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鹤只好点点头。
龙神 十五、十六()
龙神
丹殊拎了小龙到蓄灵池边,却不急着施救,只把它放到池沿,说:“别装了。我碰到你的那一刻你就已经醒了吧?你倒是很警觉。”
小龙眼珠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
“你从何得知师尊有龙珠?”丹殊先问,“谁让你来拿龙珠?”
小龙心灰意冷,一概不答,只道:“你要杀就杀吧。”
丹殊说:“我还不想弑神。”
小龙嗤了一声。
丹殊也不恼,抬手摸了摸小龙的长髯:“你比来时要大得多了。”
小龙想躲避,却因伤动弹不得。
丹殊说:“一开始我就奇怪,是谁给你下的禁制?你明明有父兄,有亲族,为什么会被打伤,弄得如此狼狈,还流落到象皋泽来?”
小龙眼睛里渗出大大的泪珠。它说:“你问那么多作什么?知道了又怎么样?你会帮我去给父亲和哥哥报仇吗?”
丹殊说:“你的父兄已经遇害了?”他从听到梦神说食龙的时候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小龙的反应太奇怪了。“神食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丹殊问,“你来这里,是因为被神灵追杀?”
小龙龇了一龇牙,仿佛在笑:“我这么小,塞牙缝都不够,那些神哪里会注意到我?他们都去抢父亲和哥哥的肉了,”小龙眼泪成一串透明珠子接连不断掉下来,“父亲刚刚去世,哥哥还活着……他们就那么,那么抢夺着血肉……”
当日诸神将两条巨龙分食,其中一条龙是生生被活剥的。龙的生命力强,被剥了皮也还不死,小龙的哥哥被诸神啃咬,血肉被一块块撕去,仍声嘶力竭冲小龙喊:“走!快走!”
丹殊听得心下恻然,一遍遍抚摸龙头。
“所以你来找师尊,想拿了龙珠回去复仇。”丹殊道。
过了好一会儿,小龙才说:“龙珠是我叔叔的。”
丹殊道:“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师尊有龙珠。本来还奇怪,浔江水神百年未见,南方诸江却没有洪涝干旱之类的祸患,现在看来,是师尊拿着龙珠在替你叔叔镇守南方水系。”
“叔叔百年前把龙珠给你们,自己回到神界就被杀了。”小龙道。
丹殊的手停下来。
小龙说:“你知不知道我叔叔是怎么死的?他被关在烈焰笼里面,经历了四十九天,才被慢慢地炙烤而死。死后龙血龙肉被瓜分,龙鳞被做成饰物,骨骼被烧成灰,撒到江河里,永世不得超生。”
丹殊听得骇然。
小龙继续说:“你们只道龙做神威风,可知道龙神不过是最低等的水泽妖神?上面有层层至尊相迫,哪里轮得到龙来逞威风?你师尊指责我们向人间索要祭祀牺牲,他又知不知道那些牺牲大多数都到了上面的大神手中?”
丹殊说:“你们就没想过要反抗?”
小龙无声地大笑,笑得人心寒,它冷冷道:“你以为我叔叔为什么被处死?漫天神佛,诸法完卷,二百四十八款天条神法,其实只有一个意思:反抗就是犯上,统统要死。”
丹殊不再问。他现在有点明白了师尊获知噩耗时的沉默。丹殊只能在手心聚起团光,小心地替小龙治疗。
筋骨错位,皮肉新生,该是痛痒难耐,小龙却一声不吭。
费了大力,耗尽气血,终于把小龙身体表面上的大血口收得差不多,再进一步的治疗,只能等师尊清醒以后再说了。丹殊把小龙轻轻放进水池,道:“蓄灵池中有苍梧数百年的水泽灵气,对你的伤很有好处……你叔叔的事,请不要告诉我师尊。”丹殊犹豫着,还是开口道。他知道对小龙不公平,但是对师尊的偏重还是占了上风。故人已死,师尊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可是若知道当年故人是以这样惨烈的方式被分食,师尊那样的性格,恐怕不能善终。
小龙心头恶念又起,几乎压不下去:“你怕他伤心?我看他一点都不伤心。之前我告诉他叔叔的死讯,他不是平和淡然么?好一派仙人姿态啊!借了龙珠之势,在短短百年内就成仙,你师尊听到我叔叔死了,龙珠不用还了,是求之不得吧!”
丹殊心想这龙怎么这么倔强呢,叫人可怜也可怜不起来。
“师尊与你叔叔的过往,我们都无权置喙。”丹殊说,“你叔叔当年留下龙珠,到底是怎样一番心境,再也没人知道了。”
当年巨龙腾空而去,却留下最重要的龙珠在苍梧,是料到龙族在于诸神的争斗中无法避免身处下风的险境,所以提前为后辈留下生机?还是仅仅知道自己一去无回,于是宁愿把龙珠送给挚友,也不愿意龙珠落入诸神之手?
小龙龙头高抬,龙尾凌厉地扇出一大片水花,把丹殊淋个湿透。
“你们都是自私!”小龙说,“什么公道天理,你们都是自私!神只知道残杀屠戮,勒索牺牲,你只知道护着你自己的师傅师弟!就连叔叔,也是任性妄为,所以才给龙族带来滔天大祸!你们都是混账!”
小龙声嘶力竭,一头扎进荷花深处去。
龙神
道士初醒来时,耳边尤有刺耳的恸哭之声。
是谁?是谁那么伤心?哀伤好像要化作层层铅云,一重又一重地压在人心上。
道士定了定神,等那股哀戚都褪去了,才睁开眼睛。看见室内熟悉摆设,正恍惚,视线内出现几个人影,急急地挤上来:“师尊!”
师尊?
道士有点疑惑。
哦,这是叫我呢。
道士好像想起来了。
梦境太漫长哀戚,道士差点忘了梦外的三千世界。
苍梧百年,转瞬即逝。自己收了徒弟,打理好了浔江水系,等着龙神当年说过的“先天之劫”——天地翻覆,众生平等。
等来了龙神的死讯。
“师尊……师尊?你怎么不说话呀?师尊,你怎么啦?”华阚问。在他看来道士只是在午后打了个盹,只不过睡得有些沉,直到日落黄昏,道士才幽幽转醒。
“为师无妨。”道士揉了揉自己的睛明穴,“梦神在何处?”
丹殊回道:“梦神诡谲,摄于师祖之威,暂且不敢轻举妄动。刚才弟子路过大殿,看到他只是对着师祖画像出神。”
“被封印了几百年,他也可怜。”道士叹息说,定下来细细一数,又问:“怎么只有你们几个,椿杪呢?”
修鹤抿唇不答,华阚看向墙角。
丹殊说:“师尊,椿杪为人所惑,救治龙三心切,乃至犯下大错,望师尊荃察原谅……”
道士已经看到了墙角蜷缩着的小童:“椿杪?你在那里蹲着作什么?”
椿杪抬起脸来,脸上浅浅的白色泪痕:“师尊,您的龙珠被我拿出来了。”
道士愣了一下,不知觉道:“拿出来了?”
修鹤捧上一颗圆白珠子,小儿拳头大小,光华内敛,正是龙珠。
道士接过来,脑子里还是懵懂的。龙珠被熔铸在自己体内拿不出来,此事鲜少人知,现在怎么……?
“拿出来就拿出来吧,为师还要谢谢你。”道士说,这样自己不必再担惊受怕,唯恐某天一不留神被哪尊大神当做补品吃了。
“可是,可是我是要拿给龙三的呀。”椿杪道。
“它叔叔托付的事,为师还没做完,你的确不该给它。”道士正色道,“此事关系重大,为师受人之托,不能违背誓言。等为师做完了这件事,自会把龙珠还给龙族,却不一定是给龙三。浔江水系有数十万人临水而居,这枚龙珠号令江河,控摄旱涝,万一被别有居心地利用,数十万生灵危矣。你知道百年来,有多少妖龙厉鬼、神灵仙魔,想要取得这枚龙珠吗?你若此时给了龙三,不是救它,是害它成为众矢之的。怀璧其罪,为师早就教过你们。”
众徒听训,皆肃穆。
丹殊忽然道:“如果龙族只剩下龙三了呢?”
道士诧异地转头看他。
丹殊硬着头皮道:“弟子是想,龙三作为云梦泽龙神苗裔,却受此重伤流落苍梧,那么龙族难保……”
“它那不是受伤,是龙成长必经一环。”道士说,“一般的龙,每逢五百年便要蜕化,蜕化之时身形缩小数倍,神力弱化,几近于无,极易被妖鬼趁机取利。只是龙三似乎先天不足,它的蜕化比旁的龙来得晚些,历时也长。加上被袭击,这才显得奄奄一息了。是以为师才用光明藓强行促他完成了蜕化。它之前虽受袭击,但是好在未伤根本,养几天就行。龙嘛,性格桀骜,跟家里闹翻是常有的。龙三看着性格还好,想必哄哄就回去了。”
丹殊只好说:“师尊,弟子刚才和龙三交谈,得知其父兄皆亡故了。”
道士一惊:“云梦泽龙神也去世了?”
丹殊点头。
道士沉吟了一会儿,道:“龙三呢?我要亲自问它。”
丹殊为难道:“龙三被梦神伤得甚重,现在蓄灵池中修养。”
道士叹气:“为师去寻它吧。”
“可是师尊您刚醒……”修鹤道。
“不过睡了一觉,没什么大碍。”道士起身,边走边说,忽然想起什么,又停住,道:“椿杪,你对人一点戒心也没有,又上当了吧?现在就罚你抄道经两册,抄好了与昨日的那十册一并交给为师检查。”本来道士觉得椿杪一派天真也好,所以未加教导,但是如今竟让椿杪屡屡受骗。这件事道士自觉要负大半责任。
椿杪许久未答,最后华阚急得推了他一下,他才带着哭腔道:“是。多谢师尊原谅。”
道士说:“好了,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为师自己去找龙三谈谈。它乍失父兄,行事肯定有些失常,你们也不要对它心怀怨怼了。说起来是为师之过,之前为师对它心怀戒备,是太冷漠了些。”
道士把龙珠揣好,走出房门。
一片坚白龙鳞在榻下闪着寒光。
龙神 十七、十八、十九、二十、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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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神
道士还没走到蓄灵池,已经感觉到一股强风裹挟着灵力袭来。
道士暗暗捏了诀,随时准备出手。
“不知何方神灵大驾光临?”道士高声问。
这两天到底怎么了,大大小小的神到处乱窜,还都往苍梧跑。“先天之劫”真的要到了?
半空中慢慢浮现一个人影,眉眼倒是端严清明:“小神飞廉,特来接引新任云梦水神上任。”
道士的戒备丝毫未松懈:“原来是风神,有失远迎,万望勿怪。本来水神更替,我等凡胎无权过问,但此时这龙在苍梧,在下不免要负上一点责任。还请问风神此来,可带有接引符么?”
风神温文尔雅,带着上位者的谦和从容:“这是自然,真人做事周到,小神还要替水神先谢过真人。牒书在此,还请真人一观。”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件玉牒,往天上一抛。
玉牒增长,成一人多高,上有数行刻符,形状虬曲,不同于人间文字。道士昂首极目,费力辨认,勉强看懂了部分。符书曰:“天命神祇,造化四方。地载万物,水泽绵长。人间多舛,广置封疆。魂归蒿里,魄出扶桑。怀仁至善,大庇八荒。温恭朝夕,执事惟常。诸邪不入,有恶皆攘。百鬼莫侵,逢难呈祥……”
这还是上古时候泰伯留下来的牒文,四方神台,都以此任免各地守护之神。道士原先只见过散落在典籍中的一两句,如今看到完整的版本,就算一大半文字不认识,也真切地感受到了上古大神对人世的悲悯。
但是眼前这个,可与那位泰伯没什么关系。
风神收了玉蝶,还是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样,道:“真人好学识。人间识得神界文字的屈指可数,多是精灵妖魔,小神还是第一次遇见能读懂神书的凡人。”
道士心道你估摸着我看不懂才给我看,合着存心耍我?
“风神过誉了,”道士说,“既有符书,想是神位交割也已经完成。敢问往任水神现在身在何处?”他不提已知小龙父兄皆去世的事,只看风神如何回答。
风神做出遗憾神色:“真人有所不知,云梦遭魔头入侵,已经接连失去两位水神。”
道士皱眉:“何方妖魔出世?连得道龙神也镇压不住?”
风神道:“这话原来小神不该说,但既然真人问起,小神也不好隐瞒。那魔头不是旁人,正是真人昔日同门。”
道士愣住,问:“是临沧山?”
风神颔首。
道士说:“他入魔多年,与龙神无冤无仇,为何突然……你们已经捉到他了?”
风神不答。
道士说:“在下僭越了。”
风神忽然调转话头说:“现如今云梦泽神位空悬,不可久待,恕小神失陪。”说完也不等道士回答便转了方向,向蓄灵池去,朗声道:“风神飞廉,特来接引授符,请龙神出水一见。”
蓄灵池中毫无动静。
风神重复道:“龙神,请出来一见。”风神面上还是带笑,四周的风却变得大了许多,吹落了许多荷花瓣,飘在水波横生的蓄灵池面不断打转。
道士说:“阁下莫急,龙神先前受伤,现下正在池中休息,一时半会儿恐怕不便出来。不如阁下先随我往楼中一坐?苍梧有好茶水,望阁下不嫌弃。”
风神一翻袍袖,道:“小神得道已久,早就不食五谷了,多谢真人好意。况且事有轻重缓急,神位岂可久悬?水神就算是身受重伤,此刻面对授位牒书,也该撑着出来才是。”罡风吹得荷叶撕裂,池水翻涌,现出池底蜷缩成一团的小龙。龙身上鳞片没剩了多少,到处是匆匆治疗后留下的半开血口。
风神面上详和,语气也甚是温柔:“水神还是速速起身吧。以原身示众任诞之至,这可不是会见同仁当有的样子。”手中风转了力道,硬将小龙体内残余灵力统统引出,逼迫它化为人身。小龙痛苦哀鸣,龙尾缩短、龙鳞消失,渐渐化成先前见过的小少年。
道士上前微微压住了风,沉声道:“同为神灵,阁下是否对龙神太过不敬?”
风神一笑,刚要作答,背后一个熟悉声音道:“你要他尊重一个玩物,是否太为难他啦?”
龙神
罡风大作,风神回身道:“梦貘!”
梦神双手抱胸,扇子插在臂间:“噫,你这小辈也忒无礼。我不过睡了几百年,神位还在身上呢,你就这么直呼我?”
风神手中显出一把二人高的黑色镰刀,冷声道:“你盗取不尽木,叛出昆仑,哪里还算是神?”
梦神拿扇子挠挠自己的后脑:“我记得……神位都是扶桑帝君敕封的吧?怎么,他还没收回我的神位,你却要不承认了?”
风神道:“真是巧舌如簧,帝君日理万机,哪里会注意你这微末小神!”镰刀挥下,一阵罡风声势浩大地袭来,似要把人千刀万剐。
梦神一展扇子,道:“雕虫小技。”
风、梦二神斗作一处,道士趁机往池中摸去。
“龙三!”道士伸出手,“出来,我带你走。”
道士站在池沿往池中伸手,小龙却蜷缩在荷花底不愿回头。
风声鼓噪,满天都是泼墨一般的黑影。道士急道:“快点!”
小龙道:“真人何必做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
道士跳入蓄灵池,道袍湿透,淤泥溅上眼角。他一把捞起小龙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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