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一怔,闭上眼应一声:“嗯。”她顿了顿,笑着换了一句:“薛恶虎薛老六可好?”
他缓缓地睁眼看她,虎目中隐隐有笑意:“老六竟会告诉你他的名讳?”顾含章点点头,颇有些奇怪,她知道薛老六的名字又有什么奇怪的?“老六素来嫌这名字凶恶,不愿人提起,弟兄们平日也都直呼薛老六,久而久之倒是没几个人还记得他叫薛恶虎。”萧桓极自然地将她纤细柔软的手握在粗糙大掌中摩挲着,提到军中弟兄时冷峻的脸上才有了笑容,“没想到这小子倒是肯将大名告诉你。”顾含章因这难得的亲昵稍稍有些羞怯,垂下眼轻声笑道:“我从未觉得恶虎这名字哪里不妥,有气势,又悍然,和他前锋十八骑的身份倒是极适合。”
屋内有片刻的安静,她披散的青丝有几绺垂在萧桓面颊旁,他稍一扭头便能瞧见那柔软黑亮的发丝,顺着它往上看,是顾含章素净秀丽如白荷的脸。清晨时红衣锦帕高髻金簪的顾含章如同一枝怒放的海棠,此时她只着单薄中衣,黑发披散在瘦削圆润的肩头,近看便是一朵清莲。萧桓幽深的双目望住她,眼中带了些微的困惑,随即便越发地浓稠。
顾含章犹豫着再如何开口,忽地手臂一紧,萧桓稍稍使力将她一拉,她便不由自主地被拉起身扑倒在他的身上。“哎!”她低呼了一声,柔软身子重重撞上他坚硬如铁的胸膛,正红着脸手忙脚乱地要爬起,萧桓反手一扣,又将她压了回去。
萧桓在笑,她贴在他胸前,能清楚地听见自他胸膛上传来的沉沉笑声,他笑够了,铁臂一揽轻松抱起她往床边走,她手中的绢帕落了地,轻呼一声:“哎,帕子。”萧桓毫不理会,继续往前走,她又小声说了一句:“头发还湿着。”萧桓看了看她,低头从容地含住了她的唇。
她微颤着迎上,待肩背抵到温暖柔软的被褥间,发丝密密缠绕,肌肤紧紧相贴,顾含章眼中便只瞧得见帐顶那大朵大朵怒放的牡丹。红花层层绽开,一点清蕊妖娆万般。(此处因河蟹,略去数千字,请诸位脑补,所谓心中有多少字的缠绵悱恻,故事里便有多少字的H。^_^)
夜色越发地浓了,窗外的夜槿悄悄盛放,满园馨香。
天光大亮,颐儿与翠鹂悄悄送来热水给顾含章沐浴净身,两人红着脸进进出出,换了新的床褥,颐儿才绕到屏风后歉然嚅嗫道:“小、小姐,我、我不该瞎猜,殿下原来是怕吓着小姐……”顾含章背对着她慢慢地穿衣,穿戴妥当后转过身来朝她笑了笑:“童言无忌。”颐儿这才放下一颗悬在半空的心。
萧桓仍旧是一早就去了军营,临出府前吩咐丫环们来伺候顾含章沐浴洗漱,又特地命厨娘熬了益气补血的红枣莲子汤送来给她喝,顾含章刚梳妆完毕,厨娘竟没让翠鹂帮手,亲自端了热汤来,拘谨又热切地立在一旁看着顾含章一口口喝完,口快道:“若是王妃早日产下麟儿,他日咱们殿下做了皇帝,王妃便是那立在殿下身旁的皇后啊!”
屋里两个丫头同时面色大变,虽说顺钦帝膝下也有四五位皇子,最得宠爱的只大皇子萧瓒、二皇子萧桓、四皇子萧瑧,大皇子的一位正妃两位侧室至今没有替他生下继承人,而四皇子陈王萧瑧年纪尚轻,还不曾娶妻,就资历年岁来说,根本无法与萧桓抗衡;厨娘的想法虽也是在理,这话说出来却是有些不分场合了。
顾含章略一思忖,轻轻搁下细瓷碗正色道:“府里大伙的意思我隐约能猜到,只是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若是被有心之人传了出去,便会给殿下招来无尽的灾祸。”厨娘一惊,慌忙掩口跪倒在地连连叩头:“老奴知错,老奴知错!”颐儿与翠鹂面面相觑,一阵默然。顾含章叹了口气,亲自去扶起厨娘,和气地笑道:“袖姨莫要慌张,此事今后不提便是了。”她朝厨娘眨了眨眼,“当然,若是府里头其他人也都忘掉最好。”
厨娘擦了擦冷汗连连点头称是,陪着笑道:“多谢王妃提点,不然我这张嘴出去可要给殿下惹事了。”顾含章笑了笑,转开话题道:“殿下提起袖姨的精湛厨艺便是赞不绝口,今天还麻烦袖姨特地赶早起来熬汤,实在是对不住袖姨了。”厨娘顿时受宠若惊地连连摆手:“难得殿下终于松了口肯娶妻,又娶了王妃这般端庄聪慧的人儿,府里上下都高兴着,王妃您同老奴客气,真是折杀老奴了。”她又躬身要跪下,颐儿与翠鹂抢上一步扶起她,笑嘻嘻地安慰打趣了几句,她才安了心,高高兴兴地收拾了盘盏退了下去。
颐儿望着厨娘的身影转过长廊,好奇问道:“小姐怎知这厨娘叫什么?”顾含章心头压了块大石,心不在焉道:“早前殿下曾向我提起过。”颐儿嘟囔了一句:“这种小事殿下也说。”顾含章蓦地耳根微微发红,天初明时萧桓起身,惊动了昏睡的她,她要下床服侍他穿衣,被他按回了被窝中,他在她耳旁低声道:“一会让袖姨熬汤给你补补身子。”李如袖是秦王府的厨娘,她昨日也见过,萧桓特意提起了这个袖姨,她便稍稍留意记住了。
春日最易乏,午后她在窗下看了会书,不知不觉合了眼皮睡着了,萧桓提前回了府中,刚踏进房门,见她和衣睡在榻上,也不怕被风吹得着凉,不由皱了皱眉头,轻轻抱起她放回床上。顾含章睡眼惺忪地睁开眼,见他坐在床沿盯着她看,微讶道:“殿下今天可比昨天早了些。”她抬头看了看窗外天色,夕阳犹在西天未坠,晚霞红艳似火,离入夜之时尚早,萧桓怎么就回来了?
萧桓眸中神色有些复杂,定定地看着她许久,忽地挑了挑浓眉:“怎么,不愿在天黑之前见到你丈夫?”本意被他故意歪曲掉,顾含章有些好笑,也竖起柳眉望着他回敬:“莫非殿下要对含章说,提早回来是为了见独守空闺的娇妻?”说罢,她有些懊悔,生怕激怒了萧桓。萧桓却是不语,浓黑的眉下虎目带笑,就这样不躲不闪地被她瞪了许久,忽地握了握她搁在床沿的手:“今日我七王叔回京了,大婚他没能赶回来,明日我再补一桌宴席与他。”
顾含章了然地颔首,当日萧桓牵着她的手在王府大堂叩拜长辈时,倒是当真没有听到提起这位七王叔。“七王叔莫非便是当年镇守西疆杀退十万辽军的襄王萧烨?”她猜测道,萧桓点了点头:“我常年在北地,七叔常镇西疆,算起来我与他也有好几年不曾见到了。”他眸子微微亮起,神情颇有些愉快,顾含章低低应一声,目光停在他颔下青黑的胡茬上,便是这密密的胡渣子,昨夜把她的肌肤刮得生疼,至今手腕上还留了些浅浅的红痕,
她一横心,趁着萧桓心情极好,壮着胆子强拉过他在梳妆台前坐定,取了一柄雪亮短匕来绕到他身前一比划,萧桓毕竟是习武之人,警惕之心又比常人高了不知多少,下意识便伸手扣牢她纤细的手腕,顾含章痛呼一声,萧桓忙松了手去看,那白皙柔嫩的腕间已留了一圈红印。顾含章也没怪他,正好拿了此事做要挟,迫得萧桓老老实实坐在梳妆台前,任她握着匕首将他满面的青黑胡茬剃得一干二净。
管家赵得四听得门房小厮说萧桓已回了府,四处寻不见人影,只得抱着侥幸来新房找,刚到了门前,见萧桓双手撑在膝头,由着新娶进门的王妃拿刀在脸上来去划动,不由得一愣,浑浊老眼瞪大了看了片刻才敢确认那高大英伟的身影确为萧桓;他犹豫良久,好容易等到顾含章收了刀,连忙咳一声禀报:“殿下,襄王爷、陈王殿下府上来人各自送了两份大礼。”
屋内原本安宁静谧的气氛顿时散去,萧桓摸了摸下颔立起身来,目光倏地锐利无比:“人在何处?”赵得四躬身恭敬道:“都在前厅候着。”萧桓微微一颔首,转身便往门外走去,到了门前,他稍稍停了停,回身对顾含章道:“不必等我,早些用过饭便歇息罢。”
顾含章望着他微侧的脸,不知为何愣了一愣,回过神时他已迈开大步走出了园子。
春风吹酒醒
萧桓再回了房中已是近二更天时分,顾含章在半梦半醒之间听见房门响,不久身侧的床褥便微微一沉,她下意识地稍稍往里挪了挪,萧桓反倒贴过来偎着她躺下,又伸手将她颈边的被角掖好。
顾含章轻轻转过身来面对萧桓,感觉他温热的鼻息拂过她的颈子,微微发痒。她正要再往里挪,萧桓伸长手臂勾住她的腰,低声笑道:“再往里去就要贴到壁上去了。”她嗯地应了一声,乖巧地不动了。萧桓顺势将她揽到怀里,伸手握住她曾受伤的那只手腕轻轻揉了揉:“今天四弟送了几瓶生肌化瘀的膏药来,明早让丫鬟去库房取来给你抹上。”她怔了怔,摸了摸腕间那条两寸来长的疤痕,轻声道:“伤口好了很久了,不需要了罢。”
“姑娘家不是最爱惜容貌?”萧桓话中有些调侃的意味,顾含章在黑暗中隐约能察觉他在笑,她原不打算理会,他却拥着她笑出声来,顿时让顾含章暗觉身旁躺着的这人同往日那威武冷峻的神武将军判若两人。她正要开口反驳萧桓,他已翻身将她压下,将她的惊呼堵了回去。
春寒锦帐暖,顾含章倦极昏睡前只听见萧桓在她耳旁低声道:“明日长公主之女浔阳郡主也会来府里。”她迷迷糊糊听着,竟忘了问清楚,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便睡了过去。
隔日的家宴设在王府的观月楼,座中宾客仅三人,襄王萧烨在首座,其次便是陈王萧瑧,浔阳郡主李薇畔。萧桓吩咐下人去请顾含章时,她已在楼下立着,楼里伺候的丫鬟辞儿刚一走出门,顿时吓了一跳,连忙施礼道:“殿下让奴婢来请王妃。”顾含章点点头,挺直肩背进了楼里去。她今早刻意稍作妆扮,清秀端丽的脸上略施薄粉,发间簪一支缀满宝石的凤翅金簪,身穿的是一件雪青色绣浅色芍药的衣裙,越发显得清丽高贵。
顾含章一踏入门内,浔阳郡主的面色便微微一变,萧桓淡淡看了她一眼,朝顾含章道:“含章,来见一见七王叔。”顾含章微微一笑,温顺地朝首座的萧烨躬身施礼道:“含章在闺中之时便听说了大齐有两位战功彪炳的虎将,一位是秦王殿下一位便是七王叔您,今天能有幸见到七王叔真是含章的福气。”萧烨温和地扶起她,儒雅俊秀的面容上露出满意之色,他颇有些赞许地笑道:“侄媳妇端庄秀丽,言谈举止更是温婉可人,与桓儿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七叔说得极是,只有嫂嫂这般的好妻子才留得住二哥。”一直沉默的萧瑧忽地平静地开口笑道。顾含章心里微微一怔,面上却极镇定地朝萧瑧感激地笑了笑,萧瑧也是神色未变,从容地朝她笑着颔首。
气氛有些异样,萧桓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拉着顾含章在身旁坐下来,吩咐下人开宴,顾含章忽地察觉萧桓有意将她往身旁揽紧,心中略一思量已是明白了七八分。她顺着萧桓的意思往他身旁挪了挪,转头望着端坐她身侧不远处的浔阳郡主含笑道:“这位是哪里飞来的彩凤,殿下怎的也不给我介绍介绍。”萧桓虎目中隐隐有赞许之色,看她一眼道:“这是姑姑家的表妹浔阳郡主薇畔。”
李薇畔是顺钦帝胞妹长公主之女,长公主萧琣昔年随驸马武威将军李成思东征,打下东面小国数座城池,顺钦帝遂赐封东陵王,赏大齐东面近海的平靖三府为其封地,李成思携妻女长居平靖直至三年前病重去世,长公主便不再离开封地,只浔阳郡主每年元旦时回上京朝贺,此次正巧赶上萧桓大婚,浔阳郡主便又在上京多待了数月。
“薇畔见过表嫂。”浔阳郡主起身对着顾含章一礼,稍显苍白的花容上隐隐露出倔强之色。顾含章从容还礼,握住她的手笑吟吟称赞她容貌端庄标致,浔阳郡主淡淡笑着谦虚地回了几句,轻盈地转身朝厅内一角立着的两个平津东陵王府侍女招招手:“荷风、茉蕊。”那两个梳双股髻身着青衣的俏丽丫鬟清脆地应一声,一人端一个朱漆描金木盘上前来。木盘中不知盛放了什么,用两匹大红色牡丹花金银线织锦坠流苏的缎子严严实实盖住,不露一点缝隙。浔阳郡主将那两匹缎子揭去,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副五彩丝线织就、其上刺绣鸾凤祥云图案的绣品道:“听闻表哥大婚,薇畔无甚好礼,唯亲手织两匹锦缎,绣上鸾凤和鸣鸳鸯戏水百年好合的花样,恭贺表哥表嫂大婚之喜。”
顾含章早听闻平津织造府的织锦举世无双,她好奇地接过那匹缎子抖开一瞧,大红底子缎面上绣了一双在花间嬉戏的鸾凤,五彩线勾勒鸾首凤尾,雪青细丝描出片片云朵,当真是绣工精湛、栩栩如生。浔阳郡主又取过另一匹缎子交到她手中,看了萧桓一眼道:“这两个花样原是留着给自己出嫁时所用,只是如今看来再无机会,索性绣成赠与表哥表嫂,也算圆了一半的心愿。”
浔阳郡主话中有话,顾含章低了头细细思忖,萧瑧忽然笑道:“薇畔何必执着于父皇与姑姑的一句戏言,世上男儿千千万,除了二哥还有别的男子不是。”浔阳郡主脸色一变,一双如同秋水般的明眸却像燃起了火,狠狠地瞪了萧瑧一眼。“臻儿,莫要拿薇畔说笑。”萧烨起身打圆场,中年儒将的温润与凌厉自话中隐隐透出,震住了萧瑧。浔阳郡主与萧瑧都不出声了,萧烨又和蔼地对顾含章笑道:“侄媳也莫要往心里去,桓儿与薇儿幼时在一起玩耍,皇上与长公主虽是确有提起过将薇儿嫁给桓儿,不过那总归是两人一时的戏言,说笑罢了,做不得真。”
“是,七王叔,含章心里明白。”顾含章恭敬又温顺地点了点头,吩咐随侍楼里的丫鬟将两幅绣品都收下了送去给颐儿收起来,交代妥当才回了座中。席间觥筹交错,萧家兄弟叔侄三人举杯笑谈,酒过了三巡,萧瑧忽地立起身敬酒,萧桓接过丫鬟手中的梅子酒给顾含章满上一杯,夫妻二人并肩回敬,萧瑧仰头一饮而尽,年轻英俊的脸上因酒意而微醺,目光在萧桓与顾含章之间来回几次,先前的平静尽数不见,苦笑一声落了座。
顾含章原就不能喝酒,因长辈在,不得不勉强灌了几杯梅子酒下肚,萧瑧与浔阳郡主两人复杂的目光又盯得她分外不自在,好容易熬到席终人散时,她与萧桓一道送三人出了府各自坐车马离去,心头一松下意识靠在了萧桓身上。
梅子酒虽酸甜,却也是酒,酒劲一上来,她偎着萧桓迷迷糊糊地哼了一声,萧桓伸手拍了拍她泛红的双颊,笑着抱起她回了房中。不多时,颐儿与翠鹂端来醒酒汤给她喝下,又服侍她洗去一身酒气换了干净衣裳,她才逐渐神智清明。萧桓也已梳洗换衣,正坐在榻旁随意地翻着顾含章丢在窗下几案上的兵书。
落日西斜,天边的云霞赤红如血,将园中汉白玉砌起的九曲回廊也染成殷红色,窗外远处的杨柳在夕阳的金色余晖中安静地立着,翠绿悄悄地隐在了炫目的金光里。顾含章慢慢地睁了眼往窗外望去,被那日落前的美丽景象勾住了心神,贪婪地看了许久才转回身旁静坐着的男人身上。萧桓难得的意态悠闲,两条修长结实的腿交叉曲起在身前,一手轻抚着被她剃得光滑的下颔,一手随意地翻着膝头的书,见顾含章睁眼定定地看着他,浓眉动了动:“醒了?”顾含章以为他有事,轻声问道:“殿下等了很久了?”
萧桓虎目带笑,将手中的书一合,望着她道:“莫非我无事就不能在房中陪着你坐坐?”顾含章被反问一句,不知该如何答复,只好笑了笑低下头去。萧桓将她垂在榻边的一只手握在掌心轻轻摩挲着,不知为何提起了年底那一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