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问:“血虫是你放的?”
那人点头,无不得意道:“那是我魔渊的生灵。怎么样,不比你人间生灵差吧?”
扶桑道:“那根本不是生灵。”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生起气来,带动云梦波涛滚滚,直冲扶桑:“大胆狂妄!你以为只有你治下的东西才叫生灵?你一向自视甚高,不辨善恶,颠倒黑白,连泰伯都避而不见,西王母被你逼迫成妖,你真是做得一个好神灵啊!”
扶桑伸手分开水波,道:“你一直存在,今日忽然发难,到底意欲何为?”
朱雀巨龙喷水吐火,水火交融之下,那人毫不动容,冷笑道:“我意欲何为?你没看见吗?我要魔渊重开,天地混沌,世间种种罪愆,一并化为虚无。什么神灵妖鬼,什么真假善恶,统统消亡!”
说完,那人影就又不见了。
扶桑防备着他又忽然出现在自己身边,正戒备,忽然听巨龙在半空示警:“小心湖水!”
扶桑不明其意,抬头看他,猝不及防被脚下哗然分开的水波吞没,拽到深邃湖底。
长龙扑入湖中,掀起数十丈高的巨浪。
朱雀在空中火焰大涨,停顿了一刹,义无反顾冲到漩涡当中。
第五十三章()
扶桑被拖入云梦,竟然就此不见踪影。
巨龙几乎要把云梦泽搅个底朝天,也看不见扶桑那袭白衣。
朱雀羽毛湿透,浑身火焰混着水汽燃烧,往日清凉湖水为之半沸。
“不对,”朱雀挣出水,道:“龙神出来!他们已经不在云梦了!”
巨龙犹在水底搜寻,不肯抬头。
“不要执拗!”朱雀道,“若找得见早就找见,如今遍寻无迹,扶桑一定不在此处了!”
巨龙仰天长啸,震动山泽,四周山中鸟兽哄散,连朱雀也被他吼得心惊肉跳。
扶桑去何处了?
天上地下,两处茫茫,他竟然已经不在这天地之间。
扶桑在湖边守了千万载,云梦一草一木都在他眼皮下,一山一石他都能道出来由。岂料就在这样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云梦泽中,竟然有一处可以沟通化外,直抵魔渊。
既然如此,云梦受染只是顷刻之间。难怪,只要把自己引走一夜,云梦灵泽就败落至此。
扶桑身处魔渊烈火岩浆中,缓缓走动,留心观察着四周。
那玄衣人拖他进来之后就又消失了。扶桑一时拿不准要不要出魔渊。一则他从未涉足过此地,只知道这是邪祟之源,和他的云梦灵泽一起,正好一邪一正,乃是天地初分时的产物。而如今血虫侵袭人间,扶桑正想考探血虫的源头,以求救治之法。二则扶桑虽被拖入此地,却不知如何再原路回到云梦。如果直接从与人间相连的地方走,势必要打破上古留下来的封印。
魔渊深万丈,一眼望去,上下左右皆见不到头,目光尽处都是一团黑暗的虚空。目之所及,岩浆从裂缝中喷涌而出,带动烈火遍地,熊熊燃烧,却不知道烧的是什么。地表是鲜红和漆黑,稍薄处透出底下岩浆的热光,红彤彤、暗惨惨十分可怖。
扶桑观察了许久,却不见有红色晶石的影子,正疑惑自己先前推测是否有误,就听见那人声音道:“你看,我的魔渊不比你的云梦要差吧?”
扶桑举目四顾,道:“既然在你的魔渊,你为什么又躲躲藏藏,是怕我么?”
那人便出现在扶桑对面不远处,嘿道:“你别的不行,胡说八道的本事倒是胜过我。”
扶桑道:“泰伯在何处?”
那人咦了一声,道:“你不问天下苍生,先问泰伯?”
扶桑道:“问你你会告诉我如何救治被血虫感染的生灵么?”
那人道:“你问泰伯,我也不会告诉你他在哪里。”
扶桑摇头道:“你一定会告诉我,因为你看不起我,又想赢我。”
那人抚掌大笑:“的确!你已经陷入绝境了,可是我嫌胜得无趣。要是就这么将天地毁了,倒好像我之前的蛰伏都是枉然似的。你想要泰伯回来助你,那就随了你的心意吧!你且看着,诸神群妖,往日如何敬你爱你,今后就要如何恨你怕你。你拥有无限生机又如何?自恃天下至善又如何?一样要染上苦厄凶邪,沉沦不得出!”
扶桑看他疯疯癫癫,自然不信他所言,只道:“泰伯究竟被拘禁何处?”
那人道:“我可没拘禁他。他自己留在魔渊不肯走,怪不得我。”
语毕,便转身在前头带路,扶桑谨慎跟上。
一路过去景色并无差异,到处都是漆黑地面和热涌岩浆,扶桑正疑心走了循环,忽然见前头一片黑沉沉,岩浆逐渐消失了。
走到尽头了么?
却见黑沉沉里隐约有微光,照亮一方天地,一个人影站在那里,温柔缱绻地与虚空对话,不是泰伯又是谁。
“泰伯!”扶桑赶上前,去拉泰伯衣袖,泰伯却视若无睹,恍若未闻,只顾着与眼前看不见的虚空说话。
“……是啊,他长得好大了。你回来看看他么?他还未见过你呢。你做母亲的,倒是忍心撒手不理会他。”
“我错了,是我错了。你不要生气了吧?你回来吧,好不好?”
“你这么任性,除了我,又有谁来包容你的小心眼。”
“阿若,你回来吧。我已经听你的话在建立地府啦,还差一点点就成功了。你回来吧,回来陪陪我,看看我,好不好?”
第五十四章()
泰伯眼角是湿的,扶桑一见之下,不敢再拉他。
要知道神灵落泪极为不易,扶桑自己从未知道流泪是何滋味,但知泰伯身为先天神祇,掌握一切沦亡幻灭,主宰人间生死离别,要他流泪,必定是极伤心、极哀恸的事了。
泰伯久居高位,威严天成,此时居然哀戚悲痛,面上有恳求之色。
扶桑看得难过,回头质问玄衣人:“你下了什么妖法?”
玄衣人抱臂道:“这可不关我事。他留恋已死之人,不肯离开魔渊,不惜为之神力日减,终日恍惚。不过这些跟你说你也不明白啦,你又没有感情。”
玄衣人一席话说完,看扶桑还是一脸冷漠的样子,不禁连连冷笑说:“我知道你的心思。你在想,’此人疯疯癫癫,说的没有半句真话。必定是设了幻境,让泰伯困于其中’,是不是?”
扶桑微讶,心说:我的确是这样想,可是眼前人怎么知道?
玄衣人又冷笑道:“真是愚蠢!此处是一切阴森邪祟之源,人间生灵死去之后都会回归于此,泰伯与之对话的并不是幻境,而是真正的阿若。”
扶桑啊了一声,再看泰伯,见他双目中虽有浓郁悲切,却仍然是清明的,心道:数百年前,你说的“舍不得”,难道就是这个阿若么?
玄衣人见他相信了,哈哈笑道:“你想知道泰伯在哪里,我现在带你来啦。你又有什么办法让泰伯跟你走呢?就算你成功唤回了泰伯,人间的苦厄也还是除不了。哈哈!哈哈!你是输定的了,我只看你如何绝望悲苦,如何来求我!”
扶桑冷漠看他,不为所动,只说:“人间困境,我会有办法解决的。”
那人嗤嗤笑道:“那就看你的大能了,扶桑帝君。”
说完就在原地消失了。
扶桑数次见他来去无踪,已经不以为怪。
回头见泰伯还在对虚空说话:
“阿若,你真的不愿意再回头看我?”
“阿若,你不知我如何过来。我坐在至高神座上,所见都是苦痛。人间生离死别都是由我而起,亡者骨籍籍,我却毫无办法。”
“阿若,你明白我苦么?”
“你一定明白的,世上除了你,无人能会了。”
扶桑去牵泰伯的袖子:“泰伯,是我。”
泰伯转头看了他一眼:“扶桑,你来了。你也舍不得,追到这里来?”
扶桑心中不忍,但还是摇摇头道:“不。我来是为了带你回去。我擅离职守,导致灵泽受染,人间罹难,如今毫无办法,只能来求问你。”
泰伯愣愣地看他:“云梦泽受染了?”
扶桑愧疚道:“是。我有负当日重托。”
泰伯闭眼,苦笑道:“那你又来问我做什么?我也擅离职守,我也愧天下苍生啊。”
扶桑默了一会儿,问他:“难道我们就束手待毙,弃苍生于不顾?”
泰伯长久无言,转回头去对虚空道:
“阿若,你觉得我该怎么办?人害死了你,我应该去救他们,还是应该看着他们消亡?”
扶桑一惊,又去牵泰伯袖子,急急分辨道:“人只是愚昧……”他怕泰伯就此厌弃人,不肯再施以援手。
泰伯又接着道:“可是你也是人,阿若。我终究不恨他们,不怪他们。我只怪我自己无能,没能救回你。”
“阿若,我知道你最讨厌的就是我身上的神位,但是我也没有办法,生来欠了人间的债,总要好好去偿还。这一次,我又要离开你,去管那个什么劫难啦,不过这次我一定很快回来的,你莫怕。”
“阿若,你再稍稍等等我。我马上建好了地府,接你回来。人间桃花灼灼,灿若焰火,我也很喜欢。我们以后就住在桃花江畔,再也不分开了。”
第五十五章()
扶桑听他说话,言语间似乎有十足把握,一直倒悬的心才稍稍落下。
“走吧。”泰伯对扶桑道,“早些了结,我与阿若也能早日团聚。”
阿若到底是谁?桃花江是什么地方?扶桑虽有万种疑惑,也知道此时并非追问的时机,只点头道:“好。可是魔渊被封印住,我们该怎么出去?”
泰伯已经走过扶桑身边,淡然道:“打破封印,就可以回到人间了。”
扶桑皱眉道:“打破封印?如此一来,此地邪祟岂不全数泄露?”
泰伯笑笑,说:“扶桑,当年我来此地时,封印已经残缺不全了,邪祟一直在往外泄露,只是我们都没有发现。”
扶桑心下疑惑,忍不住问出口:“既然封印不完整,为什么你当初没有加固它,而是放任不管?”
语气微有责备之意。
泰伯看他一眼:“你还记得当年为什么封印住魔渊么?”
他岔开话题去,本来极为不妥,但是扶桑全心信任他,只老实答道:“造人之后,正邪初分,邪祟以魔渊为源头,正气以灵泽为源头,但是魔渊比灵泽要宽广深邃,邪祟也比正善要强出许多,地上一片血火,人与人相残、相食、相伦,连所谓道德都没有。眼见邪祟日增,冲破天盖,引起暴雨洪水,几乎将大地上所有生灵灭尽。女娲舍弃神格,以自身为媒介将遍地邪祟统统引回到魔渊,然后将魔渊封印。”
泰伯点头道:“你记得清楚。当时我们两个都还懵懂,帮不了女娲的忙,只好看着她陨落。我知道你一直自责,由此妒恶如仇,不容有任何邪祟出现,除了女娲造出的人,你对其他类族苛刻之至,几乎连汲取天地灵气修炼的妖怪也容不下。你一直践守当初对女娲的诺言,守护灵泽寸步不离,保障人间水源、灵源。照理说,人间有你这样细心守护,应该一片祥和、再无杀戮之事了,对不对?”
扶桑低下头。
如果真确如泰伯所言,人间一片祥和,几千年来,他又怎么会一直闷闷不乐,直到如今闯下大祸站在这里。
泰伯继续道:“可是事实并非你能掌控。我掌管人间死灵,知道每天都有大量被折磨致死的人,或做了祭祀上的牺牲,被剥皮、取血、剖腹,或在战争中惨死,被斩首、割耳、挖心。他们这样自相残杀,你知道为什么吗?”
扶桑猛然抬头道:“为什么?”
泰伯叹道:“扶桑,你镇压住了妖魔鬼怪,可是镇压不住人心。人心生险啊,你也明白这个道理的。并不是因女娲造人时,按着神灵的样貌、性情来造,人就果然至纯至善了。”
扶桑分辨道:“可是我听人间祷告,每个王侯祭司都只是要求风调雨顺、生民安乐而已,偶有要求战争胜利,也只是因为不想辖下百姓被敌方屠戮。更有许多祷词,只是求家人健康平安、自己姻缘和满,可见他们是有善意的,不是吗?”
他终日站在云梦泽畔,尽力去听每一个人的求告,尽力去满足每一个的要求。可是满足了这个难免辜负了那个,扶桑单纯,总是左右为难。
泰伯道:“他们的确有善意。善恶之争在人心中从未休止过。”
扶桑道:“那为什么……”
泰伯道:“天下至善,源自云梦,昼夜不息地输送灵力。可是天下至恶,也就是这个魔渊,却被完全封闭了。时日一久,正邪不平,阴阳失和,天道自然而然地会找些别的出路,来增加邪祟,牵制满溢的正善。而这次的邪祟之源,就是人心。你送去的善意越大,人心相应产生的罪恶越多,你固然着急,一心为他们好,却抵不过他们自身源源不绝的自私自利之心。”
扶桑僵立在当场,一时不知道何种滋味。
泰伯又叹道:“我本来也不明白,偶然进入了魔渊,才发现原来是这样。想不到数千年来,我们都是舍本逐末,扬汤止沸。”
扶桑静默良久,才道:“那么彻底打破魔渊封印,就可以重获正邪平衡,让人心中多出来的恶念自然消散么?”
泰伯点头:“正是此理。”
扶桑低头,似乎在思索,忽然道:“不,不是这样。”
第五十六章()
扶桑道:“云梦受染,正善萎靡,怎么邪祟反而大行其道?若天道重和,怎么不让那些被投放到人间的邪祟消散?”
泰伯道:“大道苍茫,重回平衡需要数千载。当初我们抑恶扬善,如今不也是平衡了?可见魔渊不可封闭。”
扶桑摇头道:“人哪能勉力支撑数千年?只怕魔渊一开,生灵涂炭。”
泰伯却粲然一笑道:“到那时候,地府建立,死者自当复活。此刻死去又有什么要紧。不置之死地,如何能得一线生机?”
扶桑听他这样说,始终觉得有什么不太对,但是又找不到话来辩驳,一时间无言。
泰伯叹道:“我说过,封印本来就不完全了,如今开不开魔渊并没有太大区别。既然如此,不如就赌一赌。”
二神相伴往上飞升,逐渐看到了万丈魔渊外的光亮。
扶桑道:“当年女娲殒身于此,我本以为我再也不会涉足此地,没想到有一****会来亲手揭开她留下的封印。”
泰伯道:“女娲若在,不会怪我们。”
扶桑扬手,左手用力在自己右手腕划了一道深深的伤口。泰伯则在左手腕划口,两尊神灵的鲜血立即涌出,滴入万丈深渊。
妖风顿起,从深渊底部腾腾而出,迎面而来。
半空出现一张浮动的光网,笼罩了整个魔渊,却已经是残缺不全了。
“果然如此,”扶桑心道,“看来那玄衣人并非走我的云梦去向东海撒血虫。”
他抓住光网一角,手中用力,雷火自天而降,轰开了残余网索。
泰伯伸手将封印的余光收拢,掩在袍袖里。
时间停了一瞬,忽然深渊底部似有无数怪物嘶鸣,大片黑影从地下扑棱着冲向人间。
扶桑一愣,泰伯已经展开袖子,将大部分黑影都拉回来,禁锢在他袖子里。
“封印残缺不全,魔渊邪祟泄漏向人间,人间生气也泄露向魔渊,短短数百年,已经催生许多妖孽。”泰伯道。
扶桑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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