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领以养活家人。有天晚上,朱莉,你父亲非常中意的一个专业小伙子,在干那事时用力猛了点,把自己所喜爱的顾客给弄死了。大家都想让他快活点呀!”
拿到文凭后,皮埃尔·多斯用他那位英勇而富有魅力的父亲留给他的那点微薄遗产,到非洲进行学术研究。五年中,他发现了罗马在罗马帝国鼎盛期所建立的一些古迹,并在科学刊物上发表了若干文章,赢得考古学家的尊重和历史学家的肯定。他最觉得自豪的,是通过对一些还愿石碑的比较研究,揭示了一种当地艺术的存在,其作品使殖民当局认为是对他们的歌颂,而在惟一懂得它们的被奴役的人民看来,这是对罗马侵略者的诅咒,是永远呼唤人民起来反抗。“受到恭维的王子瞎了眼。”皮埃尔总结说。几年后,他想把长期研究的成果收集起来,进行修改,结集出版。
埃莱娜自告奋勇地承担了这一工作。很快,任务的艰巨使她打退堂鼓了。她时不时地打开案卷,进行分类,但几小时后,她又放弃了。皮埃尔怕激怒她,既不敢问她工作进行到哪个阶段了,也不敢劝她放弃她已着手进行的工作。有天晚上,他借口有时间,提出来帮她。她没有上当,而是告诉他,儿子马克发烧了,吐了一整天。她又说,朋友们请她吃晚饭,她就睡在他们家里了,免得晚上回来吵醒生病的孩子。
“对了……我忘了……我做完你交给我的工作了。你可以看看结果:全都在浴室里。”
皮埃尔谢了她。他摸了摸马克的额头,发现马克并没有发烧。接着,他又打开了埃莱娜临走前放在浴缸里的文件夹;所有的资料都混在一起,有的被撕破了,有的被染上墨水香水,沾着爽身粉、牙膏……他把它们全都扔进了垃圾篓。
第二天上午,埃莱娜回来了。她还有点微醉。皮埃尔没有对她进行任何指责,到他任教的大学去了。过了一星期,埃莱娜才敢祝贺他终于明智地决定摆脱那些旧文件。她都已经认得那些“已经不用的方块字”了。她傲慢得令人不安,又说:
“你为什么不离开我?你挨的打还不够多吗?”
“既然你已经不爱我了,打有什么疼的?至于离开你……为什么要离开你?既然都已经不爱了,还要断绝什么关系?”
对他来说,克制怒火的惟一办法是教训人。这有时很管用。
“别再看着我!”她说。
“在我的生活中……在一生中……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看人了。是的,我看着你……我看见的东西往往使我伤心……但我还是看着你……为了帮助你看见你自己。”
“既然我对你已一钱不值,你为什么还要强迫我?”
“如果人不能正确地认识自己,那就要强迫他。”
“瞧你说的!说些什么呀!”
“那你喜欢咒骂,喜欢耳光?”
“认识你使我对好人比对坏人更害怕。”
“害怕伤害你的人吧!这只能保护你不受他们的伤害。但也要害怕会给你好处、自我克制的人。”
他们长时间继续这场唇枪舌剑的谈话。埃莱娜几次惹皮埃尔生气,嘲笑他,嘲笑他的趣味和好恶。但直到对话结束,皮埃尔也没有发火。他始终风度翩翩、说话有理,一直克制着自己,有时保持沉默,尽管这种沉默可能非常痛苦。埃莱娜大为震惊,也非常恼怒。这次,她最后还是缴械投降了,虽然没有感到失败。因为胜利者拒绝跟她争吵。
似乎没有任何东西能使皮埃尔激动,哪怕是教堂偷盗事件。他就像一个经历了太多不幸的人,任何悲剧都不能使他震惊。他继续用放大镜辨认着刻在一块黑曜石上的字符。那块黑曜石是一个渔民网到的。当他得知一个别动队已经进攻别墅时,他没有流露出任何惊讶的神色。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他们没有真正的理由互相吵架,所以就编出一个理由来跟我们作对。教堂之后是别墅,然后是工地……”
“如果他们来的话,他们会杀人的。”康贝说。
皮埃尔一改学者的冷静,激动得难以自持。他松开正在研究的石头,石头掉在地上,摔烂了。他没有去捡碎片,而是用脚把它们踢散。他脱掉上衣,换上一件更暖的衣服,又把笔记本和钢笔塞进口袋,然后拖着康贝出了房间,用钥匙锁上门,迅速跑向朱莉的房间,门也没敲就闯了进去。
埃莱娜和朱莉正躺在床上聊天。朱莉见皮埃尔闯进来,从床上惊跳起来。埃莱娜却没有反应。她手里抓着一个差不多已经喝空的酒瓶。
“皮埃尔!加入到我们中间来吧。我感谢你的朋友朱莉。我在这儿的逗留和遇到的某些突发事件,使我想把那部小说写下去。你离开我之后,我就中断了写作。你没有听我说话。出什么事了?你神色慌张。这不是你的风格。别跟我说外面的小小骚乱真的会使你不安……你怎么失去了你无与伦比的冷静?”
埃莱娜的醉意使皮埃尔平静了一点。他寥寥数语,讲清了形势,劝她们认真对待这种危险。康贝关上百叶窗。朱莉走到父亲的书桌边,打开抽屉,拿出一把匕首,递给皮埃尔,又取出一把手枪,装上子弹,放在身边。只有埃莱娜迟迟没有反应。她坐在楼梯中间,喝光瓶中的酒,读起她刚写完的一页东西来:
“不,还没到这一步。”
她撕了纸,把碎片撒在皮埃尔的头发上:
“给我时间,让我写完最后一页。”说着,她重新上了楼。
“佩里和齐娅在厨房间。诺在哪儿?”康贝问。
“齐娅派她找香料去了。她需要香料。诺还没有回来呢!”朱莉说。
当动乱接近别墅时,那个哑孩子消失了几天之后又重新出现了。他从破长裤的口袋里掏出一块木炭,在墙上画了几棵树,和一条小路,小路当中有一个穿裙子的长发女人。他碰了碰自己的眼睛。
“孩子看见诺了。”朱莉说:“诺一定是去她住在森林中的叔叔家了。齐娅和佩里会去那里找她。由于他们不愿意离开我,那我就陪他们去。你们三个,坐停在工地旁边的小船,顺流而下,去三角洲。等月亮升起再说。这里的人晚上都躲开河边,神灵在那儿睡了一整天,要抓东西充饥呢!”
“迷信的好处。”皮埃尔评说道。他脸色苍白,流露出疲惫的神色。
“终于有得玩了!”埃莱娜摇摇晃晃,站立不稳。“朱莉,请带我跟你一起走。”她假装哭起来。“你是这么善良!如果你拒绝我,那也没有关系。既然大家都走了,我就呆在这里。士兵们才不会让我害怕呢……不管是鹰派还是鹮派的士兵,他们都那么英俊,他们不会伤害我的。在咖啡店里,我已经遇到几个了……他们非常和蔼,非常殷勤,甚至有点太殷勤了……皮埃尔,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康贝帮助她穿上大衣,她竖起领子,她像很冷似的。
“这主要是替你挡蚊子,”康贝说:“黄昏时,它们会咬人。至于我们嘛,它们对我们太熟悉了,已对我们不感兴趣。而你在这里是新猎物。”
“谁告诉他们我喜欢让蚊子咬的?皮埃尔,是你对我的私生活说三道四?”她冷笑着抱住康贝的脖子,免得摔倒。
“连那只大冠鹃都不觉得你有趣,”皮埃尔说,“自从你来了之后,它越来越闹……也许是伤心。”
齐娅和扶着她行走的朱莉钻进林下灌木丛,佩里跟在后面。他们离庄园还不是太远,听得见鹰派的士兵们唱着歌,歌颂他们的图腾——鹰,和他们的首领勒贝尔。勒贝尔似乎又重新掌权了。
康贝带着埃莱娜和皮埃尔,抄一条被野生的芒果树丛遮掩的小道,避开可能已受监视的工地,来到了小船停泊的地方。
当侦察兵来到别墅的铁栅门前面时,那只大冠鹃叫了起来。但这既不是它往常跟它所观察的人打招呼的叫声,也不是它发现猎人出现时发生的报警声。这是一种粗暴、强烈的怨言,叫得士兵们心慌意乱。
巨鸟的哀伤钻进使它哀伤的人心里,折磨着他们。皮埃尔听到这种与他心境如此吻合的失望的叫声,不禁露出了微笑。康贝瞥见了这种微笑,而埃莱娜则把它当作是一种做作的神态。他们根据朱莉的指引,在芦苇和红树丛中找到了那只小船。康贝扶着皮埃尔和摇摇晃晃的埃莱娜。皮埃尔镇定下来,与埃莱娜肩并肩坐在潮湿、布满绿青苔的木板上。康贝解开系船的绳子,在椰树上猛地蹬了一脚,几片柳叶落了下来,小船则离开了岸边。他把船桨安上桨架,坐在当中,开始划起桨来。皮埃尔想帮他。
“两个人划会快点。”
“我宁愿你看着河面。如果有树墩或沙丘挡住河道,你就告诉我。否则我们会翻船的。河中鳄鱼泛滥,我不希望被它们抓住。”
“为什么你怀疑我的划船本领?”
“康贝说得对,”埃莱娜叫道,“你连航向都掌握不了,还来管我们的……这不是很滑稽吗?可我跟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也这样问自己。”皮埃尔有气无力地说。
这巧妙的回答使埃莱娜大吃一惊,她突然站起身来。小船摇晃起来。康贝抓住她的双手。她摇摇晃晃地走到船头坐下来。
“在这里,我可以欣赏我们的舵手有力的背脊,并且监视你,皮埃尔。不让你伤害我们。别这样看着我,就像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和尚!”
面对这种挑衅和辱骂,皮埃尔一直保持冷静,醉醺醺的埃莱娜恼羞成怒,满心痛苦。但当着康贝的面能侮辱皮埃尔一番,她心里又感到好受了一点。
小船在河上划行。在离大海不远的这个地方,河水随着潮汐的变化而变化。在三角洲上游,这种变化十分明显。船桨每划一下,杓鹬和戴胜鸟便从黑魍魍的芒果树中飞去。芒果树的根呈拱形,挡住了许多藻类和软体动物,遮住了鹮鸟和大喙巨鹳。
“这种寂静让人生气,”埃莱娜说,“甚至连鸟也不叫。胆小鬼!皮埃尔,你想想我为什么到这里来。”她补充了一句,露出欣喜的神色,让人讨厌。你等得够久了。我会告诉你为什么忍受不了的。我敢肯定。”她冷笑道。
皮埃尔平静地望着凤头麦鸡和野鸭一群群飞往沼泽。它们将躲到那里去过夜。
工地上,有五个士兵。他们捣毁了工具间,拔掉了栅栏的木桩,踩塌了洞穴,砸烂的陶瓷残片和还黏着脉石上的骸骨。离开之前,他们又朝破坏不了的东西撒尿。勒贝尔抽着烟,看着他们胡作非为。烟灭了好几次。士兵们感到不满足,决定洗劫教堂。勒贝尔怕朱莉回来,试图劝阻他们。
“别人已经去过那里。什么都被抢走了。”
“你没有把你想留给自己的什么东西藏在那里吧?”他的中尉一脸杀机,竟敢如此问他。
勒贝尔不想顶撞。那个横蛮无礼的中尉带走了他的士兵。勒贝尔跟了上去。
朱莉不在那儿,但在那儿等她的诺来不及逃走了。
“我跟你们说过,这里已没有你们要的任何东西。至于你,坏家伙,还有几本书留给你。但不知你读得懂读不懂。”勒贝尔说。
士兵们发疯了,他们把汽油浇在墙上,点着了火。一切都烧起来。他们跑出来,怕被烧着。呛人的浓烟熏进了小房间,诺就躲在房间的楼梯底下。她没有去灭火,而是在与浓烟搏斗。她咳嗽着,吐着痰,哭着,跌跌撞撞地倒在门槛上。没有人去救她。勒贝尔向她走了一步,一眼瞥见他的人正看着他,马上改变了主张。士兵们已拔出匕首。
屋顶开始燃烧了。诺成功地爬出了屋子,一直爬到院子中间。士兵们笑着围了上去。
谁先来?诺两眼噙满泪水,看不清他们的面孔,但感觉到他们正用靴子踢她,不让她站起来。笑声停止了。她抬起头。浓烟和阳光使她看不见东西。她一动不动。士兵们一把抓住她,拉她,把她拖离火场和把院子搞得一塌糊涂的火星。他们撕破她的裙子,她捡回碎片,紧紧地抱在一丝不挂的胸前。士兵们又扯掉她的短裤。她跪起来,抽泣着。这时,两手大手压在她的肩膀上,迫使她平躺在地。她乱蹬着两只大腿。又来了两只手,抓住了她的脚踝。她闭上眼,浑身发抖,霎时一片寂静。屋顶“轰隆”一声塌了,打破了宁静。她察觉到有人在轻声说话,有人在动。她认出是勒贝尔的声音:“别这样!我认识她,我认识她的母亲。她会复仇的!”大家取笑他,威胁他。他退却了。诺睁开眼睛,看见他走开了。她惊跳起来,大喊:“别扔下我!”勒贝尔转过身,耸耸肩,慢步走远了,消失了。诺以后再也没有见到过他。她挣扎着,成功地摆脱了他们。但很快,又有几只手抓住她。她挨了一记耳光,但她几乎没有感觉到。又有人朝她太阳穴打了一拳,她眼冒金星,大叫了一声。她失去了知觉。于是,士兵们轮流压在她身上,发泄兽欲。
一阵风裹着烫人的灰、浓浓的烟和焦类的细屑,结束了这场有人还想延长的强奸。诺有气无力,说不出话来,感到躯体已不复存在。在别的躯体的重压下,它已破碎、肢解。那些躯体在松开它的同时也使它精疲力竭。
诺赤身裸体,披头散发,肮脏不堪,流着鼻血,嘴唇也肿了。一个士兵把裙子的碎片扔给她,她不想再用来遮身。她坐起来,然后又站起来,走了几步,停下来。她一一望着他们。士兵们一言不发,不再笑了。她张开一直合着的左手,向他们伸去,示展着她的手指头。她没有拇指:齐娅生下女儿后,便砍下她的拇指,把它献给了神灵。作为交换,神灵将保护这个孩子,惩罚伤害她的任何人。士兵们把她的指头数了又数,他们明白自己要受到诅咒了。
诺知道,自己的这一举动,既惩罚了他们,也惩罚了自己。她把母亲的名字说了好几遍。神灵欺骗了她的母亲。她叫喊着康贝的名字。士兵们围拢过来。她睁开眼睛,站着等待他们。既然心已死,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勒贝尔疲惫不堪,独自来到别墅的铁栅门前。他的人已先他而到。两个站岗的士兵在玩牌,他们坐在两道高坡间举着酒瓶喝酒,连酒杯也免了。他们没有认出勒贝尔,很不高兴被人打扰。他们不让勒贝尔通过,勒贝尔没有理睬他们。
“让大鹰啄掉你的眼珠!”他们当中的一个人叫道。
勒贝尔停住脚步,转过身,掏出手枪,看着那个一时没有认出他来的莽撞的士兵。他犹豫不决,微笑着把枪插回腰间,继续走他的路。这回,士兵们围上来了。他们手里拿着大砍刀,谁靠近他们,他们就会砍掉谁的脑袋。他们将用这件小事编成故事,传播出去。这一传说经过添油加醋,将更加丰富多彩。
别墅里的家具已被靴子踢破,被枪托砸烂,搬到屋外,堆在草坪上,与餐具、地毯、衣服、油画和小玩意儿乱七八糟地混成一团,摇摇欲坠。勒贝尔在杂乱中认出了朱莉的床,他常在那上面睡;认出了朱莉的裙子,他曾解开过它们的搭扣。他掩饰着自己内心的激动。
“对我们感到满意吗?”他的中尉阴险地问。
“是谁下令……”
“你说要摧毁象征权力的所有东西。继教堂之后,就是这里了……你看,这里并没有发生过抢劫。”
“你手里是什么?”
“小雕像。”
“你在哪儿找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