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区制度。
这个制度规定,自愿为前线运送粮草的地方,在战争结束后根据其运送的物资比例大小免除其后一段时间的赋税,地方长官也有相应的封赏。若是全包了,奖励就更为丰厚,丰厚到巢州那边都不得不心动了。
在扇儿的解析利害之下,卫所的千户们大概明白了这其中的缘由,个个气的怒发冲冠磨牙擦掌。
“真是没人心的畜生!发这国难财,也不怕断子绝孙!”
“越国迟早败在这一窝贼徒手里!”
“咱们禀明圣上,砍了他们!”
扇儿摇摇头:“咱们虽然心里和个明镜儿一般,但是哪里有什么证据呢?且不说他们与军部勾结,就说巢州的辅国夫人,咱们也斗不过啊。”
怎么又是这个女人?几个千户眼神不善地看向陆千户,他吓得一哆嗦,连连摆手:“我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也恨不得食她肉寝她皮呢!”
扇儿不动声色,任同仇敌忾的种子在他们心中慢慢发芽。
晚间沐浴过后,扇儿在院子里看月亮。忽的听到一阵玉笛声,端的是缠绵悱恻动人心魄。她循声望去,便知是童子衿住的院子,就没继续过问了。
第二日清晨,扇儿正在房里练字,忽的有丫鬟来报说是童子衿求见。
他穿着一袭玉色长袍,秀发被一根竹簪随意挽住,越发显得俊逸潇洒气度不凡。原先的他尚有三分病色,如今看来好多了,整个人精气神就透着不同。
“看来你恢复得不错啊,有和你父亲通告一声么?他一直挂念你。”
“多谢夫人悉心照料,子衿今日是来向夫人请职的。”童子衿避而不谈童大启,淡淡道。
扇儿笑了:“什么职位?”
“幕僚一职。”童子衿道:“夫人殚精竭虑,志气非凡,绝非池中之物。”
扇儿看着他的眼睛:“你这个想法,和你的父亲说过么?”
“这件事我没有同任何人商量,还请夫人成全。”
“也不是不可以。”扇儿笑:“只不过,我怎么知道你的本事如何?”
“夫人若是不相信,可以给在下出题考核。若未能通过,子衿立即离去再不打扰。”
扇儿沉吟许久,渐渐认真起来。
她微微眯起眼睛:“如果你能把烧掉的那些粮食变回来,我就任用你。”
童子衿并没有任何惊愕之色,笑道:“夫人是故意放水么?”
“此言何解?”
“那批粮食根本就没有被烧掉,而是被夫人使用了某种手段藏起来了。如果我没猜错,这里面有父亲的主意。”
“你说的没错。”扇儿道:“可是我只能把它们变不见,却没办法变出来,怎么办?”
童子衿思考了几秒,展颜一笑:“那就只有剿灭巢州全部的劫匪了。”
扇儿起初不解,在童子衿的解释下,渐渐豁然开朗,继而震惊。
这个童子衿,绝对是狐狸中的狐狸!这一招连消带打,端的是可上凌烟阁的妙计,一石数鸟,老辣谋算,比童大启更胜一筹。
扇儿看着童子衿人畜无害的脸,心中甚是复杂。这样一个人能为己用当然是好,可上他若生有异心,或者转为仇敌,也是最可怕的事!
童子衿见扇儿脸色阴晴不定,悠然自若道:“在下不才,却也知道夫人在忌讳什么。且不说在下的性命是夫人救的,只为夫人行善的念头,也已经是无人能及。”
扇儿道:“你怎么就知道我没藏有祸心?”
“您不需要。”童子衿眼神清明:“除非是傻子,才会这样费尽心机地自揽差事。夫人,您有弱点,那一点却是我可以替夫人消除的。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若要降魔,只有比魔更魔。”
童子衿离去后,他的话一直回荡在扇儿脑海里。
扇儿不知道自己是在前进,还是在逆行。她已经快要不记得自己最初的样子了,只觉得命运的双手推着她不断走,继续走,没法回头。
虽然之前扇儿本人并没有去过军营,但是军营里却有她的传说。每个人都不会忘记是谁让他们有了干净齐整的居住之处,洁净美味的饭食,以及家人的希望和自己的尊严。
就像水手们挂在脖子上项链里的圣母像一般,扇儿的小影甚至也成为军营中人的护身符般的存在。他们相信菩萨娘子的圣洁之力,能够保佑他们无战不胜。
当扇儿蒙着面纱出现在军中时,大家的欢呼超越了任何一位将领的训话。吴致远也站在下头,眼神痴痴看着台上受人景仰的扇儿,那模样落在付彩环眼中,简直要咬碎银牙。
“各位军士,我今日来此,不为其他,是来拜托诸位一件事。”
“菩萨娘子吩咐,万死不辞!”众人声动天地,回荡在整个军营里。
“咱们粮仓失火的事,想必大家也知道了。那些都是你们的亲人,你们的朋友辛苦一年才换来的粮食,却就这样被贼人趁火打劫而走,你们甘心吗?”
“不甘心!杀了他们!”若不是声音整齐,这两句几乎都要被埋没在愤怒之中了。
“我已查明,放火烧粮仓和打劫我们军资的是同一伙人,都是巢州本地的土匪山贼。咱们去抢回自己的粮食,也顺便为民除害,大家说呢?”
“夺回粮食!为民除害!”台上几个千户很久没有看到这样昂扬的气氛,心中也甚为激动,渐渐找到了那种叱咤沙场的将领的感觉,故而将扇儿说辞中与原先不一样的地方都忽略掉了。
军队平日严格训练,却一直没能参加实战。如今,让他们的刀染上血,也算是给宝刀开刃,是培养精兵的第一步。
即使扇儿没有谋逆的打算,但是那不代表她希望被人围剿的时候毫无还击之力。在这个一切以实力说话的年代,拥有一支属于自己的精良武装,已是迫在眉睫。有时候你有道理,但是没拳头,被人先斩后奏了也是活该;反过来,你没道理,但是把对方打死了,说不定还有时间再想出一番道理。简而言之,有钱有权,不养兵就是傻!
之前童大启的分析让扇儿明白,军资失劫的事件,很有可能演变成军匪一窝的污蔑,好在她先烧了粮仓,不仅转移了部分人盯着卫所田庄的目光,更是打乱了对方原有的说辞,有兵无粮,谋反你妹!
既然你先动我,就不要怪我回你一耳光。活阎王的老婆绝对不是菩萨,扇儿要他们记住,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阎王配对的只有夜叉,魔鬼!就算是形婚也是这个道理!
这第一只鸟和第二只鸟,在军营出动的号角声中,已经快要落下了。
☆、45第四五回(倒V)
越国匪贼之所以猖狂;与各个屯兵所的萧条有很大关系。越国实行屯兵制,军民皆被户籍限制;轻易不得改变。国内丰年的时候尚且勉强,到了灾乱之年,再加上上头军官的层层克扣;那些军兵早就又饿又散;青壮逃跑;一堆老弱病残罢了。
相反,那些落草的人大多是走投无路之徒;穷凶极恶之辈;个个过的是刀口上讨饭食的日子,端的是兵强马壮战斗力高。每次说是剿匪,大多下场凄惨;以致哪个官员要是得罪了人,肯定被罚去整顿道路清剿匪徒。
扇儿对这些倒是不担心,以前卫所里的千户不是不想强兵,是没有那个资本。在她的资助下,军营才真正像个样子运转起来。虽说时间尚且有限,但禁不住临阵磨枪不快也光,一边是各色纷杂毫无纪律只知厮杀的贼人,一边是高头大马铁甲长枪的精兵,高下立见。
第一战的结果传回来后,扇儿十分满意。卫所军除了两人轻伤外没有其他损失,那批涉嫌打劫卫所军资的贼人却是全军覆没。此消息一出,大快人心,常年被这伙贼人欺压的商民们自发送上糕饼美酒慰劳这支军队。军队所到之处,百姓见他们队伍齐整气场强大,纷纷赞颂不绝。
“你自己解释一下!”
兵部尚书贾忠孝看完密信后,气得险些心脏病犯了厥过去。他非常后悔当初怎么会一时鬼迷心窍听了刘玉珠的话,打那个小卫所的主意。如今羊肉没吃到,反惹一身骚,那批被他私自拦截下来的军资此刻成了烫手山芋,扔了心疼,留着招祸。
刘玉珠显然早就知道了消息,不慌不忙道:“不知道大人让妾身解释什么?”
贾忠孝要不是看在其是御口亲封的诰命夫人份上,早就一耳光甩过去了:“你还装傻?那指挥使夫人粮草忽的失火,咱们已是转为被动;如今她借着剿匪的名义,老夫还能拦下她不成?到时候若是调查出些什么,你我都玩完!”
刘玉珠冷笑一声道:“大人宦海沉浮多年,怎的这般沉不住气?不过是一个区区卫所罢了,何必这样跳脚。她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只顾嚷嚷是怎的?”
贾忠孝跌脚道:“你当初就是靠这话打动我,现今不管用了。那巡抚童大启你可知是谁的人?三皇子啊!如今其他皇子都不济事,外头都说皇上和皇后已经决定要立他为太子了,这个节骨眼上你让我去找不自在,是何居心?”
刘玉珠道:“童大启那只老狐狸不过是态度暧昧,不见得她就上了三皇子的船。再说密州本就不是三皇子的封地,他染指于此,为的不也是咱们想要的那些东西么?大人且放心,我有对策。”
贾忠孝无可奈何:“这关头也就只能信你一次了。以后这种事,再不要来找我!”说罢就拂袖而去叫人送客。
刘玉珠离开尚书府邸上车的时候,回头轻蔑地看了一眼:“无知鼠辈,靠着抱大腿才谋得一个尚书之位,果然是个扶不起的。”
绮罗在旁担心道:“以后尚书大人不肯再合作,怎么办?”
刘玉珠闲闲道:“她已经撕破面具先下手为强了,到时候,就算我们不动作,也有人会去找她的麻烦。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真希望看到她在风暴中心时是什么样子呢。”
绮罗歪头问道:“夫人,您讨厌那个孟扇儿吗?”
刘玉珠想了想,道:“嘛,谁知道呢。”
扇儿按照派人把安哥儿惨死的事从头到尾彻底调查了个遍,却发现的确与蔡翠儿无关,不禁气结。同时一种模糊的猜想浮上她的心头,随即又很快烟消云散了。
在见识过童子衿的手段后,扇儿乐得落个轻松,蜷缩在屋子只里不出去。
有时候童子衿陪和她下棋,最后总是扇儿赢。
“不好玩,你总放水。”扇儿把棋子一扑:“哪有这样的。”
“我的职责不就是让你赢到最后么。”童子衿微笑着默默收着棋子,他洁白修长的手指打在大理石棋盘上,微风拂过,把他身上竹一般的清香染在了扇儿的身上。
院中桂花开得极好,红鸾拿着帕子弯腰在那收集花苞儿,扇儿突然开口道:“三皇子是个怎样的人?”
童子衿摇摇头:“平时很少接触,不知该如何评价。总之外人都说他礼贤下士,文武双全。”
扇儿又道:“那你觉得你是个怎样的人?”
童子衿笑:“自然是美貌无双,智慧与正义的化身……”
扇儿嚷道:“你这话可把你形象给毁没了,说正经的。”
童子衿一脸无辜:“我是在说正经的。难道我不漂亮?不聪明?不善良?”
扇儿道:“前面两个我认可,后一个可说不准呐。”
“别这样。三皇子一直派人游说我出山,我可是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呢。”童子衿盯着扇儿:“但是夫人,你这儿我可是自告奋勇来着。”
扇儿点点头:“所以能说个靠谱的理由么?为什么选择跟着我?千万不要说一见钟情为红颜之类的,你比我漂亮多了。”
“啊,把我想好的说辞都给堵死了。”童子衿歪着头,嘴角浮起些笑意:“其实是为了你给我的那种药。我算是久病成医,吃过的灵丹妙药比饭还多,也知道些好歹。那大夫也就罢了,药……却是极为难得的。”
扇儿直视着童子衿的眼睛,等他说下去。
“能拿出这种药的人,比三皇子,甚至皇帝都要值得跟随。”童子衿笑得眼睛弯弯,眸中透出一丝丝狡猾之意。在这个时候,扇儿才能肯定他是童大启亲生的,不是拖来抱来的。
朝云卫所君队大胜而归。
老将付云经验丰富指挥有素,先是以奇袭打了实力最为强悍的匪窝一个措手不及,又利用其他贼人对卫所军队的轻敌之心和自己彪悍的带兵技能横扫巢州贼匪,打了数十个极为漂亮的大胜仗。一时间朝云卫所军队的精良强悍与扇儿之名广传越国,把辅国夫人的名声也给压了下去。
就在扇儿准备打倒一耙的时候,刘玉珠却抢先一步,上书朝廷道是卫所剿匪有功,虽是未得令擅自行动,却也事出有因。此番剿匪所得军粮半数归还给卫所,其他财物马匹一律上缴朝廷,以明奖惩。
童大启不甘落后,随即紧接着两道巡抚奏折上京,说明巢州匪贼一案有疑,之所以未曾请命是怕打草惊蛇。此话言简意赅,却又令人遐想。就在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时,文惠帝下了旨意,道卫所剿匪有功,过失抵去,赏减半,粮草许全部拿回。另封扇儿为三品缮国夫人,赐珠冠霞披,享同品俸禄。
旨意下来后,卫所欢欣鼓舞。卫茗一直在外打仗,卫所实际的主人就是扇儿,她得了诰封,大家也觉得面上有光,几个千户牵头,城里商户出钱,军民出力,许多田庄里的人家还送上自家的鸡鸭蛋肉等物,在卫所里热热闹闹办了七天的流水席,唱了七天大戏。
本来已是农闲时刻,扇儿便也不怎么阻止,她明白这是大家的心意。当打扮得宛如天仙的她端坐在台上时,许多人都感慨卫所近年来的变化,原先满目苍凉,如今全民皆把酒言欢,道路齐整店铺林立,所内人穿得也不破不脏,别是一番面貌。
为了防止意外,卫所军派人在所内外要紧地方站岗,惹来不少风流姐儿的媚眼。他们原先就人高马大精神旺盛,在经过一场场实战的洗礼后,越发散发着军人特有的气质与气魄。
“夫人,这一仗打得真是痛快!”郑千户敬了扇儿一杯后,满脸红光道:“真没看出来,那几个庄子居然收了三十多万石粮食!原先夫人见识长远,我们这等粗鲁的却是看不透,现在想想真是惭愧呀!”
扇儿饮酒后笑道:“不打不相识,相遇皆是缘分。往后咱们齐心合力,要做个世代的往来哩。”
听了扇儿这句话,郑千户真比喝了什么陈年佳酿都舒服,忙不迭点头。
在扇儿的支持下,卫忠一口气又开了十七个田庄,把卫所周边的一半荒地都开发了出来。所内劳动力不够丝毫不成问题,开庄的消息传出后,许多灾区的流民都疯了一般涌过来,很快就招满人了。后来其他陆续来的人也不焦急,卫所周围聚集了一两万不愁吃穿的人,哪里就找不到个活计做?哪怕是卖刮骨肉,驴片儿烧这样顶贱生意的,也是个出路。
卫所的变化扇儿都看在眼里,心里自然欣喜。不过这些都不算什么,当占青山喜滋滋过来报信儿的时候,她的心跳得比谁都快。
“奶奶,好消息,好消息!”占青山自打用木清花换了几颗延年丹后,整个人都显得年轻精神了不少,说起话来和唱RAP一般带感:“药园丰收啦,大丰收!田地里的长势,不知道多好哟!”
☆、46第四六回(倒V)
扇儿听说药园丰收;明明心里高兴得要死,面上却还是绷得一本正经:“你派人把药材都理好送到卫府来;我会出一个好价钱。不过你要记住,千万不要走漏这批药材的去向,对他们就说卖到别处去了。”
占青山笑得灿若春花:“奶奶吩咐;我知道。”
扇儿点点头;考虑到占青山做事一向勤恳;便道:“看在你一直用心做事的份上,等这笔生意做成;我送你一粒固元丹。”
占青山半天没做声;扇儿以为他觉得太少了,刚想再加点奖励的时候,那占青山噗通一声就跪倒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