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璟进宫做什么,太后非常清楚。
这件事,皇帝、太后、太皇太后和皇后,都是同意过的。
“陈神医几年多大年纪?”太后谦和,问起了陈璟的家常。
“草民今年虚岁二十一。”陈璟回答。
其实,他今年刚刚二十。
往大了说,让人觉得他成熟些。
太后就沉默了下,然后笑道:“这般年轻,哀家还是头一回见到。天下能人异士多,哀家也是听闻过的。今日一见,着实惊赞。”
这些话,陈璟不管走到哪里,都会听说。
每个人都因为他的年纪,而质疑他的医术。
“草民乃是祖传医术,学得先人皮毛,承蒙杨国老器重,到宫里献丑,太后勿怪。”陈璟自谦道。
说了两句话,太后就叫人去陆昭仪的宫里,把陆昭仪请到太后这边,再让陈璟给她诊断。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陆昭仪才来。
这个过程有点慢。
在等待陆昭仪的时候,太后又跟杨之舟说了点家常。她和普通的妇人一样,问的都是家长里短,甚至问起陈璟的身世等。
若不是她穿着太后服色的朝服,陈璟肯定以为她是某位乡绅家里的太太。
陆昭仪是由两位体格强悍的宫女搀扶进来的。
她状况的确很差,有点上气不接下气的感觉。
杨之舟说,陆昭仪还不满十五岁。
女孩子年纪太小,怀孕的确危险。陆昭仪面色苍白,又带着几分浮红,手脚无力,神色倦态,眼下有浓浓的淤积,是睡眠不好。
杨之舟给她行礼,陈璟也跟着行礼。
“母后。。。。。。”陆昭仪气虚无力,又宫人搀扶着,给太后行礼。礼毕之后,瞧见了杨之舟,顿时露出几分小女儿的娇态,目光里充满了委屈,叫了声,“国老。。。。。。”
那语气,似乎在说:“父亲。。。。。。”
杨之舟冲她点点头。也是满眸溺爱。
“快,扶陆昭仪到内殿躺下。”行礼之后,太后对宫女们道。
宫女们就把陆昭仪扶到了内殿。
太后自己也起身,到了内殿。
陈璟跟着杨之舟,随后而入。
太后的内殿,金碧辉煌。高高的屋顶,镶嵌了几块琉璃瓦,光线明亮洒进来。地上是大理石的砖面,光可鉴人。
四周皆是高高的柱子,装饰着华贵的涂料。整个内殿富丽堂皇。
陈璟走在大理石的地面上。能看到自己的影子倒映着。他觉得这内殿和方才的大殿一样,空旷、高大、神秘又带着几分阴森森的清冷。
陆昭仪躺在早已准备好的锦榻上,四周围了薄薄的锦幔。
陈璟瞧见如此情况,心想:“方才都见过了。现在还围什么锦幔?”
后来又想。大概是因为他跟着杨之舟。才没有回避,否则太医们是见不到妃子们的面容的。况且,宫里有专管生育的女医。这些妊娠上的事,若不是特别严重,都不会请太医的。
当然,像陆昭仪这样的情况,已经超过了宫里管生育女医们的能力范围了。
连太医都看不好。
“央及,你来给娘娘请脉吧。”杨之舟对陈璟道。
陈璟道是。
他上前,给陆昭仪仔细诊脉。
方才陆昭仪进来,陈璟有幸得以见到她一面,知道她面色浮红,如今再看她的脉象,只见她脉数滑。
陈璟不好开口去要去看看舌苔。
但是,这样的病例,他之前看过好几次。有了脉象的肯定,陈璟也有十全的把握不相面而诊断了。
于是,他开口问陆昭仪:“娘娘,是不是两个多月钱,胎儿就开始躁动不安,时常半夜把您踢醒,让您无法安睡。”
陆昭仪在帐内回答道:“正是。”
然后,陈璟又问她:“这两个月来,是否经常无力、口黏、四肢发软,无食欲?”
陆昭仪又回答:“正是。。。。。。”
“最近这一个月,下面是不是常有像针扎一样的小痛楚感,小腹说不出是涨还是痛的感觉?”陈璟又问。
他问道了“下面”这两个字,已经非常隐晦了。
但是,杨之舟和太后,仍是看了他一眼。
陆昭仪在帐内,更是一阵尴尬。
好半晌,她都不回答。
陈璟就看了眼杨之舟。
杨之舟很少见太医这么露骨问诊的。但是,这些不说清楚,陈璟也没法子判断。陈璟觉得,陆昭仪最近有假性宫缩。
他自然不敢说让他探探,估计要杀头,只得凭着经验,问问陆昭仪的感受。
陈璟觉得,宫里的女人真的很难治。
别说主动去摸摸了,就是看看就不行,那还怎么治?
大夫的眼睛又不带透视的!
“娘娘,方才大夫问的。。。。。。”杨之舟又看了眼太后,见太后正微微颔首,才敢帮陈璟问陆昭仪。
半晌,陆昭仪才慢悠悠道:“是,已经一个多月了,每日都要发作好些次,宫里的嬷嬷说无碍。。。。。。”
她宫缩已经有段时间了,但是宫里的嬷嬷们不清楚,说没事。
这话,她又不能跟太医说。
规矩就是规矩。
陈璟就点点头,道:“好了,娘娘,已经诊断好了,请娘娘歇息。”
然后,陈璟起身,就要退出去。
杨之舟给他使了个眼色。
陈璟就明白,他先出来,回到了太后的主殿。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太后和杨之舟才出来。
太后仍是那么温婉谦和,问陈璟:“陆昭仪情况如何?”
陈璟语气恭敬道:“太后,国老,陆昭仪并不是有早产的迹象,她是流产的迹象。假如不治疗,可能。。。。。。”
陆昭仪是先兆性晚期流产。
太后和杨之舟都惊愕。
两人好似被这么打击了一下,怔怔看着陈璟,脸色微变。
早产,只是生出个不健康的孩子。假如那孩子福运好,兴许还能养活。但是,流产就等于产下死婴了。
这太严重了!
第277章辩证
第277章辩证
陆昭仪有先兆晚期流产的迹象,宫里的太医们和产婆们,竟然没有意识到。
不过,也不能怪他们。
太医们隔着锦幔诊病,又不能问一些尴尬的问题,所以他们光靠断脉,又经验不足的话,很难诊断准确。
能得出“可能早产”这个结论的大夫,陈璟都觉得他非常了不起。
不是医术不行,仅仅是内宫的诊断环境太差了。
而产婆们,只是受到管理生产的训练,根本不算大夫。很多情况,她们不太清楚。这也就是为何宫里总是容易夭折孩子了。
“流。。。。。。流产?”太后问陈璟。
太后也知道,陆昭仪这胎乃是皇子,这是确定了。
这个诊断没有错。
陈璟给陆昭仪把脉,也确定她的确是怀了皇子。她这胎,还米有到不可挽救的地方。但是,接下来怎么挽救,陈璟觉得棘手。
因为,总是很难见到她的面。
皇帝至今无子,这个孩子必须保住。
“是啊,可能会流产。”陈璟认真回答太后。
“都。。。。。。都六个月大了,岂会流产?”太后惊讶问道。
说罢,她自己也觉得这话糊涂了。宫里还有八个月落下死婴的妃子们,所以六个月流产很正常。
她是太着急了。
宫里去年到现在,有二十多位妃子。独独这个进宫不久的陆昭仪有了身孕。
皇帝子嗣单薄,宫里可能风水不好,妃子们难以怀上。哪怕怀上了,也难以养活,太后的心都急碎了。
“太后娘娘,陆昭仪从前身体就不好,年纪又小,故而胎不稳。一直以来,辛辛苦苦,熬到了今日。若是用药调理。保住这孩子不难。”陈璟道。
虽然不难。却需要花很长的时间,至少要到皇子落地,就需要三个月。
陈璟想到,现在已经五月了。等陆昭仪的孩子落地。至少八月下旬;再启程回望县。路上耽误两个月。就要到冬月。
一年就这么过去了。
他去年在两浙路打下的名声,可能要淡漠些。
陈璟微微叹了口气。
“当真么?”太后顿时一喜,看着陈璟问道。
陈璟已经答应了。自然要保住这个孩子,让他顺利生下来。
杨之舟是陈璟的朋友,更是陈璟的靠山。不管是出于友情还是私心,陈璟都必须帮他。哪怕耽误再久,也在所不惜。
“是!”陈璟对太后道,“只是,草民乃乡野村夫,不通礼数,不能像京里的御医们那样知道规矩。若是哪里唐突,还请太后饶草民一命。”
太后就想到陈璟方才问陆昭仪“下面”这种话。
这的确比较唐突。
太后想了下,道:“能保住陆昭仪这胎要紧,其他的,以后再说。”
她没有答应陈璟。
杨之舟一直站在旁边,没有开口。
他方才沉重的神色,已经完全缓和,脸上有了几分轻松。
杨之舟对陈璟的医术非常信任,他觉得陈璟说了可以帮陆昭仪保胎,就一定可以的。所以,完全没有必要担心。
这边诊断完毕,内侍进来,对太后娘娘和杨之舟道:“。。。。。。。圣上在御书房,请杨国老带着神医过去问话。”
杨之舟就带了陈璟,去了皇帝的御书房。
见到皇帝之前,陈璟多少会在心里猜测他的模样。
因为沈十娘,总觉得心里膈应。
抬头瞧见皇帝,陈璟在心里微微冷笑了下。
因为,和陈璟预想的一模一样。
皇帝中等个子,消瘦得苍白,一副肾虚的模样。他虚得非常厉害,却经常服用补药,导致越发阴虚。
陈璟终于明白,为什么杨之舟请他上京了。
根本不是为了陆昭仪。
陆昭仪的病,不过是皇帝对陈璟的测试,也是杨之舟说服皇帝的证据。只要陈璟治好了陆昭仪,一则对皇帝有功,二则让皇帝知道陈璟医术好,到时候他就可以给皇帝治病了。
“你便是陈璟?”皇帝对陈璟道。
他声音里透出天子的威严。
陈璟答是。
他心里,有点难以言喻的窒闷。
“陆昭仪的胎,是如何光景,你仔细禀来。”皇帝道。
陈璟心里不停告诉自己:“我是来治病了,患者大于一切,这是我的医德,我必须维护我最后的东西,人不能没有底线。”
于是,他抛去杂念,认真把陆昭仪的病情,说给皇帝听。
他甚至说了“先兆性晚期流产”这个词,也不管皇帝能不能听懂。
“陆昭仪年纪轻,又生得单薄,气虚血弱。故而,血不能养胎,肝郁化火,胆失宁谧所致。此前,最应当益气养血、补血和营,清热除烦。”陈璟道。
他非常仔细把陆昭仪的情况,解释给皇帝听。
皇帝则微微蹙眉,道:“太医院的御医们,也说是要养血,这些日子从来未断过药。不知你可有其他良方?”
皇帝觉得陆昭仪的情况,养血是无用的。
可能需要其他手段,才可以把这胎保住。
哪怕不能等到瓜熟蒂落,也要个活的皇子。无奈之中,早产勉强可以接受,流产却是万万不行。
皇帝甚至没怎么对陈璟的说辞动心。
这些话,太医们多少提及。
“草民的意思说,清热除烦,再补血和营。”陈璟道。
他怕皇帝大惊小怪。
陆昭仪状态很差,假如给她用清热的药,比如竹茹、黄连甚至丹砂等,听上去有点危急,像是虎狼之药。
太医院的御医们,绝对不会开这么几味药,因为陆昭仪是孕妇,孕妇恐怖承受不起。
在宫里行走,有功难以得赏,有过却是要赔上身家性命,甚至全家、全族的性命。故而,太医们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他们非常保守。
所以,宫里经常一点小病就死人,听起来虽然有点滑稽可笑,却是实实在在的。
江南不少名医,名气不在御医们之下,却没人愿意到京里,来讨这口营生,也是因为如此。御医,是最难当的。
“怎么个清热?”皇帝问陈璟。
然后,他没等陈璟回答,就道,“朕也不通医理,你说了什么,朕也不甚明白。”
然后喊了他的心腹内侍,对内侍道,“去趟太医院,把提点、两位院判,和太医院们妇人科的太医们,都请过来。”
皇帝想让陈璟辩证。
辩证,在看病的过程中是家常便饭。
这是中医的特色,从古至今都是这样。
在大户人家行走,他们都会请三四个大夫,让他们相互辩证。谁的说法更有说服力,谁才可以给病人开方子。
这不仅仅需要考验大夫的医术,还需要考验他们的口才。
陈璟行医这两年,遇到辩证的时候不多。因为,他的医案总是很惊艳,很多病家都是到了最后关头,才慕名来请陈璟的。
到了京里,却需要和京城的大夫们辩证一番,陈璟倒也觉得不错。
片刻之后,进来**个大夫。
其中,就是宋宗信,就是宋左院判,半年前在杭州差点把周温荣治死的那位院判大人。
宋左院判也认识陈璟。
一时间,他眉宇间添了愤怒。
*
第278章改了口风
第278章改了口风
宋左院判瞧见陈璟,眉宇间顿时有了几分怒色。
陈璟让他在江南丢尽了脸。
听说江南那些大夫们,至今还在看宋左院判的笑话呢。
他们宋氏医学传家,宋左院判丢了那么大的脸,简直给祖宗抹黑,回京之后他也被父亲和叔父们狠狠骂了一顿。
“周宸的儿子,明明死了。假如陈央及不出手,很快就死透了,到时候神仙也救不了!”宋左院判暗想。
他觉得是陈璟衬托得更加无用。
他心思转得很快,表情却是一瞬间,很快就收敛好了怒色。
在天子更前,没人敢嚣张。
“诸位大人,这位是陈璟,江南来的名医。”等大家来来齐了,内侍先给皇帝行礼,然后把陈璟介绍给大家。
他也替陈璟介绍太医院的人。
太医院的人,包括提点,等于太医院的院长;左右院判,等于太医院的两位副院长;七位妇人科的大夫,等于是各位专家。
他们平均年纪在四十五以上。
“哪里来的名医,这般年轻?”众人太医都想。
若不是在御书房,他们都感觉自己被戏弄了。
这就是陈璟的遭遇。因为他的年纪,不管走到哪里,都好似要重头开始,才能赢得尊重。如果不甘心囿于江南一隅,就必须经历这些。
所以,陈璟也不觉得烦躁。打起精神和他们应对。
皇帝独坐,目光炯炯看着他们,很好奇陈璟的本事;杨之舟立在离书案不远处的地方,脸色收敛,看不出情绪。
诸位大夫和陈璟一样,站在在御书房的大殿中央,等内侍说完了情况,就开始就陆昭仪的病情,进行辩证。
他们都给陆昭仪诊治过,对陆昭仪的脉案非常熟悉。
众多太医们一致认定:陆昭仪虽然状态不好。可能面前早产。但是没有流产的危险,更不会危急性命。
他们必须这么认定。
因为,陆昭仪自从怀孕,就是他们照料的。
一路照料到了六个月多。突然说要流产了?
那岂不是欺君大罪?
无论如何。都要尽力保住这个孩子。让孩子顺利生下来。太医院的提点大人,也是学过妇人科的。
他有把握。
而陈璟,认定要流产。就是这几日的事。
胎儿已经危在旦夕。
所以,他们就陆昭仪这胎,到底是会早产还是流产,进行了辩证。
首先,陈璟和诸位太医都承认,陆昭仪体内有热。
“妊娠后经血不泄、内聚养胎。因为胎内滞留了气血,藴化内热,伤及阳络,肝气受阻,故而腑气不通,胃气不升。
娘娘胃气不升,又导致气血不足以养胎。故而,养血乃是根本。气血足,内热在瓜熟蒂落之际,自然消弭。
娘娘乃千金之躯,若是贸然用了寒凉之药,对胎儿大有危害。故而,老臣等人只敢用清泄之药,不管用清凉之药。”提点代替诸位太医,先开口道。
他也认为陆昭仪体内有热。
内热,如果不是特别严重,用些清泄的药,可以把内热通过下便之类的排出去。
“老臣以为,娘娘此前,应该安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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