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照便迅速融化成水,很快就要化为无形。
解意安静地独自坐在办公室里,知道自己的商界生涯已经走到了尽头。
※※※z※※y※※b※※g※※※
路飞开著解意的银灰色宝马,缓缓地停到检察院大门口,看著解意的身姿渐渐接近。
现在已临近春节,冷冷的雨已经淅淅沥沥地下了好几天了。
解意站在风里,羊毛大衣的下摆在细雨中微微飘拂著,长长的流线形的设计本来使他的身形修长,此时却显出了他的日渐瘦削,但那依然挺拔的肩背,却透露著坚定与不凡。他没有打伞,脸冻得有点发白,神情却十分安静。他的身後虽然是气势恢宏的检察院大楼,却仍然压不住他身上那种遗世独立的气质。
车窗上布满了晶莹的小雨滴。路飞看著他,轻轻叹了口气。
灰色的天空下,他的目光追随著解意的身影,直到他停在车门处。这个与众不同的男子,就像一朵长在悬崖上的挺秀的树,只能够默默仰视,却高不可攀。
解意拉开车门,坐了进来,神情间有一丝疲倦。
路飞立即把车开走了。小心地在拥挤的车流中行进著,他关切地问道:“怎麽样?”
解意淡淡地说:“还不是那些话?一个圈子兜来兜去的,我告诉他们说我听不明白,问他们到底想知道什麽,他们就不肯明说,只说我是聪明人。哼,我聪明什麽?再聪明也不过是个小人物。总之我就一句话,涉及我的个人隐私,我有权保持缄默。至於别人的隐私,我从来就没兴趣知道,所以建议他们去问当事人。”
路飞暗自松了口气,眼中却露出几分忧虑:“那这样一来,你就是彻底表态不合作了。”
“是,我已决定不识抬举,以卵击石了。”解意看著窗外的景色,神情非常平静。
路飞想了一下,轻声问道:“那现在……你打算怎麽办?”
解意没有答他,却从包里掏出了手机。
“喂,程远。”他的声音柔和,非常清晰。“我现在手上除了永基地产的工程外,另外还有几个工程正在做,这你是知道的,都是好项目。”
“对,我知道。”程远的声音也很镇定沈著。
解意看著窗外灰暗的天空,淡然道:“我打算全部转给你,怎麽样?你要不要?”
程远微微一怔:“全部?”
“对,是全部,除了有经济纠纷的,其他项目都给你。”解意微笑。“你可以先看资料,保证都是肥肉,绝不是骨头。”
程远轻叹:“你这又是何必?”
解意的声音始终很平稳:“你知道我现在的情况,资金全部冻结,没法再做下去了。如果到期完不了工,就又是一单官司。”
程远长叹一声:“这倒也是。”
解意轻笑:“怎麽样?全部都给你吧,好吗?”
“我当然求之不得。”程远不断地叹著气。“只是你这样……唉,太可惜了。”
“没办法,现在只能这麽办了。”
“那你有什麽条件?”
解意洒脱地说:“无所谓,白送给你都行。”
程远脱口而出:“别开玩笑了。”
“我是说真的。”解意很平静地叙述著,仿佛在说著别人的故事。“他们的力量太强大了,我现在是兵败如山倒,不可挽回了,只能保住一点算一点。”
程远知道他讲的是事实,但内心里还是不愿意接受:“小解,我看你暂时还是不必这麽悲观吧?”
“程远,我说的都是真的。看目前的形势,已经没人救得了我了。现在把那些工程立即转出去,是惟一的办法,也是最好的选择。”
“小解,咱们在商言商,你转让工程出来,当然得有条件。”程远很是不以为然。“在你心里,当我是什麽人了?以为我会趁人之危吗?你明知道我对你的心意。现在我虽然帮不了你什麽大忙,至少不会让你吃亏吧?”
“这我当然知道。”解意笑道。“嗯,那好吧,我倒是有个条件,你接收我公司里的所有员工吧。现在新职员都走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一些老员工,而且那些工程一直是他们做著的,你接收过去也方便运作。”
“这没问题。”程远立刻道。“那你呢?”
“我?那当然是应付讼诉和媒体了。”解意轻笑。“我这场官司虽然必输,但还是可以跟对方缠斗一下。一审败诉後,我再上诉到中院,争取发回重审,然後再打一审、二审,至少可以拖对方一年,基本上你这些工程也就做完了,到时候无非是我彻底败诉,他们申请强制执行,将我的公司一锅端了。到那时候,我就解甲归田,退出江湖。”
程远心里无比惋惜,嘴上却笑道:“那样也好,届时我就聘你担任我们集团的设计总监,年薪100万,雅一点称作金领,俗一些叫做打工皇帝,不错吧?”说到後来,已恢复了他的招牌式戏谑。
“到时候再说吧。”解意哈哈大笑。“我肯不肯让你这个资本家剥削剩余价值,还得考虑考虑。”
程远也笑:“那行,我们什麽时候研究一下这几个工程的转手事宜?”
“今天下午吧,你看怎麽样?”
“行,我3点锺到你公司来。”
“还是我到你那里去吧。”解意温和地说。
程远立刻明白了,便道:“好。”zybg
解意放下电话,似是放下了心里的一块大石,疲倦地仰靠到椅背上,开始闭目养神。
路飞听著他与程远的对话,脸上的神情十分复杂,钦佩、放心、惋惜、难过,竟是五味杂陈。看著解意显露出的疲惫,他专心地将车开得更加平稳。过了一会儿,他才轻声说:“只要容总过了这一关,要助解总东山再起,也不是什麽难事。”
解意却仿佛已经睡著了,没动,也没有回答他。
工程的转让进行得比较顺利,主要是远大装饰集团在行内声名远扬,只要与甲方略微沟通,便得到了首肯。解意和程远的动作都十分快捷,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与甲方签定了三方协议,从法律上确认了工程的转让事宜。
至於新境界公司的员工,除了路飞和一个办公室文员外,其他全部都过到了远大装饰集团,待遇福利全都不变。大家自然放下了一直悬著的心,却又对始终很照顾他们的老板依依不舍起来。在解意召开的最後一次全体员工大会上,女性职员的哭声此起彼伏,男性员工也都红了眼圈,有的也掉下了眼泪。
解意的脸上却始终带著微笑:“大家都不要难过了。常言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也没什麽。树挪死,人挪活,大家换个环境,也许比呆在这里更好。你们都在新境界公司里工作了多年,我的成就中包含著你们的努力和汗水。今天,我要在这里跟大家说‘再见’,同时也要对大家说一声‘谢谢’,感谢你们一直以来对我的支持和帮助。公司现在的情况不好,所以也拿不出什麽来,只能给大家加发三个月薪水,以表歉意。一会儿等散会後,大家就到财务部去领。”
下面的哭声更响了。
有人说道:“解总,您为我们安排了这麽好的後路,我们没有什麽可埋怨的,对您只有感激。”
“是啊。”有人接道。“公司现在这麽困难,还要打官司,工资我们就不要了。”
“对,我们不要了。”
大家七嘴八舌的,都是热血沸腾。
解意温和地笑道:“我谢谢大家的好意,不过,这是一定要发的。公司再困难,这笔钱还是拿得出来。大家也就不要推辞了。本来春节也快到了,这就算是提前给大家发个红包吧。好了,现在就散会,晚上我请大家吃饭,也给大家拜个早年。”
虽然他极力做出轻松愉快的模样,但个个员工仍然十分伤心。他们都垂著头,陆续走出会议室,到财务部去领工资和遣散费,看上去人人心情沈重,难以自拔。
解意看了一眼坐在那里没动的路飞,这个俊朗沈稳的硬汉子也是眼圈发红,显然情绪激动。他站起身来,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然後稳健地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以前这里总是堆著的图纸和各种与工程有关的卷宗都已正式移交给了程远,就连文件柜和保险箱也都送给了他。
解意这次特别洒脱,说到做到,果然在转让时什麽条件都没提。程远却也是情深意重,不但主动提出将来那些工程的利润与他对半分成,而且还将他公司的所有办公设施设备也全都八折收购,且并没有将款打到他被冻结的银行帐户上,而是计入了他们合作的那间公司的帐上,列为解意借给公司的私人款项。
幸好那家公司成立时,解意是以自然人的名义出的资,根据公司法,有限责任公司的股东不能全由法人组成,所以,解意的出资形式是个人投资,因而没有被波及。
隆冬季节,很快便暮色苍茫。解意在显得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坐了下来,看著窗外,心里翻来倒去的只有《红楼梦》里的一首词。
“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冤冤相报自非轻,分离聚合皆前定。欲知命短问前生,老来富贵也真侥幸。看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似乎已经有很多年,解意没有这麽清闲过了。
春节来临的时候,他没有工作,不须再去给甲方和有关部门拜年,也不再有材料商和工程队来给他拜年,因而不必再天天应酬,没有了饭局,不用再天天喝醉了还要去酒吧或者歌城玩闹,公司所有的官司都在举证期内,都不会开庭,也没有哪个部门下令不准他离开。
解意无事一身轻,索性带著父母去美国探望弟弟解思。
耶鲁大学座落於康尼狄克州的港口城市纽黑文,距纽约120公里。解意与父母从上海直飞纽约,解思开车到机场来接他们。
看到解意推著行李车,与父母走出来,解思高兴地冲了上去,叫著:“爸,妈,哥哥。”
解衍和卢芸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同时看到两个儿子了,这时也是十分兴奋,一直拉著他的手,却是有千言万语要说,一时间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解意在一旁温和地笑道:“爸,妈,有什麽话我们去了小思那儿再说。”
卢芸擦了一下湿润的眼睛,连连点头:“对对。”
走出机场大楼,外面仍是冰天雪地,刺骨的寒冷。解意穿著线条流畅的藏蓝色开斯米大衣,显得十分潇洒挺拔,一路上不知引得多少人驻足观望。与他相比,本来很是高大俊朗引人注目的解思便显得稚气未脱了。
推著行李车来到停车场,解思抢著将两个大行李箱放进了自己那辆二手福特的车尾箱中。
除了送解思过来读中学的那一次外,解意一直忙著在商界打拼,以後再也无暇来美国看望弟弟,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的生活状态,不由得笑起来:“你就开这种老爷车啊?又不是没钱,干吗不买辆好的?”
解思却无所谓地道:“这有什麽?能代步就行了,我又不打算定居美国,将来回国的时候,把这车扔了就是,也不心疼。”
解意便不去管他,赶紧拉开车门,催著父母上车。“这里真是太冷了,比上海好像冷多了。”解意笑道,随即也坐到了前面的副驾位。
解衍夫妇却来过几次,主要是看望解思,这时倒是不多话,只是愉快地笑著,任由两个儿子安排。
解思将车尾箱盖好,也上了车,很快便将车开了出去。
他边开边问:“哥,要不要参观一个纽约。”
解意用上海话笑骂:“侬当阿拉乡下人?”
解思哈哈大笑:“侬弗像?”
解意伸手拍了一下他的後脑勺:“侬翅膀硬了?寻死是伐?”
後座的解思翰夫妇看著他们两兄弟又像以前那样亲热地开著玩笑,都笑得很快乐。
解思便没在纽约市内耽搁,直接往纽黑文开去。
为了安全,解意他们再也没与解思多交谈,只看著窗外的景色。
其实没什麽特别,最多就是路边的雪比国内的显得白,在中国北方的大城市里,雪在常常落下来的时候就变成了灰色,足见污染的威力。
由於下雪,解思开得比较慢,大约用了两个小时的时间才到达纽黑文。这里与纽约的气候截然相反,不但没有雪,反而阳光普照。
刚开始读书的时候,解思是在学校里住宿舍的,那里本来也方便,而且耶鲁校规也规定所有学士生必须入住学生宿舍,不过他们的学生宿舍比起国内来也算得奢侈,是一人一间,再加上纽黑文的房租不便宜,因此解思就没有在外面花钱租房子。
两年前,他与艾丽斯确定了恋爱关系,两人决定同居,解思才在纽黑文市租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条件还可以,尤其暖气充足,租金每年1万美金。
进了门,室内温暖如春。解意没来过,边脱大衣边四下看了看,忽然问道:“你女朋友呢?”
解思随口说:“哦,她父母和二哥昨天来的。她家在纽约长岛有别墅,她陪著家人住在那边。”
“长岛?”解意皱了皱眉。“那里不是著名的富豪区吗?你不是说艾丽斯出身书香门第?怎麽会住在那儿?”
“是啊。”解思微笑。“我以前也一直不知道,艾丽斯身上一点也看不出来富贵的味道,一向都跟我一样,穿的也就是T恤、牛仔裤,开一辆破破的二手车,平时连妆都不化,我还以为她就是普通的新加坡侨生,顶多算是中产阶级。昨天跟她去接了她的父母二哥,又一起去了他们家在长岛的别墅,我才知道,她爷爷是新加坡著名的大财团戴氏企业的董事长。她父亲醉心教育,不愿继续家业,她爷爷就只好培养长孙做接班人。现在戴氏的董事长是艾丽斯的大哥。”
解意点了点头:“哦,原来是豪门。”
解思却认真地道:“我昨天已经单独跟艾丽斯说了,我可是一分钱都不会要他们家的。毕业以後,我照样是回上海去创业。她也说她的决定依然不会变,还是会跟著我走。”
解意这才笑了:“那就好,嗯,有这样的弟妹,我喜欢。”
解衍夫妇以前来这里的时候也是住在这儿,趁他们说话的空当,已经将箱子里的一些衣服拿了出来。
正在整理,解思便看见了,连忙赶过去:“爸,妈,我来。像以前一样,你们还是住在卧室。我和哥哥就住书房。”
书房里已经安排好了,有两张单人床,上面是柔软的床垫和干净的被褥。解意打量了一下,见到墙边的三个木制书柜里全是英文书,书柜边的桌上是电脑,干净利落,完全是大学生的味道。现在加上两张床,整个房间看上去有些拥挤,但依然感觉窗明几净,有一种非常安静的感觉。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思绪在一瞬间悠然回转,似乎也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大学时代,只需专注於学问,去分析尝试不同的流派,不同的技法,探索表现不同的情感,因为长得好,从来不乏追求者,而所有的聚散离合也都是那麽单纯干净,没有渗杂世俗的功利,更没有现实的残酷。
已是黄昏,温暖的夕晖斜斜地照了进来,解意看向窗外。
这是个小城,人口只有12万。几个世纪前,这里是英国移民最早在北美定居的地区之一,纽黑文的中文意思就是“新避难所”。因此,这个城市的建筑十分有文化品味,也有著悠久的历史背景,色泽沈郁,仿佛凝固的一幅画,诉说著时间的沧桑。
解意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外面的风景,心里更加安静,或许等最後一仗打完,就到这里来住一段时间吧,看看书,画点画,过点与世无争的悠闲日子。
想著,他微笑起来。
解思看著哥哥脸上的笑意,心里开心极了。其实,有关新境界公司和永基地产的经济纠纷在国内闹得沸沸扬扬,网上早就同步有了铺天盖地的消息,他都看到了,只是不想哥哥烦心,便没有主动打电话过去询问。这次再看到哥哥,见他又瘦了一圈,著实心疼,不过,看到他的精神状态却很好,他心里便觉得很开心。
想著,解思笑道:“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