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起政府在特区的经济政策,高瞻远瞩了一番,然后又脚踏实地地点拨他们如何与工厂、与主管部门打交道。听得二人四只眼睛直冒精光。
卫屿轩搂着墨北只贡献耳朵出来,目光一直温柔地在滕济民身上流连,滕济民在高谈阔论之余也没忘记时不时地与他眼神缱绻地交流。
等他们聊得差不多了,墨北才状似无意地说:“屿轩哥,等过完年,你也做点什么吧。”
卫屿轩怔了一下,下意识地问:“那做点什么好啊?”
墨北说:“老滕叔叔你说呢?”
滕济民先开了个玩笑:“能把那个‘老’字去掉吗?叔叔可不老。”然后才对卫屿轩说,“你想做什么呢?”
呵,问题又被抛回来了。
卫屿轩拧起了眉头,很认真地思索着。自从他在夏丞玉那里学习英语后,接触的人多了些,性格也开朗了不少,但若和龚小楠他们比较,仍然显得内向而单纯。
墨北说:“听说市里有个杂志叫知了。屿轩哥喜欢文学,去那里当个编辑怎么样?”
几个人都愣住了,卫屿轩有点慌张地说:“编辑哪是说当就当的,我高中都没念完……”
滕济民的眉头一皱,有些抱歉地看着卫屿轩。卫屿轩脱口而出:“我没埋怨你,当初……反正是我自己乐意的。”说完又有些不好意思,欲盖弥彰地看看龚小楠他们,“我数理化学得不好,考试总不及格。”
墨北说:“知了是文学杂志,屿轩哥看过那么多书,对文学有自己的见解。而且,平时屿轩哥不也是有自己写过文章吗?”
滕济民低声说:“真的?我都不知道你还喜欢写作。”
卫屿轩说:“那是写着玩的。”
墨北说:“屿轩哥就是太不自信了,写好的文章都没有投过稿,其实在我看来是足够表水平的。”
卫屿轩被墨北说得不好意思了。
滕济民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墨北说:“屿轩哥过了年才二十三,又不是古代的大家闺秀要藏在深闺里怕见人。滕叔叔你看楠哥和汪汪,比屿轩哥还小几岁呢,都已经闯荡到深圳去了。都是男人,别人能闯荡出自己的天地,屿轩哥又差在哪儿呢?”
龚小楠笑道:“墨小北又在讲道理了。汪汪,你看他像不像咱们在广州碰见过的那个布道的牧师?”
冯望南笑道:“我觉得小北说得挺对的。不过,去杂志社这事真能行吗?”
墨北看着滕济民:“滕叔叔说行,就肯定能行。”
滕济民眸光一闪,说:“小北这么信任叔叔啊?”
墨北淡淡一笑:“是屿轩哥信任滕叔叔,全心全意。”后四个字被他有意拖长了声音,说得卫屿轩又不好意思了,滕济民的目光却是柔和了起来,满目柔情都要浓得溢出来。
滕济民想了想,说:“我也赞成小北的意见,屿轩,我看你准备一下,过完年就去杂志社上班吧。”
龚小楠和冯望南对视一眼,心里都暗暗咂舌,这个老滕对于把卫屿轩安排进杂志社显得胸有成竹,看来是个有能量的人,真是好奇卫屿轩跟他是怎么凑到一块去的。
卫屿轩听着他们三言两语的就决定了自己的工作问题,自己的生活就要面临新的改变了,茫然之中竟然有些恐惧。“太快了吧?我、我是说,我什么都不会。”
滕济民安抚地握握他的手,温柔地说:“不会就去学啊,我相信你会做得很好。”
卫屿轩的心定了下来,点了点头,轻声说:“好。”
其实墨北并不是突然心血来潮才想让卫屿轩走编辑这条路,他一直都在替卫屿轩考量做什么的问题,而从事文学杂志的编辑工作,是其中比较有优势的一条。
不过他原本没想好怎么才能让卫屿轩进入杂志社,可现在既然知道卫屿轩的情人就是滕济民,那这个问题就太好解决了。墨北可不是多么清高的人,有关系就要利用,而且他还阴暗地想,这就算是让滕济民为对不起卫屿轩而作出的微不足道的一点补偿吧。
23订婚宴()
年初八那天龚小柏和孙丽萍订了婚,订婚宴就在龚小柏的饭店举行,请了两家的亲戚朋友们作见证。本来姥姥说订婚只要两家人坐下来吃顿饭就成了,用不着请太多人,可龚小柏却生怕委屈了未婚妻。结果还有人误以为这是结婚宴,特意包了红包来。
作为龚小柏的朋友,卫屿轩也出席了订婚宴,不管孙丽华心里怎么想,至少她面子上的功夫做得还不错——如果忽略她总拘着墨洁墨北不让靠近卫屿轩的话。
也许是因为云边离帝都太远,这里平凡的百姓不可能知道滕济民的身份,而他为了让卫屿轩开心,也来了订婚宴。
但滕济民的出现让孙丽华很是不解,在她的观念里,同性恋和一般人不一样,可滕济民不管怎么看都是个再正常不过的男人,甚至可以说他比不少男人更有男子气概,也更有上位者的气势。这样一个一看就非同常人的男人,怎么会是同性恋呢?可若说滕济民不是卫屿轩的“那个”,那他为什么又跟卫屿轩一起来,还显得很亲近呢?
这简直让孙丽华困惑极了,最后她分析出了一个让墨北笑岔了气的结论:滕济民肯定是卫屿轩的亲戚!
订婚宴进行得很顺利,当龚小柏将一套金饰给孙丽萍戴上时,气氛达到了顶点,大概满屋子的女人的眼睛都忍不住要粘在那几处金光闪闪的地方了。不断有人跟姥姥说:“孙大娘,您老好福气!”“你这个女婿呀可真能干,对你闺女也好,将来是能享上他们的福的。”
姥姥笑得合不拢嘴,不住说:“向阳跟小柏都是知道疼媳妇儿的,我这俩闺女有眼光。我也不求别的,他们自个儿能过好就是我的福气了。”
也有人小声议论:“真是想不到,没爹没妈的,龚家这哥俩儿能混得这么好。”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龚家老大那可是个硬茬子,坐过牢的。就是那个小的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都是敢提刀子杀人的主儿。”
“我的天!那钱也不是好道儿来的?”
“歪道儿来钱才快啊。”
“那老孙家怎么就把姑娘给这种人了?孙大娘也不是贪财的人哪。不是说,是她二姑娘自己找的?”
“嘁,谁知道这里有什么猫腻……你说,这坐过牢的,谁不怕呀?”
“你是说……”
“嘘……”
龚小楠和冯望南准备过了十五就回深圳,走之前趁着滕济民还在,正好一帮朋友在一起吃顿饭,下次再聚到一块儿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这顿饭还是在龚小柏家里,他弄了只野狍子,一对飞龙,一条足有八斤重的江鲤子,还有半爿野猪,准备该烤的烤该炖的炖该炒的炒,配上腌渍的蕨菜、黄瓜香、刺嫩芽这些山野菜,让滕济民也尝尝东北风味。
滕济民也不好光坐着看,就挽起袖子到厨房帮忙着龚家哥俩儿忙活,反倒是孙丽萍这个唯一的女性被撵到客厅去了。
墨北看看挤在沙上玩红白机的孙五岳、冯望南,再看看聊天的孙丽萍和卫屿轩,决定还是上厨房帮倒忙去——墨小爷耻于跟这几个厨艺白痴为伍,他好歹还是会做几个暗黑料理的!
龚小楠蹲那儿拔飞龙的毛,龚小柏把狍子肉切片,滕济民就着凉水洗菜——水太冷,他不得不洗两下就把手从水里□缓缓。墨北提醒他:“加点儿热水。”
滕济民一边拿暖水壶,一边笑:“这地底下抽出来的水就是凉,东北这温度真不是吹的。”
龚小楠说:“到了深圳都不习惯,那地方死热死热的,连雪都不下。”见墨北蹲自己面前探头看盆里的飞龙,他就用手里的那只去啄墨北的手,墨北从身后拿出一把黑铁大剪刀,咔嚓一下。“艹!”龚小楠看看只剩半截鸟喙的飞龙,“这破孩子真敢下手。”
龚小柏和滕济民回头一看,都忍不住乐。
墨北手欠地拿着剪刀咄咄咄地戳盆里那只拔光了毛的飞龙,龚小楠撵他:“别跟这儿淘气,把肉都戳烂了看你吃啥。”
墨北说:“戳烂了放调料才好入味。楠哥,你回深圳还接着整车队啊?”
龚小楠满嘴跑火车:“不,你楠哥我要整飞机队。呜呜呜,一溜波音747开过去,气派吧。”
墨北捧场:“飞机是比汽车快。”
龚小楠说:“那是,深圳度么。”
墨北说:“你的车,不是,你的飞机光是拉货物吗?”
龚小楠说:“嗯,吃进去再原样拉出来。”
墨北说:“要是你的一个客户想给同场的另一个客户捎点儿东西,比如就捎盒饼干,捎瓶酒,那你们给帮忙吗?”
龚小楠说:“要是正好是我们要去的地方,就帮忙呗。要不然那就是邮局的活儿,我们不抢。”
墨北说:“为啥不抢呢?”
龚小楠把剪刀抢过来:“你楠哥又不是土匪。再戳就真烂得不能吃了。”
墨北悠悠地说:“你的车队现在做的就是物流服务吧,虽然规模小了点儿。我听说国外还有种物流服务叫快递,个人的业务也做。”
滕济民回过头来惊讶地看着墨北。
墨北又说:“有车就是方便啊,搬个家啊运个煤气罐啊。那些想搬家的人自己家不一定有车吧,有车的也不一定装得下那些家俱吧,能装得下那些家俱他自己也搬不动吧,你说要是有人能出车出人帮他们搬家,那是不是挺方便的?买煤气的人,要是家里没壮劳力,自己也搬不动,还得求人,可要是有人能给送到家里去再收钱,那他们一定挺高兴的。嗯,也不知道有这种需求的人多不多。”
龚小柏切肉片的动作停了下来。
墨北说:“听说飞机上的空姐都是穿制服的,对乘客还得微笑服务,态度特别好,好像这就叫规范化服务吧?挺让人放心的,不至于担心空姐跟百货商店的售货员似的给人甩脸子看。要是有售货员能跟空姐似的,我肯定回回都去她那儿买东西,不去别家。对了,这是不是就叫口碑啊,还是童叟无欺?”
龚小楠说:“哥啊,咱家这孩子成精了吧?让啥玩意儿附身了吧?”
墨北说:“滚犊子。”墨小北傲娇地回客厅去了。
其实墨北也就是提出个方向,具体要怎么规划怎么做,相信凭龚小柏、龚小楠的脑子肯定能找到适合他们的方案。而且,这不是还有滕济民这个当官的能帮忙提点嘛,要不然墨北也不会当着他的面来说这些。
墨北是说完就跑了,剩下三个男人在厨房里面面相觑,一脸震惊。
半晌,龚小楠小声说:“我就是说说啊,就算成了精,那也是咱家孩子,不能捆庙里头去。”
龚小柏说:“废他妈话。……你说我跟你嫂子将来能不能生个小北似的儿子?”
龚小楠说:“不能吧,你也没墨大哥有文化啊。”
龚小柏照弟弟屁股上踢了一脚,向滕济民道:“老滕,你怎么看?”
滕济民想了想,说:“小北说的这个物流、快递,还有搬家公司,在国外是有例可循的,不过在国内这方面还算是块空白……”
聚餐的第二天滕济民就回北京了,走的时候卫屿轩没去送他。龚小柏几个人倒是热热闹闹地到火车站给他送行,墨北本来想在家陪着卫屿轩,可却被龚小柏:“给小卫子留个哭鼻子的空间。”墨北无语。
滕济民眼神深邃地看着墨北,说:“等你长大了得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呢?”
墨北说:“小时了了,大未必佳,世事惯常如此。”
滕济民说:“单听这句话就不敢拿你当普通人看待。以后屿轩还要拜托你多照顾。”
墨北说:“哪里,一直都是屿轩哥照顾我。”
滕济民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他一直都能感觉到墨北对他隐约的敌意,却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只能把这当成是孩子的独占欲作——再怎么像大人,毕竟也只是个还在换牙的小孩啊。不过这也让他觉得放心,一个孩子有高智商不算稀奇;有了高智商还有过人的见识,这就很惊人了;有了过人的见识,还能如成年人一样完美地控制自己的情绪,那就真的近乎于妖了。
这些天来,就滕济民的观察和从别人口中听来的只言片语,他觉得墨北这孩子有着过人的优异之处,可也有着过人的缺点。
墨北的脾气很孤拐,这从他居然没有同龄的小朋友就能看出来,跟他谈得来的全是成年人。而且,他很骄傲,以他的智商和对世俗人情的了解,不会不知道特立独行往往会遭到别人的孤立,但他就是不妥协——自作主张地不去上学,坚持和卫屿轩、龚小楠这样的人做朋友。
墨北还有一个特点,滕济民觉得说是赤诚也好,说是天真也好,那就是他在自己认可的人面前不加掩饰——不论是他的孤拐性情,还是让普通人惊异的见地、学识。“我就是这个样子,你能接受我们就做朋友,不能接受我也不在乎。”他好像就是在这样宣言。
除了墨北之外,龚小柏兄弟也让滕济民有些在意。这哥俩儿要头脑有头脑,要韧性有韧性,要胆量有胆量,要心胸有心胸,难怪能在幼失怙恃的情况下还活得风生水起。
滕济民阅人无数,这些天在卫屿轩这里倒是见识了这几个不一般的人才,他乐于让卫屿轩跟他们交好,将来或可一用。
24这口气()
“你要是不听我的,我今天就死在这儿!”嘶心裂肺的一声嚎叫把墨北吓醒了。
他头一天晚上是在龚家睡的,冯望南不在,龚小楠就把墨北拎到自己床上去睡。还揪着他说了半宿的话,主题围绕着怎么把车队展成物流中心,应该从哪个区域开始设立服务部比较合适,公司的徽标设计成什么样才最帅,除了搬家、送煤气之外服务部还开展什么业务才好,现在手下的人哪个适合提拔起来当管理者,怎么培养员工的忠心,要用最少的资金最快的度占有市场……
基本上都是他跟龚小柏、滕济民商量得差不多了的事,与其说是在征求墨北的意见,倒不如说他是在这种念叨中进行自我修正和坚定信心。
后来话题越走越偏,龚小楠志得意满地宣称他会成为大6的李嘉诚,到那个时候谁要敢对他跟汪汪的关系说三道四,他就拿人民币糊谁一脸。
再后来,墨北糊里糊涂地就睡着了。
墨北从枕头底下摸到了龚小楠的手表,看看时间已经九点多了。屋外还是吵闹个不停,女人的哭喊声快把墨北的起床气都给吓没了,他穿好衣服鞋子,推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一个头花白的女人正要把麻绳往仓房外突出来的方子上挂,冯望南一脸尴尬地拉着她。还有个中年妇女也不知道是在帮忙还是挡碍,在冯望南和那个女人中间转来转去。一个中年男人蹲在一边闷头抽烟,脸上的表情苦大仇深。龚小柏微微带着冷笑,嘴里嚼着糖,漫不经心地把糖纸折成小方块儿。龚小楠气得脸都红了还在忍着,也跟着劝:“婶,有话好好说,别这样。”
墨北这一开门,吱呀一声,众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那女人要死要活的哭声也神奇地停了几秒钟,冯望南趁机一把夺过麻绳远远地抛了出去,黑着脸说:“妈,你别闹了!”
女人用手捶着胸口,又哭了起来:“你这是要逼死我呀!我怎么就养了你这个白眼狼啊!早知是这样,你生下来我就该把你掐死,好过现在被你活活气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