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凝。”低沈的嗓音,可以压低不想吵醒沈睡的人,喊出他的名字,只是想要感觉那两个字在口中流泻的悦耳。
他离开的五年里,每每想念他的时候他都会一遍遍的喊著他的名字,思念入骨噬痛的时候,他千万次的想後悔,想痛恨却又不敢,不敢後悔只怕会伤害更多的人,不敢痛恨只因为为之付出的也是他所热爱的,从父亲那里继承下来的天下万民。而从小就被教育成为一个出色的执政者的他,无法自私,也不能自私……
‘流凝,希望今天就是一切的终结,等待的太久了,这个日子已经推延了长达四年的时间,希望一切还来得及,即使知道你不愿意,可我有不得已的理由,所以……对不起了!’目光带著最诚恳的歉意和无奈的愧疚,牧风轻轻从床上起身,拿起一旁的外衫走出了内殿换来太监宫女服侍。
忙碌的外殿,人来人往都静悄悄地不敢惊动里面熟睡的人,也因此直到牧风穿好锦蓝色的便服走出寝殿,都始终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内殿里,一双清澈明透的眼睛早就将一切映入眼中,也同时在牧风离开以後,穿好衣服带著还在沈睡的孩子悄然离开了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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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凝,爱上帝王的痛苦,你会很难承受的!’
‘流凝,你这样的孩子,温柔的让人心疼,这样的你,又怎么能够承受宫闱倾轧的折磨?’
‘阿凝,爹爹只希望你可以幸福,若你觉得远离可以让你更好受一些,那你就离开吧。’
‘流凝,你是那样的坚强,以至于可以承受任何的风浪,这样的你,真的可以在此承受宫廷的压迫吗?’
………………
…………
………
……
一字字一句句,爹爹和父亲的话似乎还言犹在耳,五年前的,七年前的,现在的,混乱的记忆交错了脑海里杂乱无章的时间感。
他觉得自己似乎一下子回到了七年前,还是单纯的相信着可以和帝王相守一生;或者是五年前的自己,远处鲜红的迎亲队伍吹奏着欢快的喜乐,整个皇城里,却始终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一路从漆雕府后门洒下的泪水,伤心和绝望,还有着单纯的信任被完全击碎的痛苦;又或者,是如今的自己,真心挚爱的三个人,站在面前赤裸裸坦诚的眼神都充满了深情不悔,他该何去何从,又该怎样的选择?!
怀中的孩子,小小的身体如此的脆弱,那样童稚的天真曾经深深地感染了自己,融化了悲伤的心情,他曾经答应过那个人要一定保护这个孩子健康快乐的成长,永远远离宫闱的倾轧和争斗,这些年,为了保护他,他费尽了心思,可为什么,如今却还是将他带回了这个权力漩涡的中心,无法救他脱离?!
人生,似乎总是包涵着太多的无奈,就如同牧风不想放弃却不得不放弃,闵凡不想动情却又无法不动情,澜夙想要狠心却又难以狠心,自己不要背叛却又不得不背叛!
有的时候,真的恨死了自己。即使伤心千次,即使痛苦一世,却始终是个死心眼的人,无法忘记一生第一次的动情,也是唯一的一次,面对着那个男人,想要逃避他的目光,不愿听到他无法解释却只希望自己相信的自私要求……
但可笑的是,即使这样却还是心念蠢动,爱着为什么却偏偏是他最无情的地方,最想要看到的,就是他深为帝王公正无私的坦诚。
爱着他,却又无法面对一切无动于衷,最终,他们还是会走到预定的地点面对现实,即使经过了多年,他们还依然会面对那个问题,针锋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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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筑秀丽却不华艳,楼宇精致却不张扬的漆雕府,秋日清晨带着些雾蒙蒙的阳光投射在大厅正堂的波斯地毯上,一道道浅淡的光影撒射一地斑驳。大厅的正中央,三个锦服男子从进入的那一刻就以奇怪的三角位置分散而立,卓越不凡的气质和眉宇间的凌厉形成一种氛围,让人难以靠近。
没有一个人先开口,他们就好像是江湖上最顶尖的高手顶峰的对决,形动神不动,彼此对视的不动声色之间,一道道看不到的刀光剑影已经厮杀了无数个回合了。
“胜负已分,你们还想做无畏的挣扎吗?”
最终,开口的是最为沉稳的男子,一身隽蓝的服饰本该映衬着淡淡的优雅,却在此刻更加凸现了他帝王的威仪和尊严,让人会产生莫名的崇拜和惧怕,当然,确实除了屋子里另外的两个人。
“哼……”紫色衣服的男子邪魅一笑,口气里尽是嘲讽和蔑视,“大哥说话真是可笑,这天底下,还有敢和帝王对抗的人吗?”在身旁选了一个舒服的椅子,他姿态慵懒的坐下,行为的不重视和他话中的意思完全相反。
“你们不就是吗?”尊贵的帝王牧风扫了一眼一旁的两个弟弟,嗤笑道:“堂堂漆雕府,赫赫凤鸣楼,有什么时候在乎过皇族的存在。”
天下三分,龙康皇族保有权利,漆雕府垄断经济,凤鸣楼统领草莽江湖,这样的时代,早就该过去了,天下,唯一可以执掌纵横的,从来就该是帝王的威仪。
“呵呵……似乎是这个样子。”身穿鲜明绿衣外衬墨绿外袍的澜夙耸肩一笑,已经明显看出臃肿的身体让他行动有些不便,干脆也明知的学着兄长坐了下来,“不过似乎比起这些,在某些方面漆雕府和凤鸣楼要更胜大哥几筹了。”澜夙眨了眨眼,暗示的意味明显。
一时间,大厅之内澜夙闵凡分开而坐,却独有牧风依旧卓然而立,即使面对的是完全不被无视的状况,帝王的威严和尊贵却依然丝毫不减,只是一双深邃幽黑的眸子,深处隐隐透出冰冷的寒光。
他知道澜夙话中的意思,在流凝的身上,眼前的两个人远远比他更能留住流凝的关怀,特别,是流凝至少对他们没有怨恨,亲情的存在让他更加能够包容他们。
而自己……
“不过从今天开始,那也要成为过去了。”他已经胜券在握,一切的局势已尽在掌握,从小一起长大,他清楚的很眼前的两个弟弟现在不过是在硬撑,没有了那两个人,他们早就慌了神了。
“大哥,万事……可不要太多自信了。”没有如牧风预料的神情,闵凡还依然是挂着一贯邪魅轻佻的笑,似乎一点也没有因为情人被挟持而慌张。
“难道你们还真想作垂死挣扎吗?”牧风目光一凌。
“大哥。”闵凡和澜夙交换了一个眼神,转而对牧风道:“你可知道,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是能够机关算尽的。即使你已经完全的压制了我们,却不能料到,你的身边还有一招隐暗的棋子。”
“棋子?”牧风神情一怔,他看着澜夙和闵凡一点也不像是伪装的镇定和悠闲,突然,他脑海里浮现了一个人。
“你们是说????”是他,会是他吗?自己为之努力这么久的人,却背叛自己?
“大哥,永远不要小看了二哥,否则。。。。。。你会吃亏的。”澜夙,嘲讽的一笑,看着牧风瞬间消失的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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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暗的地牢已经沈寂了两天之久,这段时间甚至根本没有一个人出现在他们面前,念沈心里很清楚,牧风出手的时候已经到了,而此时,等了太久早就心急如焚的他根本也没有多余的心思来顾及他们这两个无足轻重的人,反正,捉住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你怎麽样?”对面牢房的人已经沈默了很久了,似乎自从知道了真相以後就不发一言,这个男子,安静如水,柔顺而恬淡,实在让人不忍伤害。
“你……真的喜欢四少爷吗?”不知是不是念沈的声音却是真诚而关怀,沈默的人开了口,无力的声音带著因为多日没有饮水而来的沙哑,问出的却是敏锐直接的问题。
“当然。”念沈回答的坦诚,对於澜夙的情,他问心无愧,天地可鉴,只是,他身後必须还要背负著国家的重担,这是身为一个执政者的悲哀,也是他的无奈。
“作出那样的事情我是没有选择的,有的时候,为了国家和百姓的利益,皇族总是牺牲得最多的一个。”
“比如皇上吗?”追紫问道。
“他的牺牲看样子是最大的,而且他也是最悲哀的人,爱上了必须要选择的人,却又做不到自私的干脆狠心无情,所以他最後只能选择伤害自己,而保有天下。”念沈说的简单,似乎只是叙述一件事情的平淡,对於那个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男人,他只有身为两个执政者之间该有的敬佩,其他的,他都无法认同。
而也就是因为这样,就是因为他是个自私的人,所以要选择澜夙而放弃国家,所以……才会沦落到此下场。
“呵呵……”对面坐在牢房阴暗处的追紫徒然莫名的笑起来,“二少爷云淡风清,那样温柔的一个男子,为他动人实在寻常,但是在得到以後却选择放弃的,大概只有皇上了。”
“追紫,我真该谢谢你这样的夸奖我。”轻柔的声音从上方的牢门口传来,铁门被人从外面缓缓打开,就为多日的阳光的明亮从那里照射进来,背光的地方,一袭依旧的青色衣衫,温和如风的男子款款走来,带著熟悉的笑容,惊刹了追紫的眼睛。
“二少爷。”
“最後的时刻到了,你们要和我一起出去吗?”流凝看著眼前的两人,问道。
“你已经决定了吗?”念沈看他的眼神还有些疑惑和猜度。
“呵呵……”淡雅的人轻轻一笑,掩不去眉间眼底的苦涩和悲伤,“我还有的选择吗?”
这一刻,其实早就注定了,从他们四个人都开始不顾一切的想要得到感情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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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什么时候出的宫?”牧风很快就想明白了一切,阴沉着脸,他冷声问道。
“当然是在你夜宿大嫂宫中,照顾孕中娇妻的时候。”澜夙答道,毫不掩饰话中的嘲讽,在乎的却得不到,得到的却不在乎,这话说来,就真是可笑的讽刺了。
“他真是为了你们什么都不在乎了。”牧风冷冷一嗤,被背叛的心痛让他的眼神充满了愤恨,只要是流凝在乎的,哪怕只是重要的亲情,他都恨不的去除。
“这一点大哥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二哥他,一向都是如此的善良。”邪佞的眉眼少了一贯的不羁,这句话闵凡说的严肃而认真,对于流凝的情爱在多,却也都胜不过更多的是对这个人的敬重,善良而包容,他可以为了别人付出一切,哪怕……只是一个仅仅一面之缘,还让他心酸难过的陌生人,他都可以不吝啬他的温柔,答应临终的承诺为她养育初生的稚儿。
这样的二哥,明明善良的让人心疼,让人忍不住想要怜惜,可为什么还是会被伤害,被人打着爱的旗号伤害的彻底,大哥也好,他也好……
想到这里就会很自己,所以更要为二哥做点什么,至少……要让二哥以后都会幸福。
“大哥,做笔交易吧。”闵凡从椅子上起身走到牧风面前。
“什么交易?”牧风没料到他会突然说这话,微微一怔。
“我交出凤鸣楼……”
“然后?!”牧风目光带着戒备,他很清楚他定有后话,而且,用凤鸣楼做交换代价的,一定不是简单的事情。
“你让二哥跟我走,从此你不要再纠缠他了。”
“哈哈……”牧风突然狂肆的纵声大笑,就好像自己听到了多么可笑的笑话一样,“真是讽刺,你凭什么要求我和流凝之间怎样,你以为你到了现在还有什么权力拥有流凝吗?”牧风讥讽的一嗤,“一个背叛者,你不要忘了,使你放弃了流凝,你现在还有脸让流凝跟你走吗?”
闵凡目光一冷,被毫不客气的讥言戳中了他的最忌讳的事,他顿时怒火高涨:“大哥,我们彼此彼此,你又有什么权力说别人,不要忘了,最早背叛二哥的,可是你。”
“不要拿我和你相提并论。”牧风也恼羞成怒,从根本上他并不认为自己当年的行为是背叛,他……他只是想让自己和流凝能够更长远的在一起,所以在不得以牺牲。
“怎么,大哥无言以对了?!”闵凡看着他的怒火挖苦道。
“我不想和你做无谓的争执。”牧风拒绝这样的争斗,他要得……只是结局,漆雕府,凤鸣楼,还有流凝,他都要。
“那正好,我还是那句话,我用凤鸣楼换二哥。”闵凡这次说得更加坚决,目光灼灼的带着势在必得的决心,“大哥可要想清楚了,得到了凤鸣楼,这天下三分的权利,可就尽归其二了。”他知道自己抓住了面前男人最大的弱点,当年,正是这个让他放弃了二哥,今天,他相信结局也会如同当年一样的。
霎时间,大厅内陷入了沉默,澜夙似乎在静观好戏始终不开口,闵凡耐心的等待回答,只有牧风依旧目光如炬的看着直视自己似乎料定了自己会作出怎样选择的两个弟弟。
“闵凡,我很高兴你至少将我换的还有价值,不过,我想我的人生还是留一次让我自己选择可好?”
门外,一个柔软的声音打断了一室的沉静,三个人同时看向门口。
“二哥!”
“流凝!”
“哥哥!”
不同的称呼,三个男人纷纷混乱各异的心情,流凝和紧随而来的追紫念沉迈入大厅,一时间,六个人怀着不同的心情站在属于自己的位置,心中,心潮此起彼伏,混乱难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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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心中明白挚爱的人是多么的善良,只是,当他最终还是选择亲情而放弃自己的时候,他还是会觉得悲望的沉痛。
原来……被所爱的人背叛是这样的感觉,多年前,流凝是不是也曾经在这样的痛苦之中苦苦的被折磨过?!
“你好啊!”牧风感叹一言,说不清楚自己此刻到底是怨恨更多还是心碎更多。
“我早就说过的,不能让你伤害他们。”流凝苦涩一笑。
他从来就没有将自己的话放在心里,或者说,他看低了自己,所以才根本不相信他会反击。
曾经被告诫过,若不想让这个男人被伤的太深就不要亲自出手,但是,自从听到了这句话自己反而处处都亲历亲为,是什么心理,或者,使更想看到这个男人心痛的神情,让多年前折磨过自己的痛苦,也让他感受一次的报复心情?
“是啊!我都忘记了流凝从来是言出必践的了。”牧风走上前,伸出手抚摸着熟悉的温度,多年以来还是依旧柔软细致的触感,这个男人,动人的他让心碎,“我的流凝,从来都是不敢让人小窥的。”
从懂事的时候开始就是比他们更加努力勤奋的孩子,学什么练什么也永远都比他们三个更快,只是他的温柔总是让他们忽视了他的能力,渐渐的忘记了他甚至比他们更出色,只是温柔内敛的性格让他隐藏自己的锋芒,总是迁就包容着别人。
“那就请撤走吧。”流凝冷漠的退后一步躲开他的手,道。
“什么?”牧风凝视着他,问道。
“你包围漆雕府的暗部,还有埋伏在四周的弓弩手。”流凝用眼角扫了一眼大厅外面,隐秘在漆雕府四周树丛之中,有动静在他的注视下晃了晃。
“呵呵……”牧风苦涩一哂,“我知道什么都是瞒不过你的。”似乎在笑容之后就想通了什么似的,刚才凝视的温度在随之后一瞬间消失,帝王的目光变得凌锐且狠戾,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威严和尊崇。
“但是,你觉得我走到这一步还可能收手吗?”
流凝看着他逼视的目光,浅浅而笑,“当然,威慑天下的皇帝又怎么可能为我回头呢。”最后的几个字变成了口中低低地喃语,如同一种辛酸的怨诉,带着掩饰的苍凉心境。
‘噌’的突然一声,所有人都料想不到的银光一闪,一柄寒光四射的利剑就出鞘而动,与皮肉差着微微的一点距离的搁在了皇帝的脖子上。
“那着这样呢?”流凝凝睇着牧风,这让他爱又让他怨的男人,问道。
“你这是胁迫吗?”沉稳的帝王依然不动如山,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人,竟然一点也不为他的行为感到奇怪。
“你可以这样以为。”流凝毫不想掩饰什么,走到了这一步,他知道他们之间已经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