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公子见小厮乖乖下了楼,马上变了一副表情,那冰冷如霜的模样,才是他平时的样子。他看着玉宁一人买醉的模样,心便一阵一阵的痛。
要问这秦公子是谁?
他就是玉宁日思夜想却总是不得见的赫那拉允鎏。
自从一年前在此双凤楼小酌,并与玉宁对饮之后。他忽然便爱上了夜晚在双凤楼上独酌,有时碰到了不知该如何取舍的事情的时候,他呆着的地方竟然已经不是自家书房,而是这僻静精致的小楼。
允鎏每每来到此,便会坐在那个而今正被玉宁霸占的位置,看着天上皎月,喝着杯中水酒,两难之思于满腹。这一杯一杯佳酿下肚,事情或许是让他想明白了,但是更多的却是喝出了他不曾有过的愁。越是如此,允鎏便越是着迷了一般爱上了一人夜晚独酌双凤楼之上,偶尔望着对面空缺的位置,便会想起那一年前他与玉宁一起默默对饮的日子,心里也会舒畅许多。
他不懂这样的情是为何而生,又为何更甚,只知道,不能去想。因为,他是赫那拉允鎏。他要背负的太多,就因为这个姓氏,给了他太多。
他当然明白,玉宁是查这种********之案不可或缺的一枚枢纽,上可通官,下可明商。玉宁便恰到好处的站在了中央,为他打理一切。初衷是互利合作,讨价还价,可是允鎏总觉得现在什么都与当时的目的不一样了。之于沈凝心,之于他,都不一样了。只是这种改变,不知道是福是祸。
于是,他有些愁苦。
他越是愁,便越将这愁埋于心底,只待一人独饮的时候那愁才会从心里头被他放出来,肆意撕咬啃噬着他。
这是一种欲罢不能的矛盾,所以允鎏从过去的一年两三次的来,变成了现在每月都会有那么两次。一来二去之下,便成了熟客。既然是熟客,总会被问姓甚名谁。
允鎏变成了秦公子。
可是今日,本来允鎏是不会来这里的。若不是他晚上去勿返阁,醒儿支支唔唔地告诉他小姐还未回来,若不是他刨根问底她到底身在何处,或许他们根本就不会在这里相逢了。
允鎏叹了一口气,上前拿去了玉宁一手死死抓着的酒壶,却见玉宁咯咯笑着唱起了小曲:“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长如玦……但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允鎏愣住了,便听着这柔柔的嗓音像是滴落的水一般,吟唱着这悲戚的词,心里像是被什么震了一下。玉宁边唱边笑着,玉宁又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夺过了酒壶,兀自喝了起来。她本来在笑,后来却渐渐地哭腔尽现,到最后,当她唱到春丛认取双飞蝶的时候,眼泪开始滚落了下来。
玉宁哭了,哭声很轻,却在允鎏心里不是滋味。
“别喝了……”允鎏将酒壶放到了一边,伸手又要拿走玉宁抓着的酒杯,却见玉宁虽然在臂弯里哭着,却还是不肯放手。她迷迷蒙蒙地抬起眼来,看了看来者,显然是因为醉了,也因为泪迷糊了眼睛,根本就没发现这人是允鎏。
“怎么又来一个劝我别喝了的……你们是局外人,怎么知道这喝酒之人心中的畅快?”玉宁厌恶地夺过酒杯,摇摇晃晃站起身便要去拿那个被允鎏放远了的酒壶。
允鎏看着她踉跄而行,差点被桌脚绊倒,赶忙站了起来想去扶住她,却又被她推开了。
“你是谁?莫非也是一人独酌于此的愁客?不如便陪我喝一杯,如何?”玉宁嬉笑着,将自己的杯子放到了允鎏面前。倒也一点都不顾忌,自己又拿了个新酒杯。
允鎏面色一沉,心里有些不痛快。显然她是没有认出他来的,她的唇曾经碰过的东西她就这么随便给了别人?这与那杨贵妃虚心求教吹笛倒也有些异曲同工之妙。可是允鎏一抬头,便瞧见玉宁脸上未干的泪痕,心里硬是把这怒气给压了下来。见杯中水酒已满,便端了起来,兀自喝了。
玉宁好不容易将自己的酒杯酌满了,想与这人碰杯,却见他自己倒喝了起来。愣了一下,尔后却笑了出来:“好,好。又是一个愿意独酌的人,好啊,好啊,便将心中所有不快都随着这酒一起下肚吧!”玉宁说罢又仰头饮尽了那杯酒,却发现心里更是痛了:“奇怪,奇怪,怎么就挥散不掉呢?”玉宁紧皱着眉头又倒了一杯,刚要喝下,却被允鎏阻止了。
“你要忘记什么?”允鎏过了半晌,才回应玉宁疑惑的眼神。
玉宁听到这像是要探她心事的问话,笑道:“公子……这是奴家一人的愁,怎可度给你,让你受两个人的愁呢?便让我将这不快都告诉天上明月,杯中水酒,便随风去了吧……”玉宁说完,将允鎏的手轻轻推开,又是一杯酒。
允鎏见阻止不住了,只好陪她喝了起来。反正等你坛酒都倒空了,把她架走便是。管她愿不愿意。思绪已定,二人就这么你一杯我一杯,终于,酒空了,佳人更是睡了过去,眼角还挂着泪。
允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用手指抹去玉宁眼角的泪,刚把她抱起,没想到玉宁眼中的泪却涌出了更多。身体也在颤抖着。双凤楼掌柜看到老板被秦公子抱了下来,刚要说什么,却被允鎏的话给堵住了。
“我有马车,便送沈姑娘回勿返阁吧。”允鎏这话与其说是建议,倒不如说更像是命令。字里行间透露着说不出的威严,等到那老掌柜回过神来,后悔自己点了这个头的时候,马车早就已经走了。
在路上,允鎏怕马车太颠簸,让这烂醉如泥的佳人醒了。只好便一直抱着她,让她靠着自己。而他,却不得不后背紧紧贴着那坚硬的车壁,实在是难受。
马车走了一会儿,怀中的玉宁突然在熟睡中有了动静。她的泪早就已经湿了允鎏的衣襟,微微在颤抖着的她突然抱紧了允鎏的腰身,惹得允鎏身体一震,只觉得心里有一团火在蹿,不可置信地低头望着还在梦中的她。
玉宁此时脸颊被酒醉给染了个绯红,这么近距离的瞧她,更是能够看清楚她那吹弹可破的肌肤。浓密如羽扇的睫毛上还挂着些许泪珠。
突然一颗泪珠滑下,滴到了允鎏的手上,灼热得很。
玉宁微微颤着嘴唇,含糊不清地说起了梦话。
“……你知不知道……我那时怕死了……他们用刀穿了我的掌心,用毒迫我说出来你的秘密,可我都没说……”玉宁讲到这里更是搂紧了允鎏:“你为什么一来就发我的脾气……那折磨到底有多久我都记不清楚了……我只记得我念了一千遍你的名字……可是你没来……呜呜……你怎么可以一来就发我的脾气呢……我为你忍住了那痛……念你的名字便可以让我有了些勇气……可是你还是没来救我……允鎏……允鎏……”玉宁哽咽地说着,断断续续,哭泣得像是一个找不到方向的孩子:“上次便是去找你……也是听人说那龙佩有诈……我去找你……跑了那么远的路……可是你却不见我?你总是这样,总是这样……”玉宁在梦中不知道是梦到了什么,说到这里便说不下去了。只是还会偶尔重复一下这些话。
允鎏听到这些,心里已经是翻江倒海。更多的是对玉宁的怜惜,许多误会今日终于得到迎刃而解。允鎏竟然发现,心中除了愧疚与怜爱之外,还有一些欢喜,欢喜之余,愁字又上心头。允鎏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将玉宁抱紧了些,似是怕她冷着:“我此后该拿你怎么办呢?”
玉宁仿佛是感受到了这熟悉的温度对她的珍惜,在梦中渐渐没了蹙着的眉,只有唇角甜美的笑。允鎏苦笑着摇了摇头,用手完全抹尽了玉宁脸上的泪珠。
马车滴滴答答前进着,四周也很安静。驾车的布托只听到车内一阵短暂的寂静之后,响起了一个浑厚温柔的男声,吟着纳兰公子的词:
谁翻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花灯又一宵。不知何事萦怀抱,醉也无聊,醒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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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因为蓝本是在康熙时期,而且现在是康熙五十岁之后了,所以纳兰的词是存在的。
另外,玉宁吟唱的那个小曲是纳兰性德的蝶恋花;允鎏之后吟的是纳兰性德的采桑子。因为玉宁唱那个小曲唱的是凄美的爱情,很是悲切。所以允鎏才会以这首词相对。因为采桑子的第一句,谁翻乐府凄凉曲,便是说听到了谁在唱着悲苦的曲调,此后便是有感而发~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三章 君心我心(3)
玉宁这一觉,睡得很香甜,也很沉。梦里总会有着低沉浑厚的声音,默默地为他念这一阙词,虽然那词的意境有些悲凉。可是因为有着那温暖守护在她的周围,这有些悲苦的字落进她的心里,却是那样的甜。
这梦太美,她不想醒来,梦里那人像极了允鎏。替她擦泪,为他念词,甚至于将之拥入怀中,紧紧地护着。那一刻,玉宁觉着,自己或许在他心中,一如他在自己心中一般,有着同等的分量。
可惜好梦不长久,等到了时辰,自然便醒了。
玉宁缓缓睁开眼睛,看着自己房间里头熟悉的摆设,还有那个正在房里为她收拾屋子准备吃食的熟悉的丫鬟,心里的失望滚滚而来。刚想起身,更是头疼欲裂。
醒儿正轻手轻脚地准备着些点心,待会还要去准备热水再叫玉宁起床,正在忙着却听到后头传来轻微的呻吟声,一转头便看到玉宁正长发披肩,靠着床头,似乎很痛苦。
“小姐,小姐,您怎么样了?”醒儿摸了摸玉宁的额头,确实是有些冰凉,只见玉宁轻轻摇了摇头,刚想说些什么。没想到这头疼得就连这微小的动作都可以加剧疼痛感:“您瞧吧,昨日喝那么多做什么。若不是那位公子把您给送了回来,还不知道您会怎么样呢。”醒儿叹了口气,从桌上端来了刚熬好的醒酒汤水。
玉宁一小口一小口喝着,只觉得随着这温热缓缓而下,落入胃里,整个人也舒服了许多。思想有些清醒之后,便轻声问道:“你说昨天谁送我回来的?”
醒儿一愣,脸一红。想起了昨晚上那个冷面爷和他的随从来到房间的情形。当时她真的是半天没有回过神来,谁叫自家小姐现下正紧紧抱着一个陌生男人的腰身不肯松手呢?即便是把她放到了床上,小姐也还是不想松手。醒儿当时战战兢兢,生怕小姐醉后的胡闹惹恼了这个男人,就索性硬生生把她的双手掰下来一走了之。谁知这男人吭都没吭一声,当小姐因为醒儿在擦拭她的脸颊觉得不舒服胡乱撒娇的时候,这个男的竟然还好声哄劝,甚至于接下了醒儿手中的活。
醒儿现下想来,也为那股温柔羞红了脸。
“醒儿?醒儿……我头疼得很……来,扶我起来……”玉宁只觉得现下自己的灵魂算是刚回到这个空壳里头,还没适应这肉体所以才会这么和她对着干,害得她头疼身子也痛,见醒儿没回她的话,也懒得问下去,轻轻推开那盛着醒酒药膳的碗便要起来。
“哦,好,好。”醒儿赶忙应着,为玉宁拿来了外衣披上:“小姐,您这是?”
“躺得我浑身不自在,或许去院里走走便好了……等会儿可能还要去绣庄看看……”说着,玉宁便在醒儿的搀扶下向屏风走去。
“小姐,那醒儿为您再取些热水来。您且先在这里泡一会儿,沐浴过后说不定也舒服些了。”醒儿笑了笑,提着空桶便出去了。玉宁倚着屏风,只觉得双手酸软无力,好半天才脱掉了衣服,望着铜镜中左肩上淡淡的疤痕,心里便有些苦涩。
昨天本来便是去借酒浇愁的,醉得不省人事,还不知道是怎么回来的。只是那个梦,太过于美好,美好到玉宁渴望它是真的,不会仅仅是个梦而已。
“哎……”玉宁叹了一口气,用手拨了拨水里的花瓣,看来醒儿都有精心准备。水温也是刚刚便好。也罢,既然机会渺茫,便不去想它了吧。玉宁唇角一弯,浸入了温热的水里,冰凉的躯体因为热水的温暖而无比舒畅,忍不住她舒服地呢喃了一声。
正在这时,门开了。
那人步子沉稳,一点也不像女人。可是正在闭目养神的玉宁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些:“醒儿?是抬来热水了么?”玉宁轻轻问着,却半天没有等到回音。
正当她奇怪翻身准备起来看看的时候,那人却说起话来了。
“是我。”
玉宁一愣,腾地一下坐进了水里,脸像是被煮过一般通红。
“你怎么不敲一下门就进来了!!”
允鎏听到劈里啪啦的水声嘴唇上若有似无地挂着一丝笑,看样子捉弄玉宁让他心情甚好。他缓缓地向房中央的圆桌走去,步伐慢的玉宁想跳起来给他几个鞭子,可恨现下自己根本就动不得,只怕他突然一回头,便泄露了万般风情便宜了那家伙。
“你快点!!到底有没有坐在椅子上!”玉宁听着还没有抽椅子坐下的动静,脸颊都快要充血了。这股热劲一上来,竟然也将头疼缓解了不少。看来愤怒是可以将人的血脉彻底打通的。
“我坐好了。”允鎏仍然说的云淡风轻,可是任谁都可以听得出他话里的挪揄。站在门外的布托一阵汗颜,只觉得自己主子是被玉风贝勒带坏了。赶忙将房门关了起来,守着不让别人进去。
其实,就是为了拦截醒儿。
布托想到这个女人就一阵头疼,每次看到他就没有好脸色,明明她笑起来是这么好看啊。真不知道等会她要来了该怎么拦着,她一生气,布托心里也没主张了。
“……你真坐定了?”玉宁仍就不信,坐在已经有些凉意的木桶里一刻都不敢动弹,突然一阵鼻痒,打了个喷嚏。
允鎏皱了皱眉:“坐定了,你快出来,有事与你说。”等了半晌,见玉宁还没动静。他深吸一口气,作势便要往这边走:“是不是让我……”
“不,不,不用不用!!我我我我,我马上来!”话语刚落,屏风后唏哩哗啦一阵响,允鎏甚至还能透过屏风下头的空漏看到玉宁小巧可爱的脚丫。他忍不住笑了出来。
其实,他是想说,是不是让我避开一下。真不知道那个丫头想些什么。
这边在嘲笑玉宁,玉宁却全然不知。愤愤不平地擦干了身体便将衣服往身上胡乱套了起来。心下更是骂自己看错了人,这人根本就是个登徒子。
过了没多久,玉宁出来了。脸上还带着被热水的雾气薰成的绯红,头发因为有些湿,所以披散着也没打理。她不情不愿地光着脚走到允鎏面前,就像是一个在赌气的孩子。嘴巴翘得老高。
允鎏静静打量着她,眼里的着迷也只有他自己能够感受得到。只是他的这股爱慕太深邃,也太过于隐忍。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允鎏竟然失了神。当他的眼神顺着玉宁的面庞而下,经过她修长的脖颈到锁骨的时候,他的眼神停住了。那是一道伤疤的一角,再里面早就被玉宁捂了个严严实实,看不到了。
“你……这里是?”允鎏心里一痛,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左肩。
玉宁低头一看,发现是那道伤疤,想起那日的不欢而散,倔脾气又上来了:“我自己不小心伤的,很丑吧。”
玉宁把话一说完,就等着这个冰山爆发一下。没想到除了寂静还是寂静,这个死冰山难道听不出自己在刺儿他么?居然这么岿然不动?
允鎏叹了一口气,知道这道伤肯定是玉宁口中为他受苦留下的,也懒得再去多问什么,反正自己知道便可以了:“今日来,是想与你说,今晚子时那批官盐就能到你镖局,只是……还希望做得隐秘些,所以劳烦你能亲自去一趟。”
玉宁撇了撇嘴,知道他就是为了那把食盐而来,索然无味地光着脚踩在地毯上,慢慢走到了他对面。刚准备说什么,却又被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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