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了这句顿身往后仰了仰,李世民连忙从青儿怀里接过我护着,一面肃然对田侍御医沉怒道:“怎么恕罪?治好二世子便不治罪!”
田侍御医趴着身子重重在地上敲了几个响头:“二世子……殁了!”
祠堂里外的宫人顿是压低了脑袋低泣,不知哭的是李宽还是自己。我抓上李世民的袖口,压着哽咽颤声:“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宽儿与我闹脾气,今天竟是想了这法子来吓我。宽儿怕你,你快与他说说,说我已经知错,莫要再与我开玩笑了。”
李世民本强忍着水花,这时也是泪眼朦胧,他哽了话将我紧紧抱着,秦王妃招了宫女拿了毯子盖在李宽身上,印出一团小小的丘儿。我望着那团丘儿泪如雨下,拽着手心不住颤抖,终于抵着李世民的胸膛放声痛哭。李世民招手唤人将李宽送到宫外秦王府灵堂,我惊了哭颜扑到那小丘旁,身后却有另一股力将我拉回。
“逝者已逝,你让宽儿好好走。”李世民在我耳边沉声。
逝者已逝……为何说得如此轻巧,这也是他的孩子啊!我愣愣望着李世民朦胧的眼,他也是有泪的不是吗,而我却在这一刻寒得心彻。他扶抱起我招了青儿:“带莫昭训先回殿上。”
我摇头回首,脚上却麻得不能自如,青儿得令与几个宫女扶拉着我出了祠堂,我嘴里还喃着宽儿,青儿抹泪安慰我说:“莫昭训,你还有五世子呢。”
提到李佑,我心中就是一阵揪心的痛。若不是因为李佑,李宽也不会怪我忽略了他,我们之间也不会这样的误会,更不会留下这永远的遗憾!回到承乾殿,李佑正哇哇哭着,奶娘见我回来连忙抱着他要我哄哄,我淡淡瞥了一眼襁褓里的他,无力对青儿说:“扶我去榻上。”
奶娘跟着我进了榻子,我躺在榻上望着殿中的人儿,她怀里的婴孩长着小手扭着头看着我哭。我望着他不说话,奶娘哄不了他也不见我召唤,磨着脚步忽进忽退,我提起手指着她怀里的李佑冷冷挤出一句话:“让他出去!”
奶娘张了张口要说话,我紧闭了眼翻过身背着。脚步渐轻殿外,抑制不住心中悲痛,泪从眼皮毅然流下,冷凉地划过鼻尖,映得床褥一片湿凉,凉彻了我的面颊,更是凉痛我的心。
这两日,殿中都没有人来,我问起李宽的事来,青儿都只摇头,一言不发。我知道,这是李世民的命令。我终日靠在榻上恍恍惚惚,偶尔听到李佑的哭声却不见着奶娘抱着进殿。如此,心中极其万分的复杂。李宽的夭折,我是该归咎到李佑身上吗?莫兮然,你这是在逃避责任!
午后,我稍稍吃了几口白粥便摇手将膳食退下。青儿僵着笑意上前:“莫昭训,今日天气好,是否要出去散散心?”
我望了窗口,天气果真是好的明媚。我张手唤她扶我起身,整好衣袍缓缓步向那灿烂的阳光,只是这春日的寒依旧,指间的凉依旧。因为李宽夭折,我心里压着一堵墙终日不得透气,身子头也是虚了不少,我缓缓移步在宫道上,望着远近的每一处不禁叹说:“这宫里每一处角落,都有宽儿的身影。”我又回头轻问,“最近宽儿如何?”
青儿一愣,有些泣声:“殿下吩咐秦王府上下守灵,也下令承乾殿的人轮流往秦王府去守探。”
我看着她隐泪的眼微微笑了,这会子我不哭了倒是轮到她哭了。这两日我也是哭得累了,心也倦了,悲伤四溢却是欲哭无泪,道不出的感觉,说不明的痛楚。
我胡乱走着,青儿也不敢拦着我去哪,生怕我这不容易好些的心情又被赶了回去。看着这宫里百花盛开的风景,心情自是开放了些,只是总不久便愣愣出神,现在走到了哪里我也是不清不楚。前面忽然传来几声哀号,我回神停了脚步环顾四周,我竟是到了宫里最偏的地方来了。
顺着声音我又近了几步,看到一处荒草地上爬着十几个宫人,更有七八个侍卫举着粗木杖往这些人身上打,顿时间哀号声不绝于耳。我指着那处惊问:“这些是犯了什么罪?”
青儿犹豫着,低头上前轻言道:“莫昭训,那些都是陪着二世子去祠堂的宫人,皇上已经下旨全部赐死!”
全部赐死!这只是一场意外,怪不得是谁的错,要怪就只能怪老天不愿再留李宽。一次不慎失责,竟是全部赐死,这不觉得太过残忍了吗!
我想要上前,青儿在后拉着我道:“莫昭训还是不要靠近得好!”望着那片宫人不断在地上翻滚哀叫,我不得不闭上眼捂上耳朵不看不闻,脚步却是无法从这里移开。那层起彼浮的哀鸣哭豪仿佛是叫我的名字,向我求救,要我饶命。我又仿佛在一片黑暗中看到李宽瘦小的身体僵僵躺在祠堂里,脑后的鲜血将蒲团染得嫣红斑驳,烛柱斜在一旁闪着冷冷的红光。
脚下顿时生软,耳边恍然听到几声急促的叫唤,我沉下意识摔在青儿的怀里,听得她一面惊慌唤旁宫人去尚药局请侍御医一面将我换给太监抱着赶回承乾殿,耳边还荡着受死刑宫人的哭豪,越来越远却是越发觉得浑身寒冷,眼皮终于一沉,我拖下脑袋昏晕而去。
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只有自己在云中漂浮,无尽无头,不沉不浮。再醒来的时候,恍惚中见到榻边坐在着一个人影。渐渐清晰,是李世民在榻边望着我。他见我醒了,眉梢略上一丝欣喜,俯下身轻言:“可算是醒了。”
我顾了顾四周,我已在自己的殿中,之前的事缓缓流入脑海,震得我浑身惊寒发软。暗暗动了身体,浑身无力,我轻启言问:“我这是怎么?”
李世民握着我的手落吻在指间:“宋奉御说你受到了惊吓,一时接受不了所以才晕了过去,只要休息一番便好。”我努力伸手握了他的手臂,李世民会意靠过身子将我抱在怀里。我靠着他的胸膛弱声问:“殿下,祠堂那些人……”
“玩忽职守,该杀!”上头传来无比坚定一言,再看他的眼,是两汪愤怒。我还是想说心中所想,只是声音低了几分:“殿下说逝者已逝,为什么还要为难活着的人,况且他们也是无心之过,全部赐死是不是太残忍了?”
李世民将我腰上的手臂收了收,反问:“那你想如何?宽儿死了杀多少人都挽回不了,现在这些人也都死了,你苦苦相求又有何用?”
面上不经意流过一声冷笑,我问:“殿下对宽儿,从来都不是很喜欢,对吗?”
后面的人儿直直一僵,从容地将我扶躺回榻上,微锁深眉:“怎么说这样的话,你还是好好休息莫要多想。”
而我仍抓着他的袖口不甘追问:“若是十分喜欢,怎么宽儿冷冷躺在那的时候,你却只是远远看着呢?”李世民抿唇沉颜,我更是确信了心中久来的猜想,“因为你不喜欢宽儿的生身母亲,而她却生下了宽儿,你觉得这是你的污点对吗?”
李世民扯了一笑,为我盖好被褥:“兮然,你是惊坏了吧,你还是躺着休息,我先回去了。”他转身离榻,撩了帘子出去。我望着他的背影提了力气撑在榻边放声:“世民,如果有一天你也不爱我了,求你一定不要为难佑儿,我不想再失去一个孩子。”
李世民的背影停愣,微微侧过脸庞,终是大步出了殿子。
我沉沉地躺在榻上两眼无神,恍惚中瞥见殿前现了一个犹犹豫豫的影子,甚是不敢进来。是奶娘,还有她怀里的李佑。我柔柔笑了,轻轻招了招手,奶娘顿是喜开了眉头,抱着李佑跨进殿来。
“莫昭训,五世子这几日见不着你愣是哭的伤心。”奶娘跪趴我在榻边说,我望着她怀里的李佑出神,伸手抚上他白嫩的小脸,他圆圆的大眼扑着睫毛,眼边还挂着泪花竟是抿唇与我笑了。
李佑有一点最像李世民,就是他两颊的酒窝,甚至可爱怜人。他的眼睛和李世民也很像,不过真要比起来,还是李宽的更像些。
我愣了神色,思绪飘远,转了视线向李宽从前的小殿子。面前的婴孩一声嘤咛,张着手拉上我的长发,我回头望上他的小脸,他的每一神一色都似在安慰。
佑儿,望如你父王所说,你能有上天保佑,由他始终保护。
第118章 归去兮(三)
这日是轮到我往秦王府给李宽守灵。这一夜凄凉寂静,面前那座黑木棺材冷冷摆在灵堂,上头的白烛团团燃着微弱的火光,终无法照亮照暖这四周的空凉。初次见到他时脸上的惶恐,最后一次他使性子时的气话,历历在我身边的过往都拨痛我心弦。
次日早上,李世民接我回承乾殿。我在灵堂守了一夜,现在又吹了清早的凉风,觉得头上晕眩起来。李世民扶抱着我上了马车,唤人拿了毛毯给我御寒,我闭着眼靠在他的肩头,却是没有入睡,听着车轮子转转让心沉静。李世民也是不语,下巴轻柔地抵着我的额头双臂环抱,直到马车渐下轮声,他碰了我问:“可还好?”
我淡淡一笑,坦白作答:“近日越发觉得虚了。”
李世民抚去我额上的垂发心疼道:“我陪你走走,把心情放开。”
春日的天转暖,这阳光媚得很,竟是有些刺眼。我与李世民缓缓在宫道上走,旧燕重归,百花争艳,好一副生机盎然。这春日好景象,实在可让人身心愉悦。我心情放开了些,却发现身边之人心事重重。
见到我对他疑惑,尽管有些犹豫,李世民还是沉声问了:“兮然,我一直有一事不明。宽儿祭拜一事我并未与你说起,你是怎么知道的,还提起过继父礼来?”
提起过继父礼,心中又起了自责与伤痛,我低声坦言:“是韦昭训告诉我的。”
忽然听得前面有人独自言语,我生了好奇便往那头移步。道子的尽头是一座小亭,那亭子里的人好巧不巧是韦尼子,就在这时听得她开言与一旁的贴心宫女说了句话,立马将李世民本要走离的脚步顿下。她说:“二世子祭拜楚哀王的事一直没人过意计较,这莫昭训硬要他按父礼祭拜,莫不是存心想对殿下不敬。”
她这一语惊得我心中甚是打紧,我抬头望了望李世民,他冷颜望着那亭子里的影儿,放在我臂上的手掌渐渐收紧。感觉到他的怒气,我拉了他的袖子要去别处走走,他却将我揽了回来定定望着那头的亭子。
实在为韦尼子捏一把汗,就在这时她扬着绣帕又开话了:“这二世子死得实在意外。天下哪有母亲不爱自己孩子的,莫昭训殿上一个是与她不干的二世子,一个是她亲生的五世子,其中猫腻怕是谁都不敢猜呢!”
其中意思,听着的人都明白。我低垂了眼呆呆望着身旁的花枝,难道这宫里的人都是这么认为的么?身旁的人儿抱着我推步上前,那头的韦尼子还高着兴致剥橘,全然没见着身后有人怒面步来,而亭子里的宫女瞪大眼,通通软脚跪地。韦尼子奇怪地望了望她们,不明着眼转过身来。
“我看你就敢猜!”李世民揽着我大步上前,冷面对韦尼子道:“此事是本王许莫昭训的,就只有你闹出这么多事端来!”
刚说完话子就见着李世民,韦尼子顿时吓白了面色,跌了个身半趴半跪在地上低头不敢再语。而李世民对她这慌神的闭嘴不领情,招了我殿上的宫女指着韦尼子道:“出言不逊,掌嘴!”
身后的宫女移步上前,站在韦昭训面前愣是不敢下手,我拉回她对李世民说:“韦昭训即使有错,殿下也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要一个宫女对她掌嘴,岂不伤了韦昭训的心!”
李世民退下宫女问:“那依你之见呢?”我道:“此事是因我,恳求殿下就交给我决定吧。”
李世民想了想,点头。我转过身扶起地上的韦尼子,她与我一向不和,说李宽不按父礼祭拜的是她,责我让李宽用父礼祭拜的也是她,现在更是言中有意,我虽然怨她气她,却也只想将此事草草了了,不想费神费力追究一个口舌之责。韦尼子低眉颤颤望了我一眼,我肃言道:“韦昭训,我不喜逞口舌之非,但并不代表我会一直逆来顺受,你该明白祸从口出和忍耐限度这两个道理。”
韦尼子点头应着,可我还见她眼底闪过一丝不甘。她的性子如此,我也不在意,回头向李世民笑了笑。李世民握上我的手走出亭子,行步间他与我提醒说:“莫要每每在意别人,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一样。”
我浅笑点头应了,不想后两天还是出了闹腾的事。
宫中传言李宽之死是由我安排,无故被人按上这么个心狠手辣、假情假意之名,实在让人愤恨头疼。而这虚无的消息追根下去,竟还是由韦尼子那处传来的。原来那日我与李世民碰到她独言此事的时候,边上的宫人虽都低眼站着,却是竖灵了耳朵,而后暗中窃讨,传来换去,也便论出这样的结果来。
李世民还没发话,李渊就派人来了,这次不仅找他,还找了我。李世民在李渊面前一口咬定这是口舌之非,李渊也的确没有证据,所以这事很快便从口中放下了,不过没想到的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好,朕可以不再追究。”李渊指着我道,“但这个女人,你不许再靠近!”
李世民一把将我搂抱在怀:“她……永远都是我承乾殿的人!此事全因儿臣起,父皇若还要追究便责我罢!”
李渊恨之不从,眼中憋得煞红,紧紧竖着灰白的眉梢切齿道:“世民,你怎的变成这样,真是令朕大失所望!”
李世民哑然,目光顿静。李渊出言大失所望,这是对李世民最大的否决。李世民努力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在李渊心里留下一个最佳影子,只这一句就够崩溃了他心中期望。
而在下一刻,李世民弯身抱拳,动作有些僵硬:“儿臣……自有主张,请父皇相信!”
李世民毅然如此决定,我心中愣是感动。他紧紧握着我的手,给我坚定安慰的目光,让我又心痛又安然。而上头的李渊对他坚持一言惹得彻怒,他愤愤甩下袖袍怒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何况是一个女人!”他转而狠狠指着我对李世民直言,“此女并无家世并无背景,若无益处留着就是祸害!朕是要你远离她,这是为了你想!莫怪朕暗中调查,朕知道你们之间的事,朕不想你往后在辅佐你大哥的时候被她牵绊你的一切!”
李世民不畏不缩,反笑道:“有家世有背景又何如?儿臣想要一段如白纸般纯净的感情都不可以吗?辅佐大哥……呵,说到底父皇不过是为了稳住这片江山!”
“你!”李渊拍桌而起,怒气眉头急喘气,一旁的太监赶紧上前抚手顺气,李渊瞪着李世民呛道:“来人,把那个女人给我拖下去,棒杀!”
殿外低身步进两个太监,李世民一手揽在我前面肃然沉声:“谁敢动她!”
李渊推开身旁的太监直步下台,踢了一旁的雕花木椅大怒道:“连朕的旨意都敢违抗,秦王是不想活了吗!”
李世民还是不从,李渊大怒,两人之间的矛盾全因我而起,其实李渊说的也不无道理。李世民依然护着身后的我,抓着我不得我动弹,他是知道我想要屈身解事。我试着挣了挣手,他快瞥了我一眼,顿是将我赶回了谷底,不敢张口不敢言语。他那一眼告诉我,他绝不允许我在此时多说一句。
殿上静得异常,两者对视的火光将周边的气息染得紧张窒息,殿上的宫人跪在地上不敢喘了大气,我也埋着头只听得自己的胸口跳动,耳旁静得一片麻然。“父皇,此事儿臣会自行解决。”李世民终是先开了口,语气虽有些缓和却止不住地讽意,“父皇若因儿臣抗旨要杀便杀,只不过父皇是真舍得杀吗?”
“你,你!”李渊被李世民这讽言震得又怒又恨,竟是出言道,“这般固执的性子,生生气死平阳公主的人非你还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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