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必回避,主上叫我约你一道的。”纪昀一笑,起身和二人离席。回到大方桌前坐下,命和悴柰顺觯獠盼拾⒐穑骸澳愫屠彰簟⒗钍桃⑾嗍欤遣皇牵俊卑⒐鸨阒∫χ媒鸫ㄕ绞略鹑巍庵质拢髯潘怠安皇臁倍先徊凰凳敲苡岩泊蟛幌嘁耍植恢嗽诮鸫ㄖ苤惺鞘裁唇巧剂孔潘档溃骸拔颐鞘蔷迫饽嬷唬茸钪赖模谝坏谰褪浅跃啤!鼻让幌氲桨⒐鹑绱苏遄蒙髅埽磺飞淼溃骸叭肥侨绱恕!奔完乐灰晃⑿Γ治拾⒐穑
“这两个人人品才地,你心里有数没有?”
“回大人。”阿桂更加小心,说道:“我们只是偶尔会酒会文,不曾一处共事办差,私下谈心也没有过。就只能冷眼看,凭心里衡量。李侍尧长于才,敏捷能干,杀伐果断,为人豪爽。短处是锋芒太露,有点恃才傲物,稍有粗率不拘小节之嫌。勒敏持重稳健,厚重有力,办事处人谨慎勤奋,是个内敛秉性,心思很细密的。似乎太小心了点。”
纪昀听了点头。转脸又问钱度:“你们情形万岁爷都知道的,庄有恭这人怎么样?”钱度不禁一愣,还没想出如何回话,听见外边雨地里一片声响脚步杂沓,夹着说笑打趣声进了院中,听声音至少也有一二十个人。阿桂正要问,和丫矗ψ刨鞯溃骸熬牛戳艘蝗捍笕艘械氖侨ス痛笕四潜哂瞩降秸獗呃吹摹1晗挛柿宋剩兴母隼癫刻霉伲母龊擦衷菏浚凳羌椭刑玫耐辏蝗龌Р坷晒伲吒瞿谖窀侍剑枪鹁诺那灼荩械氖呛门笥眩的鼐氐乩纯茨摹!
“你且请大人们回步。”阿桂一听就笑了,“这会子我和纪大人说话,明日面君过后大家再相聚,替我道乏。”和阈Φ溃骸拔液退撬盗恕K撬岛痛笕嗣鞘亲钋缀竦暮糜选R茸鸥臃纭!
纪昀看着钱度一笑,说道:“臣门若市,这是自然之理。总归阿桂和我如今正熏灼得意。要是抄家杀头,他们逃得比避瘟疫还快呢!”阿桂想想,仍是不可开罪,因笑道:“和嫠叽蠹遥以谖飨岜苡晁祷暗茸拧N颐撬低瓴钍乖俟ゼ妗!
“是!”和删焕涞卮蚋銮Ф肆顺鋈ァ!
第八章 媚新贵魍魉现丑态 慊吏情明君空愤懑
纪昀见阿桂脸上带着诧异神色,笑道:“你大约不知道,如今官场兴的,同年、同师、同官、同办过差使的,有一个升转了或者迁任了,甚至黜降了,大家要帮衬凑兴请客热闹一番。我进军机,是不久前的事,你也要进军机。这么大的事,他们能不来?他们和太监都有渊源,耳报神灵通着呢!”“这个‘规矩’兴起来,官场风气又是一变。”阿桂说道:“上回仝养浩去给我送兵,说起来过。我问他为什么这几个‘同’里没有说‘同乡’?他说同乡其实用处不大,因为都不许在本籍作官,家里有事不能相互照应。他们的算盘打得比钱度还精呢!”钱度道:“现在连同乡也加进去了。老家虽然用不上,任上却有关照的,有一点用处就要联络。辎铢较量比过了帐房先生!”
“我说的呢,今晚这天气儿,狼一群狗一伙的还赶了来——真个是为功名利禄不怕枪林弹雨!”阿桂跟着笑了一阵,大家接着说正事。
钱度经这一搅混,心里清爽许多,已知纪昀代乾隆问话,不单指金川军事,还有因材用人的意旨。已是有了主意,说话便不似阿桂那么拘谨小心,说道:“庄有恭和勒敏一样,都是状元出身。学问极好是不用说的了。他吃亏了中状元喜欢得疯迷了,逢人就说‘我是状元,天下第一人’弄成了官场口碑,因此不得点学差。但我敢说他是个实心办事、勤谨耐劳、人品不错的人。鄂善和庄有恭一处修永定河堤坝,我奉了衡臣相公钧令去看,下着瓢泼大雨,鄂善浑身泥浆,手里拿着铁锹在堤上指挥,庄有恭带着民工往堤上送沙包。我亲眼见他一个不留神从堤顶滑倒滚到堤下……和他握手,满手都是老茧。那是多文静的人,嗓子都喊哑了,脸晒得乌黑,眼熬得通红。当时我还笑着说他们‘成了两个灶王爷。灶王爷治河,也算蹊跷’!我常拿鄂善和庄有恭比较,鄂善见人没话,庄有恭见人谦恭,都一样的内秀。庄有恭吃亏在金榜题名时出了西洋景儿,又是汉人——其实要同心,哪个人没有功名热衷呢?”说罢叹息一声吃茶不语。
鄂善,是工部侍郎;庄有恭现任礼部四夷馆堂司,兼着郎官虚衔,正四品的官。两个人在外是这样个办差法,阿桂听着也不禁悚然动容。纪昀嘿然良久,笑道:“原来还要问一问鄂善,这一听也不用再饶舌了——没什么,你们不要疑到旁的上头去。修四库全书要选几个编纂官员,皇上要我亲自考察。”又问:“你们谁认识海兰察和兆惠?”阿桂摇头,钱度却说:“我见过一面,知之不深,听说两个人爱兵,很能野战,又是好朋友。看上去兆惠老成,海兰察佻脱些,喜欢开玩笑。别的就不知道了。”
“他们两个在金川当了逃将。”纪昀说道,“皇上已命金鉷、金辉、河南和云贵两省巡抚密地捕拿。讷亲也发了火票,要各地拿住押送回营。阿桂你恐怕要在军机处料理营务,皇上叫你随时留心他们消息。”
阿桂忙起身答应称“是”,纪昀却扬声吩咐“驿馆的人呢?请西厢房候着的大人们过来说话!”守在外边廊下的和鹩σ簧幼疟闾嵛堇镆巫影宓首不髀蚁欤松亦凶懦鲈海诮ソ鳚鞯挠炅敝行∨茏派辖捉苏俊
顷刻之间,正堂房里变得热闹不堪。纪昀三个人早已起身笑脸相迎。只见进来的足有二十四五个人。都是袍褂半湿半干,顶戴却是甚杂,有金青石、蓝色涅玻璃顶子、水晶、白色明玻璃顶子、砗磲顶子、素金顶子、起花、镂花顶子……老的有六十多岁,小的也就十五六岁,服色淆杂、年龄参差,官位高下不等,都举着手本,比嗓门儿似的报履历,请安。纪昀看时,只认得一个翰林方志学,是找过自己求放外差的,另外三个庶吉士似乎曾陪着方志学拜过自己门,却无论如何想不起名字,阿桂认识得多些,有三个笔帖式是共过事的,一个叫胡秋隆,是中过举的,文笔词诗还看得过去,另两个一个叫高凤悟,一个叫仵达邦,还有一个笔帖式却没见过面。其余的一概都是住杂官儿,多数衣冠鲜整,也有的袍褂都褪了色,有的补丁线掉角儿,有的袍子被烟烧坏了,将就着缝了补丁。帽边儿豁口儿的,红缨子脱落的、官靴子露袜子的……什么样儿的全有。形形色色,竟是一群魑魅魍魉跑进庙里,一个个目光灼灼张皇相顾着酬酢,争着奉迎纪昀和阿桂,却把钱度冷落在一旁。
纪昀心里雪亮,自己虽在军机,其实只管着修《四库全书》,礼部也只兼顾一下,这些人都是冲阿桂来的。便看阿桂,阿桂正看钱度,钱度却是一笑,一声不言语坐着。因见纪昀掏烟,钱度笑道:“晓岚大人要吃烟,谁有火楣子,给纪大人点着!”他话没说完,立时就有五六个人晃着了火摺子凑到纪昀脸前。纪昀按烟只抽了一口,忍不住肚皮里的笑,“扑”的一口,呛喷得烟锅里火星四溅出来。
“诸位老兄,”纪昀咳嗽几声掩住了笑,“桂军门今日赴都,下车我们就说话,难为了大家冒着冰雹大雨来迎。这番深情实实教人感动。”阿桂笑道:“人来了,意到了,我也就心领了。大家人多,站这里说话,又献不得茶,太简慢了。明儿我还要面君,大家要是有要紧事的,留下来说一说;如果没急事,且请回府。见面的日子有着呢!”
这都是些平日登不得台面的官员,有的是想谋学差,有的是要放外任,想补实缺的,想迁转的、想引见的,图个脸面光鲜好炫耀的、套交情为以后留地步儿的,各色各等不一。平日想见一面纪昀也是难于上青天,阿桂来京进军机,早已风传得满世界都知道了,都是商议好了的,哪里肯就这样被打发走了的?顿时一片吵叫嚷嚷声。
“桂爷!我们是给您接风的,无论如何得赏个脸!”
“晓岚,我专门打听你了,明儿也不当值军机。我们久不见面了,趁着给佳木接风,说说话儿不成么?”
“我们虽然官小,比那些大佬们有情分……”
“阿桂,贫贱之交不可忘!忘了那年你去九叔那打秋风,还是我陪你在东厨房吃冷饭的!”
“我叫冯清标,我叫冯清标!记得关帝庙大廊房我们赌输了钱,一道儿烤白薯充饥的事么?”
“晓岚,你想要的那对蒙恬虎符,我给你带来了!”
“晓岚,我带着幅唐伯虎的仕女图,你得鉴赏鉴赏……”
“晓岚……”
“桂爷……”
“阿桂……”
“纪中堂……”
钱度听着众人乱哄哄的喧嚣,活似一群饿死鬼闹钟馗,觉得他们丢人现眼没皮脸,想想又可怜他们。笑嘻嘻冷坐一边啜茶,突然认出一个熟人,因高声叫道:“吴清臣!你不是岳浚抚台的刑名师爷?刘康案子里我俩一处当证人,关在一间屋子里吃死人饭三个月——如今把我忘了!”
“哎哟!这不是老衡大人么?”那个叫吴清臣的正嘈嘈着阿桂“当年在西海子边用手掰西瓜吃”的“情分”,这时才看见钱度坐在一边,喜得乐颠颠过来,又打千儿又请安,笑道:“这是我们大清的财神么!我们是难友,交情最深,和他们没法比……”钱度摇手笑道:“这我可不敢当!——你们吵吵得这门热闹的要接风,谁作东,在哪里接风,就在这里挤着,拿奉迎话充饥么?”吴清臣笑道:“就怕你们不赏脸——岂不闻待客容易请客难?——就在隔壁——马二侉子——新选的德州盐道作东,在禄庆楼设席!马二侉子——”他压低了嗓门,凑近了钱度,一股臭蒜死葱味扑鼻而来,“通州有名的大财主儿马德玉,捐了道台,放了实缺,正在兴头上,我们捉了他的大头……”钱度委实受不了他口中气息,立起身来笑谓纪昀:“恐怕今晚难逃此劫。恭敬不如从命,咱们吃这些龟孙们去!”众人立时轰然叫妙。
纪昀和阿桂二人面面相觑,正不知该如何打发这群牛黄狗宝。听钱度这一说,觉得也只好如此,都怔怔地点了点头。和矗烂蛔约翰迨执Γ堇锶×思缚樾丫剖醺龋膊桓樱幻钭鸥⒐鹪け干障丛∷舅崦沸丫铺溃衔米樱阆ㄏ悖茸胖魅朔鲎砉槔础
禄庆楼就在驿站出门一箭之地。阿桂和纪昀钱度三人身披油衣头戴斗笠,由众人撮弄架扶着,几乎脚不沾地就到了楼前。此时只是微雨霏霏,一溜三开间的门面翘角檐下吊着五盏拷栳大的红灯笼,往上仰望,三层楼盖着歇山式顶子,飘飘洒洒的雨雾在灯光映照下朦胧如雾,隐现着危楼上的突兀飞檐,插天雕瓮真有恍若天境之感。纪昀看时,门旁楹联写得十分精神:
痴子:世界原是大戏台,毋须掬泪。
傻瓜:戏台本来小世界,且宜佯疯。
里边大厅支着六根朱红漆柱,摆十几张八仙桌,靠北一个戏台子,点着二十几盏聚耀灯,柱子上也悬着灯,照得厅里厅外通明彻亮。外头靠着“客满敬谢致歉”的大水牌;里头却阒无人声。纪昀这才知道马二侉子豪富,竟将这座楼包了。一边挪步进来,口中笑说:“马德玉——这个园子一晚上包银多少?”
“也就二百来两吧,这是管家办的,我不大清楚。”马二侉子听纪昀问话,忙凑上来答道:“连赏戏子的钱,大约四百两就够了。”他是个大块头,胖得雪雁补服都绷得紧紧的。又白又宽的一张脸上嵌着两只漆黑的小眼睛,大大咧咧的,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气。纪昀阅人甚多,听他满口山西话,侉声侉气的,神情里透着灵动,却是半点也不傻,因笑道:“我两年俸禄不够你一夜挥霍。这么有钱,还出来作官?”马二侉子笑道:“老大人最是圣明!钱再多,当不得身份使。就是个乡典史,不入流的官到你家,也得当神敬,当祖宗待。不缺钱了想着人来敬,凭做甚的事不如当官。如今就是府台县令到我家,见我老爷子也一口一个‘老封翁’,这份子体面必得当官才挣得来。这就好比阔小姐开窑子,不图钱,只图个风流快活!”
纪昀不禁哈哈大笑,说道:“官场比了妓院,这个比方有意思!”一边走,又问:“你在盐道,一年有多大的出息?”
“两万两吧!”马二侉子舔舔嘴唇,“除了给上司冰敬、炭敬、印结银子、生日礼、红白喜事礼,还有孝敬上宪太太私房体己银子,左右各方应酬……我不刮地皮,也不收贿,应份出入,帐目拉平,平安作官叔爷们就高兴,另外还给我补贴。”
还有这样作官的!纪昀心中不禁纳罕,倒真的对马二侉子有了兴趣,说道:
“你这官当得潇洒!”
“该得的银子我拿了,不该得的绝不去要,该花的银子不心疼——当官的不潇洒,是因为他们十成力有九成用在了斗心眼,在小路上挤扛的过,我只图平安,当然快活。”
“差使——你总得办差使吧!”
“中堂啊!如今的‘差使’十个人的一个人就办了,一个差使一百个人争。我不争,还落了多少个好儿呢!”
“你见了上司,总要递手本,请安下跪打千儿陪笑说话凑趣儿的吧?”
马二侉子也是一笑,说道:“那是当然,礼上应该。不过下头官儿见了我,也是这一套。我这位分上下一算,能拉拉平,多少还有点余头儿——要做到您这门大官,这上头就饶多了!”说着话,早已进了楼下园子里戏台下。马二侉子看了看,台下不远不近摆了五张桌子,中间一席已有两个翰林,方志学在首席之侧,那个带着“蒙恬虎符”的翰林,纪昀也想起来叫贾浩军,毕恭毕敬地站在方志学对面,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纪昀见菜肴上席摆得满桌都是,众人都眼巴巴看着自己,遂一把拉马德玉到主席位上,又向阿桂钱度哈腰一让,笑着大声道:“今天来了各路诸侯,专为阿桂军门接风。我和钱度只沾光儿相陪。席面这么丰盛,大家难得一聚,都要尽兴。不过我们刚吃过,交情应份相陪,聊勉主人之意就是了。”
“诸位!”马二侉子举杯笑道:“我马德玉最敬重英雄。本来和几位大人名位相差很远,巴结了方大人讨个面子,瞻仰这个这个阿桂军门的这个这个……嗯,尊范!想不到一下子见了三位朝廷……啊,石头柱子!乘着这个兴头,想着也是六生有幸,咱们吃酒乐一乐子,能唱曲儿的就唱,能念诗的就念,能行酒令或说笑话儿的也成。咱们都是闲人,不要勉强大人们用酒——我说到头里,这钱是我家干净钱,请客是我情愿,也没有求大佬官给我升官办事的心,只图个体面欢喜。谁要背地嚼舌头,我马二侉子——与汝偕亡!”说罢先饮一杯。
众人没听到他说完,已是笑倒了一片,阿桂和钱度陪饮着,笑得气喘手颤。纪昀却因方才一席话,觉得这位马二侉子皮里阳秋,是个世故极深的人,只微笑着干了,说道:“我只饮一杯,陪着乐子。”马二侉子嘻嘻笑着,双手一拍,戏台两边十二名女伶,六名执着笙笛萧琵琶等乐器,六名戏子水袖长摆长裙曳地,手挥目送,载舞载歌逶迤而出,唱道:
莽莽乾坤岁又阑,萧萧白发老江干。
布金地暖回春易,列戟门墙再拜难。
庚信生涯最萧瑟,孟郊诗骨剧清寒。
自嫌七字香无力,封上梅花阁下看。
……
台上歌舞盈盈袅袅,台下却是觥筹交错笑语声欢。阿桂一杯不敢多饮,只陪着略呷一口酒,拣着清淡的菜夹一口。钱度因明日无事,却是举杯即干,几杯过后己是醺醺然。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