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万彻从前就与我不和,自我升为德妃后表面虽恭敬了不少,但他看我的眼神还是令人寒颤,若此次我和弘智被他抓到,定不会有机会解说。如果弘智一直带着我满皇宫地跑还不能躲在任何一个殿子,那必然会被他抓到,无奈之下,我叫弘智往神龙殿的方向跑。
弘智此事也找不到办法,只好应了我往神龙殿去。神龙殿方向守卫森严,一定要在众士兵赶到时完成计划。刚到神龙殿广场,我推开弘智翻落在地上,一手解开身上的披风一边对他说:“你赶紧走,我自有办法!”
弘智一下子愣了,不明白我是要做什么。我丢还他披风,打了他一记巴掌,下手不重却足够让他惊醒,我说:“叫你走,你就走!你不走,我们两个都活不了!”
弘智捂着被我打的脸颊犹豫,终于点下头跃身而去。我整好衣袍和头发,从容地站在神龙殿广场,幸好弘智只让我穿了披风,没有换掉我身上的衣袍。我听到有人高喊“刺客”,各道上有传来急促的脚步,我转身面对,广场上已从四面八方聚集七八对守夜侍卫,秦叔宝、程咬金、薛万均还有薛万彻皆站在队伍的前面,见到我都不禁诧然顿了脚步。
还是薛万彻先反应过来,惊讶后讽意横生,站出一步看着我。我面无动容站着,镇定道:“本宫……是来见皇上的。”
薛万彻仍讽笑着,故意疑惑:“皇上本月侍寝名单上没有德妃娘娘的提名么?”说完这句,他又似恍然大悟,提醒道,“今夜是采婕妤侍寝,德妃娘娘冒然前来,恐怕不合适吧。”
我冷冷扫了他身后满满的士兵,再对上他讽笑的眼睛,定定道:“本宫有要事与皇上商量。”
薛万彻收起不善的笑意,换成一声冷呵,握着腰间的长剑缓缓上前,目光锁住我的一神一色:“方才有刺客从尚药局落到这里,末将却见到了德妃娘娘,此中脱不了嫌疑。”
我冷冷一笑,怒斥他:“薛将军是怀疑本宫?本宫从不习武,怎么能短时间从尚药局到这儿?况且还是逃过薛将军这么大一段距离。薛将军没有抓到刺客就是失职,可不要见谁就拿谁当刺客!”
宽大的广场静静将我的声音传开,薛万彻狠瞪着我嘴角抽搐,一时间对不出话来。我毫不惶恐地对上他愤怒的双眼,移开脚步上前,目光始终不离。气势明显压过他抑制的怒气,他弱下眼眸后退一步,我看见他身后有一个太监快步而来。
第150章 洋金花(三)
“何事在这神龙殿喧闹,皇上命众人都退下,有事明日再议!”太监挥挥手中的拂尘,尖声尖气道。
我抢在薛万彻话前说:“本宫要见皇上!”
他奸昧望了望紧闭的神龙殿大门,谄媚说:“德妃娘娘,皇上已经歇息了。您看……这时候是不是不妥。”
我自是不能这么容易就被劝回去的,否则这戏就做的太不真了。“本宫既是一个人来,也既是在这等了许些时候,你以为本宫还怕皇上的惩治?”我舒下语气,有些恳请地沉声,“此事非同小可,还请公公务必替本宫通报一声。”
太监皱起眉头,为难地看着神龙殿前这些人,又将目光落在我身上,连连哎了几声都下不定注意。这时,秦叔宝站出身,对那个太监说:“既是德妃娘娘有要事,公公还是通报一声。今夜宫中也不安全,娘娘也是不肯回宫,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你我都担当不起。”
太监听了,顿是觉得有理,请我稍等片刻。我含笑向秦叔宝微一颔首,秦叔宝轻一点头,返回队中吩咐侍卫次序首先离开。程咬金和薛万均也跟着退下侍卫,而薛万彻一直等到亲眼看着我真的跟着太监走向神龙殿门后才撤兵离开。
李世民答应见我,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之前算着他一口拒绝,我就好断然怒回,可这次是真的要见他了。神龙殿檐下排站了一行宫人,是专门送神龙殿过夜的妃嫔回寝殿的队伍。我卷着指间的绣帕,低眼不看那紧闭的殿门,脑中却一直想着待会儿进去会看到什么样的场景。大门开了,太监低腰步进殿中和李世民说了几句,然后回来请我入殿。
我咽下所想之事,迈进殿中。李世民背身站在窗前,采荨只着了一件单袍正在绾发。我心口如针扎般一痛,脚步沉重地迈不开步子,只好远远福身:“皇上万福!”
李世民应了一声,转身将旁桌上翻着的几本书合上叠好,让太监拿到门外接应的宫人手上一同送去听竹阁。此时采荨还在梳着长发,毫不在意有人正等她梳罢离去,她更不想就此放机会给我。
而从进殿开始,我便嗅到淡淡的花香,这香味越闻越觉得有些印象。我环顾殿中,最终将目光坐在案桌上的红锦香袋。我打开它,这香味更清楚了,竟是洋金花的味道!这时,采荨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夺过红锦香袋,不悦地瞥了我一眼将它别在腰上。我看她的意思,似乎不知这香袋中是何物,仿佛就将它单纯当作香料放着了,于是我问:“不知采婕妤这香袋是从何而来?”
她撩起我身后的外袍披在身上,鄙夷一言:“各宫总送些乱七八糟的礼物,这也不知是哪宫送的,让娘娘见笑了。”她不再和我琢磨时间,莲步到李世民面前盈盈下拜,娇嗔不舍,“臣妾退下了,今夜这次,皇上可是要想办法补给臣妾。”
李世民为她披上披风,温和说:“朕知道了,你下去罢!”
采荨柔笑着点头,随着来接的宫人迈出殿去。神龙殿大门随即被合上,李世民回过身探视我,我心下一沉,低头跪道:“臣妾深夜打扰到皇上,罪该万死。”
“莫说这些有的没的。说吧,究竟何事?”李世民扶起我,握了握我的手,然后转身去关窗子。方才我在夜风中呆了那些时候,这神龙殿里又偏凉,身子不禁也透着几分冷气。
我看着他的背影顿了顿,缓缓说:“佑儿病了,几日不见好转,已经昏睡许久,臣妾……”
断了下面的话,将李佑搬出来,却不知该怎么说。说要他去看看李佑,还是告诉他这是中毒?李世民关上窗子,听我没了话,回头问:“之前不是说,只是花粉过敏引起的轻微中毒吗?”我低眸不语,暗自咬着嘴唇想着要不要实话实说,而李世民却从我这表情看出了端倪,眉梢一挑,问我:“看你的意思,是有人下毒?”我惊抬了眼,对上他不明意的眼睛,张张口却不知从哪说起。李世民轻叹了一口气,再问:“那么你夜探皇宫,可是探到了什么?”
我微一沉吟,不想李世民竟是句句说中,我若再否认就太过虚假了。然我不想将对采荨的疑惑道出来,他现在可正宠她在心头,我可不想因此惹他生气。于是,我摇头说:“臣妾什么也没探到。”
李世民却是突然笑了,他说:“你莫要这么变扭,你不是探到朕了么,这神龙殿可有你所探到的?难道方才那个香袋不是?”我心中又是一怔,咬着唇不说话。他随意靠在椅上,嘴角的笑意并不是高兴,两眼始终盯在我身上,散着探究的目光。他见我不答话,继续说:“朕注意到你看香袋,蹙眉出神就代表你正在思索或是怀疑某事,你方才就是如此。”
我暗自叹然,恍恍一笑,只好承认:“什么都逃不过皇上的眼睛,皇上说的都是对的。”
李世民满意点头:“说说吧,让朕给你拿拿主意。”
于是,我便将李佑中毒之事和今夜夜探尚药局之事告诉了他。李世民坐在椅上始终不言一话,紧抿嘴唇和两眉,似在恼想什么。我后悔自己面对他把不住固执,看他此时对此的反应,我似乎不说更好。殿中寂静地心慌,我轻唤了他一声,他肃然将目光转到我身上,冰寒之极。
李世民看了我半晌,声音沉闷,终于说:“韦昭容不能除。”
我的心突然一阵尖锐的疼痛,深深吸了一口气,一个字一个字的开口:“为什么?从到长安起,韦昭容就做过不少错事,此事更是要严加惩治。”
“朕再说一次,韦昭容不能除!”他的声音冷寒如铁,一句句锤在我的心头,“朕可保你周全,保佑儿周全,可韦昭容不能除!往后若还有威胁你们的事发生,你尽管与朕禀报,朕来处理。朕不想再看到你私下有什么行动。还有,管好你的弟弟。”
我安静默了片刻,点头:“臣妾知道了。”
他站起身,掀开隔殿珠帘向门外的太监吩咐道:“去德庆宫给德妃拿衣物来。”
我有些讶异,不曾想他会说这话,呆呆看着他。他隔着珠帘看我,并未再进来,只是说:“这么晚了,今夜就不必回去了。朕方才已经睡过了,想起还有一些事要处理。”
他坐上殿前的软塌,展开面前的折子看起来。心中升起莫名失落,我低下头放下珠帘,看着通黄的龙榻,想着外头要连夜批折的人,还有在这殿中留下余香的媚影,胸口似压上一团黑云,泛上一股难受的压迫感。终究放不下人事情长,我掌上灯,护着它来到殿前。李世民还在埋头批折,孤独的灯晕撒下他安静的轮廓,我上前将手上的灯放在另一旁。有了另一盏灯的陪伴,相互照应地通亮,案桌上也不再似方才那样昏暗。
李世民随着灯光看我,抚上我的手微微笑了。只他的一笑,我心中所有阴霾顿时消散,握上他的臂膀轻轻靠着。感觉到他低头在我发上落下一吻,我竟无用地淌下两行泪,屏住呼吸咽下抽泣,默默擦去泪水,没有让他发现。这一刻似乎等了太久,我与他究竟是多久没有这么安静地呆在一起,听着彼此的呼吸,感受彼此的心跳,猜测彼此在想些什么,我才悟到度日如年这个词,原来寥寥几日,也可以如年般长。
李世民提笔批了一本奏折,然拿着另一本顿然出神。少顷,他放下折子转身扶住我的肩膀,目光锁着我的眼睛,无比认真。“兮然,万事莫要多想,很多事情我不能像从前那样自由决定。”他说的有些无奈有些急迫,这些离开我的日子他也是这样过来的吗?我不知道。
“你是一国之君,想得自不能只是私事。”我缓缓说着,说完的时候,我承认我违心了,我好希望他不因国事总委屈了私事,只是作为君王的他,做不到。
“你若能这么想自是最好的。”他沉下语气,将剩下的话咽了下去。我不勉强,不追说。此时柔肠百转,这个男人每每伤我,又每每护我,这样的生活无疑在囚牢中又多加了一道枷锁。
我在温柔的怀里,我失去自我,原本铸成的坚固顿时奔溃。我终究硬不起心肠,我终究是要输他的。可韦尼子持洋金花一事真的就这么算了么,周才人的死,李佑的中毒,往后发生的还不知多多少少,现在又出了一个采荨与我对仗。男人的战争是围着权利的,女人的战争是围着男人的,比起男人的战争,女人之间的战争更让人骇悚。在谈笑之间的争斗,尤为防不胜防。
我陪着李世民又批了几封奏折,怕他第二日精神不好,便劝他回榻上去睡。我们合衣躺着,这夜我睡得很浅,我也感觉到他的呼吸清晰、睡得不深。原来他和我一样,都藏着不适合说出口的心事。
第151章 洋金花(四)
第二日,我一进德庆宫便见弘智在里头等我。我与他说了昨夜神龙殿前与薛万彻对峙之事,嘱咐他今后探宫之行还是不要再贸然,宫中守卫可不是光站着不动的。他想了想答应下来,开始与我说起他今日的计划,我听得心不在焉,最终打断他摇头:“我们不能动韦昭容。”
弘智一惊,有些着急:“不能动?为什么!”
我解释说:“韦贵妃和韦昭容皆是韦氏家族的女儿。韦氏家族在朝政上起着稳固权势的地位,如果把韦昭容严治,韦氏家族心中定会对皇上有心结,日积月累,十分不利。”
弘智恼然叹了叹,扳过我的肩认真道:“姐姐,你想想几年前的事。你怀里的孩子怎么死的?二皇子怎么死的?还有受到的委屈与伤害,差一点你就丢了性命!如果你还为他想着,下一个死的,或许是我,或许是佑儿啊!”
“这……”这话不错,我又犹豫起来。
弘智继续说:“如果不治韦昭容而任她在宫里横行霸道,韦氏家族的气焰就会越来越高,这样难道不是另一种威胁么!”我猛然一愣,点头:“或许你说的对。”弘智松下一口气,微带无奈却又坚定:“姐姐,你太优柔寡断了,什么事都硬不了心,这样怎么保护你身边的人,还有你自己。不过你放心,有我在你身边,我一定不会让我们家族受气的!”
这番话无疑在我心头驻了一道屏障,略感安全起来,我点点头:“我知道了。”
这日午后,青儿悄悄向我呈上一张纸条,我打开看,是弘智的笔记,他说韦尼子已经往尚药局走了。
收下弘智的密条,我赶紧出了德庆宫往尚药局方向去,才出门几步果碰见韦尼子带着一行人也往那赶,旁边跟着的太监正是李世民身边的。弘智的密条本只是告诉我韦尼子的一举一动,可我心里担忧还是跟了上去,似如往常般漫走到尚药局。此时他们已进在药厅中,我刚到大门口便听里面撞的砰呛,听见韦尼子的随身宫女冲药厅的药童喊:“昨儿个昭容吃了你们的药身子不舒服,有人说那是皇宫禁药。今日特地请皇上派周公公帮忙查看,你竟敢阻挡!”
与之嚣张比起,药童显得柔弱恐惧,颤颤说着:“药厅之物不可乱动,否则会杂了药材。皇上只是派人来查,并不是要你们来翻啊!周公公你快看看,她们如此,怎么办好啊!”
周公公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谁人不知韦尼子大胆嚣张,他也只好弯下腰劝道:“这药童说的有理,韦昭容不必动这么大的怒。到不如找尚药局奉御来当面说药,岂不是一清二楚了。”说着,周公公转身问药童,“你们宋奉御呢?”
药童早已被韦尼子和她嚣张的宫女吓坏了,缩着身子颤颤答:“宋奉御昨日大婚,皇上特准了三日假时。”
韦尼子冷笑一声,扫射这件药厅:“呵,周公公,看来还是得我们自己动手啊!”说着,她身边的宫女又动了起来。
“且慢。”我叫住她,移步上前。
倘若韦尼子真的动手,尚药局按规矩排放的药材一定会搅得混乱,到时候来不及问诊,又是尚药局的责。方才我担心的正是这一点。我迈进药厅,对韦尼子和周公公说:“本宫在门外都听到了,药童说的所言极是,韦昭容可不要太过鲁莽,免得乱了这尚药局药材,害了宫中数百人哪!”
这药厅中已翻了两框还未整理的药材,不过那药柜还未被翻开。韦尼子见了是我,只作态鞠了礼,目光扫了扫药厅,我看到她的眼睛在某一处顿了一顿,然后又极快地闪开。我知道,那一处,就是她昨日藏药之地。
“本宫识得药材,若没意见,本宫来替你说药吧。周公公,你觉得呢?”这个周公公是李世民身边的人,看似要对宫本尊言敬语,可他的建议在李世民耳边算是最有效的了,所以各宫人也不敢惹恼他,有些反而前去讨好。我此言转问了周公公,只要他点头,韦昭容是不宜再说别些的。
周公公自是点头的,宫中事物本就杂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人帮他,何拒之有。我颔首,上前按次拉开药柜,将药材举指展示,一个个念起它们的名字。等将每一味药材都念完,始终没有出现禁药的名字,我回头问:“韦昭容,哪一样是你说的禁药?”
韦尼子不信,亲自上前来探一个个药柜,最后尴尬地扫了扫厅中的人。她身旁的宫女也是惊讶,很快反应过来跪在地上:“韦昭容,是……是奴婢大意了!”
“混账东西!”韦尼子甩了她一个巴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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