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迷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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扫迷帚-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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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云不饿,因此日就尫嬴竟死。
  邻近有术士某,创言柯女已仙,将降福邻里,不当以常人殓,宜用两缸对合封固,为立庙,置庙内,则躯可不朽。乡愚无知,信从其说,争敛钱建祠,由是男女具香烛进庙者,不绝于途。
  湖南之罗田、黄梅、广济人,尤为崇信。往昔荒村,顿成闹市。
  女之父兄伯叔等,即就庙敛金,岁入不赀,藉以购美宅,置良田,出入衣服花美,一乡中争相称羡。称其父曰仙父,兄曰仙兄,伯曰仙伯,叔曰仙叔,久之愈传愈广,来者日众,渐有贵官大绅,轿马赴祷。安庆省城僧某,本一无赖,闻其事以为可借此敛资,赴英山附女父兄,益神其说,香火愈盛,远方穷民遂有携家于庙之两旁,支盖茅屋,售香烛食物,以谋饣胡口者。
  附庙十,舟车轿马终日络绎。女之父兄伯叔得僧辅助,敛钱益多。镇有某巡检,艳其父兄之骤获多金,遣心腹致意,谓能馈赠如礼,当为保护,使可常享其利。那父兄人极愚戆,竟不答应。巡检因羞且怒,立即赴城告变,谓僧即白莲教余党,在乡借教敛钱,蛊惑乡愚,集众制械,期以某日举事。今恐甚,即欲通禀省垣,调兵剿捕。其时有县尉顾某,长厚有识,县令饬仆持刺往邀入署,询其办法。顾某道:『请勿造次,中必有故。若遽通禀省宪,派兵前来,事倘子虚,其何以应?恐不止得卤莽罪也。』县令道:『诚然,但究作何办法,能为我勾当此重公案否?』顾某道:『有委敢不即行,请先赴乡察视。』县令道:『此去需役几何?”顾某道:『数十人已足。』于是择差隶捕役有胆力者,得三十余人同往。
  先遣人下乡,谕其父兄,定某日当来庙拈香。乡人知县尉出城,事必有变,均相约,官果拈香,无他事则已,若欲毁吾庙,则誓与为难。当时顾某自忖乡愚不可猝谕。若骤带多人下乡,彼不知此意,易酿大祸,因复遣人至南乡某董家,言定某日下乡,当主其家。己则挈三十余人,潜赴东乡某董家暂驻,明日挈两仆先至庙,余众随至,乡民猝见县尉,颇为惊骇,均叩头求勿毁庙,谓恐遭仙怒,降灾本乡。顾某道:『余此来特为保全汝众性命,汝等无惧。』顷刻间,乡民麇集,环视若堵,盖恐其毁庙也。顾某对众宣言道:『汝辈不过信奉女神,并非有异志,女父兄伯叔及僧等,亦不过借此敛钱,更非有异志,我岂不知。然汝亦知有怨者告变,省中将调大兵来此剿捕。』众人道:『吾等良民,本不谋反,何惧大兵?』顾某道:『大兵一至,玉石俱焚。汝谓不反,百口难辩。我此来实悯汝等无辜,将明汝等不反。又知汝等之愚不能悟。并又惜女既成仙,反遭此劫,不能降邻里福,适为邻里祸也。今我拟将女之缸揭视,果已成仙,尸体必然不朽,我当据此禀复上台,以明汝等非妄,且表扬仙女灵应,汝等以为何如?』父兄听了,连连叩头曰:『女仙去时嘱道:我仙去年余,将有大难,有官来欲揭视凡躯,万不可听。须俟后五百年,我正果已成,始可无碍。』当时众人同声都道:『不可揭视,恐触仙怒。』顾某曰:『倘有灾祸,吾当身任。』众人不答。适所带三十余人亦至,顾某即督令将缸开看,众人正欲拦阻,早已揭开,但见臭水满缸,白骨数十根而已,众人面面相觑,不敢复语,旋即散去。顾某即将女之父兄伯叔及僧人等一并拘送县署,各笞数百释去。该僧人驱逐出境,不得逗留英山。又数年,县令及尉调往他处,巡检复修旧怨,新令信了巡检一面之词,饬役将柯女之父兄等拘案下狱。若辈所敛之钱已于平时为人讹索殆尽,狱卒复向索钱,百般凌虐,不堪其苦,服毒自尽。”
  心斋叹道:“愚民之愚,一至于此,不有县尉,乡人危矣。
  柯女父兄之不得其死,孽由自作,固不足惜。那巡检因索贿不遂,一再轻事重报,这便狗彘不若了。”
                        


第十二回    说对脐大会无遮 乞开锁立关广募


  壮抱不待心斋说完,便又问那客人道:“天下事无奇不有,兄系安徽人,必多知安徽事。英山县柯女一事,余昔亦曾有所闻,特不若君言之详尽。但吾又闻安徽全省陋俗,以芜湖为最甚。相传有斋公道姑一流,既不类沙门,亦不同羽士,惟事持斋念佛,功课最虔,信从者众。无论少女孀妇,俱堪入会,与善男杂处。就中幻说惑人,足令人喷饭者,莫如对脐一事。其法以斋男斋女,赤体对坐,能相视莫逆,漠不动心,甚至脐腹相摩相荡,若能行所无事者,则谓道行已高,得最上上乘法,将来必升大罗仙班云云。似此罕闻之事,岂传者附会,抑实有此风?君必有所闻,乞明以告我。”
  那客人道:“此事我耳中却亦熟闻。但我蜗舍去芜湖尚远,且又终年在外谋生,故无暇一至其处。专意调查。大约事则实有,特未必如传者所述之甚。实告先生,我们做这体面别脚生意,浪迹天涯,那社会上奇闻怪事。与此事相彷佛的,也说不尽许多。后会有期,再当剧谈。”
  言罢,那客人便说声多扰,急急的负书而去。心斋当下述明来意,谓欲邀游杭州以扩眼界。壮抱也自欢喜,便一口应承,订期同往。
  到了那日,他二人同舟赴浙。在路游山玩水,耽搁了好几日,方至杭州,泊舟松毛场。先泛西湖,继寻天竺、云栖、飞来峰、小吴山之胜。两人诗酒流连,乐而忘倦。一日思购些杭货,归赠亲友。便由涌金门进城,正行走间,那壮抱向前面一望,不觉吃了一惊道:“心斋兄,你看这个模样,是甚么事?”
  资心斋擡头,只见秃子十余个,在空旷地方支盖布篷,中间设一木笼,笼门上下钉有五金锁数百具,中站一僧,赤足踏刀,外更有三四僧,口喃喃不知作何语。又高贴黄牒,言苏州阊门外能仁寺,欲建大殿,来浙募修。该僧自愿舍身立关,站笼七日夜,以示募建之诚。另有数人沿街敲击大木鱼,震的那居民耳畔聒噪,心烦意乱,却又不敢说声讨厌恐招罪戾。二人细问旁人,答:以如有人行善举者,可开一锁,每锁价目,自四元、八元至百数十元不等。若能将上下锁全行开罄,则该僧始免外难,否则必至立毙而后已。连日人山人海,四方士民,咸相劝戒,务必舍身以救,虽贫而无力者,亦典贷以应。立才才三日,所施已逾二千金。”
  心斋听到此处,哑然失笑道:“原来如此。这是他们骗钱极妙新法,比那官场的得钱松刑,会匪的掳人勒赎,奸人的故作哀党,更为得诀。可怜这些百姓,竭涓滴以供秃奴,无论那奸僧得财私用,未必果造庙宇,就使真真造庙,也是以有用的金钱,作无谓的举动。我中国梵剎重重,要来何用?不过供那班不耕而食、不织而衣的僧人享受,为藏娇匿罪的巢窟。衮衮诸公,曾有改寺观为学堂的条议,却未能实见施行,化无用为有用,致他们兴高采烈,更欲推波助澜的是可恨。”壮抱道:“不安管他,我们且再前行,看有什么奇事;以作笑谈罢了。”
                        


第十三回    怪现象娇女□张 真晦气同人说破


  杭州一城是东南绝大都会,那奇奇怪怪可笑的事。也较他处为多。他两个迤逦行来,弯弯曲曲,不觉已经过了许多街市。
  刚刚走到三元坊两浙会馆南首,忽见一间屋内站着个十六七岁的女子,颇有几分姿色,也不挽髻,拖着松股大辫。偏应着那金一《女界锺》所说的女子入学读书,与其风鬟雾鬓,盘髻重重,宁姑从辫发以闰便的话。所惜者不用之入学读书,竟用之敛财惑人,为可慨耳。门前高挂女中和缓巾帼华陀等牌,并罗列草药包无数,好似那南货铺内,当岁底居民争购什物之时,豫先封好各小包,堆积满架,以应买客的样子。
  二人不觉立住了脚,细细的向内一望,见那女子面前置凉水一碗,榾柮一炉,指手画脚说能以符咒为人治病,手到病除,如不见信,请来一试。听他说话,是一口四川土音。有请其治病者,女即以水洒其面,复以火熏之,口中喃喃念咒,弄出许多怪像。旁边观看的人,都称此女为仙姑,说治病如何灵验,因而门庭如市,获利无算。壮抱看了一回,对心斋道:“此女动作颇有些奇异。”心斋道:“有何奇异?这又不过是左道旁门,借书符念咒惑众骗钱罢了。只有用医药退病的道理,没有用符咒去病的证据。此与那乱说:《西游记》所述唐僧用甚么紧箍咒制孙行者的瞎说,有何分别?”
  正言之时,忽一儒冠的人从旁插口道:“此位所说的话一些不错。前月杭城到过一人名简济缘,自称擅白水神符,为人驱鬼治玻寓居三桥堍,遍贴招纸,一时间踵门求治者,络续不绝。或服其药,或吞其符,终日不下数百号。悬匾奖誉者,时有所闻。那城中声名最着的时医,被他夺了许多生意,反相形见绌起来。不料合当败露,一日该医偶与同事失和,同事愤不能平,出告于人曰:『简某来历可瞒杭人,不可瞒我。其人并无法术,曾在各乡捉牙痛者,后因生意清淡,衣食不给,遂假作书符治疾,哄骗乡愚。至丸药之类,皆麦粉树皮做成,有何灵验?』此言一出,闻者大哗,门庭之间,顿形寂静。该医十分懊恼,自知立足不牢,旋即他往。闻简某系蜀人,而此女亦是蜀人,可谓无独有偶。惜此女尚无人发覆,所以狐狸尾巴还未显出。不然恐将如简济缘无地自容,急急的抱头鼠窜去了。”二人听他的说话,却甚透辟,不觉点首称是。心斋见红日将沈,夕阳西下,便不复前进,与壮抱缓缓归来。到了船中,心斋道:“我前回同表兄在苏州耳闻神仙医病的事,今日在杭州又目睹妖人托神仙符咒治玻我中国的人不信实而信虚,真不可救治了。”壮抱道:“我们一日间触目者,已有两桩怪现象。他处似此类者,更不可胜数。惜舟中只你我两人,又同在一处,不能各举所知,以消永夜。”
  言次,忽船尾一舟人插口道:“爷们所说的话,我也听出些头绪,我们弄船的,到处往来,倒颇有些奇事见着。如不嫌絮烦,可以略道一二。”心斋道:“好极,好极,你且说来。”
                        


第十四回    信左道返魂乏术 灌秽汁厚报亲尝


  那舟子带笑带怒的说道:“说也可怪,我近来新闻的,有两件怪事,较爷们所讲的更觉可骇。一件出在扬州,一件出在苏州,那出在杨州的,是一个外省候补人员,寓在扬州城内,他的住宅在蔡官人巷。日前他儿子身染重病,已经断气。家人正在哭泣,忽来一和尚,自称能起死回生,但须捐洋若干,缴到地府,他略施法术,死者可以重生。那官儿痛子惨切,便信了他的话。和尚装出百般形状,伏地默祷,说地府需洋一百二十元,可使尔子增寿三纪,遂书券焚化,又喃喃祝告道:『此子半日内必能一跃而起,言笑如常,我寓在某处,因尚有要事,请暂别,少顷当再造府,贺令郎重生。』取洋径去。那知一去杳然,此子终返魂无日。某既丧子,又破财,放声大哭。爷们,你想人死不能复生,谁不晓得。那官儿甘做呆鸟,致人财两失,岂不可笑。
  那出在苏州的,却是一个妖道作怪。这道士姓陶,名宗王,设坛中街路百花巷,招摇撞骗,煽惑愚民,自称法师,能知阴司诸事,并可书符疗玻故患病之家,一至药石无灵,莫不虔诚邀请。这陶宗王凡一出门,必要婪索轿钱号金及一切名目,至数十元数百元不等。或云须建太平保安等醮祈祷,则所索更大。及钱既到手,便道:『你家没有积德,不能挽回。』否则说:『前世冤愆,今生罪孽。』这些人受了他的欺骗,吃了苦还是相信的。
  前日有僦居大成坊巷之某贫户,因他家人患病垂危,请这陶道来治,竟以粪汁一杯,杂符咒令病人服下。那知一服后立时气绝。道士仍向索洋若干酬劳。某被他骚扰不过,遍向亲友恳借,勉强付他。你道可怜不可怜。他又说能驱捉鬼怪,有患癫疾的,其家延他看治,他说有鬼为祟。惨酬以重金,乃为设坛诵经,假作驱捉模样,用炽炭泼醋,教两人扶着病者,强使闻臭。道士持剑故现恶相。这醋炭之气味,刺鼻难堪,病者触着这味,畏缩欲逃,旁人看着以为果然有鬼,因道士要拿捉他,所以惧怕。如是者数次,病者筋骨酸软,无力发癫。道士用小瓶,书符封口,埋在屋角,谓所捉之鬼在此。病者奄然归卧,必数日后方能起来,或癫狂如故,或病本已将退,竟得痊愈,遂以为道士果有法力。
  又有某秀才不知如何,忽患此症,神昏痰迷,不能自主。
  家人以服药不能愈,亦延道士来治。道士晓得他家道殷实,便说此鬼甚为凶恶,不易拿捉,非用道士十余人,设坛诵经若干日,病不能愈,当需费数百金。家人应允,先给以半。道士于是设坛念经,正在念得兴头的时候,某突出不意,提溺壶直灌道士的头顶,弄得淋漓尽致,道士只恨没地洞钻。某大笑不置,从此癫疾竟好了。这一溺壶的溺,恍与大成坊某贫户的粪汁报仇,你道这妖道该杀不该杀?”心斋、壮抱二人,皆悼叹不置。
                        


第十五回    进香求福堪笑冥顽 宣卷禳灾大伤风化


  心斋、壮抱二人来杭之时,正值二月下浣,他们盘桓逗留了旬余,早已是三月暮春天气。那杭州寺院极多,香市最盛,一年顶热闹的,却在此时。各庙所得香火钱,动以千万计。连日香舶接踵而至,锣声不绝。那各处船只,或大或小,或集众合雇,或一家独唤,渐渐的停泊拢来。船尾都斜拖黄旗,书“天竺进香”字样。舟中贵的、贱的、富的、贫的、老的、少的、男的、女的、俏的、蠢的、专诚祈祷的、请丹还愿的、乘便求签的、借佛游村的、赶热闹嬲女的,一窝蜂携着香篮,挈着伴侣,纷纷扰扰,都到那城惶天竺等山进香。或乘轩,或骑马,或使着那两腿的劲,整日跑个不了。有往返不及,并可酌给钱文,在僧房度夜,俗呼宿山。沿路小本经营者,罗列各货物摊,以供香客购买,名曰赶香市。最可笑者,那集资合雇的大船,内中必有一香头,纠着那不三不四的男子五六辈,高声宣念刘香香山等忏,沿途唪诵不绝,好似那送丧的船,用着僧道一般。
  舟中蚁聚蜂屯,满载着那村妪乡妇,高念《阿弥陀佛高王经》,好似那送丧的妇女,号啕哭泣。上岸之日,人人手握念珠,颈悬布袋,身着披风,一路喃喃诵念佛号。
  壮抱看着哈哈的笑起来道:“心斋兄,他们不是赴试的考生,也学着那班酸秀才穷措大,悬挂布袋子,装模装样。可见科举风气的时毛也还未减。我又想他们携着念珠,念着佛号,其实口是心非。他们舟中闲时的讲话,一定也不过是些骂媳妇,赞女儿,做媒婆,骗钱财的勾当。犹忆某小说中载有寓言一则,有诵经者,念珠偶沾腥秽,为猫所衔,老耗子见了,对众耗子道:『猫口衔念珠,想已慈悲了,我等稍可方便。』遂相与往来,不甚回避。不料猫方瞥见,放下念珠,捕一大耗子大嚼起来。众耗子吃惊道:『原来他是个假慈悲。』那班香客大抵此类。”心斋道:“我兄可谓善于诙谐。”两个因有志调查,重又上山,见那良家妇女,及各寮娼妓,冶容艳色,踯躅僧房。轻薄少年,多于庙前庙后评头品足。拥挤喧哗不成模样。恶少馋渴的形状,荡妇扭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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