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吴晔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来到了那家侦探社,得到的结果如下:
调查对象:冷浜鹤,32岁,初中文化程度,原系本市西城机械厂工人,后因工厂倒闭,从此无固定职业。四年前曾赴南方打工,于去年回到本市,目前以开摩的为生。据多方了解,他在南方打工期间感染了HIV病毒,因此目前是HIV携带者,在本市防疫站有备案,现在正在服药治疗。
看到这里,吴晔只觉得天旋地转,她几乎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侦探社的人见她面色苍白,目光呆滞,连忙问她怎么回事,可是她此时脑子一片空白,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她走在回去的路上,虽然路边满是行人,但她好像是走在荒漠上一般,周围的人们对她有什么意义呢?自己十有八九已经成为HIV携带者,今生今世算是完了。自己已经被世界所抛弃,被世人所抛弃,或许自己将被某些人视为社会渣滓和垃圾,是别人所唾弃的对象。天呀!为什么会如此?自己并没有做错事,更没有干坏事,为什么会受到如此不公的待遇?这时,她的耳边仿佛又想起冷浜鹤那阴沉的冷笑声:“哼!我又得罪了谁呢?凭什么让我得这种病?”她一边哭着,一边跑着,直奔附近的南浜河边而去。
自己为什么来到这南浜河边呢?难道自己在潜意识中已经想到自杀了吗?来到这个世界上才23年,难道就要匆匆结束一生?她突然想到了母亲,这些年来,她一直思念着母亲,如果现在死去,岂不是可以立即与母亲相会?但是,父亲怎么办呢?她虽然恨父亲,但是其中的大部分成分是赌气,她知道,自己在内心还是爱父亲的,况且父亲更是深深地爱着自己的,自己就是父亲唯一的爱。如果自己现在死去,那么,苍老的父亲又指望什么去度过余生呢?如果母亲地下有知,大概也不愿女儿选择死亡这一条道路吧?
她转而又想,只此一次,难道就会染上艾滋病?或许自己不曾染病呢?还是不能轻易自杀,等等再说吧。
那以后的几天,吴晔买来几本有关艾滋病的科普书籍,她整天地阅读那些书籍。她慢慢了解到,并非一次性交就一定会染上艾滋病,这一点似乎给她带来安慰。但是,对于两性性交,男方传给女方的机会要远远大于女方传给男方的机会,这一点又令她不安。她从书中还了解到,如果刚染上艾滋病,在三个月内是查不出来的,因为体内尚未产生抗体,这三个月就称之为窗口期。也就是说,只有等到三个月后,即七月下旬才有可能查出结果。即使是真的感染上艾滋病毒,也还有一小部分人在三个月后仍查不出,要等到半年甚至于一年后才能查出。如此说来,还有漫长的等待期,这日子该如何度过?简直就是在地狱中煎熬!
可是,除了在黑暗中痛苦地等待之外,又有什么其它的办法呢?人在遇到任何不幸时,都可以向亲人和朋友们诉说。可是像现在这种情况,自己能向谁诉说呢?向父亲吗?不行,不能让年老的父亲承受这种剧烈的痛苦,那岂不是等于要父亲的命?那么,向方志强吗?也不行,即使方志强爱自己,可怜自己,自己又何苦害他一辈子呢?况且,无论告诉谁又于事何补呢?干脆自己一个人独自承担算了。
那三个月,吴晔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度过的,简直比30年还要漫长。她不知流了多少眼泪,也不知度过了多少不眠之夜,她默默地承受着一切。
在五月中旬,她曾一度感到身体不适。她头痛,喉咙也有些痛,还有些低热,浑身感到疲劳。她记得,有关艾滋病的书籍中叙述道,在初次感染艾滋病毒后大约两、三个星期,可能出现一些诸如此类的症状。那么,自己的这些症状究竟是普通感冒呢?还是艾滋病的早期表现呢?这种疑虑和恐惧真是比死亡本身还要令人难以忍耐!
好不容易三个月过去了,最后的审判就要开始了。人真是一个奇怪的动物,在审判之前,她一直盼着快些审判,可是当审判即将来临之际,她又惧怕那审判了。如果真的查明是艾滋病,那该怎么办?那一切都完了,还不如像现在这样,在疑似之中浑浑噩噩地混日子呢!但总不是事呀,长久下去又怎么办呢?
她终于咬紧了牙关,来到了人民医院。如果真的是艾滋病,消息大概很快就会传遍全校的。因此,她用假姓名去做了化验。
经过了如坐针毡的几天等待,看结果的日子终于到了。她硬着头皮来到医院。她在医生诊室外徘徊了很久,最后走了进去。
在让她坐下之后,医生开口道:
“首先问你一些情况,你在几个月前是否有过什么特别的事情,比如,输血,使用血制品,或是有过不洁性行为呢?”
吴晔立刻紧张起来了,她已经意识到这些问题的含义,她盯着医生的眼睛,她发现那眼睛中充满了同情。不好,大事不妙!她的心都快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了。她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结结巴巴地问道:
“难道是阳性?”
“虽然是阳性,但是必须了解其他一些情况……”
吴晔感到“嗡”的一声,头脑似乎要炸开了。最后审判终于来临,而且是以最最不幸的方式来临。自己还站在这儿干什么呢?丢人现眼的垃圾!她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跑了出去,她依稀听见医生在后面呼唤着她,但是对于艾滋病,对于自己,医生又有什么意义呢?自己已被宣判了死刑,即将被逐出人类。
她回到住处,独自躺在床上,默默地流着泪。看来,自己是死路一条了,现在不必忙着自杀了,迟早是一死,早死与晚死又有什么分别呢?最最可恨的便是那冷浜鹤,他凭什么糟蹋无辜呢?恨不得立刻杀了他!可是,他已得了艾滋病,即使不杀他,他也要死的,现在杀了他反而让他减轻了痛苦,岂不是便宜了他?另一个可恨的人便是那宝马车车主,若是他们打开车门,她就可及时逃脱,又如何会陷入如今这可悲的境地?
是的,他们就是罪魁祸首,正是由于他们,自己才得了艾滋病。必须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他们必须以命来赎回自己的罪恶!
下一步要做的,便是复仇了。自己已经沦落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可怕的呢?只须不顾一切地复仇就行了。俗话说,世界上怕就怕两种人,第一是不要脸的,第二是不要命的。现在,自己连命都不要了,还怕什么呢?可谓是勇者无畏了!
她又来到了私人侦探社,要求他们查出四月23日那辆宝马车的车主情况。由于她当时处于极度惊恐之中,所以不曾记得确切车号,只记得车号的最后一个数是2。但是侦探社的人说,本市的宝马车不多,只要那车是本市的,要查出4月23日傍晚由西郊回城的宝马车也许不难。
一个星期后,私人侦探社打电话通知她说,那车主已经查明,就是华悦保健品有限公司的老板王景华。
听完电话,吴晔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她的眼睛中再也没有了惊恐和犹疑的神色,她要沿着漫长的复仇之路坚定地走下去!
第九章
董明刚从刘怀义那儿得知女儿的离奇而惨痛的经历,不禁老泪纵横,悲痛欲绝。刘怀义的妻子于芳拿了一块毛巾给他,在旁安慰道:
“现在初步看来,吴晔的杀人动机应当不再成立了。目前最最关键的问题是,如何找到杀人真凶,为吴晔脱罪。至于她的病,等出狱后再慢慢想办法吧。”
“她的目的是报复,要把艾滋病毒传给王景华与向水悦。既然已经达到目的,为何还要杀人,致自己以死罪呢?从杀人动机而言,她就应排除在杀人嫌疑犯之外。现在我们应该考虑,向水悦的死对谁最为有利。目前嫌疑最大的就是周燮如了,如果周燮如与王景华有不正当的两性关系,那么,向水悦死后王景华会不会一定和周燮如结婚呢?如果会,那么周燮如就有了杀人动机。因此,应当还存在一个重要理由,使得王景华在向水悦死后可能娶她,否则她是不会冒生命危险随便杀人的。你看如此推论是否正确呢?”刘怀义给董明刚递过一支烟。
董明刚吸了一口烟,沉吟片刻后说道:“这样推论基本上是没有什么漏洞的。但即使向水悦死亡,吴晔被判重刑,王景华凭什么一定会娶周燮如呢?漂亮的姑娘多的是。我这两天曾考虑过这个问题,关于这一点可能有两方面的原因。其一是周燮如掌握了王景华的什么重要的把柄,这样才可以要挟他。那把柄可能是经济上的,也可能是其他方面的,但必须是致命的。其二则是,周燮如近来有可能怀孕了,因为王景华至今无子,作为一个四十几岁、事业有成的男人,思子心切应当是当然的了。我们下一步能否从这两个方面进行一些调查呢?如果这方面的调查有所突破,周燮如便有了杀人动机,她的杀人动机便是为自己与王景华的婚姻扫清障碍。而至于犯罪证据,则是下一步的问题了。”
“我想把吴晔是艾滋病毒携带者的事告诉周燮如,这势必会引起她的惊慌。人只有在惊慌失措的情况之下才会出错,或许我们可以从中发现一些线索。不过,关于此事,我还要向陈新分局长汇报一下。”
基本思路理清之后,刘怀义开始对悦华保健品有限公司的各个方面进行调查。
听到吴晔是艾滋病毒携带者的消息,周燮如犹如五雷轰顶,刹那间瘫倒在沙发上。完了,一切全都完了。吴晔与王景华交往已有三个月,平时 王景华见到吴晔就像猫儿见到鱼一样,在这段期间他们之间的性事必定是频繁的了。况且吴晔的目的既然是报复,当然会尽量满足他的性要求。而王景华与自己的交往也有两个多月了。自己为了尽早怀孕,所以每次与王景华在一起时都不曾让春光虚度。这样看来,王景华与自己十之八九已经感染上了艾滋病毒。
周燮如一向大胆、谨慎、富有远见。她在做任何事情之前都要进行详细而周密的盘算。这次的行动当然也不例外,她对每一步都进行了极其细致的计划,并且反复加以论证,因此理应万无一失。回顾这次自己一系列的行动,无不充满了智慧和果敢。自己在12月初用一个二手手机给表姐发短信,诱使表姐发怒并来公司上班,又在12时让吴晔去送茶,从而成为替罪羊。这一切是何等高明,在国际犯罪史上可谓是独树一帜。两个情敌在须臾之间同时倒在自己脚下。华悦保健品有限公司将更名为华燮保健品有限公司,自己的儿子将成为公司的老板。可是,谁能想到,一切全坏在这个小婊子的身上!不但计划失败,而且自己居然也染上了艾滋病!像自己这样高智商的人,竟然受到像吴晔那种贱货的连累而走上不归路,实在令人痛心。她想起了三国演义上的一段话:“周郎妙计安天下,损了夫人又折兵。”可是,今日再后悔已经晚了。正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她又想到自己腹中的胎儿,本来他是自己与王景华结婚的筹码,可是现在已变成一个纯粹的累赘了。如果自己得了艾滋病,那累赘也必定是艾滋病儿无疑。她从网上已经查到,在三个月的窗口期内,无法断定自己是否已感染艾滋病毒。自己虽与王景华已有了两个半月的性生活史,但是天晓得是什么时候感染了病毒。如果是较晚的时候感染的,那就还要等较长时间才能查出。而且更有甚者,有的人的窗口期长达半年甚至于一年!等到那时候,自己的艾滋病儿早就生出来了。怎么办,必须立即做个了断。
她越想越怕,一天也不能耽搁了,立即到医院去!
刘怀义接到下属报告,周燮如于今日下午曾去医院妇产科作人工流产。并且,按照刘怀义的指示,东市公安分局的法医已经到该医院取回了那可怜的坯胎作冷冻保存,因为在必要时对那坯胎作DNA检测,就可以证明那是王景华与周燮如之间性关系的产物。这是周燮如具有杀人动机的直接证明。
“果然不出董明刚所料!”刘怀义兴奋地想道。
现在,周燮如有了杀人动机,可是,杀人行为的证据呢?
到现在为止,从表面现象看,毒死向水悦的犯罪嫌疑人除了吴晔之外,别无他人。那杯茶中既然查出了氰化钾,而在杯子外表面又检测到吴晔的指纹,光凭这两点就可初步认定吴晔为杀人嫌疑人。更何况,一切旁证表明,吴晔是最后一个接触向水悦的人。所有这些证据对于吴晔都是极其不利的。
然而,吴晔的杀人动机现在已经不复存在。警方已经走访了私人侦探社和人民医院传染病科,事实证明,吴晔的口供是确实无误的。冷浜鹤已被警方逮捕归案,而且他也承认了强暴吴晔之事。既然没有了杀人动机,那么又如何解释毒茶之事呢?
在吴晔离开董事长办公室之后,唯一有可能进入该办公室的人是财务部的万经理,当日她说是要去洗手间而在大楼里耽搁了大约5分钟。如果她利用这时间去下毒,大概是来得及的。但是,经过调查,她与向水悦无冤无仇,为什么要狠下毒手呢?难道是受周燮如的指使?这也不大可能,她怎么可能为了周燮如而冒这巨大的风险?
除了万经理之外,在12点10分到下午2点之间还有一个人在大楼里,他便是大门口的老孙头。如果他在所有人都离开之后,跑到董事长办公室去,借机与向水悦谈什么事情,趁她不注意在那杯茶中下了毒呢?但是,根据目前已掌握的情况,他就更不可能下毒了。因为他是向水悦的同乡,因为无儿无女,生活无着,所以向水悦把他找来看大门,他根本没有理由杀害自己的衣食父母。况且,他在公司外不认识任何人,到哪儿去搞氰化钾呢?
如果在吴晔之后没有任何人在那茶中下毒,那就只能解释为是吴晔下的毒。可是,吴晔并无杀人动机,那氰化钾又是如何进入茶杯的呢?刘怀义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就没有办法解开这个死结?
第十章
这几日,董明刚住在刘怀义的家里。他本来住在市公安局招待所,但刘怀义知道他心里烦躁焦急,如果住在自己家里可以经常给他排解排解,况且饮食也可以安排得好一些。
方志强也经常来看望董明刚。通过这一段时间的接触,董明刚已经蛮喜欢这个年轻人了。然而,越是这样,每次看到方志强时,就会越发感到难受。他暗自想道,倘若不曾发生这些倒霉事,女儿得此佳婿,岂不是一桩美满姻缘?如果妻子地下有知,亦可以放心了。可是现在,竟然搞成这样。就是女儿能够脱罪出狱,她那病又该如何办呢?这些问题搅得他彻夜难眠。才短短几天,他已明显地消瘦了,眼眶也深陷了下去。刘怀义 想安慰他,但不知道从何说起。现实情况太残酷了,任何语言都无法化解他心头的死结。
既然周燮如有杀人动机,那她是如何杀人的呢?女儿肯定没有杀人,但她送给向水悦的那杯茶中又为何有氰化钾呢?董明刚曾经想过,那杯茶是否会被别人调换过了,但他迅速否定了这种想法,因为那杯上有女儿的指纹。
现在,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在女儿送进那杯茶后,又有人往那里面加进了氰化钾。但到底是谁干的呢?
财务部的万经理有作案时间,但她没有作案动机。周燮如有作案动机,但她又没有作案时间。难道还有其他什么人可能作案,而至今不曾进入警方的视野?
董明刚的脑袋就像是被一个铁箍箍住了一般,感到无比的压抑和头痛。他想躺在沙发上睡一会儿,可是怎么也睡不着。他索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