华服,面容姣好,清丽有加,却愁容满面,不得舒展,两鬓甚至有了隐约白丝,如此细细一观凭空竟老了几分。
她与那婆子从房内出来,转身把房门关上。抬头见得众人便颔首以对,之后对王仲阳盈盈下拜行了一礼。
“老爷。”
原来这美妇人便是王仲阳的结发妻子,王家大秀的生母。想必那面上愁容与鬓间白发想必是长年累月担忧女儿病情所致,真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夫人免礼,彦儿今日境况如何?”王仲阳赶忙发问,对女儿的病情十足担忧。
“还如过去那般”王夫人拿着绢子暗地抹泪,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可这过去那般,究竟是何般?却丝毫也没忍心提及。
宁朝暮定睛细看,这王夫人虽神色憔悴,却并无病态。思及昨夜众人相商所得胎病之谈,想必与王夫人体质无关。于是心里便如此暗地下了结论。
岳烬之张口与这夫妇二人寒暄几句,之后就体谅至极不再多说,与宁朝暮、叶篇迁二人对视一眼,便起身进了那闺房。
推开房门,冲面而来的是方才楼下所闻的那股子药味,却比楼下气味要再浓烈百分。也难得这王夫人能在此种环境之下照料女儿恁多时日且不生崮病,转念一想却道这王家家主王仲阳也是一擅医之人,怕是早先便为妻子做了些准备。
深门大族着实是底子丰厚,处处皆深不可测,存有后招。如此一来,三人心头皆是又重了几分。这般大族手段尽出皆是医治无法,凭他们三人,又能翻得出什么样的新篇?
摇摇头,甩掉这些个极其负面的想法,宁朝暮随着岳烬之与叶篇迁往房间之内走。抬眼四处打量,见房间四周皆是雾幔轻纱,房中布置精巧,处处可见小女儿家的心思。
转过当门的雅致屏风,屋内正中倚墙便是王秀的绣床。床上帷幔被撩开,远远便可见床上躺着的娇小人影。
走到近处细细一瞧,三人皆是面上一凛。
这床上之人与宁朝暮似是差不多年岁,柳叶弯眉,鼻梁挺翘,樱桃小口,与那王夫人有着七分相似。想必若不是因得这病症,定也是个颇有佳名的美人。可如今,美人卧榻不醒,黛眉紧蹙,唇上干裂出血,面色苍白近乎透明,惟有眉间虚噬之气凝绕,带出了三分灰白死气。怕是在这昏睡之中亦是忍受这无穷痛苦,如同身置炼狱。
岳烬之皱着眉,一掀衣摆端坐在窗前矮凳之上,修长手指伸出,搭在王家秀纤细的腕子上。闭眼问脉许久,岳烬之睁眼起身,对叶篇迁使了个眼色,便与王家家主夫妇二人细细碎碎地说些话,问了些边边角角的问题。
叶篇迁随之坐下,同样探手把脉,面色随着时间的推移亦是愈发凝重。少顷,他从怀中摸出一根银针并一只玉质小瓶,伸手用银针刺破王家秀的中指,滴了几滴鲜血在那玉瓶之中。有用一方巾子将那两样物什包裹好放回怀里,这才起了身。
宁朝暮单看这二人的脸色,心中便也能隐约知晓这情况究竟是如何棘手。虽说前几日她盼着王家来使早些来到,可如今王家秀就在眼前了,她却更担心若是万一看不好,那这五色断肠花便又成了泡影。
王家秀与妹妹宁歆儿如今确是病难相连,似是成了那一生俱生一殒皆殒的死局。
深吸一口气,宁朝暮弯身坐在那床前小凳之上,闭着眼便伸手直搭王家秀的腕子。指间所触是不似活人一般的冰凉,静下心来细细感受,只觉脉搏微弱近乎于无,肺腑经脉皆有凝结堵塞之症。
这一回把脉下来,宁朝暮起身之时摇椅晃,面上所幸被那乌黑妆容所遮掩,否则定会见苍白惨淡之色。
这王家秀,怕是没救了。
“三位贤侄,小女这病”
岳烬之稍加沉吟,拱手对王仲阳说:“王家主,可否为您与尊夫人问脉?”
“这”王仲阳听此,面上一片迟疑之色,显然是极其不愿的。
王夫人见这三位年轻人并未如同其他人一般,问过脉之后只说一句无法可施便走,心中升起了一丝残存的希望,目色乞求望向王仲阳。
王仲阳沉思许久,感叹一声,最终说道:“也罢,也罢,既然昨日便让你们诊一诊脉又如何”
面上却是一色决绝之意。
待得三人从王府出来,宁朝暮仍旧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岳烬之牵着他从王府回到客栈,路上一句话也没说。
方才为王家家主诊脉之后,却是与昨夜的猜想并无不同。这王家家主的脉象,虽相对而言强上太多,但在本质之上与王家秀并无区别。
可为何王仲阳能活到如今,王家秀却药石无救?观这王仲阳确是爱女如命之人,若是有方法救治女儿,定是不会见死不救的。
真真是件怪事。
诊脉之后,岳烬之便与王仲阳说须得回去三人商讨些时日,几日之后再来。接着又宽慰了夫妻二人几句。王夫人自是一派感恩戴德的样子,可王仲阳面色并无几分缓和。想必是心知女儿究竟是如何情况,不认为这三个年轻人有何建树。却也不欲打击,当下便应下了。
“篇迁,小暮,坐下说。”
岳烬之将人带回了自己房中,将房门关好,似是有话要说。
“篇迁,你有何见解?”
叶篇迁垂着眼,思索片刻,说道:“往秀的脉象,与毒有关。房间那药味,我闻着也不对劲。究竟哪里不对劲,我也不晓得。所以带了几滴血回来,待会儿回房间研究一下。”
“小暮,你呢?”
“这脉象,放在常人身上早就死了。王家秀撑到如今,也着实不易。”
说罢便是一声幽幽感慨。
“可是她为何会延命到现在?是那药么?到底有何古怪?”
房间之中霎时间陷入了沉思,三人或坐或站或走,皆是眉头紧皱。
许久之后,宁朝暮眼前仿佛豁然一亮,出言说道:“我或许知道了。”
第五四章 她是隐宗宗主()
听得宁朝暮如此一言,岳烬之与叶篇迁两人眼眸之中皆是迸发出了神采。此时三人皆是一头雾水,若是其中一人有了些开朗,那便定然让所处困境一点即破。
“小暮,你说你知道了?”岳烬之停下了踱步,转头出言发问道。
宁朝暮站在窗边,笑意盈盈,脸上的妆与窗外渐晚的天光想呼应,竟有一种并不突兀之感。岳烬之心中苦笑一声,怕是这些天看这张黑脸看惯了去,不再觉得眼前这人如此装扮有丝毫为何。
真真是疯了。
三人回来之时方才晌午,如今却已经要天黑了。可见他们今日下午在房中究竟纠结了多久。期间花小霞与姚不平二人曾结伴前来询问究竟如何,可看他们三个这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便也不多叨扰,勾肩搭背下楼喝酒去了。
宁朝暮微微一笑,眼眸之中光彩闪亮:“方才甫一进王家大秀的绣楼,我便觉这药味极其浓烈,虽说能辨出其中几味药,但是却一时三刻也全部辨别不出。只是觉得这药香之气有些怪异,究竟哪里怪异我思前想后都未曾明了。如此便搁置下了。”
她转身回来做到椅子之上,从怀中拿出一物,对岳烬之二人说道:“烬之,你来。”
这怀中之物却是一方绢帕,打开之后里面是一只小巧到让人咋舌的玄铁盒子。宁朝暮小心翼翼地将盒子打开,屏气凝神,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盒子打开之后,内里却只有一小块黑色物什放在盒内白色的雪缎之上。这黑色小块只有小指指盖那么大,漆黑暗淡,看不出究竟是何材质。
“这个物什,烬之应该是知道的,但不知篇迁是否听说过。这世间之毒分为先天与后天两种,先天之毒驳杂,后天之毒早已失传甚久。我手中之物,却是那后天之毒的本体无疑。”
“后天之毒?”叶篇迁眸色之中光芒一闪而过。他出身于隐宗,做的就是用毒的行当,这传说中的后天之毒自然是听说过。可这物什早已失传甚久,古书之中的记载也甚少。如今见了真物,自是激动不已。
“确是。这是我宁家的传家立家之物。几百年前,我宁家便是因得此物惨遭灭门。如今式微,更是将这物什藏得不能再深。这先天之毒种类甚多,可这后天之毒,却只有这一种。”
“后天之毒本身是种没有任何效用的东西,可这毒但凡放入任何一种先天之毒之中,那便得以将先天之毒的效用发挥至鼎峰,避不能避,解却也只能用它解。这药性,烬之当日却是亲身体验过的。”宁朝暮凝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