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气,可头脑聪明,才十二就已经上初一了,听夏丞玉说这还是她大哥特意压着的结果,怕夏多跳级多了基础变薄弱,对将来不好。
夏多的到来的确是给夏丞玉的生活添了不少生趣,她也不知道这个小侄子怎么就能折腾出那么多花样。
抓蛇来玩都还是小事,这几天雪下得大,院子里的积雪不清扫出去都能没了膝盖,于是夏多召呼了几个新认识的小朋友,呼哧呼哧地抡着铲子,盖了一座小巧玲珑的雪房子,还打算抱着棉被搬进去过冬。不过,还没到后半夜,夏多就打着喷嚏回屋了。让墨北惊讶的是,夏多居然只灌了两碗姜汤就又活蹦乱跳了,一点儿没耽误淘气。
夏丞玉从里屋出来,琴音还在继续,卫屿轩和李满月这才惊讶起来,他俩只顾着聊天,都以为刚才是夏丞玉在弹琴,在他们心里夏老师会什么都不奇怪。
“多多他外公是民乐大师,他从小就学这个了。现在到我这里来,也不能让他荒废了功课,不然等见到他外公我没法交代。”夏丞玉笑着说。
李满月惊讶地说:“真想不到多多这小皮猴子还有安静的时候。”
夏丞玉说:“这孩子集中力还是很不错的,专心做一件事的时候效率很高。他像小北这么大的时候,给他一套数学题集,他能做上两三个小时都不分神。”
正说着,夏多练完琴出来了,先向李满月、卫屿轩问了声好,跟只讨人嫌的小狗似的冲墨北就扑过去了:“哎哟喂,北北小宝贝,让哥哥亲一口。”也不管墨北怎么挣扎,仗着自己个高力气大,将墨北搂在怀里冲他光滑娇嫩的小脸蛋就是一通啾啾啾。
墨北抿着嘴,挥舞着小胳臂冲夏多的脑袋就是一通啪啪啪。
三个大人在旁边都笑得停不下来,也不知道夏多到底相中墨北哪儿了,每次见面都来这么一出,挨了打也不生气,当然,也不改。
墨北觉得自己离开童年已经很远了,所以不管是对墨洁还是夏多,他常常有种“搞不懂小孩子在想什么”的烦恼。他明白自己现在的形象,对于别的小孩来说,墨北就是个阴沉沉的小怪物,不爱说话不爱笑不爱玩,他们喜欢的游戏他不感兴趣,还总是显得很骄傲。所以一般小孩都不爱找墨北玩,重生前要好的那些小朋友也都渐渐疏远他了。
可是显然夏多的眼光和别人不大一样,他对墨北的喜欢简直是没来由的,无需任何回应来支持——换句话说就是他热情洋溢地在拿热脸贴人家冷屁股并且丝毫不被墨北的冷淡所打击……这让墨北实在难以理解。墨北对夏多简直难以招架,只能寄希望于这种热情不要持续太久。
“北北我们出去玩吧。”夏多每次都把“北北”叫得像baby,墨北怀疑他是故意的。
墨北连头都懒得摇,自顾自地在稿纸上写写画画。
夏多跟他挤在一张小沙里,一边摆弄着魔方,一边絮叨:“王三儿说他家有红白机,能玩b计划,可好玩了,飞行器还能换武器呢。咱俩去玩吧?哦,你不认识王三儿,他长了个猪鼻子,不过人挺精的。我带你去他不敢不让你玩。好不好?”
墨北充耳不闻。
夏多看看还原成六个面六个颜色的魔方,手指一扭,又把它打乱了顺序重新开玩,嘴里还是不停:“要不咱们就去公园玩吧,湖上都结冰了,能玩滑冰。哎你会不会滑冰刀?嗯,你太小了,估计没有你能穿的冰刀。不过没关系,我听乔小二说他爸会做冰鞋,就是用木板削成你脚这么大,下面竖着勒两条粗铁丝,用铁钉固定好,系在鞋底上,跟冰刀一样滑,站得还稳。等我让乔小二找他爸给你做一双。你怕不怕摔?其实穿厚点儿,摔了也不疼。滑冰可好玩了,小逗眼儿他姐还会花样滑冰呢,能跳起来转两圈,我打算跟她学学。你学不学?你要学等我会了教你。”
墨北在稿纸上写:这个家伙没事就长篇大论婆婆妈妈叽叽歪歪,就好像整天有一只苍蝇,嗡……对不起,不是一只,是一堆苍蝇围着你,嗡……飞到你的耳朵里面,救命啊……所以呢,我就抓住这只苍蝇挤破它的肚皮把它的肠子拉出来再用它的肠子勒住它的脖子用力一拉。呵,整个舌头都伸出来啦!我再手起刀落。哗——整个世界清净了。
夏多用一只手灵巧地转着魔方,一只手从兜里掏出两块大大泡泡糖,塞给墨北一块。“这个能吹泡泡,咱俩比比谁吹的大。”
墨北将那页纸撕下来揉成一团,扔进纸篓,叹了口气。
“嗯嗯嗯。”夏多吹出来一个大泡泡,赶紧示意墨北看。
墨北面无表情地用手一戳,泡泡破了,糊了夏多一脸。
夏多跑了。
因为缺了门牙,说话漏风,音也不准了,墨北在夏丞玉这儿基本上就不练口语了。卫屿轩缺了练习对象,只好找别人。李满月虽然记忆力好,可口语却很差劲,能把英文说出粤语的感觉。所以经常和卫屿轩进行口语对话的姑娘是侯英。
侯英是个“大学漏子”,在这个年代,这个词并不算贬意。在很多人眼中,“大学漏子”虽然不是大学生,可也有着高学识高素质,一些用人单位乐于招收他们为员工,甚至会提供相当不错的职位。侯英就是如此,高考失利手,她就进了一家国营绵纺厂坐办公室,工资不比那些工作了多年的同事低。
侯英这姑娘长得不差,在学习上也很刻苦,她和李满月是同一时期来学习的,但成绩却比李满月好了一大截。而且侯英还乐于帮助别人,谁要是有不懂的问题来问她,她总是耐心解答,所以在学生们中间她的人缘很好。
可就是这么个靠谱的姑娘,在跟卫屿轩接触了一段时间后,变得有点不靠谱了。不靠谱的表现主要在她主动增加了练口语的时间,还总给卫屿轩带好吃的,最近一次甚至织了双手套送给卫屿轩。
卫屿轩没法再装糊涂了,他没敢收那双手套,故意当着侯英的面跟墨北讨论了几句自己远在他方的恋人。
那天侯英难得地听课不专心,一直有点神思恍惚。
课后,侯英找了个借口把墨北拽到角落里,小声问他:“小北,你屿轩哥哥的女朋友,你见过没有?”
墨北说谎连眼睛都不用眨:“见过啊,她可漂亮了,跟冯程程似的。”
《上海滩》中的赵雅芝清纯美丽,是很多男青年的梦中女神,就是女生也不能不承认她的秀美。
侯英的脸色有些颓丧,可还是不甘心地追问:“她是干什么的?人怎么样?”
墨北一脸天真:“你怎么不去问屿轩哥呢?他的人,他最清楚了。”
一句“他的人”让侯英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她……卫屿轩跟她是要结婚了吗?”
墨北说:“要是结婚的话,屿轩哥肯定给大伙喜糖。”
侯英走的时候眼圈都红了。
墨北嘲笑卫屿轩:“继续散你的荷尔蒙啊,人姑娘大概是头回动了春心,结果就栽你身上了。”
卫屿轩很苦恼,对他来说桃花比天花还可怕,他是一点儿都不想沾。不过苦恼归苦恼,他没忘了还嘴:“你也收敛一下你的荷尔蒙吧,看看夏多都被你迷成什么样了。”
墨北闭嘴了。
卫屿轩说完了才觉得不妥,不管平时墨北显得有多成熟,可毕竟还是个孩子,跟一个孩子开这种玩笑,还是关于同性恋的玩笑,怎么说都有点过分了。卫屿轩一下就涨红了脸,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道歉。
墨北倒没想那么多,他经常会忘记自己的生理年龄,况且早就习惯了跟卫屿轩平等相处,所以他这会儿脑子里琢磨的是:十二岁的男孩能搞清楚自己的性向么?夏多该不会真是对自己有那方面的倾向吧?这算不算恋童?咦,是他恋/童还是自己恋/童啊?啊呸,当然是那个小混蛋了,自己可没对他动心,老子喜欢的是男人不是男童!
19小丰收()
1988年的1月对于墨北来说是个小丰收的月份,之前投出去的七篇短篇推理小说有五篇都给了回音,其中《吉祥苑谋杀案》和《大一女生失踪事件》都表在公安法制文学期刊《啄木鸟》上。
编辑张晓光还写了封信来,说在《吉祥苑谋杀案中》作者所写的法医检定部分和药理知识十分精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作者本身有医学背景。而在《大一女生失踪事件》中凶手精妙的布局、伪装还在编辑部引了一场小小的讨论,有的编辑甚至担心会有读者根据文中的细节来犯罪,因为他觉得可行性太高了,所以反对刊登这篇小说。张晓光在信的最后还特别祝愿作者“北纬37 ”能够文思泉涌,在《啄木鸟》上表更多更好的推理作品。
《魔术师的镜子》字数是最多的一篇,文中设计了一个诡计,让凶手在众目睽睽之下杀死被害者,而推理出凶手真实身份的过程更是一波三折,将亲情、爱情、友情互相产生矛盾冲突的激烈对决写得惊心动魄,让人读后有种“分开八块顶阳骨,倾下一桶雪水来”的心理惊悚。这篇小说有幸表在了《收获》杂志上。
五份稿费加起来有一千多块,墨北让墨向阳带着自己去邮局取的钱——他太小,就算是带着户口本人家都不能把钱给他,还是得叫他把家里大人领来。
墨向阳拿着钱有点晕头转向,他没想到儿子不声不响地居然就赚稿费了,就成作家了!作家是什么概念?那是巴金鲁迅冰心郭沫若巴尔扎克契诃夫大仲马曹雪芹莎士比亚!那是嬉笑怒骂皆文章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啊!儿子、儿子是作家!墨向阳的心肝颤抖了。
墨北坐在自行车前梁上,觉得身后老爸沉默得有些异样,心里也有些惴惴。七八岁的年纪在杂志上表小说,不算太离谱……吧?
“爸,张爱玲说过出名要趁早。”墨北小声说。
“啊?”墨向阳回过神来,“哦,对,她是这么说过。不过张爱玲表第一篇小说的时候也二十多了吧?”
墨北想把顾湘许佳韩寒蒋方舟之类的都提溜出来说说,可惜,这会儿他们都还没成名……蒋方舟都还没出生呢!
“呵呵。”墨向阳突然出两声诡异的笑声。
墨北实在忍不住了:“爸,你想啥呢?”
墨向阳一捏车闸停下来,单脚支地,扳过儿子的小脸亲了一口:“乖儿子,你咋这么厉害呢,都当作家了!”
“……”墨北一直给自己的定位是写手,他自觉离着文以载道的作家级别相当遥远,现在被父亲这么一说,他很心虚。
墨向阳喜气洋洋地问:“儿子,你表的是什么作品啊?小桔灯那样的?背影那样的?还是家春秋啊?”
墨北再次心虚了:“就……勉强是福尔摩斯那样的吧……”
墨向阳光顾着高兴了,没寻思福尔摩斯是个什么类型,光觉着外国名字很洋气,那儿子写的东西一定也挺洋气,嗯,这肯定是跟夏老师学英语的成果,过些日子得买些礼物送去好好感谢一下夏老师。
“晚上给你炖排骨,好好补补我儿子这聪明的小脑袋瓜儿。”在墨向阳心里排骨大概是万能的。
“爸,那钱给我留三百,其余的你看着用。”
“你要钱干嘛?爸都给你存起来,以后给你上大学用。”
“男人兜里怎么可以没有钱呢?我就从来没跟我妈说过你有小金库。”
“嘿,你怎么知道的?我可跟你说啊,爸爸的小金库要是让你妈给收缴了,爸可就没钱给你跟你姐买零嘴了。”
“三百块。”
“太多了,你一小孩拿这么多钱能干嘛?给你三十块够不够?想买什么东西告诉爸爸,爸爸给你买。”墨向阳还挺大方,三十块钱对于一个小孩来说的确是笔巨款了。
墨北知道自己不说清楚的话,这钱可能真要不出来了,“我想给我姥我姐我小姨还有屿轩哥、夏老师买礼物,快过年了么。”
墨向阳有点吃醋:“想得还挺全乎,怎么就把你爸你妈给漏了啊?”
墨北翻个白眼,“剩下那几百块不都给你了吗?”
墨向阳还是酸酸的:“那能一样么,钱是钱,礼物是礼物。”
墨北:“那你把钱全给我。”
墨向阳:“做梦。”
墨北炸毛了:“小金库你还想不想要了!”
墨向阳:“臭小子敢威胁你老子!三百块,再多没有了啊。”
墨北又叮嘱:“别跟我妈说啊,要不钱一分也到不了咱俩兜里。”
墨向阳犹豫:“你防你妈怎么跟防贼似的,儿子,这不好吧。再说你表文章这是好事,跟你妈说说,也省得她老嫌我惯着你。”
墨北说:“还是别说了,我怕她知道以后再搬几本百科全书回来叫我背。反正稿费给你了,你是想给她买衣服,还是直接把钱给她花,都行。”
墨向阳琢磨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这钱爸给你存着,不会花的。小北,爸爸觉得你、你对你妈妈,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墨北没出声,墨向阳也没再追问,把墨北的帽子和围脖给掖好,蹬着自行车往家去了。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墨北看到孙丽华跟一个高个子男人正在说什么,那男的把一样东西往孙丽华手里塞,孙丽华推拒着。
“这是?”墨向阳跳下自行车,诧异地问。
孙丽华有点不自在地退后一步,和那男人拉开了些距离,说:“向阳,这是祁敬中老祁,在咱们医院住过院的,还是你给动的手术呢,记得不?盲肠。”
墨向阳笑着说:“哦,记得记得,小手术恢复得快。那这是?”
祁敬中客气地说:“墨大夫,我住院的时候多亏了您和孙护士长的照顾,一直想着要过来看看你们,可一直有事给耽误了。这不,我一朋友刚从上海回来,给带了块丝巾,您说我一单身汉要这干嘛啊。这不我就给孙护士长送来了,可孙护士长太客气了,说什么都不要。墨大夫您可得劝劝,我这又不是贿赂,就是想谢谢你们,以后能当朋友处处。对了,您看,还有这箱带鱼也是给你们的,还有这两瓶酒。”
祁敬中把墨向阳给忽悠晕了,最后不仅收下了礼物,还把人给请进家里一起吃饭,三言两语的就开始称兄道弟起来。
墨北真的很惊讶,这个祁敬中就是他上辈子的继父,他一直以为祁敬中和孙丽华是在墨向阳去世后由人介绍认识的,现在才知道原来两个人早就认识了。那条丝巾他隐约也有印象,还记得上辈子过年的时候孙丽华就戴过,这块橙色的丝巾给孙丽华增添了一抹亮丽,很是夺人眼球。
祁敬中长相很硬朗,一米九的大高个,国字脸,剑眉虎目,看着是个很严肃的人。事实上,上辈子墨北也一直觉得他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可现在才知道原来祁敬中也能舌绽莲花,轻而易举地就让人对他信任起来。难怪上辈子祁敬中能把生意做大。
祁敬中跟墨北的关系很冷淡,在墨北出柜之前,他一直在为墨北的衣食住行读书而花钱,后来墨北跟母亲闹到了断绝关系的地步,身为继父,祁敬中自然而然地也就跟墨北没有任何往来了。不过,据墨北所知,祁敬中对墨洁还算不错,这或许是因为墨洁是女孩子,乖巧温柔不叛逆,又或许是因为墨洁的丈夫李维是个官二代……
虽然在挨母亲打的时候,墨北怨恨过祁敬中的冷眼旁观,但后来他也就不把这事放在心上了,他亲妈都那样了,还能怨得着后爹不好吗?
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