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进了门。
三间敞厅,安置了不少座椅,已经熙熙攘攘坐满了人。
孟燕居一行人也在。
陈七进来,被龟奴引到了大厅西南角坐下,和孟燕居隔开。
然后,又进来了两批人。
并不见老|鸨婉娘。
等了两盏茶的功夫,二楼楼梯处传来脚步声。
屋子里遽然安静,大家的目光都投向了楼梯处。
一个娉婷身影,出现在楼梯转弯处。她穿着大红金枝线褙子,月白色挑线裙子,长裙曳地。
她就是婉娘,这婉君阁的主人。
婉娘浓密青丝盘起,梳了高高的云髻。云鬟上,插了两只赤金累丝红宝石步摇,摇曳生辉;她颈项修长,润白如玉;红唇艳潋,研态风|流。若不是眼角有淡淡细纹,泄露了年纪的痕迹,真是个绝艳佳人。
风韵犹存的婉娘,妆容奢华靡丽,衣着秾艳灼目,大红大金的颜色堆砌一身,却丝毫不让人觉得艳俗,反而风情烈烈,似木棉枝头盛绽的繁花,火般的浓烈妖娆。
陈璟觉得好看。
女人年轻时清纯如水,迟暮时娇丽华贵,这才算是把一生轰轰烈烈过完。
她就是陈璟昨日在街上遇到的那位妈妈。
那么,生病的惜文姑娘,就是昨日遇到的“清儿”吧?
陈璟挪开了眼,没有盯着婉娘看。
“多谢诸位了。”婉娘缓步走下楼梯,笑着给众人行了一礼,“小女惜文,遭此不幸,蒙诸位不弃,寻医问药,婉娘一并谢过。”
众人都起身,七嘴八舌说着不客气。
“。。。。。。惜文的病,也不能多耽误。哪几位是大夫,请跟着婉娘上楼。”婉娘笑着打断了众人的寒暄。
陈璟一开始还想,给惜文治病,婉君阁这么大张旗鼓意欲何为。
直到这一刻,他总算明白了。
他微微笑了笑:婉娘不仅仅生得不俗,心思更是过人,她下的一手好棋呢。
这些人,全部都是她的棋子。
在场的,大概有七位大夫,纷纷上前几步。
陈璟瞅准了时机,跟在龚至离身后,也凑在大夫里。他猜透了婉娘的心思,就知道自己这趟上去,必然有钱赚的。
婉娘请几位大夫上楼。
等陈七发现陈璟混进去的时候,陈璟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楼梯的转弯处。陈七气得直跺脚,心骂这混账小子,装大夫进惜文的闺房,居然不告诉我。
好歹带上我啊!
上了楼,婉娘道:“诸位稍等,奴家让惜文准备准备,再问诊。”她把众人留在二楼的西次间,自己进了主卧。
其他大夫才发现陈璟。
“这位。。。。。。”几位大夫都不解看着陈璟。
龚至离知道陈璟跟着,却是有心替他遮掩,故而没有出声。
“这位少爷,您怎么跟了上来?”有人道。
“我是大夫啊。”陈璟理所当然回答。
几位大夫都微微蹙眉。
只有两位大夫,慎重看着陈璟。一位是龚至离,另一个是孟燕居请来的那位大夫。
“这位公子,是做什么的?”二楼有两名高大强壮的护院,见陈璟混在五六十岁的老大夫中,就知道他是来捣乱的,上前质问。
“我是大夫!”陈璟道。
“小少爷,想见惜文姑娘,还是下次,认认真真写了诗,也许才华过人,惜文姑娘相中,或得一见。现在就不要添乱了。”有个大夫劝陈璟。
他以为陈璟也是个不学无术的,追求惜文不得,才出此下策。
“耽误了姑娘瞧病,你担待得起?”有人就不客气了。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顽劣不堪。”有人同仇敌忾。
他们都认准了陈璟是想趁乱见惜文姑娘,所以看不惯陈璟的行为。
这般偷鸡摸狗,的确受人鄙视。
两位护院确定了陈璟的确是捣乱的,就上前道:“公子自己走,还是我们请你走?”
陈璟后退两步。
“闹什么?”婉娘恰巧从主卧出来。
看到了陈璟,婉娘微微一愣。
她记得陈璟,因为陈璟昨天也是这套衣裳。
昨日陈璟说,惜文姑娘只是小疾。。。。。。。
这句话,婉娘回来后,越想越觉得不简单。当时若不是着急惜文,也不该那般急匆匆回来,没顾上多问一句。
“是这位郎君啊?”婉娘上前,和陈璟见礼。
其他人都错愕。
几位开口鄙视陈璟的老大夫,只感觉脸上火烧火燎的。让他们多嘴。
原来这年轻人,和婉娘认识!
这真是看走了眼啊,尴尬。
第013章孟浪
“小郎君贵姓?”婉娘给陈璟行礼之后,问道。
众人都微微蹙眉。
感情不认识啊。
“姓陈……”陈璟回答,“陈央及。”
婉娘在心里梁衡一二。身为婉君阁的东家,她想要生意长久,就需得把望县大族的姓氏、地位、喜好和忌讳摸清。
陈氏嘛,不算大族,规矩严,不喜欢子弟流连欢场,所以他们家不出风流才子。
有个叫陈瑜的,才学平平,财力更平平,倒是时常往这里来,只怕和眼前这位年轻人是兄弟。
婉娘心思过人,暂短一瞬就把陈璟的身价估量出来。
这里有七位大夫,多陈璟一个不多,婉娘就破例,让陈璟留下。
“诸位大夫,请随奴家来。”婉娘笑笑,不再说什么,把众人往里屋请。
惜文的香闺,同样素淡。
一进门,是一架半人高的花梨木什锦隔子,摆放着几件精致名贵的古玩;绕过什锦隔子,是个梢间,将卧房隔成了两个部分。梢间里,摆放着两张五目鎏金宝象缠枝床,床上堆放绿锦缎被褥和弹墨引枕。
梢间后面,垂着厚厚的帘幕。
帘幕之后,才是惜文的卧床。
有两个梳着双髻的小丫鬟,在屋子里服侍。
看这房间的打扮,品位高贵,俨然是诗书大族的闺秀。
“把这帘幕掀起了,让大夫们给惜文瞧病。”婉娘吩咐丫鬟。
丫鬟就将帘幕用金钩悬起。
躺在床上的惜文,穿戴整齐,只是没有束发。她静静躺在枕上,浓郁柔顺的黑发泅开,铺就了半张枕头,也遮掩了半张脸,脸上的弧线更加柔媚。
她双目轻阖,不能动弹。
陈璟以为她睡着了,可又见惜文那纤长羽睫似小扇子,忽闪了下,又慢慢阖眼。她没有睡,只是不想说话。
“倪大夫德高望重,还请切脉,晚辈等人习学一二。”一位四十来岁的大夫,对众人道。
倪大夫,是位六十岁左右的老者。
听到这话,倪大夫微微一笑,道:“不敢以师自居。辨证论诊,就是要聚众家所长,老朽不敢倚老卖老,还是刘大夫先请。之前惜文姑娘的病,都是刘大夫看的……”
刘大夫听到这话,也推辞一番。
今日请了这么多大夫,就是要大家辨证论诊,需要大家各自发言,最终拿出一个最妥善的方案来。
这就是后世的专家会诊。
只是中医的会诊更难。中医不像西医,特别是古代的中医,没有科学仪器检查,就拿不出绝对的证据来说明到底是什么病。
大家就各凭口才,谁说得最有道理,把其他人都打压下,就用他的方案。
可是他的方案,未必就是正确的。
这就是中医会诊的弊端。
陈璟不喜欢这种会诊。
见他们都在彼此推却谦虚,陈璟上前,坐到了惜文床边的小杌上,道:“我最年轻,就先抛砖引玉吧。”
他这话,中断了屋子里的互谦。
老大夫们都不说话,看着陈璟诊脉,心里并不舒服。
这个年轻人,太过于狂妄,不知道尊卑有序。这么多老大夫在场,他居然抢先去诊脉,不敬长辈。
这么小的年纪,只怕还没有出师呢,想在惜文姑娘面前表现一番,博得佳人欢心,就这么不懂行规,着实无教养。
几位老大夫都目露不快。
婉娘看在眼里,倒有了几分兴趣。
陈璟切脉,微微凝眉,似有为难。
惜文姑娘的脉象,洪滑且数,这是大热之象。热邪如此之盛,应该会与血搏结,从而导致脉迟。
但是陈璟切脉,并不见脉迟象,心里有点惊讶。
他昨日看惜文面前,以为她是热入血室。如今看来,惜文的病,并不那么简单。
陈璟让惜文张开嘴巴,让他看看舌苔。
惜文犹豫了下,仍是张开了嘴。
她虽然发狂谵语,不能清晰表达,心里却一片清明。
陈璟看了她的舌苔,见她苔色干黄、尖绛,陈璟大约就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他突然站起身,俯身凑近惜文,往她胸下肋骨处按。
“嘶……”有好几位大夫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登徒子!
妇人病,若是大户人家,都要隔着帘幕。惜文姑娘虽然是妓人,却是望县的头牌,卖艺不卖身,多少才子仰慕追求。
结果,这年轻人居然这样简单粗暴去摸人家姑娘胸下部位,占人家便宜。
床上的惜文一直轻阖眼眸。突然感觉到一双手在她胸肋处,她猛然睁开了眼。
她不能说话,力气还是有的。一时间,俏脸通红,怒火中烧,抬起手,欲一巴掌扇在陈璟脸上。
陈璟预感到了,就捉住了她挥过来的手。
“嘶!”这下,诸位大夫都吸气。
看不下去了。
这太过分了。
先摸人家胸下,现在又抓住人家姑娘的手。若是清白人家的姑娘,闺誉都要被这小子毁了。
“小子,不得无礼!”德高望重的倪大夫看不过眼。
这小子,这般年轻,一看就不会医术的。他这般积极混在大夫里,众人一开始并不太明白他的用意。而后又想,他估计是想亲近惜文姑娘。
不成想,这小子竟是一淫|贼,想占便宜。
当着满屋子人占惜文姑娘的便宜……。
简直伤风败俗!
倪大夫忍不了,这淫|贼打着郎中的旗号,会给望县杏林界丢人现眼的!
“……真是麻烦!”陈璟听到倪大夫呵斥,叹了口气,站起了身子。
看着满屋子大夫惊怒模样,再瞧婉娘紧锁眉头一语未发,陈璟又叹了口气,道:“古人说,‘宁治十男子,莫治一妇人’,不是大夫医术不济,都是妇人作怪。大夫乃是天职,救人性命的,哪有男女之别?
还要不要治啊?不给看,不给按,怎么知道病症所在,怎能准确断诊?”
诸位大夫倏然一愣。
“宁治十男子,莫治一妇人”,这话深深打中了他们的心,让他们一时间忘了言语。
千百年来,妇人病最是难治。不仅仅是因为妇人自身体弱营卫差,吃药效果微弱,也是因为给妇人瞧病,诸多忌讳。
比如有些病,腹痛拒按,大夫需要按了腹部,才知道是不是拒按。可是你给妇人瞧病,你敢去按吗?
非得按不可,也只能派了家里的女眷去按。
不是大夫亲自动手,不知道轻重,到底什么情况,大夫也拿捏不准。
而大户人家,就更加讲究了。
种种原因,导致妇人病千难万难,不小心就治坏了,然后砸了招牌,毁了大夫的名声。
所以,作为郎中,宁愿治十个男子,也不愿意去治妇人,这是千百年来大夫的心声。
只是没有谁去总结这么一句话。
今日在场的大夫,皆是老郎中,看过不少病。陈璟那句话,让他们感同身受。
“哪位古人说的?”有位大夫问陈璟。
陈璟讶然。
他们的注意力在那句话上,陈璟倒始料未及。
哪位古人?
陈璟想了想,应该是宋代的寇宗姡А6衷冢茏趭'还没有出生呢。
“……我在一本医书上看到的,不记得出处了。”陈璟道,然后不理会诸位大夫,只是看着婉娘,问道,“婉姨,这病还治不治?”
婉娘一直在风|月场上谋生,男女之别不如这些大夫敏感。所以陈璟去按惜文的胸下,婉娘没觉得多过分。
她只是不太懂陈璟到底说什么。
看似简单的话,可是他说完之后,众位老大夫都愣住。
婉娘想,陈璟定然是有过人之处。
惜文这病,已经快半个月。不仅仅胡言乱语、发狂,而且汛期一直不干,这让婉娘觉得害怕。
请了很多大夫,一开始都说不严重,然后治着治着就没招了。
换了好几位大夫,都是这样。
惜文病得越来越重,越来越邪乎,慢慢连话都讲不了。
婉娘心想,惜文是保不住了,她大概命数到头了。
既然惜文保不住,婉娘就打算最后一次利用她,让惜文的追求者,到处去请郎中,还放出话,只要治好了惜文,就将惜文下嫁。
婉娘算盘打得精明:治不好,这么声势浩大请大夫,也给婉君阁造势,提高了知名度,以后再培养其他姑娘,来接替惜文,婉君阁照样做生意。
若是治好了,惜文下嫁给谁?
婉娘可是说,谁治好了,下嫁给谁。
是下嫁给治好惜文的人,而不是负责请郎中的人。才子少爷们误会了婉娘的意思,婉娘故意不解释。
郎中地位不高,谁敢和大少爷、才子们抢惜文?那些少爷才子们也不会答应的。
到时候婉君阁又威逼利诱,郎中必然会主动放弃,拿点银子了事,惜文还在婉君阁。
不管最后什么结果,婉娘都不会输。
对惜文,婉娘自然希望她活着。
且不说惜文是婉娘从小养大,一手调教的,只说万一惜文死了,婉娘真没把握培养出第二个惜文。如果后面的姑娘们不好,名气打不出来,婉君阁前途堪忧。
名|妓的才情。也是需要天赋的。
而天赋,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惜文的天赋,其他人无法取代。
婉娘希望惜文能活下来。
陈璟的治病,虽然孟浪了些,倒也有点新意。有新意,就意味着有新的可能。
婉娘看到了一点希望,就舍不得放开。
“陈公子,不如你现在就辩证一番,为何需要这般查病。我们也好安心。”婉娘没直接说让陈璟治。
万一这小子真的只是占便宜呢。
“其他大夫尚未诊脉,怎么辩证?”陈璟笑了下。
辩证,需要双方辩。
对方还没有诊脉呢,拿什么跟陈璟辩。
“……婉姨,若是我没有猜错,惜文姑娘发这病之前,染过风寒。大夫开了方子里,有藿香、甘草、陈皮、朴厚、半夏等药。惜文姑娘染风寒,正巧还在汛期。吃了药之后,才开始发狂,是不是?”陈璟问婉娘。
汛期,就是月|经期。
婉娘震惊不已。
的确如此,陈璟说得,只字不差。
一个人,随便按按脉,就知道之前发了什么病,吃了什么药,这让婉娘闻所未闻。
如果这还不算神医,谁算神医?
开那个方子的,是刘大夫。而那位刘大夫,现在也在场。
原来是他治坏了惜文?
婉娘心里,认同了陈璟的医术,就明白惜文病成这样的缘故。
她眸光阴冷犀利,立马投到了刘大夫身上。
刘大夫又惊又怒:你小子,居然把惜文发疯的罪责,推到我身上,想诬赖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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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4章赐教
“陈公子这话何意?”刘大夫神色凛然,目光狠戾,盯着陈璟。
陈璟说,惜文姑娘是第一次吃了药,才开始发狂。而那些药,是刘大夫开的。这若是传出去,刘大夫以后在望县杏林界怎么立足?
孩子不懂事,有时候挺头疼的。
若是和孩子计较,旁人要说刘大夫没肚量;若是不计较,这孩子的话又太过于诛心,诋毁了刘大夫的名声。
思前想后,刘大夫觉得声誉要紧。特别是婉娘投过来的眼神,满是责怪,让刘大夫怒火中烧。
婉娘这是相信了陈璟的话。
果然,女子和小人最难相与!
故而刘大夫面容肃穆盯着陈璟,想从气势想吓倒陈璟。
“哦,原是你开的方子?”陈璟道。
刘大夫袖底的拳头,攥了又攥。
忍住一口气,不要被这个毛孩子激怒,把话说清楚再发火,刘大夫暗暗对自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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