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愣的流着泪,抚摸着它巨大的身躯,想起拯救了我的人,悲哀和忧伤萦绕不去。
乌鸦躺倒在地,就这样死去了。它很快如同被同胞杀死的血族那样,尸骨化为了火星和灰尘。我跪在地上,放声大哭,哀悼这高贵的神鸟,哀悼死去的同伴,哀悼我此生唯一感激的凡人,我念念不忘的情·人。”
二十一 氓()
女神阁下眼眶微红,看起来仿佛化了淡妆,她的悲戚如潮水般涌来,在不知不觉间淹没了我。
她说:“我的通讯设备完好无损,因而血族长老会的人定位到了我。他们意识到我是最后撤离伦敦的血族,甚至是最后撤离的增员者,于是他们用最快的速度派直升机将我营救了上来,并把我接到了梵蒂冈接受问询。
我几乎将一切告诉了梵蒂冈的教皇厅以及卡杉德罗的血族元老会,但我隐瞒了自己感染亚克·墨慈病毒的事,因为我害怕这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当然我也没有将录音交给他们,那是属于我个人的纪念,是我的守护者唯一留给我的东西。我在抵达梵蒂冈前就做出了决定,我会回到本国,试图将其中的内容翻译出来,将其中的每个字深藏在我的心底。
审问持续长达数月,但最终整个事件的起因与真相石沉大海,无从得知。而无论对于凡人还是血族而言,此事过于敏感,决不能让凡人世界的民众得知真正发生的一切。我不知道他们暗中做了什么,但最终所有的现象对外界而言,都得到了牵强的解释。
伦敦沦为死寂的荒漠,他们建造了高大的围墙,如同曾经的柏林墙一样,将这世界过往辉煌的首都遮蔽起来,不让任何人靠近,也不让任何幸存之物出来。
我得到了释放,并因此受到了嘉奖,那是一大笔钱,数额巨大的有些不真实,但我不能轻易动用它们,而必须接受梵蒂冈漫长的监视和审查。
我回到本国,在平静的临山定居下来,修养身心,并通过顿悟和修行,让自己的身手变得更加出色。亚克·墨慈的病毒极大的增强了我原有的力量,但这力量让我隐隐畏惧,在心灵深处实则惶恐不安。”
她的故事戛然而止,似乎回忆往事令她产生了极大的精神疲劳,比催眠无辜的邻居更让她难受。
我的脑子里扑通扑通,仿佛沸腾的开水般喧嚣吵闹,我突然感到某种情绪在滋长,骤然到了濒临崩溃的境地,我无意压制这样的情绪,而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将其释放出来。
我猛然跳起来,大喊道:“女神阁下,恕我直言,你什么都没做!你的伦敦之行毫无意义,简直是帮了倒忙!”
她花了几秒钟才听懂我在说什么,又花了几秒钟才想起发火,她压低声音,狠狠的说:“闭嘴!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根本不在那里!”
我哪儿能闭上嘴?我又嚷道:“你看,那原本就是你的救世主与亚克·墨慈两个人的事儿。即使你袖手旁观,凡人依旧会投下灼烧之火,伦敦依旧会沦为废墟。你在那边,徒然扰乱了局面,你破坏了计划,你破坏了原本的计划!”
在我喋喋不休的同时,我自个儿也感到纳闷儿,我问自己:什么计划?你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觉得脑子里乱成一团,思绪纷至沓来,宛若无止境的纷乱线团,连看着都觉得心烦。
不过女神阁下倒一下子摆脱了忧伤,她火冒三丈,也不去听我的胡言乱语,一个耳光将我抽的天旋地转,眼前金星乱冒,吵嚷声从中断绝,我转了个圈,狼狈的滚倒在地。
店里剩下零星的人——无论是店员还是客人——齐声叫好,这真是个偏执而不公的世界,见到美貌的女人行凶,受害者反而受到嘲弄和中伤,我的心灵被深深的伤害了,趴在地上,只想用呕吐物将这冷酷的快餐店污染。
她喘着气,将我如小鸡似的拉了起来,声音冰冷而低微,但却宛若锋锐的利刃,她说:“也许我对你太好了,奴仆,以至于你一点儿都不听从我的指挥。听着,如果你惹得我心烦,我会毫不犹豫的砍掉你的脑袋,你听见了吗?”
我发着抖,用力的点了点头,她定了定神,说:“走吧,约会结束了。”
走出店门,夜色无比浓厚,世界陷入沉寂,宛若死者的国度。但如此的平和,正是令人心安的象征,我回忆起女神阁下口中的劫难,想起那毁灭一切的魔神,心中涌动着一个澎湃纷纭的念头——
我认为亚克·墨慈是英雄,一个被误解甚至陷害的反英雄。他原本应该是血族的骄傲,因为他是血族亲手制造出来的神,拥有浑厚的魔力,无穷的力量,毁天灭地的法术,无法阻挡的威势。他也许令诸神和恶魔都害怕,他可以成为血族的基督、摩西乃至天主。
但血族的人却害怕他,认为他是祸害,是恶魔,是叛徒,反而与人类联合起来剿灭与伤害他。
他可怜极了,他简直就像是浊流中唯一清澈的水,因而无比孤独,沉浸于难以摆脱的忧郁之中。
我同情他,我甚至有些敬仰他,我愿意穷尽一生去侍奉他,如果有令他重生的机会,哪怕要瞒着整个世界的人,我也会毫不犹豫的这么做。
我这样想着,但另一个心思却感到了奇怪——我根本不了解这个人,因此我的结论显得轻率而莽撞,有些像是被迷住了心神的尸鬼一样。
————
女神阁下见到我表情呆滞,似乎觉得有些可怜,她对我说:“也许你说得对,在墨慈与救世主面前,我根本不值一提,我确实是个累赘,一个多余的人。”
我喃喃道:“您折煞小人了,女神阁下。您对我而言,至关重要,远胜于世间一切。”
她笑了笑,说:“你别叫我女神什么的了,在外人面前挺不好意思的。我的本名为轻蝉,但作为时髦的血族,我的英文名叫厄休拉·蔷薇。你可以叫我轻蝉,或者叫我厄休拉。”
我说:“遵旨,女神阁下。”
她皱眉道:“叫我轻蝉!”
我大声道:“自然,女神阁下!”
她懊恼的惨叫一声,跺了跺脚,对我说:‘你自个儿回家吧,我晚上要去猎食,你绝对不要跟上来!‘
我点点头道:“遵命,女神阁下!”快步移动,紧跟在她屁股后面。她苦笑起来,望望两旁,见并无人烟,轻轻一跃,我见到她仿佛化作了一只轻鸟,跳上一道三米高的围墙,在围墙上一点,又跳到了周围楼房的屋顶。
她消失在了月夜之中,但她的音容笑貌却在我心头徘徊,令我感到温暖而振作。
这会儿大概已经是。即使是下洋这座无眠的游魂之都,此刻的灯火也熄灭了大半。我此刻又回到了无人陪伴的境地,回复到了熟悉的孤独滋味儿中。
我对着一根高高屹立的路灯说:“在下见你如同在下一般孤单,却又有一股悲凉苍莽之气,心中定藏着难言之隐,既然同为沦落之人,为何不一述衷肠?”
那路灯的灯泡仿佛眼睛,眨了眨,闪了闪,对我说道:“阁下既然想找人聊天,又何必寻什么借口?只管开口便是。”
我沉吟道:“你说那墨慈对女神阁下所说的话,到底有何深意?”
路灯笑道:“在下不知,还请阁下指点迷津。”
我说道:“这不过是在下一家之言,说出来徒惹耻笑,但此时已然不吐不快,既然兄台有心聆听,在下何惧献丑?”
秋风吹过,路灯似乎微微点头,我于是又说:“在下以为,女神阁下被那位守护者迷住了心神,以至于头脑不清,是非不分,善恶颠倒,故而得出荒谬结论。”
路灯赞叹道:“阁下高见。”
我又道:“真正救下女神阁下的人,并非那白衣男子,而是墨慈。在下猜测,只怕女神阁下之所以能够感染墨慈的病毒,并且保持神志清醒,绝非偶然,而是命中注定。
那人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居然能从闯入伦敦的人群之中将她辨别出来,随后又将她挽留住。而墨慈万万没想到居然能够找到他的新娘,深怕她受到加害,于是从藏身之处现身,拦在那人面前。
墨慈与那白衣男子相斗,本已经占据上风,但他视女神阁下为妻,得知危难临近,心神激动,一心相救,以至于露出破绽,被那白衣男子制住。那只黑色的乌鸦,只怕是墨慈变化而来的。”
路灯忽闪忽灭,似乎在为我的结论鼓掌。我心中得意,正想谦逊鞠躬,可随即想想,不免有有些失落——毕竟这事儿已经无关紧要,两人在核弹制造的烈焰之中,只怕已然同归于尽,谁输谁赢,又有什么要紧?至于两人之间恩怨纠葛,两人各自隐秘的目的,更已经如过眼云烟一般。
就在这时,马路对面走来几位气势汹汹的人,他们穿着皮衣牛仔裤,发型嚣张,颇有怪异之风。我窘迫起来,心想:我刚刚和路灯兄弟一番对话,可莫要将他们吵着了。这大半夜的,大声喧哗,原本就是我的不是。我还是快些溜走,免得连累了路灯兄弟吧。
那几人喊住我,问:“喂,小疯子,你见到烟耗子了吗?”
我双脚急刹,回过头来,惊讶的问:“烟耗子是何人?在下委实不知。”
当先一人是个秃顶的中年人,中等身材,满脸横肉,下巴留着一撮小胡子。他嚷道:“别装蒜,就是卖药的那个小子,别人最后一次见到他,他正和你抽着大烟聊天呢。他迷迷糊糊的,你往他口袋里塞钱,随后溜之大吉,你可别说没有这事儿。”
我明白过来,原来他所说的烟耗子正是我那逝去的好友——灰尘小兄弟。
二十二 指()
他们是灰尘的同伴吗?看上去有些像——身上一股海·洛·因的味道,显然刚刚吸过迷药。他们为失踪的灰尘担心,这本是情理中的事,毕竟灰尘是多么值得信赖的朋友啊。看着他们忧心忡忡的脸,我几乎忍不住上前拥抱他们。
不对!我想错了。
他们不怀好意,心中怀着残忍的念头。他们瞪视着我,眼神仿佛饥饿的野兽一样;他们龇着牙,显然打算诉诸暴力;他们摩拳擦掌,只怕预备着狠狠揍我。
我拔腿就跑,跑了没两步,鞋子裂开,啪嗒一声,我撞在了一堵墙上,被巨力反弹,凄惨的滚回了原处。
他们把我团团围住,横肉先生将我一把拽了起来,一口唾沫吐在我脸上,随手一拳正中我腹部。我痛的哇哇乱叫,在脑海中念道:“心非心,身非身,痛非痛,苦非苦。身不由己,外物皆扰,澄灵定神,虚妄皆无。”
我的自我意识飘进了脑海深处,在外部制造了一个缓冲的意识,那个意识接收所有触感,将其千万倍的放慢,缓慢的释放到自我意识那里。疼痛感一时变得微乎其微,连挠痒痒都算不上了。
我听见横肉先生嚷道:“是不是你这个王·八·蛋做的,你个瘦不拉几的鸭·子,你把烟耗子宰了对吗?看老子不宰了你!”
我并没有对听觉做手脚,这几句话倒听得清清楚楚。原来他正在为灰尘——也就是烟耗子——担心,我在顷刻间原谅了他的蛮横无理。
他又嚷道:“烟耗子这礼拜的份子钱还没有交给我们,是不是你这个操·老鼠的把钱吞了?把人杀了?”他一边喊,他身边的人一边挥舞拳脚助威。不过他们可并非空具恫吓,下手有些狠,我看到我的躯体在他们的殴打下震动个不停,前仰后翻,仿佛瘦弱的沙袋。
我抽空回答道:“在下并不知灰尘。。。。烟耗子小兄弟的下落,只不过他为人甚有良知,当不会拖欠诸位钱款。请诸位莫要骚扰他的家人朋友。”
他们忙活了半天,虽然在深秋寒天之中,依旧累得满头大汗,横肉先生大口呼吸,说:“这小子挺耐揍的,看样子是不打算说了。油头,随你处置吧。”
油头走了上来,从手里取出一柄锋锐有力的钳子,在我左手小拇指旁来回比划。他露出凶恶的表情,说:“你说不说?不说这根手指就没了。”
我连忙答道:“在下愿意替那位小兄弟偿还欠款,不知数目几何?”
他们一听,脸上神色顿时缓和下来,横肉先生说:“他每天进账大约四千,这一周算是三万。”
我叹了口气,不免有些心疼,但想起灰尘善意的目光,改邪归正的信念以及他无辜惨死的结局,这些钱又算得了什么?
我说道:“不知能否刷卡?”
横肉先生对油头使了个眼色,油头毫不犹豫捏紧钳子,只听咔嚓一声,我的小拇指的第一指节连骨头一道被硬生生的剪断。虽然感受不到疼痛,但我依旧闷声惨叫起来。
横肉先生捏住我的下巴,快声说:“你还算硬气,但老子可不吃这一套。你宰了烟耗子,老子只能问你要钱。你再耍滑头,老子把你的那玩意儿一道剪下来。”
在那个瞬间,我忽然想起了女神阁下讲述的关于亚克·墨慈的故事——每一次他受到重创,无论是断手还是掉脑袋,他都能在顷刻间恢复原状——似乎他的身躯是由血液构成的,因而没有一定的形状,随时能够重生。
我心中跃跃欲试,脑子里回想这般复原所需要加强的身体机能以及自我暗示——人的大脑原本应该有着无上的权利,能够无止境的主宰身躯,从而实现重重奇迹,但上帝在创造我们的时候,吝啬的关闭了大脑最为神秘的功能,仅仅留下一个缓慢而低效的自我运转程序,还有一个接触不良的人机交互界面。
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还是某种咒语,我的自我认知语言,构想所需的语句需要一会儿时间,于是我陷入沉思,连听觉和视觉都关闭了。
大约过了一分钟,我结束了思考,发现在我发呆期间,他们又剪掉了我右手小拇指,钳子在我的左手无名指处徘徊,仿佛狮子的尖牙。
横肉先生显然在大发脾气,他说:“跟我倔,跟我倔!我老胡子这辈子还没遇到过治不服的主!”他显然是东北人,说话口音听起来挺舒服的。我似乎是一位来自北方的人,但如今却在南方的都市迷失了自我。
一位嘴唇很厚的小年轻说:“胡哥,这人流了好多血呀,我看算了,别闹出人命。这儿是下洋,条子盯得紧,可比不上你们东北。”
横肉先生吸了过量的迷药,显然管不住自己了。这是吸迷药者的通病,暴躁易怒,情绪大起大落,说什么道理都讲不通。
我念道:“万物如常,出入幽章,一气盛衰,变化不伤。”
我见到断裂的手指发生了奇妙的变化,剪断的指骨如同白色蛆虫般钻出血肉,几根肉色的皮筋陡然伸长,围绕着白色的骨头开始编织,好像蝴蝶绕着花朵飞舞一样。大约过了五秒钟,我的手指复原如初,我仔细一看,不免有些失望——以前右手小指上留下的烫伤痕迹也被我顺便修复了,我一直以为那伤痕挺好看的呢。
他们所有人愣愣的看着这一切,眼神中的凶恶被困惑所取代。嘴巴微微张开,呼吸有些急促,有些人甚至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似乎在琢磨着是不是要抽自己一嘴巴,看看是不是在做梦。
横肉先生傻笑几声,说:“我今天吸得太多了,这脑子可真扛不住了。”
我顺着他的话说:“是啊,天色已晚,人倦马疲,正是回屋休息的好时节。”
他们轰然笑了起来,不过笑声有些僵硬,心中的恐惧渐渐感染了他们的声音,听起来简直有如哭泣。
我觉得他们抓紧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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