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七自己,也是姨娘的儿子。
他这是物伤其类吧?
陈璟看陈七往日那么嚣张,直到这一刻,才知道,原来陈七最心底是有自卑感的。他因为自己是小妾生的而自卑,估计平日根本没人留意到。
所以,他为那个未出生就死去的庶子鸣不平。
每个人,都有外人不知的一面。
非要日久才能见人心。
陈璟又是沉默了一下。
“是啊,的确是活该。。。。。。”陈八被陈七冲得有点尴尬,又见陈璟不接话,他讪讪接了这么一句。
陈七又是一声冷哼。
陈八就尴尬极了。
陈八和陈璟说话,结果陈璟言语木讷,陈八说了十句,陈璟难得接一句。这也就算了,偏偏还要被陈七冲。
“关我什么事啊,我这么多嘴,自讨没趣。”陈八在心里后悔。
年轻的男孩子,都爱面子。
陈璟沉默一瞬,然后又问陈八:“贺家,是做什么的啊?他们家为贺振求医,给诊金吗?”
陈八错愕看着陈璟。
居然不知道贺家是做什么的?
不过,早就听说陈璟读死书,不关心世外事。但是自家姑姑都不知道,有点过分了。转念又想,三姑姑和七弯巷关系不大,又不是亲姑姑。
陈八刚刚还觉得尴尬,但是陈璟一问,他又立马认真和陈璟说起贺家的事。男孩子的心思很简单,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望县最大的布行,就是贺家的。”陈八道,“早年贺家重金求医,就说了,谁治好了贺振,贺家酬谢白银万两!”
陈璟哦了声。
陈七听出苗头,问陈璟:“你想去给贺振治病?”
“央及哥哥,你还会治病?”陈八也惊讶。他也听说过陈璟治好三叔的暴泄。但是那件事,估计到了他耳朵里,早已变了味儿。
所以,他不知道陈璟会点医术。
陈七却清楚。
陈璟治病这方面,运气最好,而且书读得多,还真的有几分本事。
“算会吧。”陈璟对陈八笑笑,然后又对陈七道,“白银万两呢,为什么不治?”
“没出息!”陈七气得大骂,“你哥哥要是知道你这市侩穷酸样儿,打断你的腿!”
陈璟笑。
等陈七情绪稍微平稳些,陈璟对陈七耳语:“下次若惜文姑娘请你听曲儿,你好意思空手去?若是我治好了贺振,钱分你一半。”
“老子有钱!”陈七瞪他,但是声音有点底气不足。
陈氏子弟,十岁就不需要再读幼学,而是读族学。十岁以上的,每个人每月有二十两的月例银子,那是给他们买书和笔墨纸砚的。
主要是书贵。
二十两,也够出去吃顿上好的宴席。普通百姓家,生活拮据点,二十两足够花一年的。
而陈七呢,每个月他父亲还有偷偷塞给他六十两。平日里,他的吃穿用度,都是家里最好的,从公中分得,不需要另外花钱买。
他等于一个月有八十两的零花钱。
八十两的购买力,是很足大的。
而且还有黄兰卿送钱给他花。
那都是从前。从前,他去婉君阁,只能去如阑姑娘房里,八十两加上黄兰卿的钱,是足够的。但是,往后他是要往惜文姑娘跟前凑的。
听说有人打点惜文的丫鬟,一次都是一百两的银票。
陈七这样年轻又不是真正富足人家的少爷,去惜文那里,真的挺寒酸。
他说“老子有钱”的时候,不由想到了这点,心里先虚了下。
“贺振那厮,是遭了天谴。”陈七回味过来,自己也骂了句自己没出息,居然跟陈璟一样算计钱财,就恶狠狠对陈璟道,“你要是帮他,那是违背天道,以后也要遭罚的!”
“。。。。。若是,我既然治好他,又能捉弄捉弄他,让七哥出口气呢?”陈璟笑着问。
第024章帮手
“捉弄?”陈七眸光湛亮,看着陈璟,终于有了几分兴趣。
陈七看贺振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的。想到贺振曾经害死了庶母庶弟,陈七心里就梗了一根刺,又不肯说出来,怕别人疑心。他总是刻意隐瞒,因为他心里,的确对自己的出身有点自卑。
不管二哥和父亲怎么疼他,这份自卑是消弭不了的,是随着妾室的血脉一起,刻在他骨子里。他性格好强又霸道,不肯将这份怯懦和自卑示人。
他也并不知道陈璟已经察觉。
陈七其实不喜欢恃强凌弱。
他对兄弟们霸道,或打或骂,却从来不对下人动手,虽然有时候也会骂两句,这就是他的仁慈。所以,他对捉弄一个病秧子,不会感到光荣。
可对方是贺振,就不同了。
“对,捉弄!”陈璟笑道,“不过,需要你们帮忙。你们俩,要听我的调配。”
他的计划里,不仅仅包括陈七,也包括陈八。
陈八没想也有他,立马摇头道:“我。。。。。。我不会。我要是心里有事,就会紧张。若是跟着你们,露了马脚,会坏事的。”
开玩笑,今天是二哥儿子周岁的大喜日子,是二哥的宴请。要是惹事,回头还不被父母和二哥骂死。
二哥在家族的地位很高的,再过几年,二哥就是家长。
这些小辈,是很敬畏二哥。陈八同样,对二哥又敬重又害怕,不敢搅合了二哥的宴请,给二哥添霉头。
况且,陈七是大伯最疼爱的儿子,陈璟又不是旌忠巷的人。若是跟着他们混,出了事,他们都能躲得掉,陈八就要成了替罪羊。
陈八年纪虽然不大,心思却深远得很。
“你讨打?”陈七怒目圆瞪,呵斥陈八,“让你办点事,你就这德行!敢坏事,剥了你的皮。。。。。。”
“。。。。。。你怎么总窝里横?”陈璟道。
陈璟多次指责陈七窝里横,足见他是真的不喜欢陈七对兄弟们凶。
陈七也烦了,不耐道:“这些孩子不懂事,我要是不严厉点,他们一个个都没出息,这不叫窝里横,这叫‘诲尔谆谆’。”
“就你?”陈璟问,“你可知‘诲尔谆谆’的出处。。。。。。”
陈八就在一旁流泪满面:两位哥哥,不是说去捉弄人吗,怎么你们自己先较上劲了?你们这么不靠谱,我是断乎不敢与你们沆瀣一气啊。
“我不知出处,照样收拾这小子!”陈七说着,一把抱过陈八的头,使劲揉了揉。
陈八疼得哇哇叫。
“叫什么?”陈七不快,“央及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敢坏事,就是讨打,可记住了?”
“记住了,七哥。”陈八讨饶。
陈八到现在,才场子悔青了。他好好来赴宴,原本想选个清净角落听戏的,结果正巧陈璟和陈七从外面进来,坐到了这边。
他们说话的内容,陈八恰好知道。他没什么城府,听到自己感兴趣的话题,就跟着插嘴了。哪里想到,就泥足深陷了。
他是不想参与陈七和陈璟的把戏。
但是,两位兄长的商量,陈八都听到了。只要事情败露,陈七肯定会怀疑是陈八告状的,到时候少不得背后欺负他。
既然如此,还不如跟着他们一起,反正左右都没有好下场。
跟着他们一起,还能获得七哥的好感,往后少受七哥的气。
陈七愿意,陈八也勉为其难,陈璟让他们俩侧耳过来,把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通。
“就这样?”听完陈璟的计划,陈七和陈八异口同声道。
“嗯!”陈璟很慎重点头。
陈七和陈八表情各异,最终两人都没有废话,起身往二哥和贺家兄弟那边去了。
*
贺家兄弟赶来,陈二也颇为惊讶。
今天只是他的次子满周岁礼,陈二是想借着机会,宴请朋友,联络感情。他将来会是陈氏一家之主,故而需要广结善缘。
他为人处事面面俱到,而且仗义疏财,又擅长丹青,所以不管是普通富家子弟,还是才子们,都能攀得上交情。
贺家兄弟是表亲,自然要请他们的,虽然知道他们不会来。
“没想到,他们真的会来。”陈二在心里嘀咕。
贺家兄弟,都比陈二年纪小。老大贺提还好说,平日里和陈二关系很好;但是老二贺振,好几年都不出门的,在家里养病。
陈二是真的没想到贺振会来。
贺振生得怪病,一年四季,要么请医吃药,要么诵经念佛。因为贺振的病,三姑姑都吃素念经四年了。
他怎么会来,让陈二颇感意外。
不仅陈二惊讶,在场的其他人也惊讶。不认识贺振的,只感觉他衣着打扮着实怪异,好似别人在暮春正午,他在深秋寒夜;认识贺振的,就更加吃惊,贺振已经好多年不出门结交朋友,也不参与这些宴席了,今天怎么出来了,还瘦的这样厉害?
这是好了吗?有人暗揣。
“。。。。。。我陪着二弟,在莲台寺住了三日日,请真空法师为他诵经驱邪。知道今日有访里的好事,就带着二弟前来恭贺。”老大贺提见众人皆目带疑惑,便微微提高声音,解释道。
莲台寺就在这附近,离这里不过一刻钟的路程。
知道自家表兄今日宴请,贺家兄弟就在附近,自然要赶过来,恭贺一番,喝杯薄酒再离席,才算礼数周到。
众人这才了然。
只是,贺振这模样,叫人唏嘘。
“。。。。。。好些了吗?”陈二问贺振。看着贺振穿这么厚,头上还带着冬天的裘帽,陈二都感觉热。可贺振唇色泛白,有点受凉的瑟瑟。
贺振小时候是个胖子,腰大膀粗,和他哥哥一样英武。所以他一抬手,就能把父亲的小妾从楼梯上推下去,害得那小妾扭断了脖子,命丧当场。
正是因为贺振胖,这几年消耗,才撑了五年。如今,贺振已经瘦得皮包骨头。他手背青筋突显,眼睛无神,根本没有好转的迹象,反而是越来越差了。
陈二问是否好转,不过是客套客套。
贺振那边,自然也是客套回应:“好了些,谢表兄挂念。”
其他人,包括沈长玉,都会好奇打量贺振几眼。
贺振坐了片刻,就浑身冷得紧,让下人给他倒了杯滚烫的热茶,他不顾旁人装作随意投过来的异样目光,慢慢把茶喝了下去,才感觉心里暖和了几分。
“二表兄!”贺振正在喝茶,突然听到有个洪亮声音。
他知道这是喊他。
贺振微微转头,就看到穿着石青色宝相花直裰的陈七,远远走过来。陈七身后,还跟着两个少年,贺振不太认识。
陈七远远就喊贺振,四周的人都听到了。
贺振只得放下茶盏,起身和陈七见礼。
“水曲表兄,好些时日不见你了。”陈七笑呵呵的,“你气色好了很多。这是要大好了吧?”
这种话,不管真假,贺振听了都喜欢。他被这病折磨得苦不堪言,偏偏又不甘心就这么死了。所以,别人说句吉祥话,贺振也是高兴的。
“借表弟吉言。”贺振声音虚弱,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浅浅笑意。
“是末人啊。。。。。。”贺振的哥哥贺提也和陈七打招呼。
“大表兄。”陈七回礼。
大家一番见礼。
陈璟和陈八也上前,和贺振兄弟俩见礼。
然后,陈七就挨着贺振坐下。
陈璟和陈八坐在陈七旁边。
“姑父好,姑母好?”陈七问候贺家的人,“你们家老太太好?”
“都好。”贺振道。
“最近吃什么药?”陈七又问。
提到吃药,贺振心里一阵烦躁,感觉掌心渐渐发凉了,他重新把那盏热茶捧在手里,感觉到了温暖,才慢慢说:“还是吃些‘附子八味丸’、‘炮姜十全大补汤’。。。。。。”
他说的这些药,都是燥热之剂,主意成分都是炮姜、附子、硫磺等,全是驱寒的。
若真的是寒症,吃了几年这些药,早就好了。
“。。。。。吃了几年?”陈璟陡然开口,“除了这些,没吃过别的药,比如寒凉的石膏、竹茹之类?”
贺振就错愕看了眼陈璟。
已经五年了,除了大夫,其他人问他吃什么药,哪怕他说了,对方也只是装作知道的模糊点点头,从来没人像陈璟这样,问是否吃过别的药,还能说出他吃过的药名。
而且贺振这情况,发寒、发虚,不会有人问他是否吃寒凉药,虽然他真的吃过。
陈璟是第一个问的。
“燥热的药,吃了四五年,一直在吃。”贺振认真回答陈璟,“两年前,有位郎中说,我这病乃是‘真热假寒’,并不是有寒,而是有热,所以开了些散热清泄的药,主药就是生石膏、黄连和竹茹。吃了之后,病情更加严重。。。。。。”
贺振这么怕凉,大暑天都要穿棉袄,郎中一看就知道寒症,需要用驱寒的药。但是治了三年了,各种办法都试过,甚至请高僧驱邪,皆无效。
然后有位大夫说,此乃“真热假寒”,用寒凉的药试试。
这话非常大胆而且听上去像无稽之谈。但是,“真热假寒”这种病例,是发生过的。贺家上下,多年受贺振这病的折磨,假如有一线新的生机,他们也是愿意尝试的。
故而,贺振吃了那位郎中开的散热清泄的寒凉药。
散热清泄的药,大都会下泄。
一碗药下去,贺振上吐下泻,差点就将小命交代了。
足见,他并不是所谓的“真热假寒”。
贺家把那郎中打断了一条腿,将其撵了出去,重新请了大夫给贺振配了炮姜附子等燥热药,情况才微微好转。
折腾了一回,命差点没了,怕凉畏寒的毛病添了一筹,贺振痛苦万分。
一转眼,就五年了。
贺振提到这事,无奈叹了口气。
第025章按在水里
陈二陈瑛的宴请,虽然尚未到申初,不是开席的时候,依旧摆了美酒、小菜、香茗、茶点,以果腹、取乐之用。
今天宴席来的宾客,除了陈二本家几个少年小兄弟,其他的,大多是二十七八岁的同龄人。沈长玉有江南八大才子之一的名声,众人都有意结交他,纷纷或以茶代酒、或干脆敬酒,同沈长玉攀交情。
沈长玉又不能拒绝,否则就要落个孤傲势力的恶名,只得一一饮下。
他是很在乎名声的,也愿意结交朋友。谁知道现在这些名不见经传的人,将来会不会大有出息呢?
接受人家的攀交,总比拒绝人家、将来人家发达了再去巴结要好看些。
几杯酒下肚,沈长玉肠胃不太舒服。陈二的表弟来了两位,陈二正在同表弟说话,沈长玉就瞅准了机会,到外院寻茅房如厕。
跟他同来的胡宸,跟着一同找茅房去了。
通便之后,沈长玉一身轻松。
像沈氏门第,如厕也要讲究的。通便后,定要更衣,否则身上携了几分异味,不是跌了自己的身份?
今日出来做客,没有衣裳换。
沈长玉等同来的胡宸也方便出来,就对胡宸道:“这南庄修建得别样精致华美。离开席还有一个时辰,咱们到处走走,瞧瞧景致可好?”
这样,也能吹散方才在茅房沾的味道。
胡宸也是大户子弟,自然知道忌讳,对沈长玉的话外之意很清楚,道:“如此最好了。方才咱们来得晚,一进来就是听戏,都没有机会看看这院子。。。。。。”
两人就从西北角开始,缓步慢行,说些诗文或时政上的话。
暮春时节的庭院,碧树繁花,绮靡浓艳。暖风缱绻,绕过几处亭台,但见弱柳扶风摇曳,翠浪旖旎;荼蘼落英缤纷,妖娆缭绕。
院子的各处,或摆放几张石桌石椅,纤尘不染;或种了几株翠竹,挺秀婀娜。浓淡相见,既不单调乏味,也不奢靡俗气。
“。。。。。这院子修建得很用心。”沈长玉自负品位过人,仍是忍不住赞赏。
“的确如此。”胡宸应和,“听说是陈家老太公亲自造的。”
两人说着,就到了最西边一处高地。
那是南庄地势最高的亭子,叫“望远亭”,站在望远亭上,可以将整个南庄一览眼底。所谓地势最高,其实只有半个人,只是相对于其他地方算高的。
看了看并不算太多的阶梯,胡宸提议:“反正时辰还早,上去瞧瞧如何?”
“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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