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今日尝这酒水的滋味,却有些苦涩。
果然尝酒与品茶一般,不同的心境便会喝出不同的味道吧。更何况,这还是给心品尝的水酒。
甜,可润心。
一苦,却让这苦楚连带着痛一道入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望着绣得认真的玉宁,眼睛愈发干涩。
“……你上一次,不是说若我让你提子,便在下次来时,对我说一件秘密么?”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听在玉宁耳里,却是那样的说服。或许,她早已经习惯这样的低沉,感觉像是用手去触碰柔软的细沙一般,虽然会有略微的凹凸不平让她的心里发痒,却更让她感到满心的舒畅。
玉宁这一回抬头,是彻底看清了允鎏的表情。她一愣,随后微微笑着,倒先问起他来。
“你有心事。”
允鎏宠溺一笑。
“是在担忧你的事情,圣上那儿,正烦着如何将明珠治罪,我怕他下狠心杀伐加重,倒将怨气发在了旁人身上,到时,却连累了立功了的你。”
玉宁摇头,说得字字诚恳。
“虽然是立功,却也是戴罪立功。不过,皇上向来明事理,这也不是我们应该担心的事。”
忽然,她顿了顿。伸出手指,抚平了允鎏皱紧的眉头。
“所以,这也不是你真正挂在心上的事情。有什么还不能与我说的?若是官场上的,我便不问了。”
玉宁的温柔,允鎏只觉得已经不能承受。
他的肩上,很重很重。
那是放着家族的千斤重担。
他的天地虽宽广,却放不下自己一丝一毫的私心。
痛,彻头彻尾,席卷而来。
允鎏闭上了眼,不想说些敷衍的话,更不想再顾左右而言他。
“……今日,我接了一道圣旨。”
“圣旨?”
允鎏深吸了一口气,说出的话虽简短,却是字字刺伤了他和玉宁。
“……是皇上的赐婚。”
沉默之后,是玉宁颤声的重复。
“赐婚?……”
允鎏不语,似乎那一句陈述已经用了他所有的力气。他,显得很疲累,更多的是无可奈何。
“……赐的是哪一府上的千金?”
允鎏摇头,似乎是不想多说。他只是招呼布托将拿来的那些礼物一一放下。
“既然……你没法回了这亲事,就请你告诉我,是哪家的千金,好不好?”
玉宁哽咽了一下,字里行间满是请求。与平日里高傲的她,判若两人。
允鎏身子一震,将她搂在了怀里。
“是忽伦王爷家的,多罗大格格,忽伦玉蓉。”
玉宁紧紧抱着允鎏的手忽然搂得更紧,震惊之下,玉宁就这么在允鎏的怀里轻轻笑了出来。
只是,这笑分明是带着血泪的。
是她,竟然是她……
竟然是……自己的亲姐姐……
“宁儿,宁儿?”
允鎏听到这有些惨淡的笑,虽然依旧悦耳,却让他不由得心惊,他赶紧将玉宁抱了起来瞧。看到的,却是她眼角的泪。
“宁儿……”
允鎏一时语塞,不知应该如何是好,只是轻轻抹去了那滴湿润。
玉宁笑得不可自已,为了这天大的讽刺她也要笑问苍天。等到真的笑不动了,心中的痛楚已经占满了心房,她才又安静下来。
那对会说话的眼眸似乎是选择了沉默,未语,更未流泪。
“……婚期,可订好了?”
平淡的对话,就像是问家常一般,听不出任何怨恨。因为本来就不存在什么怨与恨。
是自己自愿的,心甘情愿地为了他做尽所有。
这样的局面,她也早就想到了。
只是在他的承诺中,她选择了短暂的失忆,忘却了自己的小心与步步为营,满心以为也许果然会发生奇迹。
或许,这就是惩罚。
该来的还是来了。
来的这样快,还这样的啼笑皆非。
身份,终究成了他与她之间的隔阂。
“日子还未订好……额娘已经与忽伦大福晋去商议了,宁儿,你……你的事情,我一直挂在心上,我……”
允鎏语无伦次,似乎是想解释什么。到了最后,他也放弃了。一声叹息代替了许多句无用的解释。
他想说,其实这一个月之内他向皇上提过他与宁儿的事情,虽然只是些微,可是皇上一定是懂的。他本来以为,只要慢慢等这案子的余波平息,他与皇上细说宁儿的种种,即便她不能当正妻,准许他纳了她也是大有可能的。
谁知道,这圣旨比他真正想要的默许来得还快得多。
允鎏这么一冷静下来,忽然就明白了一件事。
皇上的圣旨也许并不仅仅为了帮助自己的皇侄女那么简单,他这是顺水推舟,似乎是为了断掉自己对宁儿的念头?
心惊之余,允鎏已是手脚冰凉。
为什么皇上要在明知他心有所属的情况下给他一段婚配?到底是试探他有无二心,还是已经准备让宁儿万劫不复,所以让他与之趁早拉开距离?
允鎏正在想着,忽然却被一阵柔软丝滑的碰触拉回了注意力。
玉宁将那丝帕不知什么时候,已塞进了他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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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否知否,海棠依旧 第四十三章 今生勿忘(完结)
丝滑的手感,软在允鎏的手掌里。他将五指收拢,本来散开的丝帕悄悄凝成了团。
“与你绣好了,好好带在身边用着吧。”
玉宁双手捧着允鎏紧攥的拳头,就像当日在河南遇险时候的那般,这样的温柔,并不会再有第二种。
“宁儿……”
允鎏有些无力,玉宁只要摇一摇头,他便真的什么都不再说了。只是轻声唤着她的名字,希望她明白,他心里一直便有她。
可是一对上玉宁信任的双眼,他却又有些胆怯。不是其他,而是为自己的理所当然而内疚。
自己理所当然地占有了宁儿的一切,却又理所当然地让她等着自己。之前,自己还曾经那般不信任她,用自以为是来否决了她为他的付出。
比起宁儿,自己根本就是个胆小鬼。
允鎏苦笑,手已经不自觉爬上了宁儿的脸颊。
那样的触感让他着了魔一般,久久不愿与之分离。
自己有了婚约,圣上的态度晦暗不明,到底应该如何是好?
给她自由之后,分道扬镳?
还是想办法让她成为名正言顺的赫那拉王府的人?
允鎏在权衡,生怕选错了,不仅自己后悔,更是要了玉宁的性命。
玉宁本来是微微眯着眼,感受着允鎏的摩挲。却无意间,看到了允鎏眼里那抹犹豫与苦痛。
她心一惊,忽然便抓住了他的手。
“宁儿?”
允鎏也愣住了,她的眼眸是能言善辩的。只是现下她要说的话太多,反而让他看不清楚。
最后,玉宁眼里的涌动终究平息了下来。一切又归于平静,允鎏望着她低着的头,很想知道,刚才闪过她眼眸的那些思绪到底是些什么。
正想问,玉宁却松开了他的手,这一松,让他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走吧,时辰不早了,既然已经有了婚约,少来为妙。”
听起来像是赌气的话,却也在情在理。
“走吧。”
玉宁转过身之前,轻轻推了允鎏一把。
只是那一句,我会等你,她终究没说。
明明没有用多少力气,甚至还带着些犹豫。但是允鎏却因为这轻轻的一个动作,步伐踉跄,又向敞开的门近了一步。
他看着她的背影,她却紧闭着双眼,不愿意给他一个转身。怕自己会无理取闹,更怕眼睁睁看着他离开。
“……我走了。过些日子……来看你。”
允鎏的悲伤,只有布托看了个清清楚楚。醒儿站在屋外,只是用着怒火烧着他的全身。
过了好久,房门关上了。
醒儿一下便抱住了玉宁。
“小姐……”
醒儿呜呜哭着,玉宁却没了泪。
“小姐,为什么不告诉他,为什么不告诉他你已经……”
玉宁回过神来,跌坐在了椅子上。
“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玉宁的双手轻轻按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就算他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这一次,玉宁真正感到了绝望。
……
马车划破夜色与迷雾,向着内城驶着。走走停停,磕磕绊绊,允鎏却不甚在意。
他甚至没有像往常一般,挑开门帘询问。
他只是会在车子缓缓停下的时候,望着那块丝帕看得出神。
马车再行,他依然没有将之移开。
玉宁的悲痛埋在了心里,让他不敢去触碰。可是,她却将温柔与美好呈给了他。
允鎏看着这丝帕,就可以感受到当时她的那种喜悦。
忽然,丝帕的一角露出些微。
似乎是绣了些什么东西。
允鎏的脑海里忽然窜出玉宁贝齿咬断丝线的场景。
他忍不住想看个究竟。
只是当他将丝帕展开,看清楚那一行小字的时候,他的眼也已经湿润了。
那上面绣着的是寥寥四字,配着丝帕中央的并蒂采莲,相得益彰。
“今生勿忘……”
允鎏喃喃念出了角落里的那蝇头小楷。
只是这落款旁边,玉宁刚要绣上自己的名字,却被那晴天霹雳给生生中断了。
大概,这便是他与她的缘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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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否知否,海棠依旧 第四十四章 狭路相逢(1)
七月,正是京城开始炎热的时节。初夏刚至,勿返阁京郊别院里蝉鸣阵阵,似乎是催着酷暑快些到来。
这些毫无韵律可言的声响,实在是催逼得紧,又很是刺耳 吵闹,听在人心里,添了几分闷热与烦躁不安。
琼儿一手支着脸,坐在婉柔身边,轻轻为睡在躺椅上的婉柔扇风驱散些热气,夏蝉越叫越欢,她的眉头便皱得越是紧,忍到最后再也受不住了,终究一把放下了手中的蒲扇,将开着的窗户虚掩了起来。
果然,声音小了不少。
婉柔见状,轻声笑了起来,连带着几声轻咳,就连说话也是极小声地,看来,病得很是严重。
“琼儿……你这么关着窗,待会肯定又闷得难受了……”
琼儿嘻嘻一笑,摇了摇小脑瓜。十年光阴,似乎并没有将她的童心夺去。只不过,她的心确实是死尽了,眼里的心灰意冷,总会被婉柔轻易捕捉到,特别是琼儿在笑着的时候。
“婉夫人,没事的呢。反正这天热气大,说不定关着窗户会好些,您也觉得舒服一些,不是么?”
婉柔点了点头,只是轻微的动作却已经让她万分疲累。好似做了些很剧烈的运动一样。
她的脸有着异样的白,即便整个身子没在房屋的阴影里,也她的白皙也会泛着柔和的光。
这样的脸色,只有病入膏肓的人才会有。
只不过,这样的事实只有婉柔清楚,也只有她一人愿意去承认。
“你呀……咳咳……琼儿,其实……我想出去,晒晒太阳。”
不知为什么,也许是因为毒性现下已经蔓延到了身体各处,婉柔越来越怕冷。天气晴朗的时候还好,可是一旦是连绵的阴雨天,她的身体可以冰冷得像是埋在了雪地里一般。只有阳光才能够给予她暂时的平静,否则,她将永远活在彻头彻尾的寒冷之中。
“好,您等一会儿。我为您准备一下!”
琼儿虽然讨厌没完没了的蝉叫,却更怕在屋里蹲着发霉,听到婉夫人发话了,乐不可支便想着将婉柔推出屋外。
房外,阳光灿烂。
甚至有一些刺眼,不过,带着热度的阳光洒在婉柔身上,比那些苦涩的药汁更能缓解她身上不能明说的苦痛。
沐浴在阳光下的婉柔,轻轻闭上了眼睛,贪婪享受着健康的感觉,即便这种久别重逢的安好很是短暂,却更显它的弥足珍贵。
“婉夫人,可舒服些了?”
琼儿晚上伺候过婉柔,是别院之中惟一一个知晓婉柔夜晚病状不佳的人,她的轻轻一问,满含着担心。
“嗯……”
婉柔将身子蜷在了暖被与座椅之间,她的眼前总是闪过玉宁儿时的身影,嘻嘻笑着叫她额娘。
婉柔轻轻笑着,不自觉抓紧了椅子的扶手。
琼儿见状,明白婉柔怕是又在想着往昔,思念着凝心小姐,便也默不作声站在一边小心伺候着。只是微皱着的眉,正诉说着她的心痛。
忽然,不知是过了多久,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踏着碎草,来到了身前。
婉柔忽然张开眼,却见白鸿已经到了她身侧。
“姨母。”
白鸿行了个礼,便在婉柔身边蹲了下来。
“你来了……”
她无力地笑了一下,略带歉意,似乎是想坐起身来,只是现下她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一样。几次都是徒劳。
“姨母,您就这么躺着挺好。侄儿前来,可不是为了耽误您的病情的。”
说着,白鸿一抬手便让白杨提了一些东西跟着琼儿进了内屋,花园里,只剩下了白鸿与婉柔。
婉柔听到远去的脚步声,便知道白鸿又是带了些贵重的东西来喂她这个无底洞了。
“你这个孩子……说了多少回了……吃那些,没用的。姨母心里清楚得很……”
虽然是认了这个侄儿,虽然她默认了自己就是沈曼君,可是有一些事情还是不能说。她是怎么从王府里出来的,她又是中了什么毒,她都不能说。
京城,到底还是他们的天下。婉柔觉得,自己牵连的人已经太多。她已经失去了那未成形便殒命的孩子,说不定也即将失去玉宁。
丧子之痛,至今犹记于心,既然是如此深刻的痛,她又怎么会把会痛的可能性带给别人?还是自己的亲妹妹呢?
“姨母,您别说这样的话。侄儿答应过宁儿……一定好好照顾她的家人。”
白鸿说宁儿二字的时候,声音还是有些颤抖。短短的两个月,让他还是没办法将她完全当作是自己的妹妹看。
只是妹妹而已。
这一句话每想一次,就会让他的心被刺一下。
可是他却会时常想,时常说,为的便是让自己认清事实。
婉柔叹了一口气,明知自己无法排解白鸿的痛,便也只好缄口不言。
之于这般纠缠,她是没有立场劝说的。
毕竟,宁儿是她的女儿。
也就是因为这一点,白鸿才会这么痛苦,才会不得已挥剑斩情丝。
“鸿儿……今日你来,可是晚了些……可是有事耽搁了?”
婉柔想岔开话题,谁知她这一问,却让白鸿的神情更为凝重。
“鸿儿?怎么了?”
婉柔心头一紧,忍不住着急又问了一句。白鸿抬头望了望婉柔,说得有些犹豫。
“姨母,侄儿有一事没想明白。侄儿今日来……仿佛是被人给跟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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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否知否,海棠依旧 第四十四章 狭路相逢(2)
“跟踪?”
婉柔皱了一下眉头,不明所以。
“嗯。是跟踪没错,还是白杨告诉我的。所以……我们兜了个圈子才进别院,才耽搁了些时间。”
白鸿现下正拼命思索着自己在商场上是否曾经惹过谁,与谁结下梁子。完全就没有想到,跟踪他的人其实是为了来找婉柔的。
见白鸿一幅毫不知情的模样,婉柔又是担心又是无奈。
终究,还是来了么?
她不知道自己到地是哪里露出了马脚,但是很有可能,跟踪白鸿的人是为了能够找到她。
是谁在找她,答案不言而喻。
找到她之后,那人又会做什么?
婉柔心里已经没有确切的答案了。
“鸿儿……这几日,你就不必来了……”
婉柔伸出手,冰凉的触感让白鸿一阵激灵。
“姨母是怕……连累了你……”
“姨母,您在说些什么啊?”
白鸿不懂,赶忙握住了婉柔的那一双已太过于苍白且没有生气的手。是那么柔软,又是那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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