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但是……
事件完全没有解决。
怎么回事呢?这不明所以的闭塞感。
因为杀人犯还没有被逮捕,还是因为杀人的动机不明了,所以才会如此令人喘不过气来?总觉得几乎动弹不得,宛如身处密室一般……
压迫感一一疲惫感一一虚脱感。
对,问题在于……
一一为什么僧侣们留下来了?
问题在于和尚们“反正出不来”这样的说法吗?
例如那个阿铃……
这么说来……
松宫仁如没有在明慧寺碰到阿铃吗?如果碰到了与十三年前亡故的妹妹一模一样的女孩,他不可能还摆得出那种模范笑容。
要是他遇到了阿铃,还能够表现出方才那样态度的话,那我只能说我无法理解他这个人了。
茶壶发出咻咻声,伴随着泡沫喷出蒸汽。
看看时钟,是五点十五分。
“喂,京极堂。”我呼唤朋友,“这次已经没有你出场的机会了吗?”
“什么意思?”
“呃……就是……”
“附身妖怪已经驱逐了,和我无关。”
“你还没见到全部的和尚吧?”
“会缠住禅僧的妖怪没有多少,顶多是天狗什么的。自古以来.欲降伏禅魔者,率皆为禅所笼络。对于无言之人耗费数百之言,亦如以贝壳度量大海。即便说法,亦是班门弄斧。”
“那铁鼠呢?”
“那已经驱逐了。可是……”此时,京极堂抬起头来。“嗯?那边附上了什么吗?”
不知不觉间,玻璃门打开,一脸苍白的饭洼站在那里。
背后则是仁如那张端正的脸。饭洼个子很小,仁如轻而易举地就高出她两个头。
青年僧人露出一种难以形容、无法理解的表情,脸部肌肉僵硬。
一一他们说了什么?
那近乎虚伪的健全消失了。
仁如被什么东西给附上了一一京极堂是这个意思吗?
“啊,结束了吗?”
派出所警官说道,站起来的瞬间,电话刺耳地响了起来。长得一脸时钟相的警官急忙抓起它送到耳边:“是、是、是的。嗯?”
警官望向京极堂。
接着他用右手按住话筒的下半部分问道:“请问你是中禅寺先生吗?”
“是的。”
“哦,是仙石楼打来的电话……”
“找我的吗?”
“听说是……你认识一位今川先生吗?”
“嗯,认识,虽然我想我这个朋友可能更熟一点。”
朋友指的是我。
“哦,电话里说,那位今川先生,以关系人的身份被逮捕了。”
“今川?以关系人的身份被逮捕是什么意思?”
“呃,你要听吗?是本部的益田刑警打来的。”
“换我听吧。”京极堂接下话筒。“喂?我是中禅寺。怎么了?你说今川他怎么了?那是自愿接受约谈吗?嗯,所以不是执行逮捕令吧。咦?谁?要把尾岛佑平先生怎么样?哦,跟仁如和尚一起吗?益田,这种事能不能请你跟警官先生说?我很忙的……咦?久远寺先生叫我去?久远寺先生回来了吗?復木津?我听不太懂呢。益田,你冷静一点,你自己先乱了阵脚怎么行?整理一下思绪再说吧……”
除了伦敦堂店东以外,每个人都紧张极了。
发生事情了。
“哦,我明白了,我会转达。请问你是栗林先生吗?”
时钟警官说“是的”,挺起了胸膛。
京极堂公事公办迅速说道:“首先,由神奈川本部派遣的警官和这个辖区的次田刑警很快就会抵达这里,请将这位松宫师父交给那位刑警。详细情形我不清楚,但听说要移送到仙石楼去。还有,本部说如果可以的话,请按摩师尾岛这位先生以自愿出面的形式协助。管辖权似乎属于这边,所以麻烦这里联络。说是想请他去明慧寺,不是指认凶手的脸孔,而是指认声音。不过也得考虑到对方的方便,请他明天再去就行了。还有……关口!”
“干吗?”
“菅野在明慧寺。”
“菅野……?”
“还有,今川升格为嫌疑犯了,久远寺医生与復木津被强制送到仙石楼。你……要怎么办?”
京极堂的眉头锁得更深了。
听说正好就是这当儿的事。
山下察觉石井就要等得不耐烦,即将亲自出马了。
还没解决。
山下已经开始搞不清楚自己是为了解决事件才搜查的,还是为了逮捕凶嫌才搜查的,或是为了出人头地及立下功名而搜查的。甚或是为了搜查而搜查的。
至今为止,只要依照搜查的常道行动,就能够像赚分数一样地破案,这应该也不是什么坏事。解决事件、逮捕罪犯、出人头地、立下功名以及搜查,在过去是完全相等的。
现在却有一种它们即将分崩离析的不安。
菅原正在逼问今川。
直到昨晚,这名乡下刑警都还高唱着桑田常信凶手说。然而昨天刚一发现菅原博行的存在,他立刻变节,投靠菅野凶手说。而刚才收到验尸报告后,这下子又开始坚持今川凶手说来了。
山下已经完全冷掉了。
山下也认为这种情况怀疑菅野是理所当然的。
而且今川很可疑也是不争的事实。
今川的证词肯定不是捏造就是搞错了吧。若非如此,就变成是调查记录写错了。
但是那又如何呢一一山下这么想。
他觉得就算出现了另一个极为可疑的人物,也不代表原本可疑的人就不可疑了。可疑这种东西,并不是相对的。
处于自己的武器无一派得上用场的状况,无依无靠的山下变得有些依赖看起来较为强健而踏实的菅原。山下会支持菅原的桑田凶手说,其实也只是出于这样的理由。
但是菅原会采用桑田凶手说的理由,说穿了似乎只不过是因为上司山下支持这个论点罢了。只要有超越它的根据一一例如被幽禁的异常人物或明显的伪证一一只要有这类东西出现,就能够轻易舍弃。只是这种程度的东西罢了。
山下竟然一直依赖着这种人。
在桑田凶手说当中,山下等于是依赖着自己的影子。
也难怪他会觉得受够了。但话说回来,山下也无法改变路线,去怀疑今川。
今川确实很可疑。东京警视厅已经证实今川的古董店与小坂了稔自战前就有交易往来了。而且今川还持有寄自小坂的信件,他被小坂找来似乎也是事实。而在预定会面那一天,小坂遇害了。
但是,这些证据只说明了今川与小坂之间的关联,并无法成为犯罪的证明。没有哪个傻瓜会在杀人后不立刻逃走,还把尸体藏在自己住宿的旅馆庭院树上,也没有哪个傻瓜会将这些事逐一老实地告诉警方。若问凶手是否会采取这种行动,山下认为是绝对不可能的。
但是如果这与大西泰全命案有关,那状况就不同了。
例如说,如果今川是为了杀害大西而逗留在现场,如何?然后他尽可能顺理成章地潜入明慧寺,如愿以偿地杀害了大西一一这种情节也不无可能吧?事实上,在这宗命案里,最后见到大西的是今川,而他当然也没有不在场证明。只要那伪证般的误谬被揭穿,今川会遭到怀疑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所以菅原会涨红了那张颧骨突出的粗俗脸孔责问今川,也不是不能理解。
然而,只有这件事山下总觉得不对。不,不依靠“觉得”或“认为”、直觉或印象来判断事物,是山下以往的基本态度。证据与逻辑才是警部补山下的支柱。所以就算撕裂他的嘴巴,他也绝不会在人前说出这种话来,可是……
一一不是这家伙。
他还是这么想。
“喂喂喂,今川,你给我适可而止一点啊。从刚才就听你在扯什么狗啊悟的,我想听的可不是这些经。我是在问你跟大西讲了些什么。”
“我只是陈述事实,我是去请教老师关于狗子佛性的领解的意见。”
“你说钩子什么?”
“狗子佛性。”
“那是怎样的生意?”
“这不是生意。”
“古董商不谈生意,干什么在这种地方逗留这么久?喂喂喂.今川啊,你竟然诓骗了我们这么久哪。我跟你不一样,是个淳朴的乡下人,完全信了你那一套哪!”
“我没有说过任何谎言。”
“哦?那你是隔着纸窗跟后脑勺破裂、脑浆四溢的老头子说话吗?他可是当场死亡啊,当场死亡。气只维持了短短几秒钟而已。”
“请不要那样说老师……老师他……”
“是你杀的吗?”
“我没有杀他。”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只是……”
“只是什么?”
“所以……”
“所以怎样?”
“菅原,你也稍微让人家说说话吧,他不是想说什么吗?”
“哪能听他那样一一辩解啊?”
“你在说什么啊?就算是凶手,也有辩解的余地啊。侦讯的时候,有时候也是会请律师在场的。这又不是在特攻,小心你的措词。”
“这样没办法问出自白的。”
“自白不是强逼来的!”
菅原忿忿不平。
今川转动着有如鲤鱼旗'注'般的大眼睛看着山下。他的嘴巴松弛无力,长相丑陋,却很讨喜。而且比起外表这个人似乎更富有知性。
“今川,我们已经再三说明,根据司法解剖的结果,大西泰全是在凌晨两点四十分到三点十分之间遭到杀害的。也就是在你们采访小组回去后短短一个多小时,距离起床时间仅二十分钟之前被杀害的。关于这一点,你有异议吗?”
注: 日本五月五日男孩节的习俗,有男孩的家庭挂鲤鱼旗以祈祷家中男孩早日成材。
“我无从提出异议。”今川说。
“就是吧?但是你却说你在六点三十分到近七点左右,曾与大西对话。哎,关于这一点,是有几种解释吧。首先是你说谎,现在我们是如此解释;其次是你搞错了时间,但是这除了非常特殊的情况外,是不可能的。三点与六点三十分,就算这座寺院里没有时钟,时间误差也不可能超过三小时……”
“我有怀表。”
“哦,那就更不可能了。就算你的表快了,也不可能差那么多吧?”
“就算表停了,我也不会错得那么离谱。”
“是啊,所以这不可能。那么不就没有别的解释了吗?所以菅原才会对你咆哮。喏,你有没有什么要反驳的?”
“我只是陈述事实,我和老师交谈过。虽然不能说每一字每一句都正确,但是叫我重述的话,我几乎能够完全重现。”
“问题是我们没有可以判断那是重现还是虚构的基准啊。而且验尸结果与目击证词有落差的情况,采信目击者的话而不采用司法解剖的结果,这实在……”
一一可是,如果验尸官是共犯的话?
这种荒唐的事不可能发生。又不是哲学家,不是事事都加以怀疑就是好的……
一一这是久远寺说过的话。
“不太可能,所以这种情况……”
“不。怀疑验尸结果是违背常识的。而且若是怀疑验尸结果,了.:)芒。拈o 249就没办法搜查了。作为最低限度的共识,我想必须留下惟一能够信任的根干的部分才行。”
“喂,今川,你这是在推翻自己的证词吗?”
“不,我也不认为自己的体验是做梦或幻想。这对我来说,也是惟一能够信任的根干的部分。”
“那……”
“只是,我从刚才就一直在想,关于我所体验的事……”
“你不是说死人跟你说话了吗?”
“菅原,叫你安静点。然后呢?”
“是的。所以说,我在理致殿的庭院,从六点半起将近半个小时左右,隔着纸窗与对禅学有深厚造诣的老人家,或声音听起来像老人家的人进行了问答……这是事实。所以准确地来说,我和泰全老师交谈过一一这并非事实。”
“什么?”
整理需要一些时间,但在山下整理完成前,菅原开口道:“喏,结果又这样狡辩。说得那么拐弯抹角,结果你只是想说和你说话的是大西以外的其他人吧?”
“这……菅原,这不能忽视啊。”
“为什么?”
“因为那样的话,那个人就是凶手啦。”
“是这样没错……山下兄,你是肚子痛吗?感觉很没气势哟。还是……”
原因出在你一一山下想这么回嘴。
“还是你掌握到什么了?”
“没那回事……”
爬上屋顶的和尚,掉下屋顶的和尚。
就因为将这两者混为一谈,起初事件才会呈现出奇怪的状况。爬上屋顶的和尚是凶手,掉下来的是被害人,这一点现在几乎可以确定没错了。
隔着纸窗交谈的和尚,死在茅厕的和尚。
如果将其视为同一人,就会产生出死者说话的怪异。所以这次也将说话的和尚当成凶手来思考如何?这样比较合理。
所以山下觉得与其怀疑今川,相信他的话可能更有所展望。
“这是很有可能的事啊。”
山下无法好好地说明,或者说,他没有力气说明。
菅原露出轻蔑的表情。“怎么可能?那声音呢?你不是直到几个小时前都还在跟大西说话吗?那怎么可能认错呢?喏,山下兄,你也可以从纸门另一头分辨出我和这个人说话的声音吧?”
“当然分得出来啊……”
山下没有自信,声音相像的人有很多。
就算原本的声音不像,但音色是可以改变的,一课里甚至有人可以模仿他人的声音。而且若是隔着纸门,那就更难分辨了吧。如果是在未曾预料到里面有别人的状况下,也有可能会一厢情愿地认为声音听起来一样。再加上……
和尚那种有如说教般的腔调很独特,如果混杂着那种艰涩难懂的词汇交谈,任谁都会以为对方是和尚吧。不仅如此……
如果对话又说得通的话……
“要看情况吧。”
又没办法好好地说明了。
“如果说要看情况的话,什么事都有可能了。”
“理致殿吗?那边的指纹跟遗留物品查得怎么样了?”
“查不出指纹。不,有是有,但是多个新旧指纹混杂在一起,查不出什么。而且你还没有指示要采集这里所有和尚的指纹啊。”
“这倒也是。”
“不过理致殿肯定不是第一现场吧,所以我完全不懂这家伙为什么要做这种伪证,又不能为谁制造不在场证明。”
“还不一定是伪证吧?”“山下兄,你到了这个地步,好像又变得畏首畏尾了哪。不过这家伙要是凶手的话,就是你的直属部下一一益田捅出的大纰漏了。监视中的嫌疑犯趁着刑警不留神时,堂而皇之地犯案,这会被追究责任的,搞不好会关系到你的前途哪。”
“不是那种问题。”
听到菅原这么说,山下才注意到这件事。菅原说的的确没错。
但是菅原不也有留下益田一个人下山的责任吗?一一不,这件事不管任谁来看,都是山下的责任,搜查主任是山下。
头衔成不了武器,反倒成了枷锁。
这才是头衔原本的功能。
“哎,菅原,别把视野放得这么狭窄,以统筹性的判断力来搜查吧。而且其他还有许多可疑的人啊。”
“你怎么突然圆滑起来了?可是那个什么统筹是你的工作啊,我的任务是其他,这里就交给我吧。”
山下也不应声,站了起来。
然后他尽可能高高在上地俯视菅原,说:“千万克制暴力行为啊,那也会是我的责任。”
山下离开了房间。
轮班的警备人员在邻室假寐。
山下坐到阴暗的角落里。
然后思考。
根据报告,神秘僧侣已经被拘留了。虽然把他叫到仙石楼去,但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山下觉得那个僧侣似乎也没有关系,毋宁说他强烈地希望没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