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你还在说什么傻话,说要跟我们报告那天之后的事的不就是你自己吗?”
我兴奋得有点脸红。想听结论,心急得不得了。
夏木津很难得地站在我这边。
“没错,你有说过。还说日期由我们自行决定,所以我就自行决定了。你八成以为我不爱听话而小关记忆力又很差,所以随口说说也没关系对吧!我可不会让你瞒混过关。”
京极堂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我没想过要瞒混过关。我的确这么说过。但我原本那么说就是为了支开日期,你们现在却又聚在一起。要对你们讲的另有其话哪。好吧,总之你们先向我报告再说。”
京极堂说完又叹了一口气,似乎真的觉得很讨厌。
我先做了前天的报告。因为夏木津又先躺下了,变成全部由我来报告。我描述了偶遇久保、与赖子的对话、以及君枝的话等事之经过。虽然有很多对话只有夏木津才懂,不过本人并没有特别出面解说。鸟口听到御龟神的部分大笑了起来,京极堂也一起苦笑了。夏木津起身,
“不过啊,后来想想应该说御猿神比较有信服力,我已经在反省了。可是当时真的觉得乌龟比较好。”
他很认真地说。
“话说回来夏兄,那些楠本君枝的丈夫们的容貌都被你说中了,你真的看见了吗?”
我真的很想知道这件事的真相。
“嗯,看见了看见了。我看见那个茶柜上有张老照片。然后旁边还有张发黄剪报,剪报上有个戴眼镜的老头喔。”
“咦?”
“不过啊,照片太小了,看不出是秃头还是受伤,所以我就随口瞎说。哪个是哪个我也是乱猜的。剪报上有写名字,但我当然记不住所以就没说了。我想大概是那个女人自杀前变得多愁善感,才会拿照片出来缅怀一番吧。”
原来是——亲眼看到的吗?
“什么嘛,原来是诈骗!”
“才不是诈骗,她也真的在回想那三个人咧。”
“关口,不管是哪种都无妨吧。总之夏兄的策略成功了,那不就得了?”
“策略?那个御龟神是策略吗?”
我完全没发现。
“什么?关口,原来你向我报告,自己却连这点小事也看不出来?你真的是完全不能信赖的叙述者哪。听你说话的人全都会摇头叹息吧!这可是夏木津侦探难得会令人鼓掌叫好的妙招啊。”
可是我还是不知道带来了什么效果。我忍辱询问。
“你知道吗?关口,楠本君枝因为转而相信起灵媒御龟神而无心自杀了哪。当然一方面是对御筥神产生了不信任感,另一方面则是因担心女儿,顾不得原本自杀的打算。”
“啊。”
确实,那之后君枝脸色大变,立刻出门寻找赖子了。如果我们什么也没说就离开的话,难保她不会真的自杀。就算当场再怎么阻止也没用,毕竟我们也不可能一直监视她。
“对了,夏兄,你那时在赖子背后看见了什么?”
“看到痘子,还有那个怪男人。”
“久保吗——这可不妙。那,后来是否找到赖子了?”
这我们就不知道了。
“是吗——”
京极堂又再度抱着头烦恼起来。
“痘子长在哪里?”
“这带吧。”
夏木津抓住我的脖子,把我拉到他身边去,用食指戳我背后指示位置。
“大概是这一带。”
那是在第七颈椎下方接近胸椎的部分。所以已经不算颈部,与其说后脖子不如说背部上方比较对。
京极堂注意地看着。
“那鸟口你呢——结果如何?”
话题突然被带到鸟口身上。夏木津把我一把推开。
“等很久了。”
鸟口因总算轮到自己而显得很有精神。
“要找出第一个信徒真的很费功夫。那本信徒名册基本上是以五十音排序,而且也有很多部分蛮随便的,因此对于找第一个信徒一点帮助也没有。所以我就去找经常出入箱屋的人偶业者打听啰。可是这些业者就算没信徒那么凶,也多半不是朋友是信徒,就是师傅是信徒,所以大家警戒心都很高,一点也不肯透露消息。于是我又朝别的方向去打听,这次就很成功,几乎可以肯定第一个信徒是谁了。”
“为什么说几乎?”
京极堂不开口,所以我就问了。
“因为没办法向本人做确认嘛,所以我也不确定他的名字叫什么。女儿节人偶不是有牛车、方形大箱之类的配件吗?第一个信徒就是专门涂装这些配件的工匠,名字好象叫山内或山口。当时寺田木工也有承包这类装饰配件的制作。上一代的技术差劲,不会制作这类手工艺品。不过兵卫的手很灵巧,所以也接起这方面的工作。工作比例大约是铁箱一半、木箱一半、手工艺品少量。他就是手工艺品方面的客人。”
“为什么不确定名字?”
“因为大家都只叫他的外号阿山。我说的另一个方向就是那些搬木材之类材料进箱屋的业者,或金属加工机器的制造商这类人。他们跟人偶业界没直接关系,与阿山是透过寺田木工认识的,除了在箱屋有机会碰面以外没其它接触。这群人在箱屋变成御筥神后就逐渐疏远了。不过刚开始应该还是常进出箱屋,所以我料想他们应该有听说过些什么谣传。”
“这个着眼点很敏锐。”
京极堂赞美。
“可是连名字也不知道的话,没办法断真假哩,鸟口。”
“名字并不重要。”
京极堂照样摆着一张臭脸,毫不客气地否定掉了我对鸟口的追究。
“然后?”
“那个男的——我忘了说,他是男的,总之我们姑且称呼他山口好了。山口因为自己的不小心害孩子受伤,夫妇因而感情失和,让老婆给跑了。之后他就一直很灰心丧志。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山口不断受到兵卫的鼓励。那个沉默寡言又不亲切的人居然会鼓励人——所以大家都很惊讶。”
“你说兵卫鼓励他吗?”
“是的,鼓励他,而不是用一些什么不可思议的咒法。是类似美国流行的那个什么心理治疗的行为。”
“有听说是怎么个鼓励法吗?”
“有听说了。当时很多人在讨论这件事,说那个木头人是在胡说些什么。当时兵卫好象是这么说的:‘阿山,我会把你的不幸封进箱子里,别再失意了,早点打起精神吧,小孩的伤虽然没办法恢复原状,但时间会解决一切的’——大致如此。中禅寺先生,您觉得如何?”
“非常普通的鼓励法哪。跟灵能毫无关系,任谁都说得出来的骗小孩式的鼓励法。不过跟你说这些事的木材行或机器行的人确定不是御筥神的信徒吗?”
“我确定不是信徒。他们都是一些拿圣经擤鼻涕、取符咒擦屁股的没信仰的人。有好几个人记得阿山这号人物,不过大多都很相似,都是没信仰的家伙们。”
“这件事是何时发生的?”
“山口的孩子在去年正月受伤,他老婆跑掉则是二月的事。”
“嗯嗯。”
“也就是说,山口受兵卫鼓励是在御筥神建道场之前,澡堂老爹找到福来博士的‘魍魉’之箱之后。因此要问我他是不是就是第一个信徒,其实我也不敢断定就是了。”
“不,这就够了,我想知道的就是这个。”
京极堂说完抬起脸来。鸟口虽被夸奖,接下来却很没用地说:
“只不过关于兵卫的家人嘛,这边就——”
“查不出线索?”
“是的。不过有听到一个值得注意的消息,听说常去箱屋的人当中有个奇怪的家伙。”
“奇怪的家伙是指?”
“这个嘛,大概是二十岁前后的年轻人,他不是人偶业界的人,要说是来订做箱子的客人似乎也有点奇怪。听说他出入得很频繁。”
“说频繁,是到什么程度?”
“这个嘛,据说是前年年底开始就常见到。这是刚刚提到的那个当时还很常到箱屋的没信仰的木材行老板说的,他说这个年轻人看起来就很可疑。木材行老板当时大概每个星期都会到箱屋一、两次。箱屋算不上大客户,但毕竟是从上一代就开始的老交情,自然不敢怠慢。然后——他说他每次去都看到年轻人在。只不过从不跟兵卫讲话,只是静静地待在工厂角落。也曾看过他进出工厂后面的住处,所以猜他或许是兵卫的家人。”
“原来如此。照前几天鸟口所言,兵卫结婚大约是二十一、二年前,因此若说那位年轻人是他的儿子在计算上也吻合。”
没错,这么算来的确吻合,这点我也还记得。
“可是呢,也有些地方令人难以相信这两人是父子。”
“什么,不是吗?”
我每开口一次京极堂就瞪我一下。鸟口继续说:
“各位还记得我上次说过的豆腐店老板的证词吗?御筥神的道场完成是在去年夏天,当时有个订制大量大型木箱的客人——我应该有说过吧?”
“确实说过。”
“这个奇怪的年轻人似乎就是订做大箱子的客人。”
“怎么知道的?”
“因为他们都有戴手套。”
“手套?”
“据说他的手套要当作冬天用的略嫌太薄——像司机或照相师戴的那种——不过他一直戴着。这是木材行说的。另一方面,豆腐店则说夏天却还戴手套实在很奇怪。”
“啊对了,前天遇到的那个怪家伙也有戴手套嘛。”
“咦?”
对了,他是久保。
“关口!久保竣公有戴手套吗?”
京极堂大声地问。这大概是他这两二天里发过的最大声音吧。
我回答:
“他——我不是很清楚,不过听说他失去了几根手指,因此总是戴着手套——就是刚才鸟口形容的那种薄手套。只不过,我也才只见过他两面而已,不敢保证。”
“这下子越来越糟了。”
京极堂手按着额头,脑子似乎正以剧烈的速度运作思考中。
“不,是我过虑了吧……”
“京极,你应该知道真相了吧。”
夏木津追问。
“嗯,知道是知道。这次的三件——应该是四件吧——事件当中有两件已经知道了。剩下的——我想,等听过你们的报告后应该就知道了。”
“原来还不知道啊。”
“就是知道了才觉得困扰。”
京极堂站起来。
“总之我先跟青木联络一下。”
京极堂说完离席,事情到底变成怎么回事我真的看不出来。鸟口似乎也与我感想相同。至于夏木津则又躺了下来。
看来夫人说的青木果然是青木刑警。
京极堂很快就回来。
“没联络上,他刚好朝这里出发了。”
京极堂在与刚刚分毫不差的地方以分毫不差的姿势坐下。
“快点说明吧,京极堂。你有事瞒着我们,又不肯履行约定向我们报告。一方面说着自己已经了解真相,另一方面却又装神弄鬼的。别再隐瞒了,快点告诉我们吧!反正你连刑警也叫来了。”
“再等一下吧,关口。木场大爷很快就到。今天找木场大爷与青木刑警来就是打算先把那边的问题解决,反而你们才是半途闯进来的哪。”
“那岂不刚好?”
夏木津插嘴。
“能一次解决不是很有效率吗?只不过啊,木场就不用等了,要等他我看我们都得在这边过夜。十八年前我跟那家伙约好早上十点集合,结果他居然下午四点才到。所以我们早点进行吧。”
夏木津人名记不住,却老是记得这些无聊事。
京极堂托着腮帮子,低着头眼珠子翻上看了我们几个一轮后,扬起单边眉毛,大大叹了一口气。不知他今天已叹气过多少回。
“我原想区隔外行人与内行人各自的舞台。这次的事件混沌不明,没必要的侦探却又有四、五个之多——”
“你想隐瞒事情才是最不应该的。”
我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这点。
京极堂表现出情非得已的样子,摆着臭睑交代了木场告诉他的那场奇妙体验记。在武藏小金井车站碰上的柚木加菜子自杀——杀人?——未遂事件。
奇妙的美马坂近代医学研究所。
绑架预告信的发现。
神奈川警察愚昧至极的警备。
以及在众人环视之中忽然消失的少女——加菜子绑架事件的发生。
拘留,闭门思过。
这些内容多半都是增冈给的资料之补足,但充满了若非当事人绝对不可能察觉的临场感,带来了详细的事实描述及许多提示。
而京极堂的转述功力又十分优秀,他所转述的内容恐怕比本人的叙述更能重现当时状况。
接着京极堂说起木场在自己经验以外得知的事实,以及木场自己的推理。
楠本赖子难以理解的心境与家庭的问题。
青木向他报告的警察内部的种种问题,以及民间的恐怖传说。
里村对木场说的见解——木场似乎是在我离开不久就到了。里村把对我说的事又对木场说了一次。
前天武藏小金井站前派出所的警员问来的关于加菜子与赖子的评价。
以及与柚木阳子的对话。
“——我没仔细问过阳子女士与大爷谈了什么,只从电话里听了个大概。好,这就是木场大爷给我的全部情报了。现在我们所拥有的情报已经共通了。这样总行了吧?”
“才不好,你不是还隐瞒着你打一开始就知道的事吗!”
“我不是打一开始就说过了!那跟你们的事件没有关系,你还不懂吗?加上刚刚说的情报就能完全把握现在的情况,光知道这些你们就该跟我一样感到紧张了。”
“缺乏你握有的情报真的能懂什么?我就不懂。鸟口不是也不懂吗——”
由我的位置看不到夏木津。
“那是只有你不懂。”
京极堂对我投以轻蔑得无法再轻蔑的视线,之后这长达数秒的难堪沉默在来访者的到达声中闭幕。
“打扰了。啊,大家都到齐了吗?中禅寺先生,昨天承蒙帮忙,真是感激不尽。”
在夫人的引导下,长得像小芥子木偶的青年很客气地进入客厅。
京极堂以一副久候多时的态度说:
“青木,你来得正好。不好意思,虽然你刚来,能不能麻烦你调度一下?现在立刻派人保护住在武藏小金井的那名叫做楠本赖子的中学生。看是要跟本厅还是地方警局联络都行。理由待会我再来——”
“楠本?是那个加菜子事件的目击者少女吗?我知道了,那不好意思,府上电话先借我用一下。”
青木刑警的位子还没坐热,立刻又在夫人的引导下去打电话。
“喂,京极堂,为什么必须保护楠本赖子?难道你已经掌握到御筥神与分尸杀人之间有所关联的确实证据了?可是就算如此,危险的女孩子也不只赖子一个,不是还有好几个候补吗?我们那天会去调查楠本家也只是顺便而已啊。”
不管我如何高声质疑,京极堂依旧保持缄默。鸟口拼命思考着,夏木津则——一如往常,由我的位置无法看见他。
青木回来了。
“我立刻拜托木下帮我处理了,现在应该已经跟当地警署联络上了吧。”
“有劳了——虽说仍然无法放心,只不过——我们民间人士只能仰赖警察,此外也无更善之策了。”
京极堂抚着太阳穴凝视桌子一下子,立刻拾起头来,请青木在鸟口身边坐下。
“你们都认识青木吧?啊,应该还没跟鸟口介绍过是吗?”
“久仰大名了。先前曾经在相模湖见过一次面,不过没来得及自我介绍。我叫鸟口,是三流杂志的编辑,今后请你多多指教。”
“嗯嗯,我还记得。也请你多指教。”
鸟口靠左让出位子,青木坐下。
我小声询问:
“京极堂,你昨天找警察协助了?”
可是我那极力不张扬的询问换来的却是明明白白的责骂之言。
“你也真笨哪,关口。完全相反,是我们协助警方办案啊。你的发言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最佳范例。”
这么说是没错啦,可是没必要说得这么难听吧。
“而且联络警察本来就是我们一开始就预定采取的行动。只是刚好你辛辛苦苦抄写好要交给里村的御筥神名册,在交到警察手中以前先落入了木场大爷的手中,而他现在在闭门思过,自然得将之与警察机构分开考虑才行。所以我才主动跟青木联络。”
响应京极堂的视线,青木说:
“中禅寺先生,我昨天只问了关于分尸杀人事件的可能性。既然楠本赖子必须接受紧急保护的话,表示那之后又有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