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时不徐不疾道:“魔尊银印,你竟然还未消失,之前回到画卷里都是伪装的么?”见银印笑出声,她收起手里的灯笼,“现下的你是黑气所化的残影,除去这些黑气,你也会随之消失。”
她从铃铛里取出湘妃笛,笛子将将凑到嘴边,就听到银印带着嘲讽的声音:“你以为靠一根笛子就能将本尊驱除么?本尊乃心魔所化,只要有贪婪邪念欲望就会产生心魔,本尊便不会消失。即便你真有这个本事驱除黑气,还能将所有的心魔都斩灭都驱除么?”
沈时没有回答,欢快的曲调悠悠传来,顺着风飘到远处,似能驱散心底的阴霾带来阳光。
黑气一点点散去,银印勾起唇角笑得妖娆,气息纯净的孩子才能用湘妃笛吹出这样的曲调,只是纯净也是最容易沾染黑暗的东西。沾染了黑暗,还能像这样驱除黑气安抚人心么?她有点期待,不久之后她一定能再见到她,想必那时就会有答案。
残影消失,沈时握紧手里的湘妃笛,眸光落在地上的狗身上。她记得这只狗叫大白来着,忠心是有的,只是那种时候不逃,难免有些蠢了。她抬手摸摸它的脑袋,身体已经开始变冷,她给它渡了点灵力,察觉到它的提问回暖才松开手。
柔软的皮毛,耳朵捏着很舒服。她想了想,觉得养一只狗当灵宠也是不错的。身体里的另一抹意识不安分起来,她叹息一声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睛时,已是不同的意识。
沈时看着大白,体温正常也没发现伤口,她松了口气。不过之前被打飞又摔在地上,估摸着受了不晓得内伤,等出去让大夫给看看。她抱起大白,方想捏诀离开。想起自己是在谢家,方才经历过一场大战,她似乎是被那个道士掐住脖子来着,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大白身边。
她偏头见万青叶倒在地上,谢明夷扶着陆旭站起身,看向她的神情有点微妙。也是,方才那个道士喊她土地神,她的身份暴露了。凡人见到神仙是什么样的她不晓得,她只晓得自己被人得知神仙的身份有点尴尬。
陆旭半边身子倚着谢明夷,她虚弱道:“多谢沈姑娘救命之恩,不知该如何报答姑娘的恩情?”
没被喊作土地神,沈时也是松了口气,笑道:“你们要是真想报恩,就用银两来报答吧,我最近急需用钱可又身无分文。”陆旭好奇地问她要用钱作甚,沈时半真半假答道,“修间土地庙。之前山上有座土地庙的,后来过于破损便坍塌了,我便想着重新造一个。”
谢明夷想着给她报恩,便提出由他出钱给她修一间土地庙。沈时思忖片刻应下,瞥见一旁万青叶的尸体,心中暗暗叹息一声。他大约到死都不晓得是谁害死自己的师父,也不晓得自己为何会死吧,心中纵有万千疑惑无人给他解答。
因着怕被外面的人传流言,谢明夷将万青叶安葬在院子里,又去库房给沈时取了银两和银票,算作给她的报酬和谢礼。沈时收好东西,将大白抱起来就想往外走,冷不防陆旭喊住她。
陆旭低声道:“沈姑娘以后还会再出来么?”
沈时笑道:“自然会啊,土地神嘛,是要守护一方安宁的。这个镇子上出事,我肯定会出来的。陆道长你们收拾收拾快些去别的地方吧,此处的院子里葬着万青叶的尸体,不大适合住人。”
说罢,她转身离去。
踏上山顶,她瞧见一个抱着画卷的姑娘,思索许久她终于想起来,这人她曾在榕树下见过。是这个姑娘告诉她,她的身体里存着另一抹意识。能再见到她,沈时觉得有点惊奇。
五味子面上挂着浅笑,道:“许久不见,过得可还好?”不过是两句客套的问话,沈时点头应了句不错。她笑着续道,“听闻你当上土地神,我特意来给你送份贺礼。虽有些迟,但也算是一点心意。”
她从袖中取出两本书递给沈时,顺势捏诀让沈时睡着,伸手扶着沈时让她躺在地上。她伸手点在沈时的额间,红色的印记却并不如她所愿的消失,她叹息一声收回手。
印记无法消除,那只能替她施障眼法隐去。有这枚印记在,沈时很快就会被他们找到,那她先前做的所有努力悉数作废。
五味子把沈时唤醒,见她面露茫然,镇定自若地扯谎:“方才见你忽然昏倒就让你躺下歇会,不过地上脏,你还是快些起来的好。”她稍稍停顿,“你如今虽为土地神,切记不要接受凡人的供奉。”
第130章 小团子走了()
沈时不明白,为何一个两个都让她不要接受凡人的供奉,虽说她一点也不想被人祭拜,可压不住心里的好奇。她问道:“为何不能接受供奉?”
五味子微微愣怔,旋即露出抹笑容,摸摸沈时的脑袋道:“接受供奉就要替凡人达成心愿,依赖凡人的信仰和供奉获得力量。如若力量不够强大,无法逃脱供奉带来的束缚,就会随着供奉的消失而消亡。”她伸手将沈时拉起来,低声道,“何况,你不是他们的神,无需接受他们的供奉。”
前头的话她听懂了,可后面的话她不大明白,她总觉得五味子没有把所有的实话都告诉她。不过,人都有无法告知他人的秘密,等五味子想告诉她了自然会说。
沈时点点头,想起建土地庙的事,道:“嗳呀,我想着建一座土地庙,你晓不晓得什么造房子的术法?不是说厉害的神仙随手一挥就能凭空变出一座宫殿么,啊,我不用学那么厉害的术法,就是想着用准备好好的材料变成房子。”
五味子嘴角笑意加深:“我也不晓得这样的术法,不过似乎没有那种凭空变出宫殿的术法,要有也多半是障眼法。我送你的书里应当有记着术法的,你不妨自己看看,兴许真能找到。”
又嘱咐几句,五味子招来小胖云登上云头飘向远处。沈时抱着大白回到虚无境,许久没见到君九,他仍是躺在躺椅里打盹,小团子倒是没跟在他身旁。沈时有些疑惑,推门进屋也没看见小团子,她想了想,先将大白安顿好再去问问君九。
走近些细看才发觉被子上许多灰尘和木屑,她将被子卷开把大白抱到床上。离开虚无境是有挺长一段时日,可也不知堆着这么多灰尘,更不应该有木屑。
莫非虚无境地震了?
她走出屋外,悄悄把门掩上,恰好君九从躺椅上起来。她问道:“虚无境里地震了吗?”
君九的神情透出些许疲倦,他含糊道:“算是吧,之前此处突然变天,我把团子送去出接应你,你没看见它么?”见沈时一脸疑惑,他抿了抿唇,而后笑道:“大约是半路逃走了,本来就是被强迫留在此处的,走了也实属正常。你将就着歇会,还是先把屋里打扫干净?”
沈时想起自己从道观里逃出来时载着他们的小胖云,不晓得是不是小团子喊来的,抑或那就是小团子。她琢磨着,觉得不大可能,是以也没和君九提起这茬,只道自己去把屋里收拾干净。
先前的两本书被她收进铃铛里,她方想拿出来,猛地记起小胖云给她的短笛,笛子还在里头像是没被动用过。她取出短笛递给君道:“这是之前小团子给的,你看看能不能用,指不定还能将它唤回来。”
君九接过短笛,盯着它好一会才道:“它好不容来开这里,再将它唤回来它怕是会不高兴,遑论,再将它强行留在此处也不大厚道。”
……觉得不厚道就把短笛还回来啊。
沈时暗自腹诽,嘴上却仍是哦了一声没多说。君九收好短笛拎着水桶往水坑边走,沈时看着他,总觉得他有点说不出的落寞。细想来,君九独自在虚无境里渡过不知多少个年头,好不容易有个人来陪他,想必也是很高兴的。
可是于小团子而言,从宽阔的天地里被带到一个荒芜的地方,这里灵气稀薄,没多少活物。从前的日子色彩斑斓,来到虚无境就像是被染上灰暗的死气,它自然是不大喜欢的。看着这里的灵气慢慢恢复,君九是高兴的,可对团子来说却是漫长的等待和孤寂。
见过广阔的天地,得到过自由,又怎会甘心留在笼子里。
沈时叹息一声回到屋里,大白仍是在昏睡,给他渡入的灵力仿佛石沉大海。她觉得大白受了内伤,可她不晓得要怎么给狗治疗内伤。她盘腿坐在床上,取出五味子给她的书翻看着。书不厚但书页很薄,所以里头记得东西也很多,有术法有草药。
不知何故,她总觉得这样的纸质似乎在哪见过。寻思许久,她脑袋里混乱起来,瞥见手上的铃铛她当即愣住,是和藏书阁里的那本书一样。她看过藏书阁里其他的书,只有这一本和其他的不一样,书页很薄还带着莫名的香味。
那本书,和这两本书应当是同一个地方来的。可为何会出现在白泽的藏书阁里,她想不明白。
一页复一页地翻过,沈时生出点困意,打了个哈欠把书收好,躺下想小憩片刻,不料越睡越沉陷入无边梦境之中。是以她没发觉身旁的大白身上发热,鼻子里哼哧哼哧喷着气,时不时低低嗷呜几声。
大白周身冒出白雾,雾气愈发浓郁将它整个包裹住看不清身形。嘭一声,白雾散去露出个小少年的身影,一头墨发散落在床沿,些许发丝顺势滑落。他伸出手抚上沈时的眉眼,指尖摩挲着缓缓移到她额间,轻轻一点,障眼法被破除露出红色的印记。
他的手指顺着她的鼻梁下滑落在她唇上,抚上凑近呢喃道:“我回来了,你开心吗?”
少女睡得熟自然不会回答他的问题,他也不介意,只低低笑出声,少年的嗓音稚嫩带着一丝压抑:“沈时,我一直都很想见你,终于……见到了……”
与沈时分离后,他便谋划着报复那些人,早些年布下的棋子有些死了,有些叛变了,剩下能用的不算多。他为此也受过不少伤,但总算是把能解决的解决了,剩下位高权重的主谋他还无法动他们,只能暂时放弃。却不想他被人暗算,险些丧命,这回他要是还想着忍那简直是对不起他这条命。
白泽搭上九重天的太子月满,借他的人手将自己的传承取回来,他为此受伤,暂时留在九重天休养。有一回出来散步,他瞧见一个少女的身影,很像沈时,可他觉得不大可能。月满说,那是新近来受封的神仙。他心想,沈时修炼这么久,应当也能成仙了吧。她那样的能当个什么神仙呢?
不等他想明白这个问题,他被人从九重天上推下,说来可笑,他连那人的脸也没看清楚。
第131章 就任性一阵子()
白泽以为自己会就此身亡,却不想他运气好,靠着术法渐渐稳住下落的速度,又撞在结界上得以缓冲。他晓得自己撞到一个人,却不知是谁,他灵力耗尽陷入沉睡,连自己的意识也跟着一起沉睡。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变成一只狗,他的意识过于薄弱,连记忆也模糊起来,被狗的本能所控制。尾巴会不受控制地摇晃,本能的对把自己带回来养着的少女抱有好感,听到烧鸡两个字简直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好在他还晓得让人喂自己,免得趴在地上吃东西。
等月圆之夜,灵气充足些时,他才稍稍想起以前的事,自然也记起来救自己的是沈时。她比跟着自己时活泼许多,他晓得她本是个不着调的性子,修为不深厚,还总和他皮。没有他在,她大抵会碰到危险受伤,兴许还会哭出来。却不想,离开他这姑娘反而更坚强。
她学会独自思考,学会用术法保护自己,也会来保护他。偶尔没人在的时候,她也会露出落寞的神情。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沈时,却又生动鲜活。
白泽想着自己和她不辞而别,她会不会生气,虽说他在梦里与她告别,可她大约不记得了。又会不会有些想念他,哪怕只有那么一瞬间。他心中暗骂自己想太多,她离开自己过得很好,怎么会想起他。
是以听到她喊白泽的时候,他愣住了,心中升腾起难以言喻的情绪,有点高兴,有点害羞,脸上发热。幸亏他如今是狗的模样,皮厚毛多看不出他在脸红。
借着月圆之夜,他积攒灵力能有那么一小会变成人形,从马车上取了条毛毯给她盖上。他不喜欢马车上的那两个凡人,特别是那个叫谢明夷的。那人看着沈时的目光极不友善,在陆旭靠近时尤为恶劣,是以他连着陆旭也讨厌起来。
白泽其实很讨厌道士,更不喜欢道观这种地方,尤其是一个透着邪气的地方。他本想拉着沈时离开的,却不想被她抱着跳下山崖,风在耳畔呼呼吹着,沈时身上很暖和,他耳朵灵敏能听见她的心跳声。
若是晓得上来会让沈时受伤,他宁愿和沈时一起跌落山崖。然而没有若是,沈时被带去道观的牢房,倘使不是谢明夷的犹疑,沈时能带着他们毫发无损的出去。沈时抱着他挡在最前面,他能闻到她身上的血腥味,脑袋里盘旋一个念头,沈时受伤了。
许是身为狗本能地想护主,又许是其他的什么,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强行冲破禁锢化作人形。他能动用的灵力不多,偏生谢明夷像是不要命一般往里头冲,他一个手刀把人劈晕,隐去身形把几个人带出去。又从沈时的铃铛里取出短笛招来小胖云载着他们离开道观。
白泽回过神,看着少女熟睡的脸。似乎从遇见他开始,她总是碰到倒霉的事,还屡次受重伤。她是他的吉祥物,将所有的好运分给他,而他却将霉运带给她。可他不想离开,好不容易回来就让他任性地多呆会,他会陪在她身边好生护着她的。
如今还只能化作小孩子的模样,但身体在慢慢恢复,总有一天他会恢复到原来的模样。终有分离之际,而在此之前,他想好好珍惜。这样的念头不知从何而来,他也不想追究。
他稍稍抬头亲在她额头上,声音软糯:“沈时,再陪我一阵子吧……”
少女身上有好闻的味道,他深吸口气缩在她身旁,从她身上传来的暖意仿佛能直达心底,一点点将他包裹住。很久以前,她也是这么小小的一只,缩在他身边。她睡觉不安分,总爱踢掉被子,可在他身旁时却很乖巧。他闭上眼睛,任由自己变回原形。
——
翌日,沈时从床上爬起来,许是没盖被子着凉,她鼻子有点塞说话时也带着点鼻音。君九手里握着木勺给花草浇水,没有小团子跟在他身旁,她看着有点不适应。
沈时问他要不要她从外头给他带个小宠物回来陪着他,君九嗓音含笑:“这么些年我都是一个人过的,不想给自己找个麻烦。凡间的宠物寿命短,还得天天给它喂食。”
“那我给你捉个灵宠?”
君九回头看了她一眼,随即收回目光,声音里听不出情绪:“灵宠可不是这么好抓的,便是你抓到了我也不要,我不会照顾它,何必让它失去自由跟着我呆在这种死气沉沉的地方。”
沈时沉默下来,她忽然想明白,君九是故意把小团子放走的。虚无境里出变故,可没什么大碍,她在外头也不需要小团子接应。所谓的接应只是个幌子,是他自愿放它走,或许很早之前他就看出小团子不想呆在这里,不过是借机将它放出去。
小团子大约是不会再回来了,向往自由的云,不会愿意被困在一方小小的天地里。
沈时叹息着将话题一拨,道:“嗳呀,告诉你桩好事,有人愿意出钱建土地庙了,我出去问问他们什么时候能动工。大白受了伤还在屋里睡着,你替我