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波又一波有力的证据,让在场诸人已为擒拿凶犯而蠢蠢欲动。
‘死白乌龟,这种时候不要气我让我着急!’
巫吟龙几乎没急红了眼,一把揪起白云城的前襟大力摇晃着,不敢相信他竟然会帮着别人一起陷害自己。
‘方丈,这两人的请柬是假的!’
混乱的现场,执事僧气急败坏的声音就向往滚锅里浇了一勺沸油。
他是看到现场情形不对,想先从他们递上的请柬入手,查出这少年究竟何门何派,结果却发现了第二件惊人之事。
‘你们伪造请柬混上上来的原因是什么?难道还想将各派掌门都一网打尽?’
立刻有人揣测出此举背后的险恶用心,连带站在他身边的白云城都被人用怀疑的目光打量起来。
‘阿弥陀佛,白七侠为人光明磊落,老衲相信他只是一时被人蒙蔽,大家不可胡乱揣测。’
‘那明明是你的主……’
气急大叫起来的巫吟龙话还没说完,就被一脸严肃的白云城所打断。
‘方丈大师明鉴。晚辈与此人只是初识,因为他说有请柬就跟着想看热闹上嵩山来了,其余事项一概不知,虽然广交天下朋是晚辈的心愿,但以后会多加检点,以防交友不慎。’
一开口把巫吟龙的声音盖古的白云城倒是撇清得干净,慢条斯理又清晰明白的说明,四两拨千斤就把涉及自己的疑点转嫁到百口莫辩的巫吟龙身上。
‘你……你……’
巫吟龙几乎没被他的诬陷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一意不合就想出手开打,可是一向慢吞吞的白云城竟然出手比他还快,甚至抢在快要动手的众人之前。
‘是晚辈交友不慎惹的祸端,自当一力以承,一定要亲自将此人绑送官衙。’
被他这样一说,其他人倒不好抢着出手了。更何况在座多是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与人合力对付一个后生小子,未免有失身份。
‘你居然陷害我!’
巫吟龙气得咬牙切齿,一招比一招狠,白云城也不得不全力以赴,就在清静大师不打算让这一场无谓的争端在大雄宝殿继续下去,清朗一声佛号喝令白云城退下时,背向众人的白云城却在露个了破绽诱敌后附在巫吟龙的耳边低声说:‘挟持我!’
‘?’
虽然气愤,可是连日来习惯听令于白云城的巫吟龙动手比动脑快,在他以破绽诱敌时,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已经一把将他擒拿入怀,横梗在他脖子上的手威胁的意味非常浓厚。
‘白施主?——少林门下弟子听令,布下罗汉阵拦劫住他!不得伤了白七侠!’
见有人质在手,清静大师的大手印暂缓得一缓,巫吟龙挟起白云城破窗而出。
‘捉住他!’
‘小心别伤了白七侠!’
此起彼伏的呼喝声接连不断,棍影交错,少林寺三十六棍僧已在室外布下了天罗地网罗汉阵——方丈大师想的甚是周全,以阵法困住贼人避之就范,当可保人质安全,这可谓是将损伤降到最低的办法。
可惜偏偏却遇上了无阵可困的巫吟龙。
八卦门精研五行八卦,而此即一切阵法之根本,是以八卦门的武功单独对敌并不是很厉害,但却是一切阵法的克星。
若大殿里面追出一两个武功高强的人与巫吟龙交手,必可将之手到擒来,但在少林棍僧已摆好罗汉阵后,其他人皆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他们相信少林流传了千百年的铜墙铁壁罗汉阵是万无一失的……
众人只觉得巫吟龙的身影在阵中宛如翩鸿惊龙,以奇怪的步法三下两下便将所有人甩在身后,跃上高高的山墙竟自逃逸去了。
‘你居然陷害我!’
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跑到胸腔快要炸裂开来的巫吟龙缓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找在大庭广众下非但没帮自己,还恶意陷害的慢性子出气。
‘我要是真的陷害你,现在你应该在河南鹄衙而不是在这里跟我吵架。’
都到了这份上还没办法学会冷静思考,白云城苦笑,拿这卤莽毛躁的急性子没办法。
要不是他机关算尽,他跟他可是谁也逃不出来,更何况现在还勉强保住了正道人士对他的信任,不至于两人一起背黑锅,必要时可以打探到很多对己方有利的消息,虽然情况也不见得乐观,但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他们都冤枉我,你也不帮我说话,我……我……’
一夜之间,他突然从平凡又普通的少年变成了惊天血案的杀人疑凶,有冤无处诉的激愤在心头荡漾着,巫吟龙双目血红,急欲寻找些什么来发泄愤。
‘……’
白云城被想趁机询问昨夜他放倒自己后又到了何处,但看到他这个样子,心下不忍。
这少年此前从未涉足江湖,虽然性子急躁却是心地善良,突遭此大变,普通人恐怕早彷徨无主,实在怪不得他沈不住气。
‘我又没有做坏事,干什么这样对我!’
回想刚刚在少林面对诸多指责无从辩驳的困境,实在已经险到极点,再一想就这样逃了出来,却像是一盆污水直泼到了身上,那污点却是洗不去了,今后更不知如何是好。
听凭本能逃生的少年一口气松懈下来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委实也怨不得他,这一天经历的,只怕比别人十年经历的都要来地刺激。
‘乖啦乖啦,不哭……’
手忙脚乱地又是抹泪又是哄,白云城没料到这急性子说哭就哭,一下子就如山洪爆发,叫人防措不及。
‘我相信你哦!龙宝宝绝对不是杀人分尸的凶犯。’
白云城抱住几乎跟自己等高的少年的脑袋轻拍,脑子里却在飞速地设想此事背后的种种可能。
巫吟龙离了八卦门,唯一认得的人就只有自己。就算自己总是故意招惹他、逗他生气,那在自认为在梦中可以肆无忌惮地报仇的少年,对他唯一所做的报复也就只是孩子心性极重的捏他的脸。即便他昨夜真是梦魇,也绝无可能对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下手,并犯下杀人分尸这种丧心病狂的事。
这件事的背后,主谋者要隐含的是怎么样的一个阴谋呢?
‘你总是欺负人……呜……咿!’
似乎终于在他的信任中得到了安慰,哭了好一会儿,终于把今天所受到的委屈和不满都哭出来后,不好意思起来的少年擦了擦眼泪,顺手拉起白云城的衣袖‘嗤’地醒了醒鼻涕。
‘还好你遇上的不是十师弟……’
白云城看着自己无端遭洗劫难的衣服,喃喃自语。
南海门中洁癖极重的十弟子南宫剑要是被人这样对待,只怕先把人打非了再说。
‘接下来要怎么办?’
在这样的情况下既然他还肯无条件信任自己,就好比即便已是阴霾满天,却依旧有着一抹灿烂的阳光不吝于将他的光与热拂照到自己身上。重新振作起来的巫吟龙总算学了个乖,不再冲动行事,而是先跟白云城白云城有商有量起来。
‘目前还没想到……如果可以找静慈大师对你用“回梦大法”也许可以知道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现在我看我们谁也不能找——唉,这个主谋者还真是算计精明,搞不好对这件事早有策划。但不管怎么样,我们一定要找出真正的凶犯,澄清你的冤屈。’
深深的皱着眉,知道现在在自己选择的是与一个可怕的劲敌对阵,白云城记得要先把戒急戒躁的话讲在前:‘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必须对我有绝对的信心,听我的话,不可莽撞行事。’
‘我相信你!’
巫吟龙对望进一双包含着坚定、宽容与隐隐关爱的眸,郑重地点头允诺。
第六章
夜晚又悄然降临。
远远处几声狗吠传来凄厉而不祥的预警,在昨夜一场惊天的血案发生之后,镇上连个巡夜打更的更夫都没有,静悄悄的夜宁谧得近乎诡异。
‘我们到底要去哪儿?’
巫吟龙本以为白云城要带自己趁夜先逃离是非地,结果却发现目前两人所处的地方是嵩阳光官衙。
这男人不会出尔反尔,为了自己的名誉就把自己绑送官府吧?
巫吟龙心中疑惑着,却仍是紧跟在他身后一步也没落下。
‘我要去验尸。’
知道这当口不得他的玩笑,白云城很直接地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完全没有引人注意地到了院子里最偏僻的房子,伏在窗下听了一会儿动静后,从怀里掏出一根竹筒向里面吹气——那赫然竟是江湖下三滥小贼使用的‘五更迷魂香’。
巫吟龙无言地看着做此行径的人。
据说这慢性子居然也是一个大侠,还是小有名气的侠士。为什么他的行为跟平常游历江湖归来后大讲江湖事的叔伯们口中形容的完全不符?
就拿今天的事来说,如果是他听过的侠客,处理的办法必是先要他听从官府意见,自缚上衙门候审,把牢底坐穿地等别人想办法证明他的清白。
可是他却使诡计把他救了出来,并且害得他完完全全地含冤莫白。
现在还不惜使用下三流的手段去惊扰已经长眠的人,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大侠啊?
‘人都已经死了,你还去打扰别人干什么?’
听到房里有两声‘咕咚’道地的声响后,白云城轻轻巧巧就进了停尸房内。
巫吟龙闷闷不乐地跟在他身后,虽然说要对他抱以绝对的信任,但到底还是忍不住询问他浪费宝贵的逃跑时间到这里来的用意。
‘有时候,死人比活人更能说出实话——因为尸体不会撒谎!’
果然不出他所料,嵩阳县衙把几乎全部人手都调去追缉逃跑的凶犯了,这里只有两个仵作看守这些已经不会动的尸体。
‘但是……’
阴森森的停尸房内,横七竖八地摆放着数十段被分裂之后重新拼凑回来的尸体,血腥之气冲人欲呕,巫吟龙打了两个冷颤噤声,不敢看那恐怖的画面。
白云城虽然也皱了眉,却仍是忍着强烈的尸臭一具一具地翻察着地上的尸体。
‘好利索的手法,头骨这般坚硬都被他一剑劈开,不过为什么好像这些人都是先中毒再被死后分尸的样子?’
大致翻看过二十三具可怖的尸体后,白云城大惑不解,蹲下来细心地查找尚有可能留在尸身上的蛛丝马迹。
‘你……你就不能快一点吗?这里很不舒服……’
他实在是先吐了,虽然知道白云城是为了自己好,可是看着这些曾经是与自己同类的‘人体肉块’,再呆下去他可能半年内都不想吃肉。
‘等等,这好像是……’
突然听到外面似乎传来声音,白云城匆忙把意外发现的一个东西收入袖内,带着巫吟龙从后窗一溜烟的逃走。
‘别再……跑了,我真的要吐了!’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那种烦闷欲吐的感觉一直挥之不去,巫吟龙猛然顿下脚步,死命地顺气。
‘没是吧?’
白云城虽然也跑得气喘吁吁,但到底内力修为比巫吟龙好,当下也停了下来,帮着他拍胸抚背。
‘你……你居然拿摸过死人的手碰我!’
大叫着跳起来的巫吟龙吐得一塌糊涂,比晕车还厉害。
白云城无言以对。
‘喂,你确定我们真的是在逃难?’
元宵灯节,街上的人群摩肩接踵,好一派热闹繁华的景象。
虽然两天前刚发生过凶案,但在这普天同庆的日子里,为了一个凶徒放弃期盼了一年的盛会未免可惜。
更何况众多的花灯将夜晚也照得有如白昼,那杀人的凶犯就算没逃离嵩阳县,谅他也不敢在大庭广众下作奸犯科。
普通而又平凡的百姓们这样想着,一改前两夜的战战兢兢,纷纷结伴出游,总算给血案过后的嵩阳县增添了些许生气。
夹杂在出城赏灯会的人群中缓慢前行,巫吟龙忍不住拉了一把白云城的衣袖,低声地询问出自己的疑惑。
他们一个装成麻子,一个变装成驼背,与其他人一样说说笑笑,未见任何紧张怪异不安,倒是没有人发觉有什么异样。
‘应该是吧……’
只是他还没观察好怎么逃的路线就是了。
白云城耸耸肩,拉着巫吟龙的手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胜似闲庭信步。
今天是少林寺论剑大会的正期,按理说既然已经广派下邀请帖,自当不会改期,没了那些武林人士追踪,眼下单只需要考虑如何躲过官府的巡查,混出城去似乎相对容易些。
唉,没想过有一天他的智慧会用在‘逃难’这件事上。
眼见城门在即,游行的花灯队伍被官员所拦截,一个又一个地仔细检查后才放出城去——却原来掌管这里的崔大人也不是草包,这两日的封城搜索无果,猜想疑犯有可能会趁人多时夹杂在人群里混出城去,所以早已严加防范,确保万无一失。
更何况这位崔大人检查的方法十分特别,他不是去搜身或是掂量一个人是不是有经过易容化妆,而是以一把尺子度量每一个出城的人两眼间的距离——这崔大人崔灏的确是刑部的高手,熟悉各种擒拿人犯的技巧。白云城亦听过前朝‘千面童子’伏诛的案例。‘千面童子’是一个擅长易容变装的淫盗,他的易容术之高,据说从五岁孩童到八十岁老太太,他都能装扮得惟妙惟俏,若他有一天潜入你家化装成你家人,搞不好你就会认为他真的是你亲爹。因为他的易容术实在太高明,虽然作恶多端,但无人能成功地将他辨认出来,所以也莫奈他何。最后,名动天下的神捕高飞就是靠度量两眼间的距离,成功地将他千变万化的易容术破解,才得以将这淫盗绳之于法。
从而也证实了神捕秘而不传的理论是正确的:每个人两眼间的间距绝无相同,任那人怎么千变万化,唯有这一点是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的。
崔灏在少林见过巫吟龙,想必当时便已刻意留意过这点。
苦笑地看着这简单却绝对有效的检查,白云城眼睛一转,突地转头向巫吟龙笑道:‘吟龙,你有没有听过前朝辛弃疾做的一首《青玉案》?那词写得真好。’
‘什么?’
这当口居然还有闲情逸致谈论什么诗词?
本来想排到队里混出去却被拉了回来,巫吟龙没好气地瞪着乱没紧张感的温吞男人,有时间琢磨这个,还不如想想怎么出城才是正经。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次落,星如雨。宾士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雨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说起来,那描述的也是在一个元宵灯节发生的故事呢……
一对情侣在赏灯花会走失了,那男子在人海中找啊找啊,回头了一千次一万次,终于才在一个灯火阑珊的角落里找到了含笑的情人,内心的狂热与喜悦超出自己的意料之外,直到那时,他才明白,自己是真心爱着那个人的。’
白云城却不管他的焦躁,连比带划地含笑将这词解说与他听。
‘众里寻他千百度……吗?我又不是你,我决定的事,一向行动很快,还找什么千次百次才能肯定啊!’
光用听的就很没耐烦,巫吟龙没好气地反驳似乎是真的沉浸在古代词曲里的男人。
走了几步见他没跟上来,回头看去,却见到他含笑站在不远的身后,虽然他本来就其貌不扬,现在因为乔装更是顶着一张麻皮脸——但那双眼睛!
仿佛所有的星光与灯光都溶了进去一般,且坚定,闪烁着让人不由自主地信任与依赖。
‘干嘛啦?’
没好气走回他身前的巫吟龙拿这永远没有紧张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