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甫道:“其实一开始卫所都是征粮十分之三,后来渐渐歉收,又是年年灾旱,才变成了发粮下来养兵。”
扇儿皱皱眉头:“十分之三?年年如此么,可有特例?”
唐甫道:“全卫所年收粮食万石以上便行此之法,有的卫所军兵众多,便只缴纳十分之一,须户部官员前来核定审批。”
扇儿点点头:“你想办法去活动一活动,争取拿下十分之一的特批文书。”
唐甫应了。
两人走后,扇儿突然心口剧痛,一下子跌倒在地上。若虚鼠窜出来,化作人形把扇儿扶起,二话不说给她把过脉,顿时一脸惊诧。
红鸾也听得响动,急冲冲进来。却见扇儿已被扶到椅上坐着,脸色苍白,吓坏了,一叠声问:“少奶奶刚才怎么了?”
扇儿也说不出,只觉得心里像是有千百只蚂蚁在啃噬一般,痛得有口难言,想死的心都有。若虚鼠冷静对红鸾道:“劳烦姐姐去取些热水来。”红鸾一向听“媛儿”的话,吓得没主意的她立马跌跌撞撞跑出去了。
若虚鼠低声对扇儿道:“夫人快去盆中!”
扇儿用仅存的气力哆嗦着抚上手心的印迹,双眼一黑进入了盆中世界。在疼痛得失去神智的最后一刻,她感觉到一个温暖的怀抱将她轻轻拥在怀中……
☆、41第四一回
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扇儿发现自己躺在盆中世界书房塌儿上。
“奇了,我怎么跑这儿来了?”莫名其妙了一阵后,扇儿出了盆,打起精神应付朝中来的巡抚。
这个巡抚叫童大启,耳聋眼花,走路都晃悠悠的。酒席他也吃,姐儿他也喜欢,银钱他笑眯眯收了,可就是不松口风,态度颇为暧昧。
唐甫与之打了几次交道,深觉此人老奸巨猾,便与扇儿商量。扇儿听了后,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把他抓起来罢。”
唐甫以为自己听错了,看了扇儿神色确定她不是开玩笑的,便试探道:“他毕竟是巡抚,虽官职不高却代表着……”
扇儿笑道:“你当我不知道巡抚是做什么的么?这事你别担心,我会处理妥当的。”
唐甫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那就多劳奶奶了。”
童大启喝得醉醺醺,一手搂着娇肥的姐儿,一手把菜肴往嘴里塞,真是秀色美餐皆不误。才吃了几口,有些尿意,他摸了姐儿下巴一把笑嘻嘻道:“你爹我出去解个手儿,不要太想爹。”然后在姐儿的笑骂声中得意晃出了房间。
还没进茅房,一把亮晃晃的匕首就顶住他脖子,吓得他险些尿到裤子里。
“这位好汉,别杀我,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见身后之人没出声,他眼眸窜过一丝精光,一招极为狠辣的擒拿手返身相搏而去,不想却扑了个空,跌在地上摔了狗啃泥。
“哎哟我这年纪大了手也抽起筋来,方才转了这么大个圈都掌不住,哎哟哟!”
“少装腔作势,爬起来。”竟然是一个女子的声音。童大启还没来得及想好,就被人拎着后脖子根腾云驾雾一般飞过几个墙头,到得一个宅院里,屁股又被踢一脚撞进了一间虚掩着的房中。
好轻功!原来是个绝顶高手!
这下子他可不敢再耍滑儿了,老老实实跪在地上磕头求饶道:“好汉哦不,女侠饶命!我虽然是个官儿,却穷得叮叮当当的啊!你们要是想得一笔钱财,去找那指挥使夫人,她有钱!”
房中的灯亮了起来,童大启睁大眼睛一看,那上头端坐着的,不就是指挥使夫人么?
“喝,你胆子真大。”见不是强盗,他硬气起来,道:“你就是这般招待老夫的?不怕我回去参你一本?”
“什么,你要参我?”扇儿惊讶道:“那就不能让你回去了。”
童大启一愣,不怒反笑道:“你这算威胁朝廷命官吗?你可知道私自扣留巡抚的罪名有多大?”
扇儿闲闲用茶杯盖拂开浮叶:“这事儿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呢?”
“可笑,你凭什么肯定我不会说?”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童大启默不作声,扇儿笑道:“得啦,老爷子,你不用拖延时间说这些废话了。你的那些手下早就被我安排人放倒,也就是说你辛苦撒下的路标完全没用,咱们好好说话,成吗?”
童大启这才真正露出惊慌之色来,沉声道:“你到底是哪一路的人?我的那些下属不是一般人能够悄无声息迅速拿下的。”
“我对你身边的人是谁没有兴趣,我想知道的是,你背后的是谁?”
童大启摇摇头:“我不知道你的意思。”
“我也不知道你的意思。这几天唐甫想必把话也说得透亮,你却迟迟不肯表态。我一个妇人家目光短浅,又是个沉不住气的,便只好把您请来好好谈谈。你到底是想怎么样?”
童大启咧嘴一笑:“不是我说,指挥使夫人,您肠胃也略大了些儿!这几个庄子我早看过,十万石都是往低里说,少说也有二十万。你一个小小卫所,占着这多钱粮不是浪费?如今越国的情形你也明白,户部那帮人缺粮缺得都提不起兴致去嫖姐儿了。你若是斩断了这条路,就是与他们一部人,与国家为敌,后果你承担得起?”
扇儿道:“你一路走来,这一带的粮价想必心里也有数。好歹请你多住些时候,等我们收了第一批粮食,你看看我用什么价钱卖出去!不是我不肯纳粮,只是不肯给你们这些心里只有私利的人。咱们越国百姓饿得娘老子都快不认识了,你们却一味只知抬高粮价,赚灾年钱,难道你们没有子孙?不想着这般损德行,得后辈还债?”
童大启叹息一声,道:“敢情你还是个好心人。我就不说你这番话是真是假了,就冲你这句话——百姓们饿,咱们当官的就不饿吗?你得让我们吃饱了,才有力气去赈灾救民,剿匪维安啊!你知道现在这年头咱们有多惨,连你们这密州的知州都吃不上燕窝了!别,别拿那眼神儿看着我,我知道你得说当官的坏,可是天下哪里不是如此?就算你翻了天有那本事,自家做个女皇帝,也不见得能绝了这风气。”
扇儿沉默一会,道:“我没那么大能耐,但是自己力所能及的地方,不去尽力怎么能行。”
童大启一拍大腿:“我现在明白你不是装的了,你是真傻。你可能手里有点钱,手下也有几个高手,便如此不知天高地厚。这越国谁最大?还不是皇帝吗?他尚且不能爱干嘛干嘛,你是哪点比皇帝还狠?现在朝廷要对你动手,不比碾死一只蚂蚁难,你这般好人死早了,天下的百姓不是又多吃一些苦?做好事没错,但做好事把自己搭进去,你就对得起你自己,对得起你爹娘吗?俗话说的好,有多大肚吃多少饭,没能耐别揽那瓷器活儿。等你哪天位高权重,成为了一个说句话天下抖三抖的主儿,你想怎么卖粮食都随你高兴,白送都成呀。可是你现在还得想办法和我这个糟老头子周旋,这不是开玩笑吗?”
扇儿站起身来,吩咐人给童大启拿了一张椅子:“老前辈虽然满口胡言,却也有几句真话。之前冒犯还不要往心里去,请坐。”
童大启哼了一声,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指点道:“我呀,年轻的时候也和你一样,一心以为天下人皆醉我独醒,结果意气风发闹腾了十几年,险些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你再厉害,也只是一个人,能抗得过这整个世道?哎,我说得口渴了,你没茶么?”
扇儿嫣然一笑,令若虚鼠端上一杯茶给他。
童大启品了一口,咂嘴道:“好茶。”
扇儿道:“官场之事老前辈比我精通,还请问一句,如今我既不想得罪朝廷,又不想辜负这一带百姓,该如何取舍?”
童大启道:“天下没有这般好的事儿!鱼与熊掌尚且不能兼得,忠孝也不能总是两全,今儿你要么表面归顺朝廷韬光养晦,要么撕破脸做你那独行侠,选择哪条路你自己看着办吧。”
扇儿摇摇头:“我还是想两样儿都平衡,天无绝人之路,老前辈您足智多谋,一定有办法。”
童大启生气了:“你这女娃儿,怎么说都不听呢?我是没办法,你问别人去。”
扇儿悠悠道:“别这样,咱们好歹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你都喝过我的结交茶了,怎好中途翻脸?”
童大启刚想骂人,忽的发现不对,忙一摸自己脉搏,不一会儿胡须都在颤抖:“你……你居然下毒!”
“你这老狐狸,不把你捆在一起,我晚上都睡不好。”扇儿站起身来道:“毒发时间是一个月,不过我的耐心只有一天,明晚找你答话。你也年纪一大把了,中个马上风什么的去世也不足为奇,朝廷追封你则个也不算亏,我也会每年多烧些纸钱给你的。”
“得,得!我一时大意上了你的套儿。”童大启满心懊悔:“你也不差,我是狐狸,你就是那毒蛇!假以时日必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先把话撂下了。”
扇儿笑:“多谢夸奖。”
第二天,童大启老老实实答应了。
他心中还是有所不甘:“你是不是晃点我的?那是什么毒?‘
扇儿平静道:“你要是不信,尽可早日回京料理完后事躺在床上等死。到了一个月没死再来找我,我包管退货换货。”
童大启嗷得一声,气呼呼道:“罢了罢了!我最恨你这等装傻撒痴的小娘了,面上看起来蠢得要死,实际上一肚子坏水。你说吧,想让我怎么帮你?”
扇儿拿起一只毛笔,在纸上随手画起个鸭子:“和你背后那主子说一声,要他护着我一些,把卫所的征粮降至死额,一年五万石就行了。”
童大启眉头一跳,敏锐地抓住了其中的重点:“你的意思是……你的庄子一年能收五十万石以上?!”
扇儿道:“不用装得如此惊讶,你不早就看出来了么?”
“哼,我可没那么厉害。你的庄子好是好,还弄了些怪模怪样的水车等物,经营方式也有些奇怪,却不曾想这般厉害。”
“哪里,老前辈谦虚了。你不是从咱们修好的粮仓就看出来这一点,还给三皇子写了密信准备叫你的爱鸽寄过去吗?后来鸽子好像没来,你不放心揣身上,就给烧掉了。这般年纪果然比较谨慎啊。”
童大启面如死灰:“你是怎么知道的?不可能……当时我特地挑了荒地中心写信,周围空无一物,不可能有人知道……”
“你知道为什么你的爱鸽没来么?我最近觉着有些虚,所以把它炖了汤补补身子了。下次我送你一只好的,你想寄到哪去都快得很。”
扇儿虽是笑得温婉可人,但在童大启眼中却和夜叉一般令人战栗:“小强啊小强!没想到我一直待你如亲女,你却先我一步而去,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啊!我不活了!呜呜呜呜!”
扇儿完成了鸭子的最后一笔,把毛笔放回笔架,拿起画纸来吹了吹满意道:“不要哭了,鸽子没有了,这个墨宝鸭子我送给你,喜欢么?总之,你把我吩咐的事办好了,我送你一个棺材;要是没办好,我送你一口钟。”
童大启面无人死跌坐在地上:“你!”
☆、42第四二回
扇儿这话就有点恶毒了。棺材是“升官发财”的谐音,钟则是“送终”,但是两个东西听起来都那么晦气,难怪童大启心里发毛了。
童大启是个老人精,一刻不盯着都会出岔子。顾忌到这一点,扇儿几乎是时刻关注着那只监控他的窥隐蜂,这才没有错过他的小伎俩。
没想到,他背后之人竟然是三皇子……
扇儿对京城权力中心的那几个人物并不熟悉,也不知道这个三皇子什么来头。不过他既然盯上了朝云卫所,想必也不是什么善类。扇儿只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便换了衣裳独自一人骑了马在卫所郊外溜达。
平常她正装出行皆是带着面纱,此刻她装束普通,身边又没有随从,看起来就像一个贪顽偷溜出来的大家小姐。
才慢慢溜到经过庄子的官道上,几个一看就是专业流氓的闲汉嘿嘿笑着凑了过来,口里不干不净道:“这是哪家的小娘子?天气恁好,何不陪咱们哥儿几个喝酒做耍儿?”
扇儿看了他们一眼,依旧不急不慢地驾着马儿前行:“我看你们挺闲的,怎么不去做事?”
其中一个“哟”了一声道:“也得咱们能做啊!这年头寻个活计难,比娶小娘子你回家还难!”
众人哄得大笑,扇儿道:“卫所的庄子不是一直在招人么,你们怎的不去?”
那人复答道:“小娘子你不是本地人罢?这里的庄子恁好待遇,却不是谁都能进去的哩。咱们原先听说有活计就巴巴儿的赶来,却因为没有孝敬钱,哪来的门路!回又回不去,整日东家撞撞西家撞撞凑合过日罢了。”
其中一个人埋怨道:“哥,你说这些有的没的做甚!”
扇儿疑惑道:“我怎么记得庄子招人的条件是只要有手有脚有力气便可过关?谁找你们要孝敬钱?”
为首的那个觉出些不对来,嘻嘻着不敢接话,慢慢想挪走开去。怎料扇儿一马鞭挥过去,也不曾伤着他,只把他结结实实困在了原地:“问你话儿,只顾跑什么?”
众人见是个有功夫的,吓得只作鸟兽散。扇儿也不去追,只冷冷盯着方才答话的那个。
那人也乖觉,脸上滴下豆大的汗珠,忙求饶道:“奶奶,小的都说,都说。您……您能不能把鞭子挪一挪儿,小的胆子小,吃这么一绑着,有话也记不起来了。”
扇儿收了鞭子,道:“你叫什么?方才说的,全部给我细细道来。”
“回奶奶,小的叫陈皮。咱本来是临安镇的一个闲户,平时只是靠做短工过活。后来听说卫所开庄子,吃住都好,每月工钱从不拖欠……就,就和几个弟兄商量着辞了工来。没想那招人的管事儿的好不狗眼,见没孝敬,硬是说咱们不合格儿,给刷下来了。原先的东家辞了工回不得,便只好在这里帮些小忙趁日子哩……”
扇儿嘴角一抽,从荷包里掏出几两碎银丢给他:“你和弟兄们过几日再去庄子上问问。”
陈皮接了银子,忙磕头谢恩,待他再爬起来时却早不见扇儿影了。
扇儿到得田庄劳力报名的地方时,老远就闻到一股酒味。她皱着眉头下了马,走进屋子,却见桌子上摆着一盘烧鸡,一盘猪头肉,几瓯子酒,一个满脸潮红的男人抱着个姐儿在里头喝的正开心,见有人进来,不耐烦挥手道:“今儿不收人了!滚出去!”
“你叫谁滚出去?”扇儿沉声道。
那人努力睁大眼,见是个美貌女子,笑嘻嘻站起来想要过去搂她,不想被扇儿一鞭子刷掉了半边眉毛,顿时暴跳如雷:“哎唷小娼/妇,连你大爷也敢抽,我和你没……”
扇儿又是一鞭子过去,骂道:“不长眼的东西,是谁让你占着这个位子作威作福的?”
那人痛得在地上滚几圈,口里犹自逞强道:“你休要错了眼儿!老子可是吴军爷推荐过来的,他可是卫大人的舅子,到时候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扇儿冷静下来,问:“你和那吴军爷是什么关系?”
那男人见扇儿不抽他了,只道是怕了,神气道:“我是他大舅子!咱妹妹马上就要嫁过去做正头夫人了,你又是哪根葱?”
扇儿一声不吭地出了房,那人在后面跳脚骂道:“小贱/人,就这样打了你大爷想溜?看我不揍死你!”嘴上虽是叫嚣着,却始终忌讳那鞭子不敢上前。
回到卫府后,扇儿派人叫来卫忠,让他把几个庄子的各处管事情况报告一下。卫忠听见此话,还当是自己手下哪里出了差错,吓得差点把每个管理人员的生辰八字都给报出来了,且一再申明自己绝对有严格监督,应该没有知法犯法的恶**件发生。
扇儿听了一遍,就知此事与他无关,道:“你无须慌张。像这等扯虎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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