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老太太对孟泽道:“我时常说着,你们是血浓于水的兄弟,哪个好点都要记着其他两个,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孟泽是个人精,哪里不知道她的潜台词,只得笑道:“娘说的是。”
孟老太太点点头,道:“你个做兄长的,就这样不体谅弟弟。你现放着这样一个好女婿,怎的不替他说几句?他这等好文采,却总的过不了岁考,没法儿去乡试,你便只作看不到。”
孟泽连连道:“娘说的是,说的是。”
孟老太太一时被噎住,翻着白眼说不出话来。倒是孟顾道:“我家里的老三过些时也要过生日,你要你姑娘来喝酒吧。贺礼按照今天这个样子的就勉勉强强,也不要出太多,她还没来拜见咱们娘呢。”
孟泽心下鄙视,面上却故作糊涂道:“什么?你家老三也是满月吗?我怎么记得是去年冬天生的。”
孟顾道:“不是满月。”
孟泽道:“你读的好书!晚辈的生日,巴巴要姑奶奶去送礼,有这等说?”
孟顾恼了,道:“你个没读过几年书的,却来指摘我!我乃是秀才,有什么不懂的?”口里之乎者也杂七杂八念叨起来。孟老太太只顾专心夹肉吃,孟泽也木着脸,不理他,他才怏怏儿闭嘴了。
宴席罢了后,孟老太太和吴致远攀话,简直比院里的姐儿还要热乎,一刻也舍不得把他放给别的客人。那孟顾见扇儿身上穿戴不凡,便趋到她面前道:“扇姐儿,你越发长进了。”
扇儿忙还了礼,道:“今儿婶婶怎么没来?”
孟顾挥挥手:“她个上不得台盘的,来作甚么!咿,你头上这个珠钗儿不错,值多少钱?我给阿宝也买一个。”
扇儿笑道:“那位是叔叔家的姨娘罢?这钗儿也不贵重,既然叔叔喜欢,我哪天送一对来给叔叔家,婶婶和宝姨娘一人一个。”
孟顾身边的丫头扑哧一声笑了,扇儿有些不悦,但是看在孟顾的份上没有则声。 那孟顾不知好歹,笑嘻嘻道:“哪里是什么姨娘!这丫头刚才笑,因为她就是阿宝哩!”
扇儿变了脸色,冷冷敷衍几句后就离开了。孟顾见她着恼,也不知为何,反一心记挂着那个珠钗。
次日回到家中后,扇儿对吴致远抱怨道:“我那叔叔好不懂规矩!一个丫鬟也偏宠得不像样子,可知平日在家里何等没轻没重。”
吴致远也擦了一把汗道:“母子倒算得相配,昨个儿我被缠不过,装醉下去了才算了账。”
扇儿打发吴致远吃过饭后,他自往衙门去了。这时庄子上的人过来送东西,扇儿忙梳洗一番后到侧厅里接待。
这次来的不是以往的老管事,却是个面生的。他拜见过扇儿后,扇儿叫人给他拿了个小几儿坐着,自己则仔仔细细查看单子,只见上面写着:
鲜猪两头,鲜羊两只,鸡鸭各五十只;鲥鱼四尾,银鱼二十尾,腊鱼一百斤;上等细炭两百斤,普通柴炭五百斤;白米一百石,粳米两斗,其他庄里粮米牲畜折算银两共八百两。
扇儿看过后,问那人道:“原来的老管事呢?今年怎么不是他来?”
那人道:“那人年纪大了做不得,爹打发他回乡下养老了。”
扇儿哦了一声,问:“你叫什么名字?是谁介绍来的?”
那人答:“小的叫蔡考梅,是自己到庄子上寻事的,不曾有人介绍。”
扇儿没做事,只顾喝茶。喝完茶后,她把单子劈手丢到蔡考梅脸上:“你和那人一般姓蔡,没人推荐才是见鬼了!往年送来的东西哪里才这么点,银子哪次在一千两下头的?”
蔡考梅犹自强口:“奶奶错怪了,今年处处庄子收成都不好,就说咱们这里,许久不下雨了,地里干死不少东西,这些已经算不错的了。”
扇儿冷笑道:“你以为我只坐在家里数银子?庄子里的事儿,你不是存心隐瞒,便是天天拿着鸡毛当令箭耍威风,包姐儿喝酒去了,还没我清楚。咱们的庄子靠河排着,哪里就干死了东西!要是像你说的这么严重,几个大管事能不和我说?下去罢,和账房里说一声,拿了银子走人。我们不稀罕你这样雁过拔毛的!”
蔡考梅吓得忙磕头。他的确是蔡翠儿的亲大哥,被她说情来到庄子里,又用计挤兑走原来的庄头,庄子里就他独大。他仗着自己妹妹受宠,平时嚣张得二五八万的,今天才踢到硬板子,知道慌了。
扇儿见了心烦,正要打发他走,蔡翠儿挺着个肚子来了,扑通一下跪下道:“大姐姐,奴家里老爹老娘病重做不得,只靠在他身上。今儿你若是把他赶走了,便是绝了咱们一家的路,就算你平常不喜我,且看在肚子里这个份上罢!若爹知道,也不好交代。”
扇儿道:“我还没说什么,你倒编排我一堆。大着肚子还非要跪我,敢情是想拿这个威胁?”
蔡翠儿道:“大姐姐言重了,只是奴的哥哥实没什么大错,不该打发走。”
扇儿笑了:“原来克扣咱们的银子物事也不叫大错,那么你说说,什么叫大错?把爹给烧了砍了才叫大错?是不是大错,有你什么说处!庄子上的事一向是我经管,我早就告诉你生产前离爹远着点,你又是怎样搭桥牵线扯上这条道路?不听我的话,还跑来和我顶嘴,你以为就你生的出孩儿?七娘房里也是正儿八经的吴家种子,你得意个什么!”
蔡翠儿哭道:“大姐姐伶牙俐齿,奴自是辩驳不过。今儿还求大姐姐高抬贵手,不要赶走他,人前留一线,日后好见面。”
扇儿道:“你不消在我面前装出这等模样,爹在衙门里,一时半会回不来。今儿这人我打发定了,你要是再跪着,我也不拦你。就算你动了身子也是你自找的,爹问起我只说你犯了孤心拐,自己转不过来。这单子我会给爹看,今天谁对谁错他心里也有数,你拿孩子和我赌气,我顶多再和爹闹一阵子罢了。到时候七娘生下头孩子,谁管你去?”
蔡翠儿哽咽得说不出话来,蔡考梅见事情无望,心如死灰地退下了。临走时,他对蔡翠儿道:“我今儿才知道你是个不中用的,平时说爹怎么宠爱你,原来还不及一个不下蛋的!瞧她那仗势,瞧得上你半分!有你这样提不起的,是咱家的晦气!”说罢打了蔡翠儿一耳光,才恨恨离去了。
蔡翠儿在房里哭了一天,惠儿七手八脚地给她递热帕子,说好话。扇儿这边也是心下焦躁,晚上陪吴致远吃饭时,冷冷道:“你这些时再没往六房里去么?”
吴致远笑道:“你说不准去,我有七八个胆子敢摸到那里!”
扇儿道:“那庄子是怎么回事?原来的老管事挺好,居然被打发走了换上个蔡家人,还克扣下许多!”
吴致远诧异:“有这回事?”
扇儿把单子递给他,又把今天的事说了一遍。其实这回的确不关吴致远多大事,那蔡考梅私自看了几次自己妹子后,发现她吃穿用度都不差,就觉得脚跟稳当,在妹子撺掇下自去求了吴致远去庄子做事。吴致远没放心上,只安排了个普通管事位置,却被他私自扯虎皮做大旗,处处威逼吓唬人,又几次欺压老管事,才神不知鬼不觉被推举为新管事头。
吴致远见了单子也有几分气:“真不像样!你辞退得好!不然再过几年,咱们就吃他剩下的了。”
扇儿叹口气:“你的铺子再兴头,每年除去打点上头的,货物成本和其他杂费,剩下的也不过几千两,就指望庄子这一点死东西,才将将儿过去。你又好面子,咱们平时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好的?你在外头喝酒,我打发点赏也从来不减你面子,真是当家三年狗也嫌。”
吴致远忙道:“你千万莫要多心,我知道你是一片为我的心,嫌你我就真是个狗了!只是这是翠儿也糊涂了些,没得撞在你枪口上。”
扇儿微微一笑,没做声。
吴致远道:“那我还是把老管事叫回来罢!这个狗东西,居然只送了这么点东西来,真不是个东西!”
扇儿不由得扑哧笑出来。
☆、19第十九回
“你别抱怨,今年庄子里少的东西,只好拿银子补上了。我看天也渐渐冷下来,不知不觉几个月一过又是要过年,到时候要添置的东西又是不少。且不说下人的节赏,几房里的新衣叫我也为难的很。三个铺子里的银子我叫伙计解了一部分进货去,至于其他的使用,我已经列好了,你过目一下罢。”
吴致远摇头:“你做事我一万个放心,有什么好过目的。只是苦了你,虽然我名头上好听,到底也只是个武官,那些文老爷用了我的钱,还好似给我天大的面子一般。”
虽然国弱力微,重文轻武的观念依然深深烙印在大家心里,没有丝毫改变。
天晚下来后,吴致远被扇儿劝着去了五娘房里。扇儿倚在桌旁,指头轻轻打在桌面,思考着眼下的情况。虽然蔡考梅所言不实,但是粮荒的确已经在全国范围闹开了。越国共有五府十三州,临安镇便在其中靠近边境的密州。十三州中,密州还算好的,已经远远不及往年。那些严重的,听说已经饿死不少人了。
自己白白占着一个宝盆,能为别人做些什么呢?
她下意识去摸手心的盆印,却触到了指头上的金镶八宝戒指,眉头一跳。她问红鸾道:“现在外头情况如何?咱们镇边上的田都歉收么?“
红鸾道:“比往年是比不得,比外头又要好上太多了。听薛二姐说,她回去铺子的时候,也见了几个穿得破破烂烂的灾民跑到咱们这儿来,她还笑那几个是傻子呢。”
“为什么傻?”
“要逃难,也不该往我们这儿来啊。密州是个什么地方,提不起听不见的,哪有余粮给他们。干脆再往西头去一些到齐国去,那儿据说正是太平盛世呢,可惜没有路引,到边关就被斩杀了。”
夜间,扇儿睡着被蚊子咬醒了,边拿灯在帐子里面见蚊子就烧,一片噼里啪啦的声音。正烧的有趣,若虚鼠不知从何处窜出来对她道:“夫人,你快出来一趟!”
扇儿被它吓了一跳,道:“怎了?这么晚了,我一个女人家怎好出去得?”
若虚鼠道:“有一场好机缘,只在夫人后院里,去看看不吃亏。”
扇儿见它如此说,只得披了衣服举灯到后院观看。那小后院在扇儿的打理下种满了美丽的花木,香气袭人。扇儿一扫院子地下,险些叫出声来——
只见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躺在一堆花丛里,压坏了不少花枝。
“天么!我的花!”
“……”若虚鼠道:“夫人,这不是重点。”
扇儿意识到自己犯了个极不人道的错误,好在黑夜里没人看见她脸红。她弯下身去看那人,也不知死活。有心把他抬进房内,又怎样搬不动。
若虚鼠提醒她:“此番甚不方便,不如夫人带他去盆里。”扇儿心想也是,便心念一动,把这个人带盆中世界去了。
扇儿给这个浑身是血的家伙擦洗换衣过后,细细端详起他来。
是个美少年啊。
正看得发呆的时候,盆子戏谑的声音响起了:“瞧你这色中饿鬼的德行,那吴致远没满足你?”
扇儿啐了一口:“老娘还是正宗的处女,你少拿我开心。至于吴致远,我先开始把他当爹,后来当不懂事的哥,哪里有什么非分之想。”
“于是你看到这个,就有非分之想了?”
“我才不是那种看到帅哥立马考虑以后和他的孩子上哪个幼儿园的女人。”扇儿不屑道,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我就这样把他带进来……没关系吧?你的秘密会不会被发现?”
盆子道:“不该他看到的东西,他看不到;不该他去到的地方,他迈不过去。若虚鼠服侍我多年,不会做没轻没重的事。”
“那就好……若虚鼠说他是我的机缘,难道我真的和他有一段姻缘?”扇儿摆出一副女流氓模样,眼睛放光。
“你想太多了。”盆子停顿了一会儿,道:“我明白了……他是个修仙者,还是个挺厉害的。这个人无心无情,一辈子都不能爱人和被爱,为了追求仙道真是干脆利落啊。”
“那若虚鼠叫我救他做什么?”
“你和他挺配的,都是一样货色。”
“死盆子!”
“不逗你了。他肯定是遇到麻烦,你救了他,自然需要报恩,想必就是这个机缘吧。吴家的劫难快要到了,你身边多个得力的人,也好一些。”
扇儿心头一悸,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已经尽量预防了…可是心下总是不安。”
“你不用问太多,我就算知道也不告诉你。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并且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盆子打了个哈欠,道:“我去睡了。”
扇儿满腹心事,在房里踱来踱去,连床上的人醒了都没发觉。
“你是谁?”
扇儿猛地回头,发现那个神秘的美少年已经坐起身来靠在床头,眼神温柔似水地瞧着她。
要不是盆子事先提醒过,她肯定会自作多情与这个人“两情相悦”开展一段罗曼史的。扇儿对自己的情况太清楚不过了,她没有到让一个“无心无情”的人动心的地步。虽然这个皮囊的脸还可以,但是她自己气质太差,生生把整体水准给降下去了。
想来也是,一个生活苍白的学校家里两点一线的女学生,哪里来的狗屁气质!很多网文里的女主生前也只是个普通人,换了个身子骨就开始风情万种如魔似幻了,哪有这样的好事。气质这东西是需要时日和环境的培养的。
“我叫扇儿,是救了你的人。”扇儿对那个少年笑眯眯道:“你叫什么名字?”
美少年也笑了,那笑容真是让人如沐春风:“我叫沈垣。”
两人间的气氛简直是无比和谐美好,扇儿感觉下一步就是九十度鞠躬弯腰“以后请多多关照了。”“哪里哪里,我才是,请多关照呢”……这样的桥段了。
“那,沈垣,你在这里好好养身子吧。放心,不会有人来的。”扇儿道。
“恩,我放心。这里应该是一个洞府吧?”沈垣扫一眼周围,道:“几乎可以与仙府媲美。”
扇儿一僵,心想这货眼睛真毒,便有些不自然道:“恩……不过是个破盆,房子罢了。”
突然壁柜上一个花瓶落下来砸到扇儿的头,沈垣吓了一跳,忙去扶被砸趴在地眼冒金星的扇儿。扇儿心里骂娘不绝,因此笑得比哭还难看:“这房子有些不稳,动不动晃一下,想必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根基都是烂的。你且先住着休养,需要什么东西和我说,不要客气。”
沈垣道:“其实,这里灵气充裕得让人难以置信,就在方才与你说话的时候,我借助这里的气息把自己给治好了。”
扇儿拍手道:“你真厉害!不过为什么会那么惨……”
“他们数千人敌我一人……”沈垣有些惭愧:“也不能找借口,是自己学艺不精罢了。”
扇儿的嘴张得可以塞下一个鸡蛋:“几千……好卑鄙!”
沈垣笑了。扇儿再一次感慨美少年就是美少年,笑起来也如此赏心悦目。沈垣的美比男子纤细,比女子温润,举止间的贵族气息不仅不会让人产生距离感,反而令人有种难民被救赎的温暖与喜悦。
尤其他的眼睛,好看得不得了,眼睫毛浓密修长,眼角处的弧度也近乎完美,就算世间第一的画师也难以描摹这一双美丽的眼睛。
扇儿一边欣赏,一边不忘打算盘:“你看,咱们相遇也是缘分,你既然处境危险,不如就在我身边留下吧。你别误会,我不是让你以身偿债什么的,纯粹当个侍卫保护我就行了。时间也不用很长,等我安然度过了坎儿,你就可以走了。”
沈垣楞了一下,道:“也好,你救了我一命,这点时间,我怎么舍不得还给你。不过……你需要侍卫么?”他不觉得这个拥有连他都看不透宅子的女孩,是平凡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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