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道悲鸟 作者:伊夫·马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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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道悲鸟 作者:伊夫·马拜-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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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回家了,时间不早了。您一定累了。我也是。谢谢您陪我过了一个晚上。”

  埃莱娜没有理睬他。她脱掉短上衣,解开胸罩,春情涌动,笨手笨脚地躺在皮埃尔身上。

  “教皇的新城堡一般来说是没有这种作用的。”皮埃尔评论道。他无法让埃莱娜冷静下来。

  这种疯狂,他觉得是荒谬的,让人无法预料。他目睹着这种疯狂,等待埃莱娜在满足他的同时满足自己。

  几年后,他们重逢了。他们很快就决定结婚。谁也没有提起他们的第一次相遇,也没有提起埃莱娜脸发烧,头发凌乱,厚颜无耻地舔他的嘴唇时发出的大笑。那种疯狂的笑声深深地把皮埃尔吸引住了。

  有时,埃莱娜晚上回来很晚。她关上门,仍像往常那样粗手粗脚。如果一反常规,小心翼翼,就是承认自己有罪。粗鲁一点呢,则是一种挑衅,笨拙而无济于事的挑衅。

  皮埃尔继续读他的书。钥匙插在锁孔里发出的声音曾打断了他的阅读。几小时来,种种假设使他分心,他没法再工作下去。一切都证明他的怀疑是有道理的。埃莱娜的到来结束了他的担忧,他假装无动于衷。她推开书房的门,从来不解释自己为什么迟到。皮埃尔没有跟她打招呼。她递给他一杯白兰地。他摇摇头。在她微笑着离开房间之前,他决定嘀咕几句。他翻过没有读完的那一页,眼睛没有从书本上抬起来:

  “您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埃莱娜脸上一直挂着笑容,她没有回答,走了出去。她把自己关在洗澡间里,淋了一个热水浴,然后梳着头发,没有照那面布满雾气的镜了。她穿上浴袍,迅速来到儿子马克的房间里。她的吻把他惊醒了。

  黎明时分,皮埃尔躺下了。埃莱娜睡在另一张成对的床上。皮埃尔看了她一会儿才闭上眼睛。她平静得像死去一般,皮埃尔很不安,忍不住用手指头碰了碰她的太阳穴,看看脉搏是不是还在跳。只有一次,他在她的枕头上找到了一张纸条,回答他曾向她提出的问题:

  “没有。我没有什么话要对你说。老实说,我的内疚也是假的。我不否认我的过错。我喜欢这些过错。我很高兴地这样承认。做了坏事永远无法弥补。忏悔是无济于事的,没有做好事也不会得到回报。所以,跟你说话有什么用呢?永不悔改的考古学家,你希望丰富关于我的档案吗?”

  也只有一次,她既没有淋浴也没有卸妆就上床了。她醉醺醺的,打了一夜呼噜。她喝醉的次数越来越多。为了遮住她的呼噜声,皮埃尔把一个丝绸床罩盖在她那张充满暴力的脸上。那个床罩是他在中国考察时带回来的。

  “奥赛罗的企图……”他嘀咕道。但黛丝德蒙娜①真的犯罪时,人们没有掐死她。

  ① 见莎士比亚《奥赛罗》。

  这些话把他逗笑了。埃莱娜睁开眼睛,好像没有认出他来,马上又睡着了。第二天早上,她脾气很坏,故意找茬跟他吵架,指责他弄乱客厅,把书和杂志堆在过道上;说他喝热茶是个怪癖,说他明显地敌视社交生活,蔑视她曾经留下但怕他不高兴不敢再邀请到家里来的朋友们……最后,她还指责他强迫她生下这个健康不佳的儿子。她后悔没有打掉这个她不相要的孩子。孩子身体虚弱,证明她的这种后悔是对的。

  她态度粗暴,一个人滔滔不绝,马克被惊醒了,揉着眼睛,走进客厅。儿子的出现并没有使埃莱娜冷静下来,她继续讲述自己如何讨厌当母亲,如何对孩子没有感情。“毫无例外。”她看着儿子,强调说。

  马克脸色苍白,不敢靠近父亲。皮埃尔也不敢把他搂在怀里。

  那天晚上,埃莱娜穿着一件领子上绣着红花的蓝色丝绸睡袍。她坐在床角,点起一根香烟,分拣着邮件。她迅速浏览着来信和明信片,把要结算的发票放在独脚小圆桌上,然后从床头柜上抓起一本书,翻了几页,马上又合上了,把它放在床头灯旁边,灭了灯。她把丝绒的拖鞋脱在地毯上,一直走到阳台前的落地窗边。她站在黑暗中,额头靠着布满雾气的窗玻璃,凝视着川流不息的汽车,汽车都亮着车灯。她漫不经心,疲惫不堪,最后竟看不清在雨中奔跑的行人。他们急于回到温暖的家中。

  马克一直看着她。他走到她身边。埃莱娜没有转身,向他伸过一只手来。马克抓住她的手,笨拙地吻着。他终于得到了满足,等到了他所等待的东西。

  埃莱娜挣脱了他,免得自己过于动情。这种柔情会迫使她淡忘她回来后一直想念着的那个人。她甚至多次重温他们相遇过程中最激动人心的时刻,她已把它深深地铭刻在心中。将受惩罚的恐惧一产生,她马上开始抚摸儿子的头发,那种温柔使儿子大吃一惊。她把儿子带到厨房里,把女佣离开之前就已做好的晚餐重新加热。

  埃莱娜庆幸那个头脑清醒、做事谨慎的女佣已经离开。那个女人不爱管闲事,也不对埃莱娜评头品足,但她无条件地保护着马克。她爱马克就像爱自己的儿子一样,尽管她没有孩子。

  皮埃尔是个知名的考古学家,他带了几个年轻的研究生。每周有一晚,他回来得很迟。埃莱娜已经摆好餐具,吃着意大利肉馅卷和野苣色拉。色拉的调料不合她的口味,但她没有发现。

  马克吃着肉酱,肉酱温温的,不冷不热,他撅起了嘴。埃莱娜没有逼他。这种反常的宽容使孩子感到非常不安。他警觉地强迫自己吞了几口肉酱,表明自己还是很听话的。但软软的肉酱甜丝丝的,他恶心得差点要吐出来。埃莱娜问他是否想吃别的东西。他没有回答。当他这样单独和母亲在一起时,他会感到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他心满意足,欣赏着母亲眼圈黑黑的脸,闪着红光的金发,苍白的脸色,发亮的皮肤。母亲的脸轮廓分明,高颧颊,灰眼睛,当她准备说话时,舌头迅速一舔,湿润嘴唇。马克欣赏她的嘴、她的唇、她的脖子、肩膀和一举一动。母亲长时间自言自语,话断断续续,有时停下来歇气。但马克没有利用她沉默的当儿提问题,他只听着她说话,不求甚解。

  埃莱娜把色拉全吃了,又把给马克准备的牛奶也喝了。她把两个手指头伸进巧克力奶沫中,要他来舔。他不敢。她生气了,把碗放回冰箱里。她点着一支香烟,抽了两口,又在碟子里摁灭了。她离开饭桌,走到客厅里,躺在长沙发上,一边抽雪茄,一边翻着一本时尚杂志。

  马克孤零零地呆在厨房里,他喜欢的甜点拿走了。大门开了,他从凳上滑下来,向门口跑去。他飞快地在地毯上跑着,扑到父亲怀里,父亲在他左右两颊各亲了一下,发出响亮的声音。他脸上露出了微笑,就上课、同学、游戏、周末的计划和阅读一一回答了父亲的问题。

  皮埃尔的好奇心得到了满足。马克明白自己该退出去了。他道了晚安,躺下来看了几页连环画,然后关了灯。黑暗中,他睁着眼。听到父亲谈话,他心中很不耐烦当皮埃尔和埃莱娜肯定马克已经睡着时,他们便停止了说话。

  埃莱娜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脱掉鞋子、袜子和裙子,解开头发,半裸着闯进皮埃尔的书房。皮埃尔尽管很忙,但仍不失风度。他很想请她出去,但强忍着。他重新点着烟斗,却很少抽,当烟快要灭的时候才抽一口。其实,他并不喜欢抽烟,但烟味能使他集中精力。

  埃莱娜靠在椅子上,眼睛盯着自己光着的脚,讲起她父亲的艳遇来。她断断续续,不时停下来,强迫皮埃尔听她的故事。

  那是在夏天,暴风雨后的海边。她骑着自行车,离开了祖父母的别墅。自行车是祖父祖母在她十岁生日时刚刚送给她的。大海倒映着天空,墨黑墨黑的。她在堤坝上停下,俯视着沙滩,凝视着在远海捕鱼的鸟儿。涨潮时,它们在水中一啄一啄的。

  假期中,家里租了一间浴室,用来更衣和存放折叠椅、遮阳伞什么的。她一眼瞥见父亲从后门出来,“胳膊底下夹着上衣,手里拿着拖鞋,走得飞快。他的衬衣被撕破了领子,垂在肩上。一头长发乱糟糟的,浅色的裤子,宽大的背心袖子短短的。一个女人追着他出来。她跑着,抓住他,箍住他的脖子。我父亲转过身,挣扎着,推她。她摔倒了。但抱住父亲的一条大腿,用手指抓着。父亲朝她肚子上踢了一脚,迫使她松手。父亲平时总那么文静,有时突然也会粗暴起来。他很有力……”

  埃莱娜止住话头,等待皮埃尔问她。但皮埃尔一言不发。

  “你不想知道那是谁吗?”

  皮埃尔扭过头,他忍受不了她那种怜悯的目光。他假装在书房里寻找剔烟垢的工具,其实工具就在他的口袋里。

  埃莱娜含着泪,继续讲她的故事。她父亲死于战争,那时她才四岁。她所编造的这个也许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的身世,只能是一派胡言。

  “你那个医生朋友怎么样了?”皮埃尔问。

  埃莱娜是在一个展览的预展上遇到那个医生的。作为一个负有盛名的档案员,埃莱娜曾与别人合作举办过一个“从文艺复兴到大革命的乌托邦”展览。

  “他有一双世界上最温柔的手,没有一个人能像他那样抚摸女人。”埃莱娜急切地对皮埃尔说。

  皮埃尔中断了阅读,盯著书桌抽屉上那把被扭弯的钥匙,强装微笑。这种无动于衷激怒了埃莱娜,她一脚把自己的拖鞋踢向皮埃尔,也不管有没有击中目标,穿上高跟鞋和厚裤子,“砰”地一声关上门,走了出去。皮埃尔忍住自己的愤怒,接着看书。当附近的修道院传来两声钟响时,他在长沙发上躺了下来。

  睡意袭来,他昏昏欲睡,突然听到马克在哭泣。他犹豫不决,不知道是不是要去看看。埃莱娜最受不了孩子的哭叫,一听到哭声,她就冲到儿子的床前。她之所以如此急切,一方面是出于同情,另一方面也想结束这种讨厌的声音。马克叫嚷起来。皮埃尔不再犹豫。

  孩子房间的门开着。灯也亮着。马克睡意朦胧,听见埃莱娜已回到走廊。他听见埃莱娜问他:

  “喂,告诉我,你这个世界上惟一清白的人,为什么那个医生也离开了我?”

  她每次重复这个问题时,都要抓住儿子的一只胳膊、一只大腿,或者是脖子和肚子,推开他,免得他缩成一团靠在她身上,寻求保护。

  皮埃尔心绪纷乱地看着。孩子哭得喘不过气来,向他转过脸。皮埃尔对埃莱娜非常反感,但忍着没有发作。他抓住埃莱娜的头发,迫使她松开马克。然后,他抱起马克,来到客厅里,关上了门。

  孩子好像不想让母亲难受,马上安静了下来。皮埃尔让他躺在长沙发上,把自己的上衣盖在他身上,等待他睡着,以便关灯。

  黑暗中,他看见门的把手压了下去,然后又提起来。他听见了埃莱娜的脚步声。埃莱娜没有解释。朝自己的房间走去。皮埃尔彻夜未眠。

  “你吃晚饭了吗?”埃莱娜问,好像没有听到皮埃尔问她那个医生朋友怎么样了。

  “我不饿。我还有一篇文章要改,还要起草一个报告。我们刚刚在一个小岛上进行了考古发掘,结果喜人……”

  “我希望你谈我们,谈谈我,谈谈马克。”

  皮埃尔一言不发,望着埃莱娜。埃莱娜扭过头,把自己裹在睡袍中。睡袍的下摆敞开了。她束紧腰带,打了一个双结。

  “今天下午,我见到了我的朋友……”

  “哪个朋友?”

  “你知道得很清楚……那个外交官。”

  “我以为还是那个医生呢!”

  “别讽刺人了。否则我就不能告诉你我必须告诉你的东西了。”

  皮埃尔在那张新哥特式的椅子上坐下,捆绑坐垫的带子松了,垂在坐垫底下,皮埃尔把公文包放在地上。架着双腿,低着头。

  “他去国外了,想让我陪他一起去。”

  她等待皮埃尔的反应和指责,但白等了。

  “假如你同意的话……你应该理解我……我会接受的。”

  她停止了。皮埃尔一直没有说话。

  “这很滑稽……但我需要你的同意。”

  皮埃尔深陷在扶手椅中,合着双手,把手指搞得“咔咔”响。

  “他想……”她说。

  “他想什么?”

  “他想,如果马克不跟我生活在一起,我决不会幸福,他也会因此而感到不幸。他想跟你谈谈。你同意见他吗?”

  皮埃尔表面上看起来非常冷静,这使得埃莱娜敢把话说出来。但皮埃尔突然一下子蹦起来,猛地抓起公文包。公文包开了,里面的文件掉出来,落得一地都是。他跪下来一页一页捡起来,咬牙切齿地说:

  “告诉你的朋友,如果你愿意,你有权跟他。”

  他站了起来,脸色苍白,双手发抖。一页纸又掉到了地上,他没有发现。

  “你再告诉他,”他一字一句地说,“如果他要把我儿子从我这里抢走,哪怕得到法庭的许可,我也要杀死他。”

  那天晚上,马克有违父母的愿望,没有睡着。

  
  









第四章

  皮埃尔担心,小雕像的发现一旦被岛上的报纸披露,会引起争端。岛上的居民不是鹮派就是鹰派,两派之间的和平共处条约已经破坏。在斗争中,由于智谋胜于勇敢,大家承认鹮派最早在岛上落脚。为了不让失败者丢脸,胜利者只作如此推理:鹮派应该早就在了,否则,鹰派怎能自给自足。这种解释只让胜利者起食物提供者的作用,使失败者显得不那么丢脸,有利于建立一部法典。根据鹮鹰两派习俗制定的规则,大家都必须遵守。

  但鹰派的不满永远无法从记忆和梦想中抹去。粮食歉收、打渔空手而归、火灾、意外事故,一切都会勾起其旧痛,引起不满。在为争取独立而进行的斗争中,这甚至使双方难以协同作战。斗争胜利后,小岛新首领之间的联合也因此而十分脆弱。

  然而,在皮埃尔和康贝发掘出来的一个阴阳人胸饰上,清清楚楚有一个老鹰图案,钩嘴弯爪。这个人像是岛上所发现的最早的考古物证,证明小岛应归鹰派统治。鹮派并不是原始居民。他们必须承认这一点,否则就会爆发冲突。

  当天晚上,朱莉从教堂里回来时,在庄园边缘发现了一具尸体,是个挑水者,身上布满黑白条纹,就像被奉为神灵的白鹮的羽毛。此人被扔在沼泽地的淤泥中。一只贪婪的鹰正在啄死人的眼睛。

  树冠遮住了太阳,椭圆形的果实很像葫芦,从树上垂下来。康贝在木板屋中整理完工具和工作服后离开了工地。那只大冠鹃跟随着他,天热时,它便藏身于森林边缘,以果为食。它从一棵树跳到另一棵树,然后一直飞到别墅边上。康贝用眼角监视着它,但一直走到家门口才抬起头。这动作好像是一种许可,那只大冠鹃落在了香蕉树的树梢。佩里让香蕉树长在四四方方的兔棚正中。避风,前面是一排山药。

  在夜间的聒噪到来之前,这只大冠鹃在黄昏的寂静中拍打着翅膀,竖起它长长的尾巴,向坐在最后一个台阶上的康贝发出巨大的响声,并沙哑地叫着。别的鸟也跟着乱叫。日落时分,它们散布在岛状的红树群落中。当那只大冠鹃最后呜咽了哀叫一声沉默之后,它们也跟着平静下来。

  皮埃尔读完了埃莱娜的一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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