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摇了摇头,心里难受极了。看来她的处境已经变得无法忍受了。她被逼急了,吃晚饭的时候问道:“那家批发行有什么消息给你吗?”
“没有,”
他说。“他们不要没有经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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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嘉莉妹妹(下)
嘉莉不再谈论这个话题,觉得谈不下去了。“今天下午,我遇见了万斯太太。”
过了一会儿,她说。“喔,是吗?”
他回答。“现在他们已经回到了纽约,”
嘉莉继续说道,“她打扮得真是漂亮。”
“哦,只要她丈夫肯为此花钱,她就打扮得起,”
赫斯渥回答。“他有份轻松的工作。”
赫斯渥在盯着报纸看。 他看不见嘉莉投向他的无限疲惫和不满的眼神。“她说她想什么时候来这里看看我们。”
“她过了很久才想起这个,是不是?”
赫斯渥带着一种挖苦的口气说。他不喜欢这个女人,因为她太会花钱。“哦,这我就不知道了,”
嘉莉说,这个人的态度激怒了她。“也许,我并不想要她来。”
“她太会享受了,”
赫斯渥说,意味深长。“除非很有钱,否则谁也伺候不了她。”
“万斯先生看来并不觉得这有多难。”
“他眼下可能还不难,”
赫斯渥固执地答道,十分明白这话的意思。“可是他的日子还早着呢。谁也说不准会发生些什么事情。 他也可能会像其他人一样地垮下来。”
这个人的态度真有点无赖的味道。 他像是用发亮的眼睛斜睨着那些幸运的人,巴望着他们失败。他自己的处境则好像是件无关的事,不在考虑之内。这是他从前的过于自信和独立精神残留在他身上的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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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莉妹妹(下)104
西。 他坐在家里,从报上看着别人的活动,有时就会产生这种自以为是、不肯服输的心情。一旦忘记了在街上到处奔波的疲劳感和四处寻找的落魄相时,他有时就会竖起耳朵,仿佛听见自己在说:“我还是有事可做的。我还没有完蛋呢。只要我愿意下劲去找,会找到很多事情做的。”
就在这样的心情下,他偶尔会打扮整齐,去修一下面,然后戴上手套,兴冲冲地动身出门。没有任何明确的目标。这更像是晴雨表上的变化。 他只是觉得这时想出门去做些什么事情。这种时候他的钱也要被花去一些。 他知道市区的几家赌场。 他在市区的酒店里和市政厅附近有几个熟人。 去看看他们,友好地拉几句家常话,这也是一种调剂。他曾经打得一手好扑克。有很多次和朋友玩牌,他净赢了100多块钱,当时这笔钱只不过是为玩牌助助兴,没什么大不了的。 现在,他又想玩牌了。“我也许会赢它个200块钱。 我还没有荒疏。”
公道一些说,他是在有过好几次这样的想法之后才付诸行动的。他第一次去的那家赌场是在西街一家酒店的楼上,靠近一个渡口。 他以前去过那里。 同时有几桌牌在打。 他观察了一会儿,就每次发牌前下的底注来看,牌局的输赢数目是很可观的。“给我发一副牌,”
在新的一局开始时,他说,他拉过来一把椅子,研究着手上的牌。 那些玩牌的人默默地打量着他,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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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4嘉莉妹妹(下)
然很不明显,但却十分仔细。开始时,他的手气不好。他拿到了一副杂牌,既没有顺子,也没有对子。 开局了。“我不跟,”
他说。照他手上的这副牌,他宁愿输掉他所下的底注。 打到后来,他的手气还不错,最终他赢了几块钱离开了。次日下午,他又来了,想找点乐趣并赢些钱。这一次,他拿到一副三条的牌,坚持打了下去,结果输得很惨。 和他对桌的是一个好斗的爱尔兰青年。 此人是当地坦慕尼派控制的选区的一个政治食客,他手里有一副更好的牌。这个家伙打牌时咬住对方不放,这使赫斯渥吃了一惊。 他连连下注而且不动声色,如果他是要诱使对方摊牌,这种手段也是很高明的。 赫斯渥开始拿不准了,但是还保持着至少是想要保持着镇定的神态,从前他就是凭这个来骗过那些工于心计的赌徒的。这些赌徒似乎是在琢磨对方的思想和心情,而不是在观察对方外表的迹象,不管这些迹象有多微妙。 他克服不了内心的胆怯,想着这人是有着一副更好的牌,会坚持到底,倘若他愿意的话,会把最后的一块钱也放入赌注的。可是,他还是希望能多赢点钱——他手上的牌好极了。 为什么不再加5块钱的注呢?
“我加你3块钱,”
那个青年说。“我加5块,”
赫斯渥说,推出他的筹码。“照样加倍,”
那个青年说,推出一小摞红色筹码。“给我再来些筹码,”
赫斯渥拿出一张钞票,对负责的管理员说。他那个年轻的对手的脸上露出了讥讽的冷笑。 等筹码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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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莉妹妹(下)304
到面前,赫斯渥照加了赌注。“再加5块,”
那个青年说。赫斯渥的额头开始冒汗了。 这时他已经深深地陷了进去——对他来说,陷得非常深了。他那点宝贵的钱已经放上了整整60块。他平常并不胆小,但是想到可能输掉这么多钱,他变得懦弱了。 终于,他放弃了。 他不再相信手里的这副好牌了。“摊牌吧,”
他说。“三条对子,”
那个青年说,摊出手上的牌。赫斯渥的牌落了下来。“我还以为我赢了你呢,”
他有气无力地说。那个青年收进了他的筹码,赫斯渥便离开了,没忘记先在楼梯上停下来数了数剩下的现钞。“340块钱,”
他说。这次输的钱,加上平常的开支,已经花去了很多。回到公寓后,他下定决心不再玩牌。嘉莉还记着万斯太太说的要来拜访的话,又温和地提了一次抗议,是有关赫斯渥的外表的。就在这一天,回到家后,他又换上了闲坐在家时穿的旧衣服。“你为什么总是穿着这些旧衣服呢?”
嘉莉问道。“在家里穿那些好衣服有什么用呢?”
他反问。“喔,我以为那样你会感觉好一些的。”
然后她又加了一句。“可能会有人来看我们。”
“谁?”
他说。“噢,万斯太太,”
嘉莉说。“她用不着来看我,”
他绷着脸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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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如此缺乏自尊和热情,弄得嘉莉几乎要恨他了。“嗬,”
她想,“他就那么坐着,说什么‘她用不着来看我。’我看他是羞于见人。”
当万斯太太真的来拜访时,事情可就更糟了。她是有一次出来买东西的时候来的。她一路穿过简陋的过道,在嘉莉家的房门上敲了敲。嘉莉出去了,为此她事后感到十分悲伤。赫斯渥开了门,还以为是嘉莉回来了。 这一次,他可是真正地大吃了一惊。 他心里听到的是那已经失去青春和自尊的声音。“哎呀,”
他说,真的有些结结巴巴,“你好啊?”
“你好,”
万斯太太说,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马上就看出他十分慌乱。 他不知道是否要请她进来。“你太太在家吗?”
她问。“不在,”
他说,“嘉莉出去了,不过请进来好吗?她很快就会回来的。”
“不,不啦,”
万斯太太说,意识到一切都变了。“我真的很忙。 我只是想跑上来看一眼,不能耽搁的。 请告诉你太太,叫她一定来看我。”
“好的,”
赫斯渥说着,朝后站了站,听见她说要走,心里不知有多轻松。他太羞愧了。事后他就无精打采地坐在椅子里,两手交叉,沉思着。嘉莉从另一个方向回来,好像看见万斯太太正在朝外走。她就瞪大两眼看着,但还是拿不准。“刚才有人来过吗?”
她问赫斯渥。“是的,”
他内疚地说,“万斯太太来过。”
“她看见你了吗?”
她问,流露出彻底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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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像鞭子一样抽痛了赫斯渥,他不高兴了。“如果她长了眼睛,她会看见的。 是我开的门。”
“啊,”
嘉莉说,因为过分紧张而握紧了一只拳头。“她说了些什么?”
“没说什么,”
他回答。“她说她不能耽搁。”
“而你就是这么一副模样?”
嘉莉说,一反长期的克制。“这副模样怎么啦?”
他说着,动怒了。“我不知道她要来,是不是?”
“可你知道她可能会来的,”
嘉莉说,“我告诉过你她说她要来的。我请你穿上别的衣服已经不下十几次了。哦,我看这事太可怕了。”
“唉,别说了吧,”
他答道,“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你也不能再和她交往了。 他们太有钱了。”
“谁说我要和她交往来着?”
嘉莉恶狠狠地说。“可是,你做得像是要和她来往,为我的这副模样大吵大闹。 人家都要以为我犯了——”
嘉莉打断了他的话。“的确如此,”
她说,“即便我想要和她交往,我也不可能做到,可这是谁的错呢?你倒是闲得很,坐在这里谈论我能和谁交往。 你为什么不出去找工作呢?”
这真是晴天霹雳。“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说着,气势汹汹地站起身来。“我付了房租,不是吗?我提供了——”
“是呀,你付了房租,”
嘉莉说,“照你这么说来,好像这个世界上除了有一套公寓可以在里面闲坐之外,再没有其它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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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东西了。 三个月来,你除了闲坐在家里碍手碍脚之外,一事无成。 我倒要问问你,你为什么要娶我?“
“我没有娶你,”
他咆哮着说。“那么,我问你,你在蒙特利尔干的什么事?”
她说。“好啦,我没有娶你,”
他回答。“你可以把这事忘了。听你的口气,好像你不知道似的。”
嘉莉瞪大两眼,看了他一会儿。她一直以为他们的婚姻是完全合法和有约束力的。“那么,你为什么要骗我?”
她气愤地问,“你为什么要强迫我和你私奔?”
她几乎在啜泣了。“强迫?”
他翘起嘴唇说。“我才没有强迫你呢!”
“啊!”
嘉莉说着,转过身去,压抑了这么久终于发作了。“啊,啊!”
她跑进了前房间。这时的赫斯渥又气恼又激动。 这在精神上和道德上对他都是一个极大的震动。 他四下看看,擦擦额头的汗,然后去找来衣服穿上了。嘉莉那边一点声音也没有,当她听到他在穿衣服时就停止了啜泣。 开始,她感到一丝惊恐,想到自己会身无分文地被抛弃——而不是想到会失去他,尽管他可能会一去不复返。 她听到他打开衣柜盖,取出帽子。 然后,餐室的门关上了,她知道他走了。寂静了一会儿之后,她站起身来,已经没有了眼泪,她朝窗外看去。 赫斯渥正在沿街溜达,从公寓朝第六大道走去。赫斯渥沿着十三街朝前走,穿过十四街来到联合广场。“找工作!”
他自言自语,“找工作!她叫我出去找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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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逃避自己内心的谴责,他内心清楚她是对的。“不管怎么说,万斯太太这次来访真是件该死的事,”
他想,“就那么站着,上下打量着我,我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他回想起在七十八街见过她的那几次。 她总是打扮得十分漂亮,在她面前,他还曾努力摆出和她不相上下的神气。 而现在,竟让她撞见自己这副模样,真是无法想象。 他难过地皱起了眉头。“活见鬼!”
一个钟头里,他这样说了十几次。他离开家时是4点1刻。 嘉莉还在哭泣。 今天不会有晚饭吃了。“真见鬼,”
他说,心里在说着大话以掩饰自己的羞愧。“我还没那么糟。 我还没完蛋呢。”
他望望广场四周,看见了那几家大旅馆,决定去其中的一家吃晚饭。 他要买好报纸,去那里享受一下。他走进莫顿饭店豪华的休息室,当时这是纽约最好的旅馆之一,找到一把铺着座垫的椅子,坐下来看报纸。 这般奢侈不是他那越来越少的钱所能允许的,但这并不怎么使他感到不安。就像吗啡鬼一样,他对贪图安乐上了瘾。只要能解除他精神上的痛苦,满足他对舒适的渴求,什么事他都做得出。 他必须这样做。 他才不去想什么明天——他一想到明天就受不了,正如他不愿去想别的灾难一样。就像对待死亡的必将到来一样,他要彻底忘掉身无分文的日子马上就要到来,而且还几乎做到了这一点。那些在厚厚的地毯上来回走动的衣冠楚楚的客人们,把他带回到过去的日子。 一位年轻太太,这家饭店的一个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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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一间凹室里弹钢琴,使他感到很愉快。他坐在那里看着报纸。他的这顿饭花了他1块5毛钱。 到了8点钟,他吃完了饭。然后,看着客人们陆续离去,外面寻欢作乐的人渐渐增多,他不知自己该去哪里。 不能回家,嘉莉可能还没睡。 不,今晚他是不会回到那里去的。 他要呆在外面,四处游荡,就像一个无牵无挂的——当然不是破产的——人很可能做的那样。 他买了一支雪茄,走了出来,来到拐角处。有一些人在那里闲荡,掮客、赛马迷、演员,都是些和他同类的人。 他站在那里,想起了过去在芝加哥的那些夜晚。 想起了自己是怎么度过那些夜晚的。 他赌博的次数真多。 这使他想到了扑克。“那天我打得不对,”
他想,指他那次输了60块钱。“我不应该软的。 我本可以继续下注唬倒那个家伙。 我的竞技状态不佳,我输就输在这一点上。”
于是,他照着上次的打法,研究起那局牌的种种可能性,开始算计着如何在吓唬对方时再狠一点,那样的话,有好几次,他都可能会赢的。“我打扑克是老手了,可以玩些花样。 今夜我要再去试试手气。”
一大堆赌注的幻象浮现在他的眼前。 假如他真的能赢它个200块钱,他岂能不去玩玩?
他认识的很多赌徒就是以此为生的,而且还过得很不错呢。“他们手头的钱总是和我现在的钱差不多的,”
他想。于是,他朝附近的一家赌场走去,感觉和从前一样好。 这段时间里他忘掉了自我,起初是由于受到争吵的震动,后来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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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馆里喝着鸡尾酒,抽着雪茄烟,吃了顿晚饭,使他更加忘乎所以。他差不多就像那个他总想恢复的昔日的赫斯渥一样了。但是这不是昔日的赫斯渥,只是一个内心矛盾不安,受到幻象诱惑的人而已。这家赌场和那一家差不多,只是它设在一家高级一些的酒店的密室里。赫斯渥先旁观了一会儿,然后看见了一局有趣的牌,就加入了。就像上次一样,开始一阵子打得很顺手,他赢了几次,兴奋起来,又输了几次,兴趣更大了,因此决心玩下去。最终,这个迷人的赌博把他牢牢地拴住了。他喜欢其中的风险,手上拿着一副小牌,也敢吓唬对方,想赢一笔可观的赌注。 使他深感满意的是,他还真的赢了。在这个情绪高涨的时候,他开始以为自己时来运转了。谁也没有他打得好。这时又拿到了一副很普通的牌,他又想靠这副牌开叫大注。那里有些人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他们观察得非常仔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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