蚱蜢沙哑的声音一钻出电话,李威和童彪就竖起了耳朵。
“龚老大,兄弟蚱蜢,给你赔不是了。本来是让两个小的去开个玩笑,没想到这俩犊子玩意儿办事没个分寸,把嫂子给吓着了。听说嫂子和侄女都平安,我这颗心才放下来,要不然真不知道怎么见龚老大了。”
这无耻的话让奎八气得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可龚小柏却依旧是那副心平气和的样子。
“蚱蜢,你玩过火了。”
蚱蜢干笑了两声:“龚老大,别的咱不说,你我都是赤手空拳拼上来的,只不过你早出道几年,赶上了好时候。兄弟我呢没你这份好运气,就想借个东风。龚老大是明白人,我不说你也知道,我的施工队虽然是小打小闹吧,可咱们来日方长,说不定哪天你的南斗就有用得着我们的时候。再说了,那么大块肥肉,你一个人吃也嫌腻歪不是。龚老大手指缝里漏下来点儿就够我这些手下过日子了,到时候谁不得翘起大拇哥赞你龚老大讲义气,照顾兄弟。”
龚小柏还是那句话:“蚱蜢,你玩过火了。”
“……”蚱蜢沉默了一下,“事儿已经出了,我也不想这样,好在嫂子跟侄女都没事,不然我罪过就大了。这样吧,医药费、营养费都我出……三万!”
“呵,”龚小柏轻轻笑了笑,“蚱蜢哥太客气了,这三万,我出。”
电话那头的蚱蜢一愣,没等他反应过来,龚小柏挂断电话,看看眼巴巴瞅着他的童彪和李威,又笑了笑,站了起来。
“龚老大!柏哥!有话好商量!”童彪惊慌地叫了起来。龚小柏说他出三万块,那是什么意思?蚱蜢出钱是赔孙丽萍母女的医药费,龚小柏出钱是赔给谁的?童彪脑筋转得不慢,本来还寄希望于蚱蜢求情,可刚才那通电话里除了最初的数落,蚱蜢根本连提都没提他俩,看来今天是够呛能走出这个仓库了。他不是什么硬骨头,如果求饶能管用,他可以给龚小柏舔鞋底!
龚小柏脚尖一碾又一挑,扔在地上的一根钢管便到了手里,他空挥了几下,试了试力气,走到童彪和李威面前,狠狠打了下去。
墨北在医院里总觉得心里不安,孙丽华已经连夜坐飞机赶了回来,墨洁也跟学校请了假,一家人全都守在医院里照顾着三个伤员和早产的婴儿,可是龚小柏却没了踪影。墨北不敢让长辈们再担心,趁着夏多过来,让他把自己给“偷运”了出去。
当两个人赶到仓库的时候,童彪和李威已经连叫都叫不出来了,瘫在地上就是两团血肉模糊的烂肉。眼看着龚小柏手里的钢管冲着其中一团烂肉的脑袋砸下去,墨北大叫一声:“小姨父!”
龚小柏的动作一顿,丑燕子等人都看向墨北,眼神里还包含着连他们自己都没觉察到的请求。但龚小柏的动作也只是那么一顿,连看都没看墨北一眼,钢管稳准狠地削在了童彪的脑袋上,童彪的身体抽搐了一下,就再也不动了。
墨北的脸一下就白了。
夏多冲了过去,一把托住了龚小柏再度砸下的钢管,叫道:“别打了!”
龚小柏抬起眼皮看了夏多一眼,一向胆大包天的夏多被他眼底泛起的血色和杀意吓得哆嗦了一下。龚小柏松开了手,向后退了一步,解开两个衣扣,让周身的燥意稍稍挥散出去,吩咐:“装桶里,灌水泥,上小洪岗找块儿地埋了。”
当啷!
钢管从夏多手里掉到了地上。
墨北忍着胯骨上的痛,蹲下来在两团烂肉前试了试鼻息,又摸了摸动脉,说:“还没断气。”
龚小柏冷冷地说:“活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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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秋雨从中午就开始下了起来;向阳旅馆前的沥青马路湿漉漉一片。这条路很多年没修缮过了;很多地方都已开裂、塌陷,路边的垃圾隔上几个月才会有人来清理,即使是雨水也冲刷不掉那股臭气。
蚱蜢站在旅馆门口抽烟;雨水把头顶的旧招牌敲打得当当直响;好像下的不是雨而是冰雹一样;这声音让蚱蜢的心情更加焦躁。
情妇烟花很不会看脸色;抱着臂膀倚在门边上,两片红唇上下翻飞,机关枪似地突突突说个没完;讲的不是隔壁老王家的寡妇勾引了对街修车的赵瘸子;就是后街大刘家的闺女去广东当了廊妹。
蚱蜢不耐烦地想:“我怎么就找了这么个烦人的老娘们儿!枪开起来都不带歇火的。还有脸笑话大刘家闺女,你以前是什么好玩意儿,白给人睡还不要钱呢。要不是顾念着小时候那点香火情,老子乐意养你?”
虽然蚱蜢在心里很贬低烟花,而烟花本身的品质的确也不值得别人高看一眼,但无论如何,蚱蜢得承认,烟花是个好看的女人。烟花是典型东北女人的身材,高大、结实、丰满,晚上两个人搂在一起,蚱蜢简直想闷死在她肉感喷香的怀里。
可是,这样的烟花跟龚小柏那个老婆一对比,怎么都透着股土腥味儿,拿不出手。龚小柏的老婆,那才真叫漂亮。蚱蜢远远地看见过她几次,那跟烟花就不是一个等级的,人家那脸蛋儿嫩得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那水灵灵的杏核大眼一眨巴,立马让男人骨头都轻三斤。那身段儿,啧啧……本来还想着这次能把她绑回来,多少还能占点便宜……那俩犊子玩意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她娘家人长得也都好看,龚小柏那个大姨子,听说跟着个大老板在北京做生意。啧啧,这里边到底是怎么回事,谁不知道啊,她男人头顶上早就绿了吧。俗话说姐夫有小姨子的半拉屁股,不知道龚小柏跟他大姨子是不是也有一腿……肯定有,守着那么漂亮个大姨子,哪个男人忍得住?
还有她家那个小外甥,一个小小子长得也那么好,听说还是个小作家。龚小柏他弟弟不是喜欢玩男人么,那小孩儿不知道有没有被他下过手。啧,这一家子……龚小柏真有福气……
可这人福气太大了吧,不一定能接得住。
这次本来就是个小事儿,就是童彪和李威那俩混球没干好,他俩落龚小柏手里可得遭大罪了。活该!等他俩回来,老子还得好好教训他们一顿,没长脑子的蠢蛋!拉人上车,多简单个事儿,上中学的小崽子都能干。
龚小柏在电话里没有和谈的意思,那就不和谈。龚大混子风光了这些年,也不能总是他一个人吃肉让旁人都喝汤吧?他不想让别人好过,那就别怪我蚱蜢不客气!
蚱蜢恶狠狠地把烟头弹进外面的水坑里,看着那一点火星迅地灭掉,飘起小而淡的一缕青烟。他从烟盒里又拿出一支来点燃,才吸了一口,就看见一辆面包车开过来,到跟前也没停,车上的人拉开车门,推下来两个褐色的麻袋,又将一捆用塑料袋包着的东西扔在蚱蜢脚边。
哗啦!后车轱辘扬车开走了。
“啥玩意儿?”烟花好奇地捡起塑料袋,打开一看,捆得整整齐齐的三沓人民币,烟花拿手指头捻了捻,颤着声儿说:“真的。”
蚱蜢手一抖,香烟掉到了脚面上,他冒着雨大步跑到那两只麻袋前,扯开了用麻绳扎着的袋口。
烟花站在原处,踮着脚伸长了脖子瞅,“你别挡着呀,我看看!麻袋里装的啥玩意儿?”
蚱蜢猛然回头,冲着她吼:“别他妈废话!把二饼、罗锅他们都叫起来!赶紧的!”
烟花不高兴,呛回去:“吃枪药了啦你,有人给你砸钱你还不高兴,叫个屁。”一向泼辣的女人还想接着骂,可声音一下卡在了喉咙口,“死、死人?”
蚱蜢大吼:“活的!叫人出来抬人!”
龚小柏给女儿起了名字,龚平安。
谁都不知道这个脆弱的小女婴究竟能不能顺利活下来,但龚小柏对女儿的期许全都在这个名字里,朴实得令人心碎。
一场手术几乎把孙丽萍的活力都给掏干净了,她非要给小平安喂奶,虽然事实上她一滴奶水也没有。“我害怕,怕我的孩子死之前都喝不上我的一口奶。”
孙丽华难得没有为这不吉利的话骂妹妹一顿,都是当妈妈的人,她能理解妹妹心里的苦。但是这份同情和理解不能阻止她对龚小柏的冷淡,她觉得家里遭的难都怪龚小柏在外头惹事,背着人她跟丈夫抱怨:“早就知道龚小柏不是个安份的人,可当初丽萍就认准了他。要是我拦下来就好了。”
姥姥正睡着,墨北也闭着眼睛假寐,他们的病房就在孙丽萍的隔壁,孙丽华和墨向阳刚去探望过她。墨北听见母亲低声叹息:“咱妈这回可遭罪了,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让人给打了。那两个王八蛋怎么就下得去手,打老人、打孕妇,还打孩子。这要是抓住,能判几年?”
“一般也就三年吧。”
“才三年?”
“重伤残疾的大概是三到十年。”
“丽萍都早产了,孩子能不能活下来还不一定呢。”
“我担心……自打出了事,小柏那眼神就怪吓人的,像是要杀人似的。”
孙丽华沉默了一会儿,说:“他要是生气打人一顿,论理也应该。可万一打重了,理就不在咱这边了。”
墨向阳说:“他那脾气……别看在自家人跟前怎么着都行……”
“都那么大家业,不能再跟以前似的吧?你劝劝他,不是都报警了嘛,该交给警察办的就交给警察,咱老百姓得守法。都已经这样了,他要是再弄出点事来,还让丽萍活不活了。”
“我试试吧。”
“对了,龚小楠那边咋没动静?”
“小柏不让告诉他。”
“他对他弟弟倒是真疼。”
“他对丽萍有多好,人都羡慕。”
“好是好,可这回不是也没护住。人家指定是冲着他去的,可罪都让丽萍遭了。这种人结什么婚,连累老婆孩子。”
“瞧你说的,这种天灾**哪儿防得住。你看当初小北好好的不还差点让魏春花给拐了吗?咱还能说要早知道会这样,不如当初就别结婚生孩子?”
孙丽华轻轻啐了一口,“瞎说。”
墨北想着仓库里看到的情景,龚小柏那双眼睛,还有他站在保温箱前的侧脸,意识渐渐飘远了。
夏承瀚把话筒扣回电话机上,用力之大让端茶过来的秘书不禁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他的脸色。夏承瀚有些为自己的失态懊恼,但此时最好的办法就是装作若无其事,他无视秘书欲言又止的神情,端过茶杯抿了一口,说:“谢谢。”
秘书默默地出去,替他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夏承瀚不是个喜欢说“早知如此”的人,但现在他真是忍不住要想,早知如此,当初不让南斗公司中标就好了。
这一周来,龚小柏和蚱蜢两方人马的火拼已经闹得几乎全市不得安宁的地步。龚小柏人多势众,一出手就是雷霆重击,然而蚱蜢阴损狠毒,不讲江湖规矩,而且不像龚小柏会有更多顾虑。本来这只是他们两家的事,但蚱蜢不仅打伤了南斗的施工队,连另外两家公司也遭了殃,现在闹得整个工地全都停了工。
现在夏承瀚觉得自己像是浑身淋满了沥青,上面沾满了羽毛,一走出去就有无数双眼睛看他的热闹。这还没什么,最难以忍受的是那些貌似关怀的话语,人人都在说:“要是做决定的时候再慎重一些就好了。”“早就想劝你……”“当初你要是能听一下别人的意见……”
刚刚公安局的杜局长打电话来告诉他,蚱蜢报了警,说龚小柏将两个叫童彪和李威的人打成重伤,李威已经在医院恢复了意识可以作证,公安局已经将龚小柏逮捕了。
龚小柏被捕,他手下那些人是会失控还是会被蚱蜢压制住?无论是哪种,对商贸中心的建设都没有益处。杜局长话里暗示他,似乎上面有人在关照这个案子,是想要把龚小柏往严里办。
“不能让有黑社会性质的组织继续扰乱云边市的社会治安,更不能让那些在社会上横行霸道的混混翻身一变成了优秀企业家。”这是杜局长的原话。
不知道龚小柏是得罪了上头的人,还是蚱蜢有人所不知的靠山,这对夏承瀚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这事要怎么解决呢?
小平安的情况已经稳定了,终于离开保温箱回到了母亲的怀抱,趴在孙丽萍的胸口听着她的心跳入睡,小小的身体随着呼吸起伏,那温度让孙丽萍幸福得像在天堂。然而龚小柏的被捕让她一下又从天堂坠落到了地狱,就在病房里,上一刻还在对母女俩微笑的男人,下一刻就被拷上了亮锃锃的手拷。
孙丽萍不敢哭、不敢叫,她怕吓醒刚睡着的小平安,但她不知道自己惊恐睁大着双眼看人的样子有多让龚小柏难过。
“别怕,叫小楠回来。”龚小柏只来得及交待这么一句就被押走了。
“小姨,我去给楠哥打电话。然后我会去找公安的人打听情况。你别担心。”墨北安慰孙丽萍。
孙丽萍嘴唇哆嗦了一下,颠三倒四地说:“先别让你姥姥知道。不不,这瞒不住。为什么事抓的他?你去看看燕儿、奎八他们是不是也出事了。叫小楠赶紧回来,疯狗留深圳看家,别都回来,这边已经乱套了,他们那边不能也跟着乱。到底他犯什么事了?你小舅呢?让他打听打听。”
“我知道,我知道。”墨北轻轻抱了抱孙丽萍,这个动作让她镇静下来,“没事的,我会想办法。别着急。你跟小平安都要好好的,不然小姨父会很担心。”
孙丽萍深深吸了口气,低头吻了吻小平安头顶心稀疏的头,说:“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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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小柏的被捕无疑是在孙家砸下了重磅炸弹;孙丽华抱怨归抱怨;可该找人托关系也没闲着,但是她和墨向阳能托的人情基本上跟公安系统都搭不上边儿……当墨北说他要去找刑警队的贺队长问问情况时,孙丽华吓了一跳;怎么也想不通儿子怎么会跟刑警队长认识的。
孙丽华想自己带墨北去找贺兰山;她担心儿子年纪小又不会说话;求人的事本来就要卑躬屈膝一些;而墨北那臭脾气可实在不像会冲人低头的,万一求情不成反而得罪了人就不好了。不过医院里她也实在走不开,还是夏多自告奋勇陪墨北去了。
孙丽华悄悄跟姥姥嘀咕:“夏多这孩子对咱家小北是不是也太好了?从小到大;我看就是亲哥哥都没他这么顾念着小北的。这回小北一受伤;他就跟学校请了假,连课都不去上了,成天候在小北床边,上厕所都他扶着去,我都插不上手。”
姥姥白了她一眼:“那人家对小北好,你还有啥不乐意的啊?”
“我这不是觉得纳闷嘛,又不是亲哥俩儿,无缘无故的咋就这么亲呢?”
“人和人不就讲究个缘份嘛,就连你这臭脾气都还有向阳实心实意地对你好呢,何况我外孙那么得人稀罕个好孩子。”
孙丽华哭笑不得:“我跟向阳,小北跟夏多,那能是一回事吗?你这比方打的,真乱套。”
孙丽华一笑而过,姥姥却闭上眼睛无声地叹了口气。
夏多心疼墨北从受伤开始就没好好休养过,想背着他走,但姿势不便,拉扯得骨头会更疼。他又想把墨北哄上轮椅,可墨北觉得那实在有些大张旗鼓,说什么也不同意。墨北打着固定像只没头脑又不高兴的乌龟一样挪动,居然摸索出了最省力、最能减轻疼痛的移动方法——这可真是连日来唯一的一个正能量。孰不知他这难得的一点乐观,反而让夏多心里更难受。
尽管贺兰山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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