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璟则开始写信。
“东家,您给谁写信?”清筠在旁边红袖添香,问陈璟。
陈璟笑了下:“给认识的诸位大夫。虎子这病,定要公然打场官司,让大家都知道在怎么回事,才能洗刷清白。我一张嘴没有说服力,把两浙路杏林界相熟的先生都请来,让他们帮忙说话。”
对生意的冷清,陈璟丝毫不以为意。
他甚至安慰朱鹤他们。
他这种态度,安慰了铺子里众人。清筠更是觉得,什么事在东家手里,都不是大事。想到这里,心头发热,清筠抿唇笑了笑。
“昨日虎子的秽物,您留了下来,就是等诸位先生都来了,帮忙验证?”清筠低声问。
陈璟点点头。
他一上午把信写好了,然后寄出去。
到了下午,仍是没生意。
邢文燋却来了。
“如何,那孩子救活了吗?”邢文燋问陈璟。他原本打算去明州赏灯的,可心里想到那个被下毒的孩子,总觉得搁置不下,想来看看。
陈璟道:“毒已经排了七八成,接下来再排两三天。应该可以清除九成。有些入了血骨,就没法子了。倪先生睡在铺子里,一直照料他。”
邢文燋点点头。
陈璟也问他:“他是谁的儿子?真是曹茂的?”
邢文燋道:“就是曹茂的。曹茂嗜酒如命。又好赌,卖儿又卖女。如今只剩下这个孩子还在身边,也要弄死了。”
这个世上,并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做父亲,也不是每位父亲都爱自己的孩子。
人性的复杂,难以一概而论。
陈璟唯有叹息。
曹虎救回来了,以后的生活也艰难。
“曹茂的媳妇呢?”陈璟问。“她同意曹茂这样害死自己的儿子?”
“他媳妇在乡下。”邢文燋道。
昨天派去找曹虎的人,顺便也把曹茂的事情打听清楚了。邢文燋差不多知道的,都告诉了陈璟。
陈璟想了想。心里了然。
“在乡下哪里?”陈璟问,“能不能把她接到城里?等将来和同安堂打官司,让她出来作证。”
邢文燋蹙眉:“打什么官司?我派人去拆了同安堂了事。”
“这样就落了下乘。”陈璟道,“往后我更要受人诟病了。”
邢文燋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
越是强势。百姓越是憎恶。邢文燋无所谓,但是陈璟是开药铺的,他需要和寻常百家打交道。
“听你的。”邢文燋道,“我派人去帮你找。”
陈璟道谢。
送走了邢文燋,陈璟也感觉很困了。正巧倪先生休息好了,陈璟也去他的长榻上,睡了半个时辰。
厢房里比较冷,陈璟很快就冻醒了。而后再也没有睡着。
已经到了申时初。
陈璟想了想,交代朱鹤一声。出门去了。
他慢慢踱步,找到了同安堂。
今天的风很大,寒风凛冽,同安堂的摘牌有点陈旧,被风吹得哗啦啦作响,有点要掉下来的感觉。
门面也比较陈旧,墙角还有脱落。
是三间敞开的大铺子,比陈璟的玉和堂还大。柜台很高,有点脱漆,后面的药柜琳琅满目摆满了小柜子。
没有坐堂先生。
有个掌柜的,站在柜台后面打盹,两个小伙计也恹恹的。此刻,根本没有生意,门可罗雀。
“公子抓药?”瞧见陈璟,小伙计上前,语气淡淡的问,有点不情愿接待陈璟的样子。
“怎么,没有先生看病么?”陈璟问。
“先生辞了,还在正月,没有聘到先生。现在只能抓药,不能看病。”小伙计告诉陈璟。他说话的时候,有点怨气。
这些话,完全没有必要告诉外人。没有先生在,可以说先生家里有事等。小伙计却直接告诉陈璟,先生辞了东家走了。
铺子里生意不好,先生也辞馆了,凌海开一定很受刺激。
刘苓生承诺好处,让他帮忙对付陈璟,他肯定愿意。挪一步,就是个生机。照他这铺子下去,定然要关门的。
“哦,那我抓药。”陈璟道。
“公子,药方瞧瞧。”掌柜的道。
陈璟道:“我忘了带药方。是常用的药,我都记得。我说,你们抓就是了。”
掌柜道是。他自己拿出笔,写下陈璟说的,再慢慢抓药。
陈璟想了想,开始报药方:“萤火虫五枚、蚤休三钱、丹皮两钱、大黄三钱、当归三钱、芦根四钱、赤芍药二钱、甘草三钱、牛蒡子三钱。”
掌柜的一一写下来。
写完之后,掌柜看了看,很抱歉对陈璟道:“公子,萤火虫没有,芦根暂时也没有,牛蒡子也没有。”
陈璟这个方子,几乎都是常用中草药。
不过几味药,居然三味没有。
陈璟看了眼掌柜的。
掌柜的很尴尬,笑着跟陈璟解释:“正月嘛,过年的时候卖断了货,等春暖花开再去药市置办药材。。。。。。”
肯定是不想去药市,或者没钱去药市。
这家药铺,乃强弩之末。
“那算了,我去别家药铺看看。”陈璟道。
掌柜和伙计很抱歉,恭敬请陈璟出门。
陈璟正要走。突然有个中年男人,穿着宝蓝色销金云大氅,富贵华丽。走了出来。他中等个子,不胖不瘦,五官端正,面色净白,看上去很和善。
他一进门,目光就落在陈璟身上。
“东家。”掌柜和小伙计立马上前,恭敬对男人行礼。
他就是凌海开。
陈璟没想到。他表面上是这样体面的一个人。
凌海开冷淡冲掌柜点点头,然后问陈璟:“这位公子是看病还是抓药?”
“抓药,抓药。”掌柜点头哈腰。帮忙回答。
“药呢?”凌海开见陈璟两手空空,要出去的样子,知道并没有买药,故而看掌柜和小伙计的眼神。锋锐犀利。
掌柜和小伙计有点害怕。
“这位公子要的药材里。萤火虫、芦根和牛蒡子暂时没有。。。。。。”掌柜的小声解释。
“那其他的,不是有么?”凌海开瞪了眼掌柜,然后换上一副笑脸,对陈璟道,“公子药方给我,稍等,我亲自给公子抓药。”
“要不齐全,怎么抓?”陈璟笑道。“难道方子要分开抓么?”
“公子,药方给我瞧瞧?”凌海开笑道。
陈璟就给了他。
他拿在手里。看了眼,立马笑道:“庸医庸医,这位先生乱开方子。这方子里,萤火虫根本用不上,牛蒡子和芦根,也可以换成胡连和知母。”
牛蒡子和胡连、芦根和知母,压根没有关系。
要是这么换了,才要吃死人的。
凌海开这点小钱也要赚,不惜改了病家的方子。要是个不通医理的,顺着他的意思改了,回头病家可能要拖死了。
陈璟心里,有了几分怒意。
这个人心太黑了。不过,他为了给陈璟下拌子,居然给六岁的孩子服用砒霜,他的心狠也不是什么奇事。
“能这么改么?”陈璟笑了笑,“东家知道这是治什么病的,你就这么改我的药方?”
“什么病?”凌海开笑着问。
“东家猜猜。”
“哪有猜的?”凌海开立马冷脸,有点生气,“你这是拿病家取笑!你家里是谁生病了,知道你如此开玩笑么?以后他的病好不了,你可担责任?”
他一副义正言辞,骂起了陈璟。
陈璟笑了起来。
凌海开微愣。
一般他这么骂,病家都有点内疚,立马听了他的话。不成想,这孩子居然笑,让凌海开心里顿了下。
这孩子通医理。
“你笑什么?”凌海开继续道。
“因为你可笑啊。”陈璟道,“开药铺的,药材不全也就罢了。为了卖一味药,居然乱给病家的药方。要是能说出个所以然,我倒也无所谓。你根本狗屁不通,还一脸正义模样,太可笑了。”
掌柜和小伙计都提心吊胆。
凌海开顿时神色冷峻,怒视陈璟。
“你是哪里来的娃娃,居然敢到药铺撒野?”凌海开上前,要拽住陈璟的领子,把他丢出铺子。
陈璟身形一晃,绕开了。
凌海开扑了个空。
“好。”凌海开心里骇然,色厉内荏,“富贵,快去报官,把这小子抓起来。他到药铺捣乱,扰乱市规。”
为了赚这点小钱,先是不够病家死活,乱给药方,只为卖出点药材;病家拒绝后,利用抓药人的内疚心理,大放厥词;等顾客不为所动,就要动手;动手打不过,就给顾客戴上扰乱市规的枷锁。
要是凌海开做其他生意,陈璟挺多觉得他是个人渣,黑心商人。
但,凌海开是开药铺的。医药关系病家的性命,他这么弄,不知害了多少人,怪不得铺子清冷成这样。
若是吃错了药,上门找他,他比闹事的人更能闹。
估计,大家都怕了他,唯有远远避开。
“报官就免了吧。”陈璟笑了笑,“免得没有告到我,反而把自己搭进去。凌东家,咱们后会有期。”
“你是哪里的小兔崽子?”凌海开厉声呵斥。
“姓陈,陈璟陈央及,玉和堂东家。我是来告诉凌东家一声,曹虎已经救过来了。但是你,没人救得了。”
说罢,陈璟阔步走了出去。
凌海开愣在当地。
第185章示威
第185章示威
陈璟走了好半天,凌海开才回神。
那就是陈央及,玉和堂的东家。
凌海开眼皮阴沉着,拳头攥得紧紧的,满腔怒火:“他居然敢跑到我铺子里来,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陈璟走了半天,凌海开突然追出来。
已经看不见了,陈璟走远了。
“那么年轻,凭什么开药铺?那简直是骗钱!弄死他,是替望县除害!”凌海开以己度人,“就是邢二插手。。。。。。”
凌海开最近很不如意。
先是家里,他几个妾相互争斗,早年就夭折了两个孩子。去年又夭折一个。人家说,子嗣繁茂,家族才能昌盛。若是夭折孩子,意味着家族的末路。
凌海开被那几个人女人气得半死。
而后,他的第三房小妾,是他最器重的。他把印章和银票都放在那个小妾身上。不成想,小妾居然携款私逃,让凌海开丢尽了颜面。
凌海开是要脸的。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外面的名声很差。他一直以为,他所作的事外头无人知晓,他是个谦谦君子。
所以,小妾偷了自己的钱票和银子,兑了钱跑了,凌海开自己派人去追,至今也没有追到,不知道她到底逃到了哪里。
因为这件事,家里的太太、小妾们又是一场闹腾。
过年的时候,家里着实没钱了。凌海开去找朋友借,平日里要好的,没人肯借给他。他只得把自己的一个老奴卖了。
卖了老奴。钱还是不够,只得把第五个小妾远远卖到了外地,换了十二两银子。最后,强行把他太太的首饰全部卖了。他太太哭得要死,凌海开也懒得理会那个老女人。
东拼西凑,弄了点钱过年。
过年的时候,照样潇洒。
就是药铺里。着实没钱进药了。他的掌柜、先生和伙计的月钱也拖了半天。掌柜和伙计还好,先生却是受不了,主动辞退走了。
凌海开另外去聘先生。
去年的遭遇很糟糕。故而凌海开痛定思痛,决定今年好好经营药铺。既然先生辞退了,还不如聘个医术高明的。
至于月钱,先随便开个高价。然后再慢慢拖。反正不给。凌海开最会说话,威逼利诱,先生入了这铺子,也没有法子。
先生医术好,帮他撑起来,赚了钱再给先生。
凌海开准备空手套白狼。
他选来选去,觉得倪先生医术最好,在望县最有名望。假如他能到铺子里。凌海开说不定就能翻身。
而且,倪先生很老实。凌海开耍起他来,最是容易不过了。到时候,还不如任由他凌海开宰割?
过完年,凌海开就着实准备了,想去坑蒙拐骗,先把倪先生骗到药铺坐镇,再去找人借钱,弄点药材来,哪怕假药也成,反正他平常进药,也是半真半假的药材掺杂。
打定主意,他去找了倪先生的儿子,跟他说:“我想聘用你们家老爷子,每个月月钱二十两银子。”
他觉得以为很高了。
倪家人口多,花销大。倪先生到药铺,还以为继续去他以前的人家行走,赚两份钱,他肯定乐意。
不成想,倪先生的儿子告诉凌海开:“我们家老爷子答应了玉和堂的东家。”
“是嫌我的月钱给得少么?”凌海开呵呵笑,“可以再商量嘛。整个望县,坐堂先生的月钱不高过十两,二十两已经很高了。”
“是真的答应了玉和堂。”倪先生的儿子道。
“玉和堂给多少银子?”凌海开还争取一把。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是我父亲和陈东家单独谈的。”倪先生的儿子道。然后把凌海开打发走了。
凌海开觉得倪先生的儿子态度很敷衍,不愿意接待他的样子,料想是假的。
而后多番打听,才知道是真的。
那时候,凌海开就觉得,自己的锦绣前程全部被陈央及毁了。要不是陈央及,也许凌海开今年就能翻身了。
去年凌海开去追他携款私逃的小妾,很长时间不在望县。哪怕再望县,他的家务事也是焦头烂额,很少出去应酬,没怎么听说过陈璟。
哪怕听人提及,他也没心思记住。
陈央及何许人也,凌海开不知道,只知道是个新开药铺的。
然后,就过了年。
到了大年初一,刘苓生找到了凌海开。
刘苓生和凌海开有点亲戚关系。他们俩性情相投,对君子之道都不屑一顾,觉得人生在世能坑骗就要坑骗,能赚钱就赚钱,女人能捞到就要睡了,否则枉到世上走一遭。
因为性情相投,刘苓生和凌海开关系不错。
刘苓生大年初一找到了凌海开,把自己在婉君阁吃亏的事,告诉了凌海开:“要不是陈央及,婉君阁行走的三百两银子,已经送到家里了。”
凌海开听说是陈央及,不免问:“是玉和堂的那个陈央及?”
“可不就是那个小畜生?”刘苓生道。
凌海开立马把陈璟挖走倪先生,让他的计划泡汤,现在捉襟见肘的事,告诉了刘苓生,语气里憎恶之极。
刘苓生听到的口风,觉得他可能不太清楚陈璟的底气,又憎恶陈璟,当即道:“如果毁了他的药铺和名声,倪先生照样可以归老兄您,我也可以继续去婉君阁行走。到时候婉娘的三百两银子送到,我可以分一半给老兄您,度过难关。”
这话,才真正打中了凌海开的心。
两人合计了半天。
刘苓生觉得,其他人也不太敢和陈璟闹得太僵。陈璟有县令、邢家作为依靠,敢和陈璟硬碰硬的,只有孟家了。
但是孟家不会无缘无故去闹腾陈璟的。
他来找凌海开,也只是不甘心,想来试试运气。不成想,凌海开孤陋寡闻,根本不知道陈璟何人,还牵扯到了倪先生,对陈璟憎恶极了。
如此,刘苓生就打算利用凌海开,让他去和陈璟争斗。
如果赢了,刘苓生依旧可以去婉君阁子行走,到时候他可以提高价格。把高出来的部分,借给凌海开。如果输了,也是凌海开倒霉,和他刘苓生没关系。
反正凌海市坏事做得多,他迟早是有报应的。
既然这样,还不如成全了刘苓生。
“您和陈央及没有见过面,没有宿仇。哪怕有事,也疑惑不到您头上。”刘苓生对凌海开道,“不如您来设局。”
凌海开自然愿意。
他家里,还有对下人夫妻。那对夫妻,就是郭荣华夫妻。他的妻子,就是凌海开睡了剩下的,如今还和凌海开藕断丝连。
郭荣华夫妻的狡猾,连凌海开都佩服。要是他们攀咬上陈璟,肯定要让陈璟脱了层皮。
不成想,计划还没有开始,就被抓到了牢里。
凌海开惊讶万分,心想:“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怎么会这么快就出事呢?”
想了想,凌海开决定装无辜,去县衙看看情况。
要是没什么事,就把他们接回来。要是他们说出了什么,凌海开就严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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