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一时三刻,宁朝暮手中的银锭子不小心落了地,人也瞬时醒过神来。
弯腰探手拾起银子,抬头便对上了一双温柔的让人安心的眸子,俏脸按捺不住一阵阵发烫。
“烬之,你,你怎得还不睡?”很久未曾如此对坐于同一张桌案之前,宁朝暮登时觉得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
“我在等你。”
“等我作甚?”
“暖被。”
宁朝暮登时一愣,哆哆嗦嗦地探出小手试了试岳烬之的体温,不知道他这是在说糊化还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身了
岳烬之看她这副小模样,一阵乐不可支。宁朝暮这才知道他这是又拿她逗趣取乐,脸瞬间鼓成了一只包子。自从两人那日长谈,便不再像以前一样尴尬疏离,岳烬之也不像以往一样避她如蛇蝎。
这样的日子,愈来愈让人感觉有盼头。
“是在想赏药大典的事情吧。”闹够了,岳烬之笑着问道。
“自是因此烦心。”宁朝暮叹了口气,似是有千般万般话要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我知道你心中所想。你害怕有太多人意在五色断肠花,害怕有太多人优越于你,害怕万一此次失手歆儿该怎么办。你害怕的东西太多。”岳烬之笑的温柔雅致,让人不由自主地沉溺于中,“别这样。你忘了还有我在,你不需要给自己那么多压力。”
岳烬之起身走至窗前,推开窗户。夜里的凉风透窗而入,吹过岳烬之的脸颊鬓角,也稍稍吹散了宁朝暮心中越积越多的压抑。
“我自十五岁入横天宫从师学业,意在剑法内功,三年勉强入眼。之后便入司药殿随师父师叔学医问药,两年研之不弃,虽不专精此道,却终得触类旁通。此后行走天下,以‘月’为名,斩奸邪,救黎民,纵意江湖。虽一路遇棘手之事无数,却迎难而上有惊无险。如今虽深受重创近乎废人,却还有几卷医经于心。”
“你自小随庐阳真人修习药术一道,专精十年余。日日与药典医书为伴,只为求得逆天改命之法,救歆儿于煎熬折磨。你与我下山寻药,却不想一路奔波流离。我魂归离恨天,你用奇药解奇毒,生生收回了我的阎王帖。之后理药经纳药理,于毒于药颇有见地,如今不可同当日而语。”
“岳某试问宁秀,有我们两人结伴同行,共闯那劳什子赏药大典,有何处可值得发憷?”
岳烬之转身看来,眼角眉梢尽是恣意潇洒,不复往日的无棱无角。幽云峰尽月公子,剑御江湖何所止?她竟是忘了,眼前这长身玉立、气势逼人的年轻公子,昔日却是那纵横天下、成就一处传奇之人。
宁朝暮被他的心绪所感染,心中最后一些害怕担忧亦是烟消云散。
莞尔一笑,如月之华。
幽云山,横天宫。
一蒙面女子从山下行来,白衣白发,身形飘渺,翩然若仙。路上所遇弟子,无不躬身向她行礼。
行至司药殿门口,一黄衫身影从殿内迎来,口中唤着:“师父,您终于回来了。”
黄衫女子正是易小遥无疑。
如此看来,这白衣女子,便是司药长老,玄海尊者的同门师妹,亦是岳烬之所言的师叔――雨无华无错了。
雨无华点头示意,脚下未停半步,朝殿中而去。路过偏殿门口,似是闻到了什么味道,定身转头问身后紧紧跟随的易小遥道:“这殿中所孜人,为何我闻到了缓神香的味道?”
易小遥皱皱鼻子一脸不忿地回答:“前几日岳师兄回山,带回来一对姐妹。妹妹身患顽疾,交付给掌门师伯之后,岳师兄便带着那个女人下山寻药去了。这几日每到申时,掌门师伯便带她妹妹来司药殿熏缓神香,已减缓病痛。”
“哦”雨无华回道,美目之中尽是沉吟之色。虽不知究竟何等身家背景能让掌门师兄亲自批示日日缓神熏身,却因自身也不是好事之人,没有一探究竟的想法。之后便接着往前走了。
“对了师父,我偶然间听师伯说,似乎岳师兄是要下山寻什么五色断肠花”易小遥的声音自她背后响起,却让她身躯一震。
五色断肠花?!
雨无华匆匆转身,推门进了偏殿。
“歆儿,你说少爷和宁姐姐什么时候回来啊,山上的日子好无聊。等你身体好了,我也带你去周游天下,好不好?”岳越正爬在床边,与歆儿说话解闷。
“那自然是好的,越哥哥,我们就这么说定了哦,到时候不准变卦”歆儿躺在床上,面上煞白,面颊轻凹,气息虚弱无比。
“歆儿最乖了,要好好吃药,养好身子,知道了吗”
雨无华走入偏殿,看到的便是这副情境。目光定格在歆儿的脸上,眼神之中是无法相信的震惊之色。
随后她匆匆离去,行至司药殿后殿小楼,铺纸研墨,提笔疾书八字:“五色断肠,务必得之。”
之后以哨音唤过信鹰,将纸条装入竹筒系在鹰腿之上。信鹰翅膀拍动,从后殿小楼飞出,不知去处。
雨无华眸色冰冷,坐于桌案之后,阴狠自语道:“庐阳,这次我定会让你付出代价!”
第三四章 至丰邑闻赏药()
丰邑地处成国东南,平原广袤,人杰辈出,自古以来便是繁华鼎盛之地。此地五百年前为表功勋,便被当时的圣上御笔一挥,封予了当年的定国大将军王平山为领地,从那之后王家便在此处发展壮大,枝繁叶茂,生生不息。短短百余年间便发展成为天下有名的仕家大族。
却不曾想,这王家似是受了诅咒一般,凡隔百年便要出一场大变故。如今又一次应了劫,这大氏族唯一的嫡传是女儿身也就罢了,可偏得又得一持病。寻医问药四五年,依旧缠绵病榻,不得善果。
这年年初,王家秀病情愈烈,能请到的神医方士全都请过。别无他法,只得筹集召开这场赏药大典,以重金奇宝诱之,只求各路能人隐士、高门供奉能动心前来,不至于让王家就此断了命根。
待宁朝暮四人来到丰邑,此处已变得比平常熙攘了十倍有余。坐着马车走在丰邑大街之上,宁朝暮甚至有了一种回到落雁城的错觉——繁华之处,尽数可见各国之人,带出了浓厚的异国风情。想必是赏药大典的影响力无疑。
宁朝暮放下车帘,重新坐回到车中。如今四人同行,赶车的工作自然落在了姚不平身上。剩余三人,病的病,弱的弱,还加一介女流之辈,便只坐在车里大眼瞪小眼,偶尔说些无关紧要的闲话。
马车停在城中心的一家客栈门前。
这家客栈名唤恒隆,规模颇大,却也因得赏药大典的关系住了个满满当当。四人同行入内,却见店小二赶忙迎上来解释,说已经没有客房,请再寻他处。宁朝暮一听便要转身出门另寻住所,却被岳烬之伸手拉住了。不过多时,便有一掌柜之人匆匆而来,作揖行礼,将她们带入后厢安顿,殷勤至极。
走在掌柜身后,宁朝暮扯了一扯岳烬之的袖子,小声问道:“又是你们家的产业?”
岳烬之笑意盈盈,老神在在,并不答话。
待到四人稍作安顿,姚不平便带着叶篇迁在外敲门。原来是想出门转转,问岳烬之两人是否一起。
宁朝暮想了一想,觉如今毕竟是初来乍到,又离赏药大典着实没有几天了,却依旧对这次盛事两眼摸黑毫不知情,总得出去打探打探才好。便拉上岳烬之,与姚不平二人一同出门了。
如今时辰尚早,楼下街道两侧小商贩吆喝声繁好不热闹。宁朝暮女人心性发作,磨磨蹭蹭看了好一会儿,零碎买了一些吃食让岳烬之拎在手里,这才在叶篇迁看怪物一般的眼神之中接着往前走。
门前这条街名为云起街,东西向延伸,算得上是条主道。再往前走便入朱雀道,便成一个南北交叉的十字路口。顺着朱雀道往北行,高门大户林立,确是这块地域有身份地位的人家所住的地方。再往北,那便是各个衙门道口,五脏俱全。
四人的目的地丰邑王家便是这朱雀道旁最为气派宏伟的一所,门前左侧台阶下横着一张案台,有一写字先生端坐在后,执笔而书,案前零碎几人,交下名帖,领了些东西离去。
宁朝暮四人也依样过去,问清楚此处确是赏药大典的报名之处,便与岳烬之、叶篇迁两人一起,也交上了名帖。待到文书先生登记完毕,将先前发予旁人之物同样发给了三人,稍加嘱咐几句,便也让他们离去了。
四人一行离开王家府宅,便原路返回,到云起街上寻了间茶馆,探探消息,消遣消遣时间。
入座,点了一壶花茶几碟当地吃食。茶馆之内的说书先生正拍着惊堂木讲着一出荒古时代横天之祖凌天剑客与蝶花谷沢水仙子荡气回肠的情仇往事,宁朝暮拈着雪片糕边吃边听得津津有味,叶篇迁却冷哼一声,直道:“都是些欺世的幸之言。”
叶篇迁一句话,让宁朝暮登时火冒三丈。如此一出爱情史诗在他口中却成了欺世之言,当下便欲拍桌子理论。
姚不平姚先生看情况不妙,便急忙开口道:“宁姑娘,篇迁,岳老弟,你们方才报名之后那先生不是交给你们一些文书吗?不如看看到底写了些什么。”
如此转移了宁朝暮的注意,散去了聚集而来的火药味。
写字先生所给的是一封大的纸套,将纸套打开,内有大大小小四五份文书。最上一封是写字先生登记完后末了放入其中的,是报名之人的登记入场凭证。下面一份是整个赏药大典的时段安排。再下一份便是这次赏药大典王家所能拿出来的彩头单子。剩余的便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招揽之词。
岳烬之粗粗看了一遍,将文书装回纸套之内,喝口水润了润,便说道:“这次王家所办的赏药大典,与曾经有史可考的几次并无太大差别。王家在这几个月之内,向世间有名的宗门世家都送去了请柬,再加上我们这些无归属宗派的散人,目测这次来人定然不会少。”
叶篇迁看过之后随之点头,说道:“岳师叔所说不错。我记得离现在最近的一次赏药大典是在十五年前,由北苍皇室所办,声势浩大,绝非玩笑。看来这次,我的确只能见识见识世面,不敢有所求了。”
说罢,桌上便陷入了略有几分沉闷的氛围。
片刻之后,眉头紧锁的宁朝暮开口问道:“这赏药大典究竟是个啥?”
叶篇迁听得此问题,并不回答,只是略有不屑的瞟了一眼,便目不斜视,自顾喝茶去了。岳烬之笑了一笑,回道:“这赏药大典,你不曾知晓也并不奇怪。不知道从何时流传下来的规矩,以十大奇药之一作为信引,所持之人便可与百晓楼接洽,筹备赏药大典,以达成自身的某样与医道或是药道有关的诉求。起先这一条律只在宗门之中流传,百年之前便延伸至世间众人,却也流传不远。”
宁朝暮听得目瞪口呆:“如果这样来说,那岂不是要乱套了。这药一家传一家,一人传一人,那还不得乱套吗?”
岳烬之无奈一笑,眸子之中透出隐隐的宠溺:“哪有这么容易。首先,赏药大典的信物虽是十大奇药任一,却一循环之内不可重复。其二,这一大典的时间周期是十年。满足了这两个条件之后,才能联络百晓楼召集举办。另外,举办之人不同,规格便也不同。曾经就有一平民书生,为救其妻发起这赏药大典。因他手上只有这一株奇药,别无旁物,便只引得十几人前来。”
之后便零零碎碎地又说了许多有关这赏药大典的典故历史。
“原来如此。”宁朝暮边听边点头,若有所思。
姚不平与叶篇迁二人也听的仔细,岳烬之所说虽少,却简明条理,有些也是他们也不曾知道的。待他说完之后,姚不平大笑一声,接着说道:“我老姚也是长见识了,岳老弟真真是博学多才。”
岳烬之听之一笑:“姚老哥此话羞煞我也。只不过是门派之内流传下来的一些听闻,算不得什么。小暮自小对这些接触不多,我稍微给她讲讲罢了。倒是让姚大哥与叶公子见笑。”
又坐一会儿,四人看天色已暗,便结账起身准备回去了。
茶馆两侧有三两乞丐在行乞,宁朝暮见此心中不落忍,便从钱袋子里摸出一些铜板挨个分了,被人一阵感恩戴德。她摇摇头,叹了口气。虽自己心善,却知晓这是众生百态,怜悯也是没办法的。之后便招呼岳烬之三人,继续往恒隆客栈去了。
待走至恒隆客栈门口,宁朝暮脚下却被一乞丐抱住,登时吓的魂飞魄散,紧紧扯住了岳烬之的手。一侧姚不平看到这幅情景,伸脚便想把人踢开。却被回过神来的宁朝暮赶忙拦住了。
她颤抖地蹲下身子,摸着乞丐的手。这双手苍白却满是灰尘,在贴近手腕处有一颗朱砂痣。宁朝暮的眼泪夺眶而出,满面尽是不敢相信却悲痛至极的神色。她伸手握住乞丐的手,乞丐慢慢抬起头,两人目光对,皆是两泪涟涟。
“爹!”
第三五章 昔年恨今日知()
回到客栈,将房门关紧。宁朝暮咬着嘴唇,将父亲安置在床上,垫上厚厚的被褥。宁父精力不济,一眼看去便是饱受折磨的样子,唇上开裂,瘦骨嶙峋,满是伤痕。嗓子沙哑无比,精神上似是受了刺激了,愔愔呀呀话也说不清楚,只死死地拉着朝暮的手。
沾床不一会儿,宁父就沉沉睡去了,怕是这些年来也没有睡过安稳觉。宁朝暮为他稍加诊脉,眉头紧锁,脸上一片愁云惨雾,之后便给他掖好被角,眼泪珠子止都止不住。
岳烬之看着她,心里有些微微的疼。摇了摇头,拉着宁朝暮的腕子走到外间,将里屋房门关上让宁父好生休息。
宁朝暮哀哀戚戚,靠坐在椅子上,似乎将自己与外界隔离开来。岳烬之见此毫无办法,便转身下了楼。再上来时,已是半个时辰之后。他手上端着木质托盘入内,盘上竹箸三双,瓷勺一柄,温热饭菜些许,热烫花茶一壶,软糯粥品和汤药各一碗。
岳烬之将托盘上的零零碎碎放在宁朝暮身前的桌案之上摆好,将粥和汤药放在热水之中温着。想了一想,往白瓷小杯里倒了杯热茶,走到宁朝暮身侧,拍了拍她的肩膀,顺势搂住,让她靠在自己身上。给她依托。
两人静默许久。
待到茶水已变温热,宁朝暮方才伸手拿过杯子,抿了一口,张嘴说道:“烬之,我没事的。”
声音低沉而颓然。
岳烬之不再如往日那般万事不沾身的模样,眼角眉梢尽是满满的担忧:“你让我如何认为你没事?”
岳烬之怀中,宁朝暮身子微微一震,却什么话都没有说。
片刻之后,宁朝暮从岳烬之怀中挣脱出来,将手中瓷杯放在桌上,便想起身进屋看看宁父的情形。不曾想却被岳烬之一把按下,说:“小暮,先吃些东西。我去照看伯父。”
话音落定,便不由分说,兀自往里屋去了。
宁朝暮勾勾唇角,却是五味杂陈,哭笑不得,面上难看之极。
岳烬之入内,见宁父睡得极熟,便只稍诊脉,并未打扰。之后便退出了房间。
待两人食不知味,吃过这餐晚膳之后,已经时至戌时。唤来店小二收拾过碗筷,期间姚不平也过来过一回询问情况,言语之中满是不敢相信。因为情况复杂不便多说,只告诉他无事,便让他回去歇着了。确实,当时宁朝暮叫一声“爹”,把三人全都吓愣,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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