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莫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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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鬼莫侵-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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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年轻人成长得快。

    “洗。”我说,“浴桶在哪儿?”

    湛星河说:“在旁边的杂物间。你自己去拿,我去打些水。”

    等我洗完澡清理干净出门,湛星河已经在院子里晒药材了。

    “早膳在厨房。”他头也不回,“师叔出门了。你吃完过来帮我。”

    笃笃跟着我出门,在阳光下浑身一抖,然后伸了个懒腰。它刚才在我浴桶旁边玩水,身上有些沾湿了。

    湛星河凑过来:“这是昨晚那只狻猊?”

    “笃笃!”笃笃仰头对他叫。

    湛星河呆了一瞬间,突然把笃笃抱起来揉:“我信了。先生的确会跟你玩得很好。”

    笃笃不堪凌辱,拿爪子推他。

    “你喜欢吃什么?”湛星河毫不为意,“厨房里有荷包蛋,还有豆沙包。”

    笃笃一听立马不挣扎了,仰头乖乖让他摸下巴。

    ……这俩熟得很快啊。

    整个上午我都在湛星河的指点下翻晒药材,因此也被他一通嫌弃:“那个是丁香,不要和郁金放在一起,这两味药药性相冲。陈皮要翻开来,对,对………不是让你掰碎!”

    午膳,我和湛星河一人坐一头,吃修鹤留下来的饭食:油爆虾,炒青菜,红烧肉,牛腩炖萝卜。

    笃笃蹲在饭桌上,咔吱咔吱连壳吃虾。

    “看不出来,你师叔还挺贤惠。”我嘴里塞满食物。

    湛星河默默看我看了一会儿,道:“萝卜解药性,你不要吃了。”

    我从饭碗里抬起头:“解药?解毒药?”

    湛星河说:“解,药性。萝卜能抵冲其他药材的效用,你还在吃药,不适合吃这个。”

    “那我吃牛腩总可以吧?”

    湛星河把整盘菜移过去:“不行。”

    饭后我抱着笃笃晒太阳,湛星河路过我,瞥我一眼:“刚刚解毒,可以做点事情锻炼一下身体。你去洗碗吧。”

    鉴于他曾说烧过厨房的话,我问:“你是不是之前洗碗把碗摔碎了?”

    湛星河没否认:“我被姗姗禁止入厨房。”

    看来当时情况很惨烈。

    我把笃笃放在地下,站起来:“你以后对姗姗好一点吧。”

    湛星河抱臂:“这话从何说起?我对她不够好吗?”

    你对个死人都比对姗姗好。

    “姗姗是个很单纯的女孩子,她没有那么多心思。”我看进湛星河漆黑的双眼,“无论为了什么,不要再让她难受了。”

    湛星河笑笑:“我自然会保她平安。不过,你又是以什么立场说这句话呢?”

    我挽起袖子,准备去洗碗:“以一个报恩的人的立场。她照顾我一场,我替她说句话,这不过分。”我转身往厨房走去。

    我故意拿湛星河昨夜的语气和用词说话,他也没有反应。

    笃笃一蹦一蹦跟着我,在我腿边绕来绕去。

    “非常过分。”走进厨房时,我听见仍然站在原地的湛星河说。

第八十章() 
吃饭,睡觉,晒药材,日子重复而平淡。修鹤不再给我拿些苦腥的药喝,换成气味正常的药丸和药膏。我猜那是他不往药里放龙鳞了。

    笃笃眼见地发福,原来露在外面的长爪被肉盖住不少。不过虽然身上肉多了,笃笃闹起来半点不减灵活。我们晒药的时候要分神盯着它,免得它一脚将药筛踩翻。院子里的茉莉惨遭它的摧残,最近已经闻不到花香了。

    姗姗消失了两天,回来后不太和湛星河说话,也不太笑,连修鹤叫她名字都要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但我常常撞见她注视湛星河的背影,有疑惑也有不舍。

    湛星河装作没发现,每次姗姗看他,他就更加认真仔细地干活,似乎忙得无暇转身。

    胆小鬼。

    草庐里原来不止我一个病人,附近村镇的乡民生了病又没钱医治,就会找到这里来。修鹤看病很认真,无论对面是二八少女还是九旬阿翁,他都耐心细致地检查和聆听。看完病分文不取,送药送食物,有时候还顺手帮人解决点“闹鬼”、“丢东西”之类的杂事。人家跪着谢他,他也不受。

    当然也有砸场子的。先来了一批混混抬着死人说修鹤庸医杀人,被湛星河打了一顿。然后来了一批看起来德高望重的老头,引经据典地指责修鹤放纵凶徒伤人,还指桑骂槐说他滥行巫术,又被湛星河打了一顿。再后来就是一个自称是当地长官的,带了一队兵员要逮捕湛星河,修鹤闪到他面前看了他一眼,把人吓趴下了。

    我专心养病,每天除了逗笃笃之外也干点杂事,主要任务是现身说法证明修鹤医术高超,连我这个半死不活的人都能救回来。我一口咬定自己伤得太重,失忆失得连名字都记不住了,湛星河就嘲讽我是过奈何桥时喝多了孟婆汤。结果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其他病人开始叫我老鬼,阿鬼,后来连姗姗和湛星河他们都跟着这样叫。修鹤则称呼我“鬼先生”,可我听起来总是像“归先生”。

    笃笃每次听我对着一群心存疑虑的病人口若悬河,眼睛半眯,尾巴一甩一甩,毫不争夺“救活我”的功劳。

    修鹤每天照例失踪半天,一般下午回来。有时候带着姗姗,有时候不。朔日的时候他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湛星河曾经撺掇我去偷看,可是又发现修鹤房间四周被下了阵法,别说是人,连一丝风都透不进去。

    这里离苍梧山大概三四十里,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苍梧好像最近挺热闹的,我们时不时会看到有一两道淡淡的云色如剑一般横划碧空,湛星河说那是有人从我们上空经过。

    草庐里的日子如流水一样过去,转眼我已经在人间活了数个月。

    湛星河和姗姗都长大了许多。

    姗姗已经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她性格和修鹤一脉相承,又温柔又耐心,加上亭亭玉立,面若桃花,时常让来看病的人红了脸。有几次外面的人眼睛望着姗姗,面露不好的神情,湛星河当场暴起,将人眼珠子挖出来丢在地上。我批评他行事过于狠绝,让他和他师叔修鹤学学养气功夫。结果后来发现那些冒犯姗姗的人都诡秘地家破人亡了。我从此知道,苍梧这对师叔师侄才是真正一脉相承。

    湛星河似乎有很多苦恼。我有次看见他狼狈地奔进门来。问他出什么事他又不说,还瞪我。等我走出院门才发现,有四五个临镇的女孩子带着鲜花和香果来看他。当日晚饭桌上我就拿这件事笑他,修鹤和姗姗也加入,我们开玩笑说他“美名远播”,这小子气鼓鼓地跳上一柄剑飞远了。不过那以后草庐的花和果子没停过,有时还有市面上买不到的各色糕点,我们几个吃得十分欢畅。

    这天大雪,草庐里罕见地没有病人,我们围着锅子吃涮羊肉。

    修鹤似乎很怕冷,冬天一到就把自己裹在皮草里,连吃锅子也不脱下来。

    姗姗穿着一件鹅黄缎子滚绒边的夹袄,看起来像年画上的小女童。

    “星河你慢点吃,你一筷子下去一半都没了。”我试图阻止湛星河捞走小半盘羊肉的行为。

    “我切的。”湛星河说,塞了一大口羊肉。

    这人虽然吃相难看,刀功的确不错。一片片羊肉薄得下锅见汤即熟,要马上捞起来,手脚稍一慢就老了。

    “阿鬼,厨房还有很多。阿星下午去把半只羊的肉都冻在了雪地里,切了好几盘出来呢。”姗姗温温柔柔道,“我去拿一些过来吧。”她说着要起身。

    修鹤阻止她:“外面风大,很冷。坐着吧,我来拿。”他手指不知怎么一动,两指间凭空出现一张黄色符纸,下一刻那符纸开始燃烧,很快燃尽,一大盘切好的羊肉就嘭一下出现在他掌上。

    “嚯!”我大为惊异,“这手隔空取物,你先前怎么不用?我们每天搬运那么沉的药材和粮食,还要送到十几里外的病人家里,多费劲。”其实我偷偷想,这一招要是拿来取宝,那真是天下财富尽入囊中。不过这想法太龌龊,我没好意思说出来。

    修鹤摇头:“先前师尊教导我们,在人间要有在人间的样子。如非必要,不得施术。如果地上有路,连施御剑术都不可以。”

    所以你为了冬天不出门吹冷风就可以施术了?

    湛星河放下筷子点头:“先生之前也这样跟我说过。平常人见到法术,第一反应一定是惊讶和怀疑。等验证了是真的以后,他们就会渴求,会贪婪,会生出恶念。”

    我有点为自己刚才的想法赧然:“人嘛,苦日子过惯了。要是让他们知道,原来可以脱离苦海的,那大多数人都会竭力争取,不死不休吧。说起来,道士能够超脱人世,又凭什么呢?明明都是父母生养的,凭什么一些就通天富贵,一些就贫病交迫……湛星河!别吃了!”

    这小子趁我不注意把那盘新的羊肉也吃了一大半下去!

    修鹤笑着看我们拿筷子打架,只好故技重施又隔空从厨房取物,但是这次他手里符纸燃尽后,掌中仍然空空如也。

    修鹤愣了一下,忽然笑道:“笃笃在厨房,连羊架子都嚼了。”

    我们几个立马奔去厨房,只看见笃笃小小一只肚皮圆圆仰倒在案板上打呼。原先放在案板上连头带尾半只羊,并一些羊肝羊心之类的内脏,全都不见了。

    我上去把它抱起来打它的头:“馋猫!这半头羊是我们五六天的口粮!你吃完了我们明天又得涉着大雪去买肉!”

    笃笃一吃饱就犯困,眼睛半睁,任我揉搓,仿佛知错。

    湛星河把它从我手上接过去:“行了,不过是自己懒得出门,倒来怪笃笃。”

    “笃笃!”笃笃这回知道这人是在帮它,仰头舔他脸。

    嘿!合着你是吃饱了!

    好在香菇白菜冬笋木耳豆腐粉丝什么的笃笃并不感兴趣,我们又找出一些之前冻在雪地里的饺子,囫囵在在锅子下了,滋味倒是很好。

    吃完众人各自捧着肚子去睡,我也抱着笃笃一边打哈欠一边回房。

    路上遇见湛星河站在廊下仰头看天,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深蓝天幕上繁星点点,寂静得连闪都不闪,无端端令人怀疑它们是否也被冬日的严寒冻住了。

    “看什么?”我问,“想女孩子?”

    湛星河撇我一眼:“聒噪。该睡就去睡,明日还要去给十几户人家送过冬的粮食。”

    “又不是我大晚上站外面吹冷风看天。”我嘟囔着往房间走。

    “老鬼。”湛星河在后面叫住我,我回头看他,他却又不说话了。

    神经。

    “你继续赏星星吧,我去睡了。”我打了个哈欠。

    今天是朔日,半丝月光也没有。天上群星璀璨,银河一望无际。整个天空泛着深沉的蓝色,像一个圆盖一样严丝合缝地将大地盖住,只有遥远的地平线上因为雪层的覆盖而微微发白。

    寒风凛冽。

    这原本应该是又一个平凡的日子。

    平凡而珍贵。

    我缩在被子里睡觉,笃笃则四仰八叉躺在我的被面。笃笃虽然毛绒绒,但是摸上去却是温凉的,所以冬天它反倒不钻我被窝。

    房门无风自开的时候,我几乎醒不过来。

    不怪我。

    我上一次经历这样的场景,已经是数个月前的事了。

    看着走进门来的血红色身影,我一点慌乱或紧张都感觉不到,只是觉得遗憾。

    数月的时间,恍如隔世。这数月的生活像我做的一个梦,一切都完美无缺,一切都令人满意,只是现在时间到了,大梦将醒。

    “老鬼?”血红色的人隐没在门外黑暗中,“还记得我吗?”

    “丹殊。”我坐起来,笃笃还没醒,从被子面滚到了床内侧。

    “记性很好。”丹殊走进屋子,点起一颗燃珠。燃珠的光芒下,他的脸显得更加雪白,也更加阴森。

    “我找了你很久。”丹殊说。

第八十一章() 
丹殊将我带出草庐时,众人半丝动静都没有,似乎并不知道我一大活人被个魔头掳走了。笃笃更在我偷偷挠它求救的时候拿后腿蹬我,还翻了个身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去,继续呼呼大睡。

    唉。小没良心的。

    “笃笃跟你很好?”丹殊面对着凛冽寒风,火红色的长发被风不断吹起,抽打在我身上。

    “没……没有啊………也是刚、刚认识………”我们现在站在一朵云上,这朵云逆风高速飞行,风吹来冻得我几乎找不着舌头。

    “笃笃脾气其实很坏。”丹殊完全没没听我讲话的样子,自顾自道:“和我们几个都打过架。它刚来的时候连椿杪都被它伤过,好在师尊护着,才没出什么大事。”

    “哦……哦……那好啊………”我已经冻得神智不清了。

    丹殊看我一眼,又转回头去看前面:“后来它非要留在苍梧,师尊无奈,只能收下它。没过几年,来了个风神飞廉,说要接它回神界好好教养,准备日后正式登上神位。师尊和风神斗了很久,最终却还是没能留下它。椿杪去找了云梦泽的水神——你见过,叫龙三——拜托他照顾笃笃。一别四年了,想不到笃笃还能自己从神界跑出来。”

    我冻得脑子都木了,脸上的肌肉早就不受控制。不过看丹殊的神色,我猜我脸上的表情一定很傻。

    他说完笃笃的事,就再也没有开口。我也不敢问他:如何找到我的?我们要去哪里?在他的眼中,我此刻到底是谁?

    在我面皮被风吹得快要裂开时,丹殊终于抓着我的手臂将我带回到地面上。我赶紧用手搓自己的脸。定下神来一看,原来他带我来了幽篁。

    “进来吧。”丹殊走在前面,“你对这里应该不陌生。”

    我们一前一后步入庭院,两株高大的重阳木上落满了雪,但雪层之下,仍旧郁郁葱葱。

    一抹熟悉的人影站在树下,懒洋洋地倚在树干上,朝我们打招呼:“呦。”

    这是将离。

    丹殊步履不停,看了他一眼:“你也一起过来。”

    将离尴尬地朝我笑笑。

    我们俩各自心怀鬼胎地被丹殊带到一间厅里,丹殊不坐,我们也只好站着。

    “我性子急躁,此刻也不想费力寒暄。”丹殊说,“你叫老鬼?我听见草庐里的人都这么叫你。”

    我老实点头:“是。老鬼是草庐里的病人们混叫的,我……”

    “我不想听。”丹殊阻止我,道:“我只问两个问题,你也只需和我说这两件事。一,你如何进入到我师弟——椿杪的肉身中?二,椿杪的肉身现在在哪里?”

    将离试图打哈哈:“你别这么凶嘛,现在反正人也在这儿,正好前因后果都可以让他说清楚。老鬼,对不对?”他朝我挤挤眼。

    丹殊无波无澜望了将离一眼,将离立马闭嘴了。

    “你不必担心。”丹殊对我说,“只要你如实交代,我不会过问你的其他事情。椿杪魂魄离体,你趁机取了他的肉身也是常理,我不会因此对你有什么芥蒂,只要你告诉我他现在在哪儿。”

    他太冷静了。冷静得可怕,就像暴风雨前安详的灰紫色天空。

    我觉得他随时会发狂。

    “我在他身体里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一个叫昆山壁的地方。”我一点谎话都不敢说,一点迂回都不敢打,尽量控制自己不要发抖,然后将完整的事实一点点说清楚。“那天晚上娇娘离开房间以后,雷神来找我,把我带去昆山壁,说那里是一切忧扰终结的地方。”

    “昆山壁。”丹殊默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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